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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冷风在家煎熬般地等了两日。他既希望她来,哪怕只再见她一面,或唇枪舌剑地吵一架,他都觉得畅快,但又希望她不要来。最终,钰儿都未前去索信。
次日黄昏,他带着景庭在城郊纵马,来到了冷月庵堂山下的小径。他身着一袭白色长袍,腰间配一块汉白玉玉佩,骑着一匹棕色骏马,在绿荫青翠的山路上飞驰,甚是衣衫飘飘,风姿儒雅高贵。
初夏之夜,略有了一些暑意。绿荫翠笼的弯曲山路,盘旋而上。夏蝉开始不停地呱噪,让人觉出些许的烦闷。此时,远远地传来一阵悠扬的琴声,飘荡在小山坡中,琴声温婉动人。
舒冷风不由下马,驻足聆听。他听不出曲名,但弹奏的人琴艺之精湛,是他前所未闻的。琴声本就玲珑剔透,如大珠小珠落玉盘,如幽泉寒水溅石川,韵意悠远流长,却还带了浩荡畅快的曲风。时而,款款倾诉如江南烟雨般朦胧婉转,时而,重笔勾勒似浩瀚江河般坦荡磅礴。一曲罢,让舒冷风听得意犹未尽,暑意全消。
“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闻!”他由衷地赞叹道。舒冷风自小酷好音律,他自认为自己的一只玉笛吹得天下无二,却从未听过如此精妙的琴曲。让他甚觉好奇,想会一会弹曲之人。
“的确!想必全京都城都不曾有过这样绝妙的琴技。王爷,我看这琴声是从冷月庵里传来的。”景庭身着一身青色长袍,白玉发簪,亦是风度翩翩,他指指山上的冷月庵
“走,去看看,顺便拜访一下静弦师太。”说罢二人走到了庵堂前。
庵堂的前门深锁,二人转到后堂,轻轻叩门,然后推开小门,只见院内的小亭里坐着一位蓝衣少女,容貌甚是清秀靓丽,只是眉宇间却带了深深的忧愁,她正在摆弄琴桌上的焚香炉。
“王爷?”她抬头看到了舒冷风立刻从小亭里跑了出来。
舒冷风见到韵儿心却一沉。他以前听韵儿弹过曲,刚才那首应该不是她弹的。或许,她的琴艺最近大有精进?
“是韵儿姑娘。”舒冷风客气地略一施礼,笑笑。“适才路过,听得此处琴声甚妙,特意上来拜访。没承想是韵儿姑娘在抚琴。”
“啊........”韵儿张嘴,望了望厢房,立刻把要说的话吞了下去,她低头笑了笑。适才是姐姐钰儿在这里抚琴,突然说有人来了,然后躲进厢房去了。
“王爷快坐吧。正好师太备了点心,让我们饭后消暑吃呢。”韵儿好久没见到舒冷风了,此刻,她秀目含情,脸染红晕,一双乌黑的眼眸不停地打量着他。
话音刚落,师太带着端了三碗甜品的小尼走了进来。
“怪不得这样热闹,原来是有贵客来访。水清,你再去盛两碗过来。”师太走上前一礼,“贫尼见过临川王。有失远迎,望海涵。”
“哪里,是本王唐突造访,望师太不要见笑。”舒冷风急忙让座,看了面前放着的三碗甜品,心里豁然开朗,却忍不住的阵阵心痛。她就这样不肯见自己。
“韵儿,适才钰儿还在,怎么只一转身,人就走了?”静弦师太问道。这时小尼端来了另外两碗甜品。师太忙着布在案桌上。
“我在这里。”钰儿见躲不过去了,只得从厢房里踱出来。这次她穿了一件粉色汉风留仙裙,梳了一个堕马髻,头上仅戴了一只紫色珠花簪。看身材甚是窈窕动人,只是脸上却煞风景的戴了一张白玉面具,遮住了半张脸,只露出了红唇和精巧如雕刻般的下巴。因为要来探望师太,她故意穿了女装,幸亏她随身带着这张半脸的面具,心里甚是庆幸。
舒冷风的心突地一跳。他真想冲上前,掀开面具,目睹她的真颜,难得见她着女装,眼前的人却让他怎么都转不动眼珠。
“唉,你这孩子,临川王又不是外人,做甚还要戴着面具呢?”静弦师太摇摇头,冲着正望着钰儿沉思的舒冷风说,“这丫头从小养在外面,一向我行我素,古怪得很,望王爷不要见怪。”
小石台只有四张石凳,韵儿坐在师太和舒冷风之间,师太冲钰儿招招手,示意她坐下来。
“这位公子也是客,请坐吧。”钰儿朝景庭一抬手。
“不,还是请王妃坐吧。在下只是王爷的随从,王妃真是折煞景庭了。”景庭深深一揖。
钰儿笑笑,落落大方地坐下,执起汤匙,慢慢品着甜品。
师太煮的是绿豆梗米汤,用冬日存的冰镇过了,但绿豆汤里还带着一股清甜的香味。
“师太,你放了什么在绿豆汤里,这么清甜爽口?”韵儿笑嘻嘻地问。总忍不住把目光投向舒冷风。他面色沉静俊美,举手投足间透着儒雅高贵的从容。
“你们猜猜看。猜中了,师太有奖!”师太卖了个关子。
“奖什么?师太?”钰儿忍不住拉着师太的衣袖,嘟着嘴问,觉得好像又回到了小时候。
舒冷风侧过脸注视着钰儿,他按捺住心里的冲动不去掀她的面具,不想打乱这一刻难得的恬静悠闲。
“师太的拿手点心,你最爱吃的。”师太慈眉善目地笑着捏捏她的下巴。
最近一直忙着筹划劫狱的大事,身心疲顿,只有在师太这里,她才偷得片刻安闲。
“王爷,你猜得到吗?”师太笑着问舒冷风。
“还是让钰儿先说吧。”他冲师太儒雅地一笑,却如冬日的朝阳,让人心头一暖。
师太倒被晃闪了眼,心想:真是位风采绝伦的公子,配钰儿确是天作之合。
“钰儿,你说。”师太不明白他们夫妻出了什么事,钰儿总是气呼呼的。
“是用荷花上的露水来煮的,所以如此清香可口。”她忍不住又尝了一口,赞叹道。“真是只有师太这里才能讨得到了。”
“姐姐,你连这个都知道?那你也一定知道师太最拿手的花生酥里放了什么了吧?”韵儿黑眼珠子滴溜溜转着,甚是可爱。
“我瞎猜的。该是用新鲜采摘的桃花,切成极细的丝,再加入很少的陈皮来做的嘛?”钰儿冲师太笑笑。
“真是个聪明的丫头,”师太忍不住夸道,“原以为你只会舞蹈弄枪,在墙头上窜来蹦去,没想到,你这张嘴巴还很会品味呢。”
“呵呵,我只乱说的。待到每日只有干粮嚼凉水喝的时候,那时候,师太做的每一样点心,我都会细细回味一遍,梦里再吃一遍。”钰儿由衷地说。
“为何每日只有干粮嚼凉水喝?难不成你学艺的庵堂不给饭吃?”沉默了半天的舒冷风突然问了一句。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我要的东西,你带来了吗?”钰儿一见到他,心里就恼怒万分。后悔刚才自己不该说那么多。
“钰儿,你怎么这样跟王爷说话?”师太叹气,摇了摇头,“回头我一定要告诉长公主,连起码的礼仪都不懂了。我知道侯府突遭不幸,你心里甚是苦闷。但,临川王不是外人。当初听说你要与王爷联姻,我还为你高兴呢。你的性情真适合他这样敦厚稳重的人。”师太摸着钰儿的手语重心长地说。“老人家常说,夫妻没有隔夜仇。有什么话,你们当面解释清楚。”
说完,师太招呼韵儿和景庭去了后面的花园赏花,只留钰儿和舒冷风各自坐在石桌旁。
“钰儿,大婚那日是我的错。我不该说自己已有心上人要给你休书。能不能原谅我?我知道你心里很气。不管怎样,是我错在先,不要躲着我,回王府去住吧。”舒冷风几乎是恳求她。
“说出去的话,就是泼出去的水,你以为覆水可收吗?假如那日的话,你不该说,今日的话,是不是到了明日,你又觉得不该说了呢?临川王,你堂堂南宋王爷,只把自己说的话当儿戏一般,你又怎能让天下人信服。对不起,钰儿孰难接受!”钰儿说完起身要离开石桌。
“钰儿,需要我怎样做,你才可以原谅我?告诉我,好吗?”他已经无计可施了,他伸手拉着钰儿的衣袖。
“天下之大,王爷又何苦在一棵树上吊死?钰儿无貌无德无才,实在配不上像王爷这样朗月清风,全南朝女子都仰慕的人物。烦请王爷给我休书一封。别误了王爷的终身幸福!污秽了临王府千年英名。”钰儿顿了顿,“也请王爷饶过钰儿。我对你,已无信义可言,无论你怎么做,我都觉得你笑里藏刀,心机叵测。”
“笑里藏刀,心机叵测?”舒冷风眼里含了泪,深深叹了口气,苦笑了起来,心痛地望着眼前冷漠的人儿。半晌,渐沉下来的夜送来了阵阵晚风,冷冷地吹散了他眼角淡淡泪痕,吹皱了他流泉般飞逸的墨发。他颤抖着声音问,“你是否已遇到了你的良人,想讨这一纸休书另嫁?”
“卑鄙!舒冷风,告诉你,无论有没有休书,这一世我都不会当你是我的夫君!你我自此再无牵连。”说完,她抬脚就要走。
“杭澄钰,那我也告诉你,无论发生什么,你都是我舒冷风的夫人,这一世,我都会一直等你回来!”他一字一顿,不容置疑地说,却看到她欲纵身上墙的背影兀自抖了一下。“另外,千万不要去劫狱,那里已经准备好了天罗地网。钰儿,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钰儿,听我一句,好吗?”他声音颤抖着。
“多谢王爷好意!心领了!”说完,她径直一跃而起,消失在夜色迷蒙,树色晦暗的山林中。
独坐庭院深处,眼前一片迷蒙,近旁一株在庵堂内院晚开的桃花业已过半凋零,在四月芳菲尽的初夏之夜,桃花殷雨随风疏廖地散落。片片粉嫩的桃花瓣,散落在他月白长袍上,点点桃花宛若泣血泪斑。
“刚才那只曲子,竟是她弹的。”他温润如玉的面庞上添得一抹凄美的微笑,“钰儿,我怎样才能保全你.......钰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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