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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可能是恩和系将领中唯一一个算得上有真才实学的。他与阿古拉差不多年纪,也一同在早年和南方的大夏血战数场,每次都胜得很险,但每次都斩首数万。通**很清楚自己的实力和阿古拉只在伯仲之间,但两人因为出身不同,境遇也就一个天上一个地下。阿古拉被恩和和之前的朝鲁两头不待见,最后不得不踏上一条有去无回的北征路途。但通**因为倚仗了恩和这棵大树,虽然额尔德木图和朝鲁两兄弟在世时被搁置了几年,但谁说不会时来运转。自己那位看似和汗位距离最远的叔叔,最后竟然执掌了晃豁坛三十万部众。一直对他不离不弃的通**也被知恩图报,率领这支苏合人在辽东最后的决战力量,剿灭那些狡猾、顽强、凶悍的敌人。
“通**,你现在也有了‘那颜’的封号,好好打。我老了,六十岁,不知什么时候就再也醒不过来。那时候我们这个家族,还有晃豁坛二十多个部族的命运就全看你的了。”出发之前,恩和把他叫到寝帐里,亲自烧上一壶奶茶,给他倒上一碗。
“通**,你的父亲,我的哥哥,是当年族中第一勇士,英勇牺牲在了战场上。临死之前他杀了一百多个南狗!通**,你流着英雄的血,你是白狼王的后裔。去吧,撕碎敌人的喉咙,让他们为屠杀你的族人付出代价,用生命洗刷自己的罪孽!”
通**被一番话说得热血沸腾,使劲捶着自己的胸脯喊道:“可汗!我是白狼王和卓力格图的子孙,是堂堂苏合男儿!十一万大军!我们苏合的十一万大军能一直踏到大地的尽头,当然也会把敌人踏成草原上的尸体!可汗,他们杀了我们的同胞,通**会用他们的血肉祭祀亡魂;他们掠走了我们的牛羊,通**会用他们的尸体肥沃草原,生下更多的牛羊!可汗,战!我们必胜!苏合男儿从来不会在战斗中怯懦。让敌人在我们的马蹄和弓箭前献上生命吧,我们必胜!”
当日让恩和可汗老泪纵横的的一席话犹在耳边,但通**已经没有了那般豪情万丈,也不再对自己的胜利坚信无疑。
这四个多月的仗打得实在是太莫名其妙了。通**像当初的阿古拉一样,隐隐领悟到了一些东西,却无法用苏合族贫乏的词汇表达出来。但是要比喻的话,没错,敌人简直就像在黑夜里结伴狩猎的一群狼!
从冬天的第一场雪开始,敌军千人规模的部队就不断骚扰各个兵力被抽调一空的部族。说骚扰未免还太轻了。事实上,那是一场场屠杀。敌军不但杀人,还杀牲畜。对于帐篷一类则放火烧个精光。通**一位远亲所在部族的遭遇颇有代表性——那是个人口万余,中等规模的聚落。一个朔月的晚上,敌人出动了一两千人马来踏营,当场刀砍枪刺、马踏火烧,杀死了三千多人,稍后又有数百人伤重不治。灾难还没完。不久,风雪来了。被杀掉了羊群、驱散了马匹、烧光了帐篷的这个部落,不断有人冻饿而死,最后竟然出现了老年人主动跳进锅里让全族分食的惨剧。仅仅一次突袭,那个万余人的部落现在只剩下了三千多。
不知何时,“报应论”先是在各部落里,随后连军中也传开了。敌人——黑狼王——对苏合所做的事,完完全全是苏合人在大夏打草谷的忠实再现。作为胜利者时,这些淳朴的草原汉子尽情享用着从汉人那边抢来的美食、美女。但更强悍的掠夺者出现时,这些昔日的强盗终于明白什么叫“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李雪鳞贯彻的是最适合这片土地的丛林法则,他的士兵也是这儿土生土长的游牧民。当一群原本屡战屡败的孤狼被传说中的黑狼王统合到一起,白狼王的子孙们不得不开始习惯丢盔弃甲的日子。
更离谱的事还在后面。将部落集中保护后,夜色中的屠杀确实销声匿迹了几天,也让恩和、通**,以及晃豁坛的所有族人松了口气。但之后事态却向着谁也预料不到的方向发展。先是一个部落莫名其妙被驱赶到河上,然后被本该封冻在冰面下的河水瞬间淹没,三千人只剩下四五百。然后是扎营山凹处的在夜里被雪崩夷为平地,全族只有两个人逃出生天。再往后,怪力乱神的**是几乎所有的萨满离奇死亡。就算有些人害怕到缩在营地正中间寸步不出,也会在夜里被“天火”连帐篷带人烧个精光。
“这绝不是什么报应!”通**几次对着向他诉苦的亲戚们吼道,“杀向富庶温暖的地方,把敌人的土地变成牧场,把他们的金银和妻女变成我们的财产,这是草原上几千年的做法,什么时候有过报应了!”
“可是……可是……以前那些人,他们……遇到的不是黑狼王……通**,除了黑狼王,还有谁能在夜晚收割成千上万人的生命,还有谁能让萨满们不敢占卜,不敢外出?报应,这是报应啊!我们做的事正发生在我们自己身上。”
黑狼王,苏合人传说中被他们祖先驱逐的魔鬼,有朝一日将带领所有妖魔再次吞噬草原和世界的终结者。对于白狼王和卓力格图会不会像第一次那样获得最后的胜利,大家心里都没底。但至少他们整个民族一代代口耳相传,从孩提时代就深藏在心底的噩梦,已经化身为一个骑着黑马,披挂着覆盖全身的黑铁重甲,挥舞一柄被人血染成黑红色的大剑,在绘有黑色怪兽的旗帜引导下驱使着一群穿着黑衣的士兵,肆意将鲜血洒满整个草原的具体人物。从北海到长城,从长白山到杭爱山,白狼王的后裔已经有将近二十万人在不到一年半的时间里魂归天国。如果算上之前与大夏战争中损失的人口,晃豁坛和昔只兀惕几乎被拦腰砍了一刀。
通**虽然也相信黑狼王的传说,甚至也有些害怕那个战无不胜的苏合族天敌,但他背负的是全族所有人的命运,进行的是一场不容失败的战争。因此即使是要挑战神话中的魔鬼,他也决意要战,要奋战,直到胜利伴随着长久的繁荣,牢牢掌握在白狼王后裔的手中。
得知昔只兀惕来支援的五千人被尽歼于科尔沁沙漠东北后,通**便早早催动大军去捕捉敌人主力,尽管此时的辽东滴水成冰,野外行军经常出现伤病减员。
“敌人不可能一直在移动,不停下休息。也不可能这种时候还分成几路。我们人多,有十一万;他们人少,五万。分兵就是找死。”鉴于长久以来在战争中总结出来的经验,通**曾这么对部下们说道,“敌人会骚扰我们。不用怕,我们人多。每次出动一万应战,他们就没法得逞。抓住敌人主力了,全军都冲上去,打垮他们!”
很朴实的语言,很简单的理论,看似很通顺的逻辑。但如果每件事都能像预想的那样发展,恐怕战争根本打不起来,世界早就实现和平了。比如说,按照通**的理解,可以抓住一股敌人后顺藤摸瓜,牵出主力寻求决战,一举以两倍的兵力优势在正面交锋中奠定胜局,
而事实上,随着大军离开辽东腹地越来越远,通**也偏离自己的预期目标越来越远。几乎每一晚,都有人数多少不等的敌军来骚扰。等到一向不重视营防的苏合军队乱哄哄点起兵出去抓现行,敌人早就跑没影了,只剩下雪地上的足迹。
头几次,通**倒很持重,让小股的搜索部队顺着敌人留下的痕迹追踪。说小股,也是相对于十一万大军而言,两三千的军队仍不是要趁着夜色才能玩偷袭的人应付得了。可是几次下来,善于循迹的苏合军队都一无所获。
“那颜,奇怪,真是奇怪。”搜索队回来的报告也是大同小异,“我们顺着敌人的踪迹一路追,但始终追不上。最后踪迹总是消失在冰冻的河面上,那儿积雪少,敌人走上一阵后我们就找不到了。不过说也奇怪。他们留下的痕迹里总是有一条条又宽又直的印子,像是用来遮盖马蹄印,但印子太窄,根本盖不住。”
“你们这些废物!”一次两次,通**忍了;三次四次,除了把搜索队骂一通,大军照样向着上一次敌人大部队出现的地方奔去。但五次六次之后,通**忍无可忍。
他叫上所有的万夫长、千夫长,说是商量,实则直接命令道:“敌人是看准了我们不会理睬。这样不行!一直挨打,士气很糟糕!好在我们人多。人多就有人多的打法。敌人来来去去也就这些,以后他们再来,就派一支人马去追着,一直追到歼灭骚扰我们的胆小鬼,或者找到敌人的主力为止!”
“那每次派多少人合适呢?”有个万夫长问道。
通**想了想,又扳着手指算了会儿,断然道:“三千。每次三千,我们可以派出十队,还占着人数优势。”
苏合军官们很庆幸自己有个懂得算数,头脑也清楚的上司。没错。人多就要有人多的打法,发挥出兵力优势。既然兜里揣着张运通金卡,那又何必连买袋薯片就要计算每百克单价呢——古往今来,挥霍一直是人的本能。
事实也证明了他们的方法很有效。敌人骚扰的次数明显少了。以前是每晚都睡不了一个安稳觉,十一万大军连人带马被强迫倒时差。自从分出了驱逐队之后,现在两三天才有一次草草收场的夜袭。大多数人的时差又倒回了东八区该有的作息方式。一次安稳的休息,对于军队来说意义和吃饱饭差不多重要。尤其是当双方的战斗力相差并不远的时候,一点微小的劣势都有可能成为导致大坝崩溃的第一个蚂蚁洞。从这点上说,通**做出了一个指挥官在通常情况下应有的反应——靠着将外围部队投入风险较高的牵制任务,换取主力保持战斗力。
苏合人没有文字,写不了战报。通**用了从老祖宗开始传下来的法子——他把这些日子来的情况让传令兵编成歌,带给望眼欲穿的恩和可汗。通**脑子还算灵光。他知道不仅军队需要一场胜利来鼓舞——或者说,至少停止一面倒的被动挨打——在后方的族人们也得用好消息给他们鼓鼓劲。
“伟大的可汗啊,你的将军在远方征战。勇猛的将军啊,让我带回胜利的喜讯。敌人怯懦地藏身在黑夜,勇士们像驱赶野狼一样把他们赶走。追逐,追逐,可汗的战士们追逐着敌人,他们只能远远躲开……”随着传令兵悠长的调子响起在大帐,愁眉苦脸了大半年的恩和头一次从心底里笑了出来。
“通**这小子,干得好!不愧是我们族中数得着的勇士!”恩和撑着椅子站起来,和一个个亲贵分享这暌别已久的捷报。
“通**从没打过败仗,可汗,这次一定也一样。”
“当然,我们一定会赢!”恩和仿佛又回到了年轻时横刀立马的时候,一直暮气沉沉的样子一扫而光,脸上焕发出光彩来。
“可汗,我们再召集些人马吧。能支援通**,也能防范南狗趁这时候偷袭。”
恩和很不屑地瞥了眼提出这个保守建议的万户:“再召集儿郎,难道把所有的活都扔给女人和小孩?战士们在外流血不是为了让妻子和孩子累得病倒!十一万,我们剩下的人口有一半都出征了!再召集?再召集人,晃豁坛就没人去放羊,没人照顾牲畜下崽,没人在秋天宰杀腌制。我们今年已经饿死了不少人,难道明年也要有一场饥荒?”
“可汗说的是!”众人齐声应道。
当初朝鲁被暗地里做掉,大家确实担心这个志大才疏的家伙会断送晃豁坛的前途。但现在看来,这人也是有些手段,分得清轻重的。坐在可汗的位子上虽然不稳当,却也不见得会渎职。
胜利真是个好东西。能让阴湿的恩和变成容光焕发的一族之长,能让被不断挫伤的信心在一夜之间恢复。更重要的是,能让一些本来不正当的事情变得名正言顺。恩和明白,他的汗位因为这场胜利已经变得相当稳固了。
“虽然人马不能再召集了,但可以把我们攒下的弓箭、食粮送些给通**。他在前方拼命,我们也要帮着一起打败敌人。”恩和精神亢奋之下,思路也拓展了不少。一时间,颇有些振臂一呼,应者云集的味道。
但此时,南北两方的战局开始有了急剧变化。
先是通**那边。分兵,再分兵之后,苏合主力六万和搜索部队五万已经和张彪所率领的第一师牵制集群一万人缠在了一起。从大兴安岭到松花江这条长七百公里,宽二百公里的战线上,根本分不清前方和后方。两支对于后勤补给需求极低的军队除苏合主力在缓缓移动,寻找事实上并不存在的敌军主力,双方千人规模的部队早就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正当张彪的捉迷藏游戏玩得不亦乐乎时,黄杨出现了。二师在穿越数千里的行军中损失并不大,算上哈沙特一战,一万五千人还有一万二。在苏合人睁大了眼睛搜索这片区域的时候,这支万人大军显得尤其惹人注目。
顾不上探究为什么敌人会有大部队来自大兴安岭的另一侧,通**立即下令主力压上,并且让一些没有达到寻歼敌军目的的搜索部队帮着从侧翼包抄。黄杨的二师比不上李雪鳞一手**,有游骑、更有懂得游击战术军官的一师,几场硬碰硬的战斗下来,虽然以不算大的代价吃掉了对方两支过分逼近的搜索队,但六千人的损失对于十一万苏合大军来说连皮毛都算不上。而被战斗拖住了脚步的黄杨倒显得左支右绌,战场回旋空间越来越小。眼看着就要在北撤和被合围之间做出选择。
恰在此时,李雪鳞的一纸措辞严厉的命令到了。虽然让黄杨“滚”到海参崴,此刻听来却如天籁。打不过,跑还是不成问题的。黄杨留下一个不满编的旅,让他们大张声势一阵后学着张彪去骚扰和分化敌人,主力八千绕了个道,从苏合人搜索网的外侧溜了出去,紧赶慢赶到了海参崴。
“废物!你们都是废物!”几个月来都憋着一口气要打,却憋得胸闷的通**听到报告说发现敌人大部队东去的踪迹时,气得拔出皮鞭,夹头夹脑将负责那个方向的几位搜索队千夫长一顿猛抽。
“近万人!该死,你们都已经从马蹄印上判断出他们有近万人了,居然还会被溜过去!混蛋!之前怎么没发现他们已经撤了!”
几个和通**相熟的万夫长忙帮着说好话:“那颜,他们好像留下了不少马。我们这边看起来人都还在,其实就外面是迷惑我们的疑兵,里面恐怕一个人带着五六匹马。如果不冲进去,根本发现不了。”
“你们……你们现在知道了有什么用!敌人,我要的是能够决战的敌人!是能够堂堂正正站在苏合男儿面前,和我们一刀一枪厮杀的敌人!你们,就是因为你们这些废物,那个黑狼王才能像狩猎一样在黑暗中撕咬我们!你们不觉得耻辱吗!”
万夫长们都是族中顶尖的人物,自尊心极强。听了通**气头上的话,都铁青着脸,浑身在哆嗦:“那颜,我们不是废物!请让我们去追!近万人,他们不可能是用来引诱我们的饵。跟着这支敌军一定能找到他们的老窝!那颜,我们都是苏合的汉子,没人能羞辱我们,不管他是敌人还是首领。请你记住!”
通**目送着原本关系融洽的万夫长们头也不回地走出自己的营帐,从怒火中稍稍冷却下来的头脑这才意识到刚才发生了多么不可挽回的事。
但是直到这个时候,通**仍然没有顿悟到阿古拉在最后关头想明白的事情——他所面对的敌人并不崇尚在战场上面对面厮杀分出胜负。动用一切能动用的手段,让苏合大军在踏入最后的决战地时战斗力降到最低,这才是黑狼王战争艺术的精髓。无论是针对平民的破袭战,还是针对萨满的心理战,或是不断消磨通**士气和兵力的游击战,以及断绝敌人可能的外援的大纵深穿插,一切的一切,都是围绕着一个核心目的展开的战争不同侧面。
清晨的营地里突然响起虎吼一般的咆哮,一声接一声,将附近树上的积雪震落不少。吼声中充满了郁闷和不甘,还有些连宣泄者本人都没有察觉到的恐惧。
卫兵们匆匆循着声音来到十一万大军的统帅,那颜通**帐前。不等他们表决出谁打头阵去看看,整张牛皮做的帐门被人从里面掀开,满身杀气的通**走了出来。
“传令下去,我们立刻启程,向东,跟着那支狡猾的敌军,直捣他们的老窝!搜索队都留下,这附近至少还有好几千敌人,搜!给我继续搜!辽东草原是我们的,永远是我们苏合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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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怎么可能……我们的大营……我们的家,被敌人捣毁了?!”
“千真万确!万户,敌人,就是那些穿着黑衣的敌人,突然从南方杀了过来。几百里,他们根本没停,一路直冲恩和可汗所在的大帐……”腿上仍插着一支箭的苏合士兵向押运补给的苏合万夫长哭诉道,“我们战了,战到最后一个拿得动刀,拉得开弓的苏合男儿倒下,至少杀了一千多个敌人。但他们都是魔鬼!”
“恩和可汗呢!”万夫长没发觉自己的声音已经在发抖,抓着伤兵的肩膀摇晃着,喊道,“恩和可汗有没有逃出来?你们总不会连自己的可汗都保卫不了!”
伤兵痛苦地摇摇头。那个黄昏的惨剧又一次浮上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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