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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间,住在十七王府已经三天了。这三天中,十七王爷在第二天清晨离开王府后就再也没有回来。我身体渐渐复原,外面的传闻也间或吹到我耳中。
听说十七王爷劫走我的那一天曾经进宫面圣,请求皇上废掉我和何崇明的婚事,皇上自然不能同意。只因宫中已有传言说十七王爷倾心于我,皇上还特地设宴安慰了十七王爷一番。哪知道他出宫后,竟马不停蹄来到我所在的馆驿,亲自进馆将我带走,馆丞等不敢阻拦,只好等他离去后立刻飞马进宫。皇上听说后,不敢置信,亲自派人来十七王府问话,已经下旨削去长沙王爵位,令他立刻将我送回馆驿。然而十七王爷竟然在朝堂上当众表明即令抗旨,也决不让我回去。皇上大怒,下令将他押入死牢,等待处置。幸亏何阁老出来打圆场,说十七王爷和我曾在益州见过面,既然两情相悦,何不风雅一些,成全一对璧人。何阁老此话原本是为大局着想,将一场闹剧变作风雅之事,既可以显示他和皇上的胸怀,也不会损伤十七王爷和我二人的性命。皇上大悦,已经草拟圣旨,要让十七王爷和我成婚。谁知道何公子心怀不忿,竟然不肯善罢甘休,联合了一帮与他平日交好的朝臣,每日在朝堂上上书要皇上对十七王爷作出处置。
这一系列曲折回环的变故,听得我惊心动魄,不由得开始为十七王爷忧心。从我被迫杀害皇兄的那一天起,我就已经决定,无论如何,此生都是要隐居在山中的。总之,名誉我不在乎,旁人对我的态度我也不甚在乎。唯一希望的,就是再没有人为我无辜丧命。最不能放下的,就是在云南的母亲、弟弟和兰叶,以及杳无音信的九王爷。我多么希望不要再横生枝节,让我能够安安静静地做完这一切事情,然后带着母亲和弟弟一同归隐田园,将兰叶留在九王爷身边——我都想好了,真的,我多么惧怕,在我远走云南之前,还要在北朝留下一个等待我的人。
王府的侍卫铁了心不让我出门,每日换班守卫,人数越加越多。我又气又急,骂也骂过,贿赂他们他们却又不收,其态度竟然是跟十七王爷一样,软硬不吃。我只能闷坐在王府中,听说外面何公子和十七王爷的党羽互相揪斗,皇上犹豫不决,其余王爷要么坐山观虎斗,要么两边各打五十大板。只有伯阳王一个人说,红颜祸水,只能将悦和郡主放逐到塞外,或者干脆就地正法,才能让长沙王和何公子收心。
伯阳王的话,听得我心惊胆颤,却又极度疑惑。我曾经在破庙中偷听到那位年轻将领下令其手下要用公主的礼节来对待我,还说这是王爷的意思,可是如今看伯阳王的态度……
古怪,很是古怪。
用罢晚膳(其实这几天每一顿饭几乎都只能喝得下一点汤水,什么也吃不下),我独自对着墙上十七王爷留下的兵器,浮想联翩。在我房间周围布置的守卫都是十七王爷的心腹队伍,这一点从他们坚定不移地反抗朝廷圣旨就可以看出。如今的我,可真是插翅难逃了。不知道我那个二哥会不会想办法救我。我一直觉得他并不是那么简单的人,可是小时候的场景依旧记忆在心头,因此总是不愿意去正视这个问题。到了现在,我生死存亡的危急时刻,想必可以看出他对我的真实感情吧……我想到这里,不由得开始苦笑。
想着想着,窗外忽然火把大亮,无数侍卫开始喧哗,我不敢开窗,侧耳细听,依稀听得见他们吼着要抓人。紧接着还不等我反应过来,一个人竟然从窗户钻了进来。那人身材高大,穿着黑色的披风,脸上罩着一个面具。我正要惊呼,却看见了那双眼睛。
世上的许多人,都已经不会在眼神中流露出情感。他们有戒心,或者早已麻木。喜悦或者痛恨,只是埋藏在心中的事,不与旁人相干。可是眼前的这一双眼睛,却充满了强烈的情感,温柔而关切地凝视着我。我能够看懂,他心中此刻所想的,不是自己的安危,只是担心自己是否将我惊吓到了。
那种眼神,立刻让我不再惊怕。我甚至对他笑了笑。窗外的侍卫已经开始围拢,刀剑击打的声音不断传来,听起来似乎有一伙人马在与十七王爷的侍卫们打斗。那是他的人吗?我看了看他紧张的眼神,不敢问他。火把照出窗外人影幢幢,他背过身去解开披风,再卸下自己身上的一层又轻又软的甲胄。他不敢拉我的手,也不说话,示意要我赶快伏在他背上。
我毫不迟疑,立刻在他背上伏好。他将甲胄披在背上,用带子系好,我顿时有些明白,这甲胄多半是可以挡弓箭的。可是这人是谁?我有些惊诧,反复回想那一双眼睛,却总是想不起来。
门外,十七王爷的手下人多势众,已经步步逼近。他霍地将窗户掀开,我趴在他背上,竟然觉得很是踏实。
窗外静了静,然后就有几个侍卫跳了进来。他随即转身去开了房门,我只觉得身体忽然一轻,然后就重重地落在马背上,众马嘶鸣,立刻就有十几骑人马围绕在我们身旁。人马身上,都套着那种轻软的甲胄,且战且退,极迅速地朝王府大门外退去。
原来王府的侍卫们仓促间来不及备马,虽然人数众多占了上风,却始终无法克制攻进来的人。这帮人竟如同神兵天将一般,裹挟着那名背我的人,风雷电掣地从王府奔了出去。王府大门处的侍卫已经死伤大半,如今见他们夺了人要出去,都奋力上来想要关上大门再决一死战。谁知那十几骑人马立刻齐刷刷地举起弓箭,箭矢射出得极其迅速而有力,侍卫们还没有奔到门边,就已经倒地而亡。
我见遍地都是尸首,目瞪口呆之余连忙对那人说:“别杀了!冲出去吧!”
震天呐喊声中,我说了两遍,他才听见,对周围的手下做了个停止的手势,示意冲出门去。不想就在这一瞬间,地上一名还未断气的侍卫拼死过来抱住他的腿,狠狠地将一柄匕首插了进去,他竟然没有惨叫,硬生生地咬牙踢了踢马腹,一行人飞快地冲出王府。
仓皇中,我低头去看他的腿,只见鲜血不断流出来,将靴子染红、湿透,滴滴渗出血来。
我一直呼唤他停下,他却总不肯,一直奔到极远的山坡上,他的人才将我们扶下马,他解开带子,等我下地站稳,才颓然倒下。我想低头去看他的伤势,却被他的人挡开。他们一律不说话,眼中却盛满了愤怒。显然,他们是不高兴他来救我的。
我只有远远地站开,看着他们为他裹伤。
过了一会儿,他才挣扎着站了起来。我连忙走过去,只见他将一封信递在我手里,我正要拆看,却被他阻止,示意这里人多,待会儿再看。我怔怔地看着他,他竟然就此上马,示意我就留在此处。
月光下,他又回过头来,看了我一眼。那双眼睛似乎要将我看进眼中去,再不忘记。
微风起了,不远处的水洼轻轻荡起波纹,摇碎月影。我看着他们离去,心中竟然满是温暖与不舍。拆开信来一看,不由得大惊失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