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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十二点,会所里的乔辉起身。
柏正翘腿坐在沙发中间,冷不丁出声:“做什么去?”
乔辉挠挠头:“正哥,人小姑娘一个人在外面,万一出了什么事不好吧?”他人虽然混,可是也不至于无冤无仇的情况下去害人。
柏正漠不关心。
“你还真觉得她现在都没走?”
庞书荣开了窗,一股寒浸浸的冷风吹进来,乔辉当场打了个摆子,惊讶道:“不是吧,外面这么冷?”
不仅冷,还下起了雨。
秋天的雨不同于夏天的闷,一场秋雨一场凉。
乔辉想了想,说:“那喻嗔多半走了。”
毕竟没人这么傻,说等着他们就等着他们。他记得前不久有一回丁梓妍和同学去旅游,回来的路上让正哥开车去接她。
路上堵车,柏正和乔辉他们到的时候晚了半小时,丁梓妍早就等不耐烦走了。
乔辉一看手机,都两个多小时了,外面还那么冷。喻嗔肯定也早就走了。
乔辉不再忧心喻嗔,转眼便嬉皮笑脸:“正哥,喻嗔比丁梓妍好看多了啊,人家还那么乖,看你那眼神,啧。”
要是今天的事情换成丁梓妍,估计都闹翻天了。
柏正点了根烟,看也不看他一眼:“你喜欢你就追。”
乔辉耸耸肩:“我倒是想,但是喻嗔这种女生,一看就和我们不一样。人家认真得很,搞得我都不好意思开黄腔。”
她身上那种独特的纯然,竟然会让人有种欺负她都罪恶的感觉。
也不知道柏正为什么能下得了手。
柏正手机响起,他看了眼随手按开。
庞书荣很有眼色,关了包间音乐。电话那头丁梓妍哭得伤心委屈:“阿正,现在全校都在传我昨晚的事,他们说得好难听,说我被那个中年男人……”
柏正闻言,眼里的懒散不见,他环视了一圈在场的男生们:“谁说的?”
被他冰冷视线扫到的人打了个寒颤。
“不是我啊正哥,我哪敢!”
庞书荣和乔辉对视一眼,说道:“不会是我们的人,谁也不敢干这事。”何况无不无聊啊,他们又不是八婆,什么乱七八糟的事都往外哔哔。
那头丁梓妍抽噎得快要断气。
柏正听得心烦:“别嚎了,老子帮你出气成了吧。”
丁梓妍要的就是这句话,她抽泣声小了些,犹犹豫豫开口:“昨晚包间还有个人呢。”
这句话让众人一下子想起昨晚那个被他们笑过的少女。
柏正不知道为什么,一瞬想起那双剔透的杏眸。
乔辉疑惑道:“不会吧,是那个女生干的啊?”
丁梓妍咬唇开口:“你们都没认出她吗?她是今天转来我们班那个女生,叫做喻嗔。当然,这件事可能也有误会……”
这句话让场面空前凝固,那头丁梓妍欲言又止,开始捂着被子哭。
柏正挂了电话,摁灭烟头拿起外套,突然起身。
乔辉连忙站起来:“正哥,别冲动啊,是不是喻嗔还难说。”
柏正边走边穿外套:“不是她能是谁? ”
他双眸冰冷,刚刚落拓慵懒全然不见,脖子上的刺青在灯光下格外醒目。谁都看出他发火了,而且火气不小。
在场只有乔辉家境挺好,敢拦他片刻让他冷静些,其他人噤若寒蝉。
然而乔辉触及到柏正可怖的视线,也忙不迭推后了一步。正哥发火好他.妈吓人。
等柏正的身影消失在门口,角落里打游戏的伊庆走过来喝水,他刚刚不敢动,游戏人物都死透了,憋了半晌伊庆突然问道:“正哥怎么了啊?从来没见他这么大火气。”
以往也没见他为了丁梓妍的事失态啊。
乔辉也搞不懂。
只有庞书荣隐隐猜到什么。
庞书荣叹了口气:“你们还记得校门口三米高的栏杆什么时候修建的吗?”
众人面面相觑,在彼此眼里看见惊骇,然后都不说话了。
是一年前,柏正来衡越体校读书那一天。
据说是他母亲牧沁仪夫人亲自把人押送过来的。
栏杆像囚笼,高高竖起。那一天开始,t市臭脾气的太子爷、柏家唯一的继承人柏正,再也没有回过家。
这传闻大多数人不信。
毕竟柏正母亲仪夫人善良可亲,谁也不信那个柔弱的女人舍得这样对自己的儿子。她也出了名的漂亮,否则不会让t市首富柏天寇对她一见钟情。这么多年,许多当红一线都比不上她出色姿容。
所以当初柏正放话说喜欢丁梓妍时,庞书荣一直不解。
丁梓妍要气质缺气质,容貌虽还不错,但也不至于让柏正这样性格的人对她有求必应。
庞书荣沉思。
丁梓妍是哪里入了柏正的眼?
而气质容貌都惊艳无比的喻嗔,又是哪点招柏正讨厌?
外面细雨扑面,柏正心绪却暴躁到了顶点。
他就知道,越漂亮的女人心越毒。他的恨埋进了骨子里,在此刻猛地点燃。
喻嗔既然凑上来了,他绝对不会让她好过。
会所外面时不时有人从车上下来,那个认真说等他的少女早已不见人影。
柏正眼里闪过一丝讥嘲。
他迈步走进雨里,拿起头盔。
丝丝缕缕的雨滴敲击在行人雨伞之上,一个清脆欢喜的声音响起:“柏正!你出来啦。”
柏正抬眼,逼仄的偏角里,喻嗔吃力蹲在雨里。
没有雨伞,少女用白色布书包遮在发顶,勉强挡住大部分雨。
她很冷,唇色苍白,额发也尽数被小雨打湿。握住书包的手指纤细苍白,隐隐发抖,不知道是冷还是早已体力不支。
然而在看见他的一瞬间,她眼里什么东西被点燃。像是飞雪的冬天突然升起暖烘烘的壁炉,一瞬间温暖柔和起来。
他从未被人这样注视过,下一刻,夹杂的是突如其来更烦躁的情感。
柏正扔了头盔,几步走到喻嗔面前。
喻嗔站起来,柏正太高,目测比她高二十五六公分。喻嗔蹲太久,腿脚发麻,她忍住不适仰头看他。
她笑着问:“你要回去了吗?可不可以带上我?”
这样的笑容,这样的外表,才是世上真正淬了毒的糖果。
她图什么?他的钱?
柏正目光肆意在她身上打量一圈,宽大而款式陈旧的衣裙,确实半点也配不上这张纯得不行的脸。穷得不行了吧,才这么豁得出去。
柏正盯着她眼睛:“你是昨晚包间里的人?”
四目相对,喻嗔恍然有种被恶徒盯上的畏惧感,可是下一刻,她想起这是恩人。
喻嗔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问,诚实地回答他:“嗯。”
乔辉他们担心柏正冲动,也连忙跟出来了,看见脸色苍白的喻嗔,有些不可置信:“喻嗔,你还在啊?”
喻嗔早已经冷得手脚没了知觉,轻轻点头:“抱歉啊,我才来t市,找不到回去的路,给你们添麻烦了。”
而这个会所周围是没有公交站的,大多数都开车过来,不可能打得到车。
乔辉也明白,懊恼自己竟然忘了这件事:“没事啊,我们带你……”
柏正笑了笑,他嗓音凉凉的。
“今天谁也不许管她。”他戴上黑色手套,转了转手腕,转头看喻嗔,“你这种人不是往往很有能耐吗?自己走回去啊同学。”
乔辉想说什么,人家一个女孩子,都深夜了,现在公交车停运,在打不到车的情况下,她得走三个多小时。而且下着雨,他才从室内出来都觉得冷惨了。
庞书荣拍一下他头:“走。”谁不知道正哥丧心病狂时谁都拉不住啊。
柏正长腿一跨上了车,引擎声划破夜空,喻嗔忍不住出声:“柏正……”
他并不回头。
柏正带了头盔,喻嗔无法看清他究竟是什么样的神情在干这件事。
然而当摩托车启动,喻嗔就知道,他并非在开玩笑。他对自己的恶意,就像是对这个世界的恶意。
病态而疯狂。
轮胎溅起水花,很快他们就驶向长街。
喻嗔孤零零站在原地,看看他们离开的方向,她克服住无助感和对陌生城市的恐惧,跟着跑进雨里。
都市霓虹在雨幕里看不真切。
乔辉哀怨极了:“荣啊,我把人载来的,人家已经淋了两个多小时的雨了。”
庞书荣嘴角一抽,没吭声。
乔辉:“人真不认路啊,今天第一天来读书。”
乔辉继续碎碎念:“长得也乖,不会已经出事了吧。”
柏正听到他声音就烦,戴着头盔都隔断不了,他吼一句:“你他.妈再逼逼试试?”
乔辉立刻安静如鸡。
下一刻柏正车头一拐,往回骑。妈的,他去给她收尸行了吧!
柏正车子骑到松园路,就看见了一个模模糊糊的身影。
这段路的路灯没修好,除了开车,以往没人敢走。柏正弯了弯唇,靠车上远远看她摸黑走。
最后几步漆黑的路,少女一个踉跄摔倒在地上,她肩膀轻轻颤动。
柏正走过去。
他逆着光,蹲下,隔着头盔镜片笑起来:“怎么着,还敢说信我?”他至今记得这句太过好笑的话,来时她给乔辉说相信有他在,所以不怕。
喻嗔抬起脸。
她脸上沾了泥水,膝盖也咯得出了血,整个人狼狈不堪又疼痛至极。她冷得颤抖,依旧没哭,尽管泪珠在眼眶里打转。
“信呀,我信。”她顿了许久,忍着酸楚,带着鼻音说,“你回来了。”
喻嗔其实不信,至少此刻,她知道他一点也不好。喻嗔不知道他经历过什么,可是要想他变回以前那么好,这个世界上,总得有人开始相信他。
柏正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突然站起来,发泄似的一脚踢在坏掉的路灯上。
“你他.妈傻.逼吧!”
喻嗔憋红了脸,从未被人这样骂过,最后好不容易把泪水憋回去,却没忍住轻轻怯怯抽泣了一声。
柏正讨厌死了她这幅样子:“站起来,上车。”
喻嗔破涕为笑,她就知道,恩人本质不可能是个坏蛋。
这样冰凉凄楚的夜,她努力想透过层层坚冰看穿他厌恶的表情。柏正实在太凶,喻嗔坐乔辉的车都没有害怕,此刻却心生惶恐。
她小心翼翼坐上车,低头,轻轻捏住柏正的腰侧的衣服。
黑色的外套,纤白的少女手指。
柏正感觉到她动作,暴躁出声:“操!别挨着老子!”他说不上来,丁梓妍抱住他腰坐他都无所谓,可喻嗔不行,身后少女气息馥郁,一点点存在感,都能被无限放大。
喻嗔小声虚心问他:“那我抓哪里?”
“管你抓哪里,你脏手敢挨到老子一片衣角,当场丢你下去。”
喻嗔不敢怀疑他的话。
她连忙松开他的衣服,后退一些,四处摸索一番,最后拉住摩托车后面的金属杠。
柏正开得飞快,他心想,吓死这种烦人精一了百了。
可他等了许久,也没等到身后尖叫哭泣声。只有浅淡一丝香气,穿行过凛冽的风,萦绕在鼻端。格外好闻的味道,和香水完全不同,才感受到,那香气却转瞬即逝,被凉风和小雨带走,不真切得像是错觉。
喻嗔努力不靠近柏正,偏头看雨幕里的城市残影。
这是柏正长大的世界,和她从小生存的世界大不相同。她的故乡建在水上,水乡温暖,夏季一叶扁舟在屋外溪水划过,就能荡起层层涟漪。
渔舟向晚,夜色温柔。无论是冬天还是夏天都美丽极了。
她曾经想过,等哪天故乡重建完毕,一定邀请恩人回家乡看看。
可是……喻嗔抬眼,望着少年逆风而上的背影。今夜的大城市冷酷肆虐,正像这一年坏脾气的柏正。
柏正如果不是救过自己的人,她一定会对他敬而远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