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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小曼沉默不语,何京生的性格他是有所耳闻的,不到四十岁就能干到县长,水平还是很高的,不至于那么蠢,考虑不到这点。
但是,她还是想说服夏近东,她道:“近东,我总觉得这么做太危险,卢军超这个人心狠手辣地狠,你们要一把扳不倒他,可就被他整死了。”
夏近东沉默不语,似乎在动摇,夏小洛道:“风险从来和收益成正比,古来富贵险中求,我爸爸年纪这么大了,如果不搏上一把,迅速上位,恐怕到了退休还是在一个科级干部,干着有啥意思呢?”
许小曼道:“我才不求富贵,我就求咱们一家人平平安安的。”
夏小洛道:“妈,你放心,真正出了什么事,我有信心养活你们。”
许小曼苦涩地笑了一下。现在她才明白,原来人家说,家家有本难念的经,真是不假。
原本以为丈夫当上了卫生局副局长,生活就会有一个质变,无忧无虑了,现在看来,矛盾真是像毛太祖他老人家说的,无处不在无时不有,到了每个阶层有每个阶层的痛苦。
原来是普通科员愁的是生活,是温饱,是怎么才能小康,现在他们愁的是进步,如何才能做更大的官儿。
她最终放弃了说服丈夫,因为他明白,丈夫看上去是个文弱书生,其实很坚定,很倔强,真正做了决定那是十头牛也拉不回来。
她只有默默祈祷,何京生端掉董集这个造假村能够马到成功。
饭毕,夏小洛和父亲坐在一起闲聊片刻,夏小洛意味深长地问:“老爸,其实你还有一个选择,那个状元红酒厂,如果你做得好,也可以给县财政带来一个亿,当然,可能会慢一点。你为什么没有选择这个呢?”
夏近东一时语塞,这个问题曾经在他脑海中片刻浮现,但是转瞬即逝,他好像故意屏蔽了这个问题,这是他也不知道自己如何回答这个问题。
按理说,去状元红酒厂把这个濒临倒闭的酒厂通过一系列改革让它重新获得生机与活力似乎是一种更为稳妥更有建设性的做法。
而他却选择了后者——端掉董集,这个背景滔天的造价亿元村,这是一条充满搏杀与屠戮也包含无数风险的道路。
他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他本来是何其厌恶华夏的官场,如同一群饿狼一样追寻权利,排除异己,简直就是一个充满血腥的屠宰场,现在,他却在不知不觉中喜欢上了这种搏杀的感觉。
或许,自己平静的心底深处也藏着一个不为人知的魔鬼,千古文人侠客梦,自己也喜欢那种十步杀一人千里不停留的快感。
…………是谁唤醒了自己心中的魔鬼。
当他从种种深思中醒过来的时候,发觉儿子早已经不在身边,他在安静地坐在书桌边,专注地解题、演算,耀眼的白炽灯把他的身影投射到墙上,形成了一个巨大的背影。
他情不自禁地走到儿子身边,拍了拍儿子的肩膀。
夏小洛没有回头,轻声道:“老爸,其实你想把那个状元红酒厂搞好搞活,我也是有办法的。”
夏近东没有说话,他的眼睛里写满忧思,这是一种只属于中年人的忧虑,忧虑时间过得太快,忧虑自己的韶华所剩无几,忧虑更年轻更有能力的年轻人在他们身后奋起直追。
他明白,自己倘若选择去状元红酒厂,会出政绩,但是不可能扳倒卢军超,何京生没有办法上位,也就不可能给自己什么回报。
他,要赌一把。
第二天,夏近东来到何京生办公室,大刺刺地往对面一坐,道:“老何,下调令吧,我去长河乡,咱们干他们一票。”
“想好了?”何京生拨拉一下浓密的黑发。“哥们,干不好的话,咱俩都得玩完啊。”
“你都不怕,我怕啥?我都说了,为您马首是瞻。”
“好,三天后,就给你下调令。”
他拿起电话,打了三通电话,语气都是商量的语气,大概是县委几个常委,算是通了气,常委会上好通过。
几天后的常委会,一位主管卫生的副县长提出意见让夏近东掉到长河乡出任乡长一职,经过一番讨价还价,最后顺利通过。
政治是一种妥协的艺术,何京生在这个时候有了要求,就必须在其他地方让步,这是一种妥协。
夏近东本来是想在卫生系统进行一场改革,却要通过到基层担任乡长来实现。
至于何京生的妥协具体是什么,夏近东则不得而知了,但是,他知道,他调动到长河乡这件事,他肯定是下了本钱的。
他也决定了只能胜利不许失败的决心。
夏小洛偶尔在校园里看见卢南华瘸着腿在董四喜的搀扶下艰难步行的情景,他总是小步小跑着走过去,万分关切地道:“卢少,好点没?慢点走,不然再折了就很容易留下后遗症的。”
开始的时候,卢南华还和他笑笑,道:“没事,没关系……”
后来发现这厮那人畜无害的笑容里分明夹杂着一丝腹黑的嘲笑,就开始冷着脸子来,撑起拐杖迅速走开……
夏小洛还在后面点头哈腰,道:“卢少,您千万别生我的气,这事真是让我诚惶诚恐,妈的,好几宿都没睡好觉了……我真感到万分抱歉………卢少慢走,走好……”
“走好你大爷,你他妈的活该!”看卢南华走远,他脱口而出。
在同学和师长眼里,他是一个学习优异的中学生,但也仅此而已。
夏小洛也乐得如此,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平平淡淡才是真。
夏小洛来到苏绛唇的办公室,道:“苏校长借用一下电话呗。”
自从发生上次的扭脚事件后,苏绛唇能明确地感受他对自己的色心。
每次远远看到夏小洛后她就禁不住脸红心跳,而此时夏小洛还跟没事人儿一样,让苏绛唇感觉恨恨不已。
她冷冷地道:“去吧。”然后低下头看上去很专心看着一份文件,耳朵却如同卫星接收器一样仔细收集着夏小洛打电话的内容。
夏小洛嘿然一笑,呼了王大力的传呼机,不一会,这货就回了电话。
夏小洛问道:“销售怎么样?”
“这个……一般啦……”
“什么叫‘一般’?上个月销售额是多少?”夏小洛语气平静地问道,但是却给王大力一种无形的压力。
王大力擦了一下额头的汗水,道:“四五千吧……”
夏小洛气得差点没背过气去,这个产品并没有持久的竞争力,只是借势而已。亚运会过去了,可想而知,这个项目的销售也会自然而然地淡了下去,但是王大力在京城滞留不归,还真有点乐不思蜀的意思。
夏小洛几乎是从牙缝里冷冷地挤出几个字,道:“赶紧给我滚回来。”
“咔嚓”一声挂断了电话,王大力愣愣地看着电话听筒,冲听筒扬了一下拳头,嘴里嘟囔道:“臭小子,好歹我也是你未来姨夫,这么凶巴巴的……没大没小。”
两天后,周末。
洛水县第一高中大门口,学生们如同潮水一般涌动,一个个如同脱缰的小马驹一样充满活力地往外奔去。
校门口驶过来一辆丰田皇冠,大家一看那熟悉的车牌就知道是来接董四喜和卢南华的。
洛水县的穷酸文人——涂料厂工人诗人李小山曾经写过一句很有现实主义色彩的诗歌《皇冠》。
如下:“洛水县有两辆丰田皇冠,一辆是董集的,另一辆也是董集的。”这首诗歌发表在他们自己印刷的一部诗集里。
这首句式凌厉拉风含义深远含蓄的诗歌让整个涂料厂的文学爱好者都心动不已,他也因为这首牛叉的诗歌结识了文学女青年许菜花,他在和文学女青年探讨诗歌的时候,顺利完成了调戏文学和调戏文学女青年的双重使命,并且,他们最后结婚了,终于从耍流氓变成了合法耍流氓。
在众人羡慕的眼光中,卢南华一瘸一拐地走上车,有了这辆牛叉的丰田皇冠作为坐骑,这一瘸一拐都显得潇洒无比。
唉,真是物质基础决定上层建筑啊。
在高级狗腿子董集少当家董四喜还没有来得及给卢南华关上车门的时候,一辆更为彪悍霸道的凌志一个风骚的漂移甩尾停在一片水泥和沙土的混合物上面——最近校门口烂了一块地,这里堆积了不少建筑材料。
这辆在当时价值五万的凌志立马让董四喜的那辆车门已经有了点刮痕的皇冠变得无比土气,相形见绌,真可谓天上地下,云泥之别。
而漂移自然扬起无数的尘土,让没来得及关上车门的卢南华一张帅气的脸上弄了个灰头土脸。
漂移——这个在后世被一部以藤原拓海为男主角的日本动漫宣扬得整个华夏无人不知的词汇在当时还鲜有人知。
但是,即使对驾驶知识一无所知的90年代的高中生也能感觉这一系列动作中蕴含的无比的潇洒快意,禁不住都有点热血沸腾了。
车上下来了一男一女两个年轻人。
男人身材高大,小肚子微微隆起,穿着当时还很少见的风衣,留着大背头,戴着墨镜,面色冷峻,神色傲然,一下车从口袋摸出一个银色的金属打火机,“咔嚓”一声点了火,抽起烟来。(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