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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白羽认了黄知然当干爸,日子和以前没有什么不一样,每天陪陪阿祖说说话,然后陪陪黄妈妈做做干果,学学刺绣。
不过,陈白羽在刺绣上的天赋很渣,差点没把自己的手指给戳烂。最后还是黄知然看不过去了,让黄妈妈不用教她。
现在是新时代,不像过去那样,女红是衡量一个女人是否贤惠的重要标准。
而黄妈妈有些难过,很多东西在慢慢流失,例如刺绣和中医。
不过,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时代在进步,衍生很多新生事物,必然就会抛弃一些东西。例如西医的发达,中医没落。
看着黄妈妈难过的脸,陈白羽咬牙,“我学。”
黄妈妈突然就笑了,“不学也没有什么。”当从逃难到现在,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拿起绣花针了。
多少年了,在生存面前,曾经用时费心学习的刺绣没有半点用。
“不学了。”黄妈妈决定教陈白羽一些医学常识。
对于医术,她会的也不会。
更多是针对孩子的一些小偏方。
都是为了更好的照顾孩子而学习的。有很多小偏方是王府花费钱财从民间买来的,而她因为是小王爷的奶娘而要求学习。
这些年,这些偏方帮助她救了不少的孩子。特别是在这个最艰难荒芜的时代,让很多孩子活了下来。
所以,多学些医术没有错。
陈白羽点头,如果不是黄妈妈的小偏方,她可能活不下来。
黄知然笑着说,幸好黄妈妈没有要求陈白羽学习她的接生手法。否则,陈白羽真的要哭得,因为她真的不能想象一个女人生孩子的样子。
平时除了跟黄妈妈学些一些小医术,就是跟着黄知然学下棋。
有时候,李白会和黄知然一起,教她下棋,教她如何布局。陈白羽和两个哥哥学得认真,有些东西只可意会不可言传,想要学习就要用心去领会和感悟。
下棋,四哥陈辉年最有天赋。
轻轻松松的就领跑在前面,但赢在最后的往往都不是他。
陈辉年狡猾,喜欢故布疑阵,而陈白羽喜欢出其不意,却有些急躁。至于大哥陈一元则和他的长相一样,踏踏实实,沉稳,走一步算三步。
所以,不管是有天赋的陈辉年还是有小聪明的陈白羽都不是陈一元的对手。一般情况下,最后稳操胜券的都是陈一元这个不显山不露水的人。
教,李白和黄知然也有不同的侧重。
李白更着重布局,黄知然更喜欢通过每一步来分析下棋的人的心态,从而抓住人的心态算计对方的下一步。
李白却有宏观的布局。从一开始就把人往陷阱里拉,不让人发现半点痕迹。到最后,被陷阱拖死了才发现,原来自己从一开始就入了对方的陷阱里去。
陈白羽很好奇,李白到底是什么样的人?从李白的布局手法,就能看出,这绝对是一个擅长陷阱猎杀的人,为什么会心甘情愿的窝在大唐农场?
前些年,下乡的知青几乎都通过各种各样的手段回城,但李白好像从来没有什么想法。他开开心心的跟着农场的人学种田,学种果,然后每天画画。
生活优哉游哉,过得好不惬意。
一开始,大家以为他是没有门路回城,多多少少有些同情。但他却一脸不在意,总表示要一直留在大唐农场。
他喜欢农场,山好,水好,人好。
但农场的人却觉得他是不能回城,故意安慰自己。
慢慢的,大家也相信李白是真的喜欢留在农场,当一名种田的农民。因为李白用大家学习赚钱技能的劲头来学习种田。
比他刚来农场的时候还要积极。
李白刚来农场的时候,和黄知然一样,眉目间带着忧郁。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李白豁然开朗,眉宇间的忧色没有了,取代的是一种蓬勃向上的朝气。
用大家的话说就是,年轻了好几岁。
“布局一定要不动声色。”李白轻轻松松的就拆了陈辉年的局。陈辉年的陷阱看起来还很粗暴,很明显。
这样明晃晃的挖一个坑,并不叫陷阱,只能叫‘愿者上钩’。
陈辉年抿抿嘴,继续下陷阱。
“看着你们下棋真累。”陈白羽揉揉太阳穴,觉得脑子不够用。
好好下棋不好吗?
为什么要死这么多脑细胞?
所以吧。
还是小孩子的飞棋、象棋更好玩。
陈一元笑了笑,“阿婆不是让你陪她去探望外祖吗?”
“阿婆还在准备东西呢。”陈白羽吃一颗黄妈妈准备的酸梅,酸得皱起了鼻子。
在本地,外祖是阿婆的妈妈,阿爸的外婆。当然,外婆的妈妈,阿妈的外婆也被叫外祖。但他们去得更多的是阿婆的娘家。
今天,阿婆说要去看望外祖,问谁想去?哥哥姐姐已经长大了,都不热衷去探亲。再加上外祖家有些远,要走差不多三个小时,所以哥哥姐姐都不想去。
陈白羽只能自告奋勇的陪着阿婆走一趟。
当然,还有小胖子这个喜欢粘着陈白羽的小屁孩,也哭着闹着要去。不过,因为外祖家太远,小胖子太胖,所以只能无情的拒绝他的好意。
为此,小胖子扁着嘴盯着陈白羽好一会,才去找阿祖告状:姐姐欺负我。
外祖在莲花镇,骑单车要绕很远的一段路,可能还没有走路快。所以,阿婆带着陈白羽走路去。
阿婆提着菜篮子,里面装了一块猪肉,半边鸡,还有一包冰糖片,还有一包陈白羽准备的牛奶糖。
先从大唐农场到宝阳镇,然后渡过一条河,翻过三座山,然后还有一片田才能到莲花镇。
他们要渡过的这条河叫凌江,是从广西流入的。
水流不急,但河面挺大的。
有一条小小的木板桥,大概4A纸大的木板用铁钉连接起来,下面是一根根竖起的木桩固定。桥很高,走在上面的时候会有一种晃动的错觉。
特别是风吹来的时候,会觉得自己要被吹掉下河。
刚开始走的时候会害怕得哭起来,但走多了也就习惯了。因为这条桥就在宝阳镇的旁边,对面山的一些人家会在虚日的时候挑东西过来卖。
每次看到有人挑着担子从桥上走过,陈白羽都会双腿发软,然后佩服得不要不要的。
不管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陈白羽过这条桥从来都是用爬的。
这条桥,只容一个人通过。
陈白羽和阿婆站在这边的桥头等着对岸的人过来。
一个中年妇女挑着两个箩筐,箩筐里坐着两个孩子。两个孩子紧紧的抓着箩筐的边缘,被摇摇晃晃的挑了过来。
然后是一个小男孩,认认真真的过桥。
对比一下年龄,陈白羽有些汗颜,她连几岁的小屁孩都不如。
“走。小五,我们过桥。”阿婆让陈白羽走在前面,“不要往下看就不怕了。”
陈白羽摇摇头,让阿婆先走,她爬的速度有些慢。
阿婆看了她一眼,然后走在前面。
陈白羽深呼吸一口气,看了一眼下面的流水,慢慢蹲下来,双手撑地,撅着屁股慢慢的爬上桥。
小心翼翼,总感觉桥有些晃。
陈白羽吞吞口水,告诉自己不要怕,不要怕。
怎么可能不怕?
怕自己掉下去,怕这条桥突然断掉。
这条桥好像是在98年大洪水的时候被冲断。从那以后,大家也没有再修桥,有附近村的人修了竹排接送大家过河。
收费,一次一角两角的。
其实,竹排陈白羽也怕。
别人在竹排上一般是站着,而她是蹲着。如果不是坐着会打湿屁股,她肯定是要坐着的。
终于爬到了桥中央,陈白羽轻轻的呼出一口气,偷偷看了一眼下面流淌着的河水,好高,感觉心跳加速。
“小女娃,别停下,赶紧的。”身后有人在催。
现在过年,正是走亲戚的时候,这条桥也是人来人往。
陈白羽撇撇嘴,难怪会觉得有些晃,原来是走的人多了。
慢慢爬。
身后的大爷在笑话陈白羽胆子小。
陈白羽回过头瞪一眼,大爷哈哈大笑。
阿婆已经过河了,在对岸的桥头等着。
对岸有不少需要过河的人也在等着,甚至有人在喊,“小女娃,别怕。大胆爬。”
陈白羽心想,她本来是不怕的,被这些人你一句我一句的催促就怕了。
冷静下心来,小心翼翼的爬着。
慢慢的,不能心急。
“小女娃,这样小的桥,走比爬容易。”
陈白羽没有理会身后人的话,爬呀爬,终于要到桥头了。
“怕什么。”阿婆有些好笑的看着陈白羽,用布巾擦擦她的手,继续走。
“大妹子,这是你家孩子?”身后挑着担子的大爷笑着和阿婆打招呼,“你家孩子娇气。”
在这个时代,娇气还真不是什么赞扬的词,相反,很贬义。
阿婆也不知道听出来没有,笑呵呵的说,“是。我孙女。从小就会读书,读书的孩子都娇气。”
“大妹子,你好福气。这孩子一看就是有大福气的。”大爷打量了陈白羽一眼,还真不像乡下孩子。
“大妹子,教育得好。”
“哈哈。她阿祖教的。”
阿婆和大爷一边走一边说,就连家里有几头猪,几只鸡都说了。幸好,这个时代的人都朴实,没有太多的坏心眼。
大爷是去前面村探望战友的,他的战友一家就剩下一个,而且还带着残疾。他不放心,趁着过年家里杀猪,过来看看,给战友送些吃的。
“日子越来越好了。可惜,很多人都看不到。”大爷有些感慨。
“大家会记住他们的。”陈白羽是真的感激,如果没有那些人的牺牲就不会有今天的好日子。可能90或者00后的人没有太多的感觉。
但他们这一代人,感觉很深。
因为听了太多太多关于牺牲的故事。
很多很多的付出,并一是一块烈士墓碑能够表达的。
大爷笑呵呵的看着陈白羽,“你这女孩会说话。”
和大爷分开后,陈白羽和阿婆继续走。
春天到了,路边的小草绿油油的。
在路过橡胶林的时候,下雨了。
阿婆赶紧拿出备着的雨衣给陈白羽穿上,两人披着雨衣,淋着雨,从橡胶林下走过。
雨越下越大。
被雨水淋过的小草更绿了,特别的好看。
这应该就是最正宗的水绿色了。
水绿色是陈白羽最喜欢的颜色之一,总给人一种水漫山坡的感觉。不过,很可惜,即使她皮肤白皙也不适合水绿色。
陈白羽穿上水绿色的裙子,就是妥妥的小白莲。
每次看到水绿色的裙子,她都有试一试的冲动。
但,也只是冲动。
理智会告诉她,不合适。
所以,即使很喜欢水绿色,但除了水绿色的丝巾外,她没有其他的东西是水绿色的。
水顺着绿油油的山坡流下,有时候会水花飞溅,很美。
绿的草,清的水。
再一次可惜,没有相机。
陈白羽曾经看过一个叫洁尘的作家写的一篇《水绿》,很喜欢。
写的很好,很有才情,很细腻,很用心。
她笔下的水绿是一种淡淡的,却能让人溺毙其中的颜色,是一种能让人心甘情愿溺毙其中不醒来的颜色。
看着《水绿》的时候,陈白羽瞬间就想起小时候看到的水漫山坡的美景。
很真实。
因为这篇《水绿》,陈白羽喜欢上这个叫洁尘的作家,收集她的随笔文集。看过后,更是一发不可收拾,把她所有的书全部买了回来。
放在床头,每天睡前醒来,随手的翻一翻,看一看。
洁尘的文字很干净,真实,有点缥缈,有点小资。
不管多少岁看都能感觉到青春还在。
陈白羽有一个坏习惯,总喜欢在床上或者地毯上放几本书或者杂志。其实,用李天朗的话说就是,乱扔,看过的书和杂志不喜欢收拾。
却偏要安慰自己和别人说,这是随性。
陈白羽并不觉得这是‘乱’,她就是喜欢随手能拿到书的感觉,随手翻到那一页就看那一页。
随便看上几页,然后刷刷手机,总之享受。
曾经很长一段时间里,陈白羽家里的床上都扔着洁尘的随笔文集。
曾经,陈白羽和陈乐乐说,她最喜欢的就是和‘洁尘’同床共枕。陈乐乐很鄙视:你就臭美吧。即使李天朗不妒忌,人家洁尘老公也是有意见的。
因为每天穿高跟鞋,所以李天朗建议她天天泡脚,促进血液循环。而陈白羽不是一个懒女人,但也不是一个多勤快,多会善待自己的女人。
但,看过洁尘的《浇园子》后,陈白羽爱上了泡脚。
泡脚时的心情,应该和洁尘用凉凉的自来水冲自己脚的时候是一样的。
也让陈白羽想起小时候,夏天放学回家,第一时间就是用自来水冲脚,凉爽凉爽的。也让她想起小时候在漫了水的山坡上和小伙伴们打水仗的快乐时光。
穿着水鞋的陈白羽一脚踩在一个小草窝里,水花四溅。
“别玩水。”
陈白羽吐吐小舌头,一边走一边用力的踩水。
“阿婆,还有多久才到?”陈白羽有些累了。雨衣有些重,水鞋也不轻便,再加上因为下雨走路都要小心三分,也慢了两分。
“快了。”阿婆提着篮子,时不时的拉扯陈白羽一把,“快到了。”阿婆为了哄陈白羽,拿出一颗牛奶糖,剥开包装纸,塞进陈白羽嘴里。
吃过牛奶糖后,陈白羽觉得嘴巴有些粘,有些干。
“阿婆,我渴了。”陈白羽用舌头舔舔口腔,吞吞口水,总感觉有一股牛奶的味道在。
“快些走。前面有村。”
像这样走山路,渴了一般都会去附近的人家要一碗水或者米汤。
阿婆结婚后的几十年,常走这条路,什么地方有人家,那户人家的脾气好,一清二楚。阿婆带着陈白羽来到一户人家。
半开着门,里面应该也有亲戚在,正热闹着。
阿婆说要一碗热米汤,对方给了一碗骨头汤。
陈白羽喝过热乎乎的骨头汤,感觉整个人都活了过来。
到外祖家的时候,刚好是吃晚饭的时间。
外祖生了三个女儿一个儿子,儿子也就是陈白羽的舅公,在几年前去世了。
去世得很突然,当初有人来家里报丧的时候,阿公和阿婆都以为是外祖去世,却没想到来人说是舅公。
阿婆当时就晕了过去。
她的弟弟还那么年轻,孩子也还小,竟然就去了。阿婆哭得不能自己。
舅公的去世带有迷信的色彩,这几年一直都是外祖和阿婆的心病。
1980年之后,很多迷信活动有所恢复,一些在六七十年代被捣毁的庙宇开始重建。外祖家所在的村也重建村庙。
庙宇建好,选日子迎神进庙。
因为舅公是个杀猪佬,平时为人爽朗,仗义疏财,人缘很好,所以村里人一致推荐他捧神像。这本是好意。
但谁知道前一天捧了神像进庙,第二天早上舅公就去世了。
安然的死在床上,没有任何痛苦和挣扎。
就好像睡熟了一般。
睡在舅公身边的舅婆居然没有半点察觉。等到第二天,到时间去杀猪的时候,舅婆看一向准时的舅公没有起来,推了推他,叫他起床才发现原来舅公已经去世了。
脸色祥和,好像在睡梦中。
没有半点预兆。
大家都说舅公是杀猪佬,每天见血,不应该也不适合捧神像。
村里的人谈论的时候多少带有些遗憾,好好的一个壮年就这样去了。
多少有些唏嘘。
然后更敬畏神明。
没有人想到要请医生检查,一致认为,是他捧神像触犯了神明。
舅公去世了,外祖和舅婆的日子不太好过,如果不是几个女婿时不时的回来给他们撑腰,还不知道要被人欺负成什么样呢。
几年前,分田的时候就被人欺压,分到的全部是三等田。不是远离水源就是在山坳光线不好的地方,总之就是不利于种植。
即使是三等田也还有一些人想要用更差的田来换了去。
最后还是外祖把出嫁的女儿女婿,还有成年外孙等全部叫过来,去村委会闹了一顿,才勉强分到两亩好田。
当时,外祖在他们的村庙哭得好像天都要塌了。她怎么能不伤心?欺压他们孤儿寡母的多数是曾经受过舅公帮助的人家。
即使是看透了人情冷暖的外祖也忍不住的悲痛大哭。
“是秀容来了。还有陈小五。”舅婆是个很和善的女人,有些软弱。这些年,如果不是还有外祖在,早就被人吃得骨头都不剩了。
陈白羽一一的和大家打招呼啊,除了外祖和舅婆,还有两个姨婆在。
“小五越长越好看了。”二姨婆捏捏陈白羽的小脸,“听说读书也好?考到市里去了?”
“好。在市一中呢。”阿婆很骄傲,不停的夸赞陈白羽还有两个哥哥。
大姨婆很老了,可能因为操劳,已经满头白发,用一双粗糙的手拉着陈白羽的小嫩手,轻轻的拍了拍,“长得真好。”
“谢谢。”陈白羽裂开嘴笑。
陈白羽对大姨婆的记忆还停留在上辈子。阿婆生病的时候,大姨婆赶来看她,带了几盒氨基酸还有奶粉。
喝一碗水,叮嘱阿婆要好好照身体,一定要好起来,然后就要走了。
说她家里忙,正在放牛呢。
把牛绑在一棵树上,就急匆匆的赶了过来。
“我做梦都想来看看你。”
“不来看你一眼,我不放心。”
当时,大姨婆拉着阿婆的手,流着眼泪,要阿婆一定要快点好起来。
大姨婆急急地来,匆匆地走。
“怎么没有穿鞋?”看着大姨婆快步行走的背影,阿婆没有忍住嘀咕一句。
当时,陈白羽正陪在阿婆身边,抬头看过去,就看到大姨婆脚步匆匆的背影,还有那双黑黝黝的没有穿鞋的脚。
脚上还带着泥巴。
这个背影,刻在了陈白羽心里,久久不能忘。
正是因为遇到了太多太多的真情实意,所以陈白羽才那么那么的恨,恨L化工集团,也恨她自己。
害死了那么多的人,让那么多的人伤心欲绝。
大姨婆把陈白羽抱起来,“多懂事,多知礼。”大姨婆叹口气,“我家那些孩子就没有一个会读书的。一个个的,比猪还笨。十次考试有九次不及格,不及格的试卷就扔到床底去。我们也没有时间问,也不懂,考得怎么样就怎么样。实在读不下去了,就去打工。现在打工肯吃苦还有一百多两百一个月呢。”
“哎。我家那些小混蛋要是有小五一半好,我就心满意足了。我说,要来看外祖,没有一个人愿意跟我来的,都说远。看看小五,多贴心。”
大姨婆掐掐她的小脸,“长得好,教得也好。你家婆教的吧。”
阿婆点点头,“嗯。都是她阿祖带大的。”
“还是你想得远。当初坚定要和家婆一起住。”二姨婆有些感叹,“你家婆也好相处。”
当年,阿祖要分家的时候,虽然大叔公大叔婆还有三叔公三叔婆都表示愿意和阿祖一起住,但只有阿婆最真心实意,直接把房间收拾出来,还让人给阿祖打了一张摇椅。
阿祖就顺势和小儿子一起住。
阿祖虽然不能干农活,但能帮忙照顾孩子。
“你家婆看起来就是明事理的人。教出来的孩子也听话乖巧。”大姨婆也是妒忌的,不是所有女人都能遇到一个好家婆。
阿婆笑了笑,并没有多说自家事,而是问起了外祖。
最近家里好不好?
有没有人欺压?
“有什么事,你就叫人带话。离得也不远。”阿婆现在最怕的就是外祖倒下。这个家,大舅婆软弱,外甥的人情世故也还要学习,还需要外祖支撑几年。
陈白羽忍不住哆嗦一下,三个小时的路程,竟然说不远。
陈白羽踮踮脚,走路太多,脚板有些痒。
“阿诚呢?”阿婆问的是舅公唯一的儿子,阿爸的表弟,陈白羽的表伯。因为粤语的表伯和‘表白’同音,所以陈白羽很少正经的称呼他。
再说,表伯因为平时被人欺负多了,脾气有些暴躁,很少理会陈白羽这样一个小屁孩。
“哎。”舅婆叹口气。
原来,他们家在村口有一块地基,连着另一户人家。那户人家几年前种了一棵竹,现在竹越发越多,几年时间长成了一大片,把他们家的地基占去一大半。
他们家一再要求对方砍掉,但对方都当没有听到,还说这些竹都是钱,舍不得砍掉。没有办法,两家人为了这些竹经常吵架,吵了好几次都没有结果。
闹到村委会,也是让两家沟通,摆明了就是欺负他们家。
即使明知道,又有什么办法呢?
哎。
被欺负,被欺负,都已经被欺负习惯了。
习惯了,不会反抗,不敢反抗了。
“阿诚说买一桶火水来,浇到竹头去。”如果不是附近还有两个牛棚,舅婆真怕儿子会直接放火给烧了。
“为什么买火水?百枯草不是更好?”陈白羽眨眨眼,有些不明白。百枯草的效果不是更好?再说火水的味道大,大家路过就知道发生什么事。
如果有人偷偷扔一根点燃的火柴过去,即使不是你的错,最后可能也是要你承当后果。
“那竹林有不少的鸡。”所以百枯草不合适。
也是,如果某只鸡因为吃了有百枯草的草而死了,家人又不知道,把死鸡给吃了......是要死人的。
在农村,不是因为瘟疫而死的死鸡死鸭什么的,除非已经臭了,否则也是要吃掉的。
“他打算趁着晚上的时候,倒一桶火水去。”舅婆也不知道这个办法行不行,她以前习惯听丈夫的,丈夫死后又听儿子的。
儿子说火水行,她就觉得火水可以。
“火水不行。”除非点火,否则,火水还真不可能‘烧’死一片竹林。
火水除了点灯,还有什么功效?
陈白羽隐约记得小时候,她肚子疼的时候,小姑用火水灯的灯绳沾些火水在她的肚子上轻涂。神奇的是,她的肚子就因此而不疼了。
还有一次,小姑因为倒的火水太多,第二天,她的肚子灰黑灰黑的,好几天才消。
为什么呢?
陈白羽一直想不明白。
问小姑,小姑也不知道,只说大家都是这样做的。
那火水到底能不能‘烧’死竹林?
理论上说应该是不可行的。
再说,如果被人点了火,烧的就不可能是一片竹林,还有那旁边的牛棚,后面的一座山。所以,能调解还是调解吧。
“十五后,我让全广过来一趟。太危险的事情就不要做了。”现在家里就阿诚一个男人,要是出了什么事,一家人怎么过?
老的老,弱的弱,幼的幼。
“虽然说现在没有钱起新房,但地基肯定是要护着的。就怕别人家种着种着,那地就成了别人家的了。如果实在没有办法,就在哪里搭个柴房,别人想霸占也霸占不去。”
......
听着阿婆和两位姨婆的话,陈白羽的头一点一点的,困了。
阿婆把陈白羽抱回房,然后继续聊天。
陈白羽一觉醒来,迷迷糊糊的听到阿婆三姐妹还在说话,说的是各自的子女。嫁人了,都要围着婆家转,各有各的忙,三姐妹平时也很少见面。
阿婆说起陈白羽几兄妹都是满满的骄傲。
陈白羽嘴角微微勾起,翻个身继续睡。
在外祖家住了一晚,就回家了。
陈白羽不是很喜欢外祖家的氛围,太冷清,没有过年的气氛。
从外祖家回来,陈白羽又从桥上爬过,可能最近都在下雨,感觉河面的水位高了不少,水也浑浊了很多。
回到宝阳镇,正好是虚日,阿婆带着陈白羽趁虚。
趁虚是本地话,赶集的意思。
阿婆买了不少的菜种,然后要给陈白羽买一条裙子上学穿。阿婆带着陈白羽到市场摆地摊的地方,想要给陈白羽挑一条小碎花的连衣裙,看起来土土的,有些像乡村小芳。
其实,现在市场经济开放,镇上开了不少的服装店。有些店一边给人做衣服,一边到从市里进一些新颖的款式来卖。
市场的地摊一般是便宜货,粗糙,质量差,款式老土,颜色也不好。
“都不喜欢?”阿婆一眼就看穿了陈白羽的小心思。从小,陈小五就爱美,挑剔,喜欢干净,喜欢穿漂亮的。
阿婆带着陈白羽来到一家店,这家店不仅卖布料还给人做衣服,也有一些款式比较新颖的女装。
一进门,陈白羽第一眼就看到了挂在墙壁上的一条百褶短裙。
这样的款式即使在几十年后也是流行的。
陈白羽注意到这条裙,并不是因为她款式新颖,更不是因为它颜色鲜艳中带着清新,而是因为,这是她上辈子的裙。
记忆如潮水般涌来。
原来,缘分真的很奇妙。
上辈子,她二年级的时候跟着阿婆去外祖家,回到宝阳镇,在一家店看上一条裙子。但因为这条裙子偏贵,要十元,阿婆讨价还价最后定下八元。
对于此时的生活水平来说,八元已经很贵了。
阿婆想要给陈白羽买另一条三元的连衣裙,但她闹着不同意,躲在店门口不肯走,委屈的看着阿婆,就是想要那条漂亮的百褶短裙。
最后阿婆妥协,掏出身上所有的钱,也只有七元三角。
“钱不够。”
陈白羽不说话,定定的看着那条裙子,很委屈,眼眶红红的。那应该是她第一次迫切的想要一样东西,那时候的她还不懂‘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
那一刻,她忘记了阿婆的辛劳,忘记的爸妈的艰辛,她就是想要这条裙子。
那一刻,她好像有一种‘不顾一切也要得到’的错觉。
那一瞬间,她好像什么都忘记了,眼里心里就只有那条裙子。、
为了那条裙子,一向乖巧的她委屈得哭了出来。
那是陈白羽第一次哭闹着要一样东西,也是最后一次。
阿婆没有办法,只能和老板磨牙,说尽好话,受尽店老板的鄙视,终于以七元三角钱买下这条裙子。
买了裙子的陈白羽很高兴,和阿婆一起从宝阳镇回农场。
奔奔跳跳,高高兴兴。
觉得拥有了全世界。
可惜,高兴不过几分钟,因为下大雨了。
很大的雨。
有‘三脚鸡’从旁边经过,大喊‘一人五角,坐车咧。’
陈白羽很想坐车,但她们身上已经没有钱了。
最后,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三脚鸡’离开,留下一屁股黑色的烟。
可能因为走累了,也可能因为淋了雨,阿婆回来的当晚就发烧了。烧得迷迷糊糊,连续吃了几天药才好起来。
一瞬间,裙子好像蒙上了阴影。
买时候的欢喜被打了折扣。
买回来后,陈白羽也没有穿过多少次。
这条裙子太漂亮,质量太好,和小学的同学们格格不入,所以一般不穿。
初中的时候,她有些自卑,不敢穿这么漂亮这么好的裙子,怕别人的目光会落在自己身上。
高中,更想要模仿港台明星。
所以,这条裙子大部分时间珍藏在她的箱底,直到二十八岁的生日被阿妈翻找出来。
这个时候的质量真的很好。在她二十八岁生日的时候,她被阿妈逼着穿上这条裙子,阿妈说‘赶紧穿上阿婆给你买的裙子,让阿婆保佑你找个好男人,赶紧嫁出去。’
‘一把年纪还没有找男朋友,看着心烦。’
二十八岁,没有结婚,也没有男朋友的她是阿妈的心头病,天天催促着她问什么时候有男朋友?什么时候能嫁出去?
‘明明长得好,人也本事,怎么就是嫁不出去?’
‘清明的时候要好好求阿祖阿婆保佑。’
‘哎。是男人眼瞎,还是你眼光太高?怎么就是没有男人喜欢,怎么就是嫁不出去?’
阿妈真的很忧心。
相亲没有结果后,直接把希望寄托在已经去世的阿婆身上。
希望阿婆能保佑她家陈小五找个好男人嫁了。
二十八岁,百褶短裙已经变成了超短裙,但还是一样的漂亮,青春灵动。穿上帆布鞋,即使没有了胶原蛋白的她也还是满满的少女感。
可惜,直到她三十岁,阿妈病逝她也没有找到结婚的男朋友。
现在想想,真的很不孝。
因为和李天朗的感情不顺,她一直没有按照阿妈的要求找个好男人就嫁了。没有爱情,也能有亲情。
阿妈总担心她,不嫁人生孩子,以后老了怎么办?
一个人变老,很凄惨的。
阿妈总担心陈白羽的老年生活会凄凄惨惨戚戚。
可笑的是,陈白羽死的时候,陪在她身边的还是阿妈骂了一辈子‘不负责任’的李天朗。
现在,再看这条裙子,还是那么漂亮。
阿婆看到陈白羽的眼神,笑了笑,她家小五的眼光就是好。
阿婆让老板把百褶裙拿下去看了看,质量很满意,不管是款式还是颜色都很漂亮。
“多少钱?”阿婆摸了又摸。
“十元。”老板直接喊价。
老婆的手抖了抖,十元,真的太贵了。
虽然现在生活好过了,但一般的衣服也不过是两元三元,好一些的才五元。现在一条短裙就要了十元,阿婆很犹豫。
虽然想要给陈小五买一条漂亮的裙子,但这么贵......
“这条呢?”阿婆有问了旁边的一条碎花连衣裙,满满的乡土气息,就好像在乡下放牛的小芳。
不管上辈子还是这辈子,陈白羽的眼光都是顶呱呱的。她看不上具有乡土气息的粗糙廉价的连衣裙,她一眼就看上那条很贵很‘高大上’的百褶裙。
“小五,这条裙子太贵了。”阿婆觉得花十元买一条裙子真的没有必要。
“阿婆,我有钱。”
“你有钱也不能乱花。”阿婆晃了晃手中的连衣裙,“这条也很漂亮。布料也多,你穿起来肯定也好看。”
陈白羽扁着嘴,无声的抗议。
没有办法,每次看陈小五露出这副表情,阿婆就要投降,“好吧。我问问能不能少点。”十元真的太贵。
和上辈子一样,老板最后的价格是八元,然后不能再少一分。
“这是我亲戚从香港带回来的,好像是什么进口货。你看看这是什么字?”老板把标签翻出来,“我也看不懂。”
“我也不怕告诉你,这不是新的,是我亲戚穿过的。不过,我保证,就穿了两次。这质量,别说整个宝阳镇没有,就是H县也找不到。”
老板有些激动,“因为是二手的,所以才这个价钱。要是新的,零头都不止。”
陈白羽看了看标签,然后瞪大眼睛,惊的。
居然是范思哲的标志。
这样的价钱......
陈白羽有些哭笑不得。
即使是二手也已经超值了。
也不奇怪质量这么好,绝对是能用来收藏的。
“你能看懂?”老板娘有些疑惑的问陈白羽,“我问了很多读书人都看不懂上面的标签。奇奇怪怪的。”
这条裙子是一个亲戚送给她女儿的,虽然说穿过了,但也还很新。至于穿两次什么的,当然不可能,不过是一种说法。
她看质量还好,就舍不得让女儿穿,拿出来卖。
十元已经是她能想象到的最高价格。
可惜,挂了几个月都是有人问却没有人舍得出钱,都嫌弃太贵。为此,她女儿一直不太高兴,想要拿回去穿。她不同意,总觉得再坚持坚持就能卖出去了。
陈白羽笑了笑,“看不懂。”
这个时候还是不高告诉老板娘,她卖出的是什么。
或许,等十几年二十年后,这样的一条裙子还能卖个情怀价。
熟悉的美女蛇标签,然后成分说明洗地说明,看起来就绝对比其他那些连标签都没有的衣服要高档太多太多。
上辈子穿了那么多次都没有发现,原来还是个大牌。
缘分吧。
不管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都被她遇上。
陈白羽不再犹豫,直接卖下来,然后还给阿婆也买了一件的确良布料做的花布衫。
“这么贵。不要买了。”阿婆被陈白羽的爽快给吓了一跳,埋怨她大手大脚的乱花钱。
陈白羽也没有多说,任由阿婆和老板娘讲价,买一件和两件的折头当然不能一样。最后,老板无奈,又便宜了三角。
虽然阿婆埋怨陈白羽乱花钱,但陈白羽能看出来,阿婆也是真心高兴。人老了,就希望孩子把她放在心头。
过年的时候,陈白羽给阿婆买的是能下地上山的解放鞋,现在再看阿婆的衣服......因为去外祖家,这应该是阿婆最好的衣服了,虽然没有补丁,但也穿了两年,已经旧了,洗的发白。
突然的,陈白羽有些心酸。
爸妈出外打工,想得更多的是孩子们。
而阿婆,想的也是她的孩子们。只要孩子好,她就好。
“阿婆,我以后给你买很多很多衣服,天天换新的,一天换两套。”陈白羽拉着阿婆的手,吸吸鼻子。
“傻。谁会天天换新的?不用干活?”
“以后不干活,我养你。给你很多很多钱,让你天天买新衣服。”
“哈哈。好。我等着。等着我家小五孝敬。”阿婆不在意的笑了笑,当在听笑话,完全没有往心里去。
店老板也笑了笑,“你家孩子懂事。”
“哈哈。”阿婆笑了笑,摆摆手,“就这样。”
然后就用一种‘我家孩子最聪明,最乖巧,最听话’的语气和老板娘谈论家里的孩子如何勤奋努力读书,考试次次第一......
现在的人都喜欢贬低自己孩子,夸赞别人孩子来表示自己谦虚的好品德,但阿婆却一反常态的把自己的孙子孙女夸上天,在别人看来,这就是已经优秀到不能用语言来表扬了。
陈白羽红着脸走出衣服店。
阿婆还有些意犹未尽,陈白羽赶紧拉住她,要尽快回家,否则天黑了。
好吧。
“下次买衣服还来找你。”阿婆心情很好的预约下一次。
老板娘也爽快,“下次给你便宜。”
在回家的路上,阿婆的心情明显很好,和陈白羽说起以前要布票的日子。因为布票难得,布料更难得,家里的衣服都是补了又补,缝缝补补又三年。
有时候,衣服实在是破得没有办法补了,就把装肥料的蛇皮袋洗干净,然后剪剪就当衣服穿。有时候,会看到田里有好几种肥料袋在移动,例如甲胺磷、尿素等。
阿婆还给陈白羽讲了一个小笑话。
有一个人,因为家里穷,冬天相亲的时候没有衣服,又不能光着膀子,只能找邻居借了一套衣服去相亲。
相亲的时候,帮未来岳父干活,怕弄脏了邻居的衣服,就把外套脱下来。
然后,他的未来岳父就看到他后背是已经洗得很模糊的‘复合肥’几个字。这还不算,因为要下塘,所以他把借来的裤子也被脱了,等他想起里面还穿了一件用‘尿素’的蛇皮袋做的裤衩时已经来不及了。
他未来岳父笑着说,“有你,都不用买化肥了。”
陈白羽觉得既好笑又心酸。
“以前能有一块布就不错了。”哪里舍得买十元一条的裙子?
阿婆看了一眼陈白羽提着的袋子,还是觉得贵了。
陈白羽假装没有看到阿婆复杂的眼神,和阿婆说起上学的趣事,转移阿婆的注意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