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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五天之后,北朝皇上终于下旨当日傍晚在荔华殿设宴,款待群臣及南齐降臣,并下诏,三日后为昭平侯齐海平下葬,举国哀悼;令悦和郡主齐青枝守制三个月,期满后与何阁老之子何明崇完婚。
下诏这一天,已经是寒风凛冽的十一月了。从皇兄驾崩之后不超过一个月,我的生活竟然发生了如此大的转变。沧海桑田,我却来不及去思考,甚至故意让自己的内心变得麻木。所幸的是这几天里,兰叶身上的伤已经结痂,我依然用对待师长的礼节来服侍他,有时候看见他的手臂上露出那一道道难看的伤疤来,心中不免有些内疚。
兰叶于是说,我的心肠过于柔软。他问我是否舍得那个叫徐彦的年轻人,是否愿意嫁给何明崇。每次问起,我都是苦笑说,难道还有选择吗。每次说完,我却又忍不住难过,索性换上男装出门去。
北朝的风土人情与南齐大不相同,原因可能是其发源地靠近漠北——事实上北朝的先祖就有胡人的血统,因此街市上有些女子毫不介意地抛头露面。我刚来的时候还以为是罕事,没过几天却又觉得理应如此,虽然还不敢肆无忌惮地穿成女装出去,但是换上身男装总是无碍了。馆驿外也没有人拦我——其实我早已发现每天都有人换班监视我与兰叶,只不过装作不知道的样子,依然我行我素。兰叶默许我这样做。他说,九王爷和十六王爷、何公子早已见识我的武艺,一味地闭门不出,似乎还容易给人造成深不可测的印象,不如无所顾忌,就让他们认为我不过是个被宠惯了,任性而为的公主好了。
这一招看起来很管用。几天来,看着我天天出没于街市,东家买酒,西家买马,他们总是不加管束。我于是乐得逍遥,一边出门四处熟悉淮安的环境和风土人情,一边留心偷听街头巷尾的议论。
这一天早上接过了圣旨,还要等到戌时才能进宫。中间隔了大半天的时间,我于是跟兰叶说了一声,便换了衣服出门去。
其实我也不知道到底要去哪里。只不过昨日晚上何府又送来了几个丫头、五件毛皮衣裳和几套钗环,说是担心我起居不便。他们对我倒真是体贴,可惜我每次接了何府里来的东西总是心情郁郁。借口出门去,只是不想看见那堆东西而已。
出了馆驿大门,想起前日有个丫环曾经提到过淮安城某某王府旁新开了一家酒楼,有胡人卖西域的糕饼,于是便催马朝那边去。
那酒楼是新建的,造成竹楼的外形,里面却又按照中原的风格吊上珠帘,摆上各种摆设,很有异域风味。我选了一张楼上临街的桌子坐下,点了五六碟细点,一壶茶,一边吃喝,一边看见跟踪我的那个侍卫远远地蹲在对街望着我,不由得有些好笑,心想既然你愿意等,那我可就要多坐一会儿咯。
刚刚这样想,却听见旁边有人说:“喂,公子,劳烦您让个座儿,这桌我们老爷想坐。”
我抬头一看,只见身旁站了两个精瘦的中年人,似乎是双生兄弟,一般的獐头鼠目,一样留了两撇胡子,眼珠滴溜溜转,不断地打量我,一边打量,一边陪笑。方才那句话,就是他俩说的。在他身后,还站了六七个人,满脸横肉,趾高气扬地望着我。
我还没有答话,楼梯上忽然传来一阵急切的脚步声,一个家丁装扮的人急冲冲地走过来,径自走到那两个瘦子身边,对他们说:“老爷说了,这酒家的椅子太矮,所以椅子上得多多地垫两层垫子。若是不够高,就把论语孟子什么的挑两本厚的垫上。”
那两个瘦子听了,其中一个便皱着眉头说:“哎,咱们府里除了老爷自己写的书,就没一本厚的了。既然要用,你就去附近看看,不管是书还是垫子,买上一些就是。”
那家丁领命而去,另一个瘦子又转过头来满脸堆笑地看着我,说:“公子,您挪一挪,今天的酒菜钱都算在我们老爷帐上。”他以为这样说了,对方必然同意,于是也不等我说话,便挥手要跑堂的将我桌上的东西拿开。
我心情本来就有些抑郁,一看他们这样不讲道理,更加生气,从怀中取出一锭金子,放在桌子上,说:“烦你家老爷挪一挪,他的酒菜,算在我帐上。”
两个瘦子勃然大怒,刚要发作,楼梯上又是一阵脚步声,几个家丁同时赶了上来,杂七杂八地说:
“老爷说了,这个酒,要先烫得热热的,然后放在冷水里冰一下,他老人家上来了好喝……”
“老爷说了,那个烧肘子,不要外面的皮,光要肉,但是做的时候千万要连皮做,好把香味带进去。……”
“老爷说了,那个青梅酒,要去年霍娘子亲自酿的青梅酒,旁人的他不喝。”
“老爷说了,……”
那两个精瘦的汉子应答不迭,一条一条地记下,一条一条地吩咐,早已忙得不可开交,好不容易将那老爷的所有要求全部办到,已经汗流满面,其中一个不由得急道:“他不就是请八王爷吃顿饭吗,有这么多麻烦的。连菜都舍不得多点,一共就只有三个菜,连我们都不忍心看!”
“菜贵精,不贵多。”
一个慢条斯理的声音在楼梯角下响起,虽然苍老,但是中气十足,伴随着沉重而有板有眼的脚步声,飘上楼来。楼上的那帮人都慌了,尤其是那两个精瘦的汉子,当先奔到楼梯口,满脸带笑地柔声说:“老爷上来了,当心摔着。扶稳楼梯……”
另一个却说:“老爷当年戎马天下,如今还是老当益壮,兄长你何必多虑呢。不过咱们做下人的,……”
“闭嘴。”
楼梯上的那人没好气地说道:“不用拍我马屁,趁八王爷还没来,让人把座位腾开!”
话音刚落,人群一分,我不由得眼前一亮,只见一个遍体绫罗,穿得如同富商大贾般的老人缓缓捻着胡须站到了我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