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回 天教心愿与身违(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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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虽然不敢确定他的态度,不过他总是比何阁老要好一些。如今想来,最可能救十六王爷和九王爷的人,也就是他了。

    我咬了咬牙,自己雇了一辆车,直奔帝宫。

    每次来到这里,看见那片巍峨的宫殿,总是心生敬畏。

    第一次来的时候,十六王爷曾经陪在我身边。只不过那个时候,我是怕他的。如今我孤身一人来到这里,却竟然是为了他向皇上求情。

    宫门过了一重又一重,马车驰得飞快,却总也不能平抚我焦灼的心情。

    幸好皇上还愿意见我。他命令我在宫门外等候,可是我怎么能等。

    马车一停下,我就快步奔进宫中,跪在九重丹墀下,对着上面那个悠然高坐的人喊道:“皇上,求您饶了十六王爷!”

    我干涩而又颤抖的声音,撕碎了帝宫中隐隐飘扬的细乐。身后那帮跟着我冲进来的太监和侍卫不由分说地揪住了我。手臂在剧痛,可是那仿佛是别人的手臂一般,我顾不了那么多,只是一味地冲着上面叫道:“皇上,饶了他吧!”

    皇上慢慢走到我面前,他仍旧是那种平静的面容,平静得让我害怕。他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他曾经对自己的兄弟们那么好,难道都是装出来的?

    我匍匐在他脚边,不住地发抖。

    他只是干涩地对我说:“郡主,你还是出宫去吧。朕已经为你拟旨,让你不日与何公子完婚——你出宫去吧。”

    他刚刚说完,我就注意到他身边那个太监对着他使了使眼色。

    皇上竟然也改口对我说:“也罢,准许你见十六王爷一面。”

    “您饶了他,”我反复哭着哀求说。

    “不见就出去。”皇上不耐烦起来,喊道:“陈太医,将郡主拉出去,给她好好开些药。”

    屏风后有一个人答应了出来,我看见那个人,猛地站了起来,连皇上都忘了。

    “郡主情绪激动,开些安神的汤药多半就行了。”那人看了一眼我,低声对皇上说。

    皇上不耐烦地挥了挥手,转身朝台阶走去,意思是任由他处置。

    我依然震惊地看着那个人:他是南齐宫中的方御医,也是曾经在十六王爷身边的袁大夫。

    “去见十六王爷!”他扶我起身的时候,低声说。

    不等我反应过来,他又马上说:“早上十六王爷借口伤寒,从一个相熟的御医那儿拿了毒药,他想自尽,来了断你委屈自己嫁给何公子的念头!”

    我呆呆地看着他,他冷笑着小声道:“看什么看,你害死的人还不够多么?!”

    我终于醒悟过来,叫道:“皇上,求您让我去见十六王爷!”

    仿佛经过了许久许久,金殿上的那个人终于点了点头。

    宫中的人竟然毫不忌讳地陪我来到何府。何府地牢中的看守都走掉了,只剩下我们。

    我终于又看见了他。

    “你替我去求皇上了?”他眉目中含着笑意,很平静地望着我。

    我一接触到他眼神,却差点哭出来。

    十六王爷定定地看着我。过了一会儿,他笑了,伸出双臂,示意我靠过来。

    我扑倒在他怀中。

    他紧紧地将我搂住,下巴抵着我的额头:“别嫁给他,青枝。”

    他太像我了,从经历,到心情,再到性格。他几乎就是另一个我啊。我们两人的自私、自保,到了彼此身上,竟然都变成了互相依赖,互相照顾。我的短处,我最肮脏的过去,在他面前,不用掩饰,不用害怕会遭到他的鄙视和评论。

    我抬起头来,看着他,他忽然俯下身来,在我额头上轻轻一吻。

    这一吻,郑重而关切,似乎要将穷尽一生的关切、叮咛都寄托在其中。

    “以往有对你不好的时候。别恨我。青枝。”他有些感伤地微笑着说。

    我的眼泪,大颗大颗地掉下来。一个人眼中竟然有那么多的泪水,在心中酸痛的时候,争先恐后的涌出,止都止不住。我哭得声音哽咽,嘴唇发抖,根本就说不出话来。

    有眼泪滴到我的头发中。

    他低声笑着,听不出他在哭:“青枝,我走了之后,云缙可以帮你。你要对他好一些。但是不要再想以前的事情,也不要对别人吐露自己那时候多后悔之类的话。他对你再好,也别吐露给他听。”

    是啊,那些话,不能给任何人透露,除了你。我过去做过的事情,就如同肮脏而可怕的烙印烙在皮肤上,不敢给旁人看到,却可以坦然地面对你,不用担心你会讽刺,会憎恶。你甚至连批评都不会有一句。我身上最可怕、最肮脏的一面,你却比我自己还视若无睹。连我自己都在不知不觉中,面对着你的眼睛,越来越安心、自在。你从未表露出让我尴尬、窘迫、自责的话语,从未像别人一样,让我恨不得找个地洞钻下去。我在你面前,可以展露最真实的自己。

    从此以后,我去哪里找这样的一个人?

    我抬起头来看着他,他眼中含着泪水,却仍旧笑着。那笑容不像是我初次见到他的时候那么温文尔雅,却更加真实。我轻轻用手抚着他的脸,忍不住泪水也落了下来。

    “王爷,”我将带来的酒拿出来,倒了两杯,递了一杯在他手中。

    “您曾经说要和我成亲。”我微笑着举着杯子,手臂穿过他的手臂。他惘然一笑,果然将酒干了。

    我也将它喝了——酒中下了药,我倒酒的时候用袖子遮住,倒了些最普通的迷药进去。

    趁他背转身子去擦眼泪的时候,我将解药吞了下去。

    夕阳缓缓地落了下去,我们就那么倚靠着,什么话也不说。

    然后我对他说,我想睡一会儿。

    他点头,说,好,你就靠在我身上睡吧。

    我开始时还和他说话,后来听见他匀净的呼吸,知道他自己也睡着了。

    于是我轻轻地站起身来,在他身上翻找,果然在他贴身的衣服里找到了一个瓷瓶。

    我将瓷瓶捏在手里,微笑着朝外面走去,找到看守地牢的人。

    “我要见何阁老。”我低声而又坚定地说。

    他醒来的时候,会发现他自己在牢房中。想要自尽却不能自尽。

    我不敢想象你的心情,我只有尽我最大的力气去救你。

    这是我最后一次骗你。

    这就算是我和你的告别。

    从今往后,再难相见。欲寻陈迹怅人非,天教心愿与身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