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楚泽云梦 三十九 旧事重忆

青梅怀袖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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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一年,距今已近三十年。

    当时自己还不知道身世,看着族中忽然来了一群客人,长老吩咐好生招待。那群客人似乎是来游玩的,两个公子领着一群侍卫,成天游山玩水。据为他们送饭的人说,他们游玩归来之后,还要吟诗作对,完全是中原读书人的作派。

    族里的人虽然识字,对这些所谓的风雅之事却不怎么感兴趣。因为楚氏人向来觉得,率性自然便是生活至道,想得太多,于事无补,只徒增烦恼而已。

    时隔这么多年再看这句话,经历这么多事,由不得人心不生疑惑:这话,似乎是对的,然而有时,却又是错的。

    但那时楚容云还是个无忧无虑的小姑娘。每日里不过帮母亲打打下手做些家务,偶尔摘些草药走半天的山路,去小镇中卖了换些米布油盐,再走半天山路带回来。那天晚上母亲便总要摸摸自己的头,说一声长大了,会为家中做事了。父亲便在一边笑着说,我天天出去辛苦,却不见你说这些。她便咬了筷子,笑眯眯地坐看父母打嘴仗,最后打圆场说,哎呀,鱼汤冷了就有腥味了。

    偶尔有些莫明的忧郁,也如皂角搓出的小泡泡一样,是透明的,在阳光下轻轻闪耀一会儿,便啪地一声破了,再无痕迹。

    就是这样平静的日子,在这群客人住了几天之后,被完全打破。

    楚千帆说,这些人是皇帝派来的,其中一人还是太子!

    一石激起千层浪。

    楚氏人再怎么平淡冲和,再怎么与世无争,也不可能对仇人笑脸相迎,毫不介怀。那时,离那场惨烈的战争不过五年,至今提起,仍是心有余悸。

    有人提议将这伙人全杀掉,很快得到绝大部分人的赞同。

    长老却一力将此事压了下来,他再三地强调,杀了人只会再招来灾祸,而死者再也不会复生。

    楚千帆却大声道:“还有我!还有我这个护卫在!我从小的修行,便是为了保护族人,保护我们不受斯侮!五年前我父亲被他们的官兵杀死,几乎所有人家,都有父亲或儿子战死!他们的军队几乎杀死了我们三分之一的族人,而他们的太子居然大摇大摆地走到我们村寨里!这决不能就这么算了!”

    义父说,当时族中不少青年大声响应,还有人说今晚就去将那伙人都结果了,将人头寄到帝都,给皇帝看看。最后族长凭着多年的威信,勉强将他们燥动的情绪压下。

    当时她不解地问义父,为什么?那是我们的仇人。

    义父摇摇头,没有多说什么,只反复地说,族长是对的。

    后来,后来那伙人说是要走了,奇怪的是楚千帆当时再没有什么激烈的举动,甚至他什么也没说,独自在家中呆了一天,谁也不知道,那一天里他在做什么,他想了些什么。

    后来那伙人还一道带走了楚锦繁——她以前曾偷偷想过,假若族中也有公主的话,楚锦繁便是公主。她到外面的镇子去卖药买东西时,也听过一两次平话,说书先生口沫横飞说起公主如何高贵美貌,说得眉飞色舞,教人生出向往之心。那时楚容云便想,假如让这先生看到与他的描述几乎一模一样的楚锦繁,还不得眼睛都直了?

    这些话她并未与楚锦繁说过。楚锦繁神情总是淡淡的,实际却是极好的性子。村寨中的小女孩儿们都喜欢找她,缠着她施个小术法,嘻闹一阵,大家都玩得高高兴兴的。楚容云也同她很要好,可是这些话,她并不想说给她听。

    说回那一天,前一天时楚锦繁找到村里的女孩子,一个一个挨户道别,说,我要出一趟门,有一阵子见不到你们了,你们多多保重。

    她们缠着她问了许多问题,约好回来时再一起去山间采药,去云沼池戏水,才依依不舍地走了。自己夹在一堆女孩子中,楚锦繁却单单叫住自己,在其他人走后,对自己说,今后替我好好照顾长老。

    那时她还以为,她说的都是真的,她只是出去一阵子,很快就会回来。

    直到第二日。

    那一日父亲母亲带着自己,天刚亮便去到九嶷山下,一直从山脚爬到山腰。她看着已经升得高高的太阳,喘着气说,爹,让我歇一会儿。

    往日极疼她的父亲,却闷声不语,一把将她拉起,继续往上爬。她跌跌撞撞地跟着,十分不解,想要问问母亲,却看到母亲神色凝重黯然,便不再开口。

    一路向上,她惊奇地发现许多村民也在爬山的行列之内。走到最后,几乎所有的村民,男女老少,都聚集在了一块,倒像是过节时的聚会。只是大家都不约而同绷着脸,没有一点笑容,人们都默默地低头看路,一个劲儿只管往山顶上爬。小孩们受到大人感染,也无人哭闹,拉着大人的衣角,一步不落地跟着。

    终于爬到山顶上,已经是午时了。楚容云又累又饿,却为人群中奇异的压力所慑,一声也不敢吭。她在人群中四下张望,看到平日一起玩的女伴,也同她一样,茫茫然地看着自家父母,看着周围族人,不知今天这举动是什么意思。她注意到,人群中并没有楚千帆的身影。

    那一天,山顶上聚集了几乎所有的楚氏人,他们天明即起,于午时爬上山顶,在顶上默默站了两个时辰,再下山去。其间谁也没有说什么,而那一天的情形,随着平静压抑沉默,随着大人们沉重的脸色,牢牢印在每一个半懂不懂的孩子心中,终身不褪。

    回到村庄已是傍晚了。楚容云只觉又累又饿,回到家里略歇了一歇,见母亲要做饭了,又拿起桶去云沼池边提水。

    远远地,便看见一个身影坐在云沼池边,单手环膝,像是在发呆,又像是在睡觉。

    楚容云一眼认出他是楚千帆,便走过去想问问他,今天都跑哪里去了,上山时没见着他,下山时也不见他。

    刚说了一句什么话,她便看到他转过来的脸上两道鲜红的血痕,从紧闭的双目中直直流下,已经干涸多时,却仍然鲜红夺目,衬着他白皙的脸,惊心动魄。

    楚容云吓得失声尖叫,楚千帆说你怎么了?声音却无往日找他说话时他总表现出来的不耐烦,甚至可以说是温和的。

    她颤声道:“你的眼睛……”

    “不需要了。”楚千帆轻轻说道:“五色令人目迷心驰,没有它的干扰,我的修行当更上一层楼。”

    他当时说话的语气太过平静,平静到多年之后她仍然清楚地记得他说的每一个字,说出每一句话时的语气。

    那天的记忆便到此为止。两天之后,长老找到她,说明她的身世,并施术为她恢复去掩饰多年的容貌。铁证如山,她终于相信她不是爹娘的亲生骨肉。但不要紧,他们说,亲生也罢,义父义母也罢,这一生,他们只得自己一个女儿。

    再之后,便是长老——她的亲生父亲为自己订下各种计划,修行灵力,练习祝祷之术,以冀将来可承长老之位。(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