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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周安静极了。
有那么一瞬间, 皇帝除了自己的呼吸声再也听不到任何其他的声响。
也许刚刚过去了几瞬, 也许已经过去了一刻钟, 皇帝终于动了。
他如梦初醒般看向那个有着与他相同的长相,此时看上去仿佛只是在闭目小憩的年轻人。
大太监王安轻声说:“陛下,平南王世子他……走了。”他本想说“薨了”的, 但目前皇帝对世子的态度不明, 便换成了一个既不带敬语又不会显得太过无礼的说法。
年轻的皇帝听到王安这句话,脸上没有做出任何表情。
他甚至没有对他厌恶至极的王安投去一瞥。
“……他走了?”
皇帝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该高兴、解气, 还是如释重负。
他觉得自己应该有这些再理所当然不过的情绪,但是……他没有。
他相信一个人的眼睛是不会骗人的——不管是在花家堡与乔衡初见时, 还是后来自己被囚之前,又或是就是刚才。
在对方困于国法家规无法施展一身所长时, 那双眼里没有任何营营汲汲之色。而当对方胜券在握时, 眼里也没有任何得意骄狂之意,那一夜他在昏迷前看到的, 只有一片沉甸甸的荒芜。
然而就是这样一个看起来无所欲、无所求的年轻人,却是毫不犹豫地做下了谋逆犯上的罪过。
若说对方只是一个善于伪装的野心家, 又为什么在一切尘埃落定的时候, 毫无留恋地将这所有的都放开了手?
年轻的皇帝终于低下了高贵的头颅, 看向了南王世子,他的嫡亲堂弟。
这个哪怕被囚禁时也竭力保持优雅从容姿态的皇帝, 此时却像是浑身都被冻僵了一样,仅仅是看向南王世子就耗费了他的全部精力。
先前两人针锋相对的交谈时,对方一身平和沉凝的气息, 说话让人无隙可乘,让皇帝下意识的忽略了对方本身的情状。
而此时对方双目阖敛,周身气度回归本质,那一身宽袍大袖掩盖下的消瘦身形便显露了出来。
他被囚禁的这段时日,纵使衣食无忧,但内心焦虑苦闷之下,身形无法遏止的清减。
想不到的是,世子比他消瘦得更加厉害。
他恍惚觉得,一定是有什么地方被他忽略了。
……
从南王与南王世子发生冲突的那一个风雪夜起,王安心里就觉得不妙。
他不知道两人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争执,但矛盾来的真的太突然了。
不是说两人之间不该有龃龉,事实上在他看来,世子早晚要对辖制着他的平南王翻脸。然而,如今朝政刚稳,南王毕竟手握至关重要的把柄,世子怎么会不懂得暂且忍让、安抚为主的道理?这太古怪了。
他想劝一劝平南王世子,但是他不敢劝。
当他对上那双不含任何感情的双目时,大脑里只余一片空白。
皇帝发怒不可怕,可怕在面上一派冷静理智,心里却在怒火中烧。这种无法熄灭又无法爆发,然后逐渐积压的隐怒最为恐怖。
大殿里一片森寒。
那一日的一幕幕如今再回想起来依旧清晰无比,世子身前的地面上一片狼藉,脚前是一只摔碎的杯子,碎片茶水四溅。
桌面上则残留着另一只完好无损的茶杯,看那只杯子摆放的方位,应该是世子为南王准备好的,然而里面的茶水看上去好似一口未少。南王已是全然不顾世子的面子。
“然后,南王世子就下令文渊阁那边加快修复典籍的速度。”王安跪在皇帝的面前,绞尽脑汁地回忆当时的场景并复述出来。
他表现得一如既往的那么卑微。
世子生前早就预料到了皇帝会向他问话。
他仍记得那时身着帝服的世子一边批阅奏折一边说:“你若想活命就听他的话,他说什么你就做什么,哪怕他下令将你处死。只要你想活,你就会活下来。”
那时的王安满脸惊愕,如果皇帝要把他处死了,又从何谈起自己还能活下来?
紧接着,那正在批阅奏折的年轻人抬起头来,幽静到诡异,令人莫名心慌的眼睛一眨不眨眼地看向了他。
“你不信朕?”
语气与方才没有任何不同,但王安竟兀自打了个寒颤。
他此生只体会过两次这种毛骨悚然之感,第一次时是因为他见到世子将皇帝的言笑举止模仿得完全相同,仿佛完全抹杀自我,有如镜中倒映出的人物似的,分不清谁正谁假。第二次便是皇帝质问自己是否信任他的时候了。
他跪地恳求世子给予明示,世子正要说什么,却不巧有大臣求见,此事就被岔开了。
“再之后,世子便与南王断绝了来往。”王安说。
皇帝说:“朕只想知道那一日南王与世子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矛盾。”
王安匍匐在地:“此事罪奴着实不知,罪奴斗胆猜测,许是……许是南王嫌世子不太听话。”这倒不是在胡乱猜测,他贴身服侍南王世子,早知道世子阴奉阳违的时候不在少数。
趴伏在地面上的王安听着年轻的皇帝突然说:“南王想让朕死。”这不是猜测而是笃定。
但是……堂弟他不愿意。
“可是因为此事?”
“罪奴不敢妄下定论。”
在很长的一段时间内皇帝都没有再说话,他沉默着,又像是想说什么最终却放弃了。
一切事物,似乎都随着南王世子的死去恢复了原样。
上朝,听政。
下朝,批阅奏疏。
好像所有的事情都与原来没什么不同。
皇帝翻看着以往乔衡批改的陈条奏疏,那上面的批红正是他自己的字迹。若不是他对这些奏疏全无印象——他很确信这跟本不是自己写的,怕是连他自己都要以为这是自己写下的字了。
寝宫里的摆设与他记忆中的一模一样,不曾添加、减少任何事物。
每隔一段时日,尚衣监都会为皇帝裁制新衣。太监捧着新制的衣物,让皇帝看看是否合心意。皇帝知道这大概是乔衡还在时裁制的衣物,以尚衣监精益求精的作风,直到近日才刚刚制成。这些衣物与他以往的喜好没什么不同,就有如是他自己亲口对尚衣监诉说的种种要求一样。
这偌大的皇宫里,好似处处是堂弟的痕迹,但又好似处处都没有阿弟他的痕迹。
他的堂弟仿佛完完全全的将自己活成了另一个人的模样。
皇帝放下手里的奏疏,他的目光渐渐放空。
良久后,他说:“王安。”
在王安:“罪奴在。”
皇帝:“平南王世子已走,你何不追随而去?”
王安深呼吸,然后叩首说:“罪奴谨遵圣命。”
……
花满楼把刚刚写好的信轻轻地折好,然后手执毛笔,在信封上端端正正地写下“吾友乔衡亲启”六个字。
他当然知道南王世子的真名不是这个,然而不论对方究竟是何种身份、用着什么样的名字,花满楼始终记得他们刚相识时,对方介绍自己时说的那句:“在下姓乔,单名一个衡字。”
花满楼聆听过很多人的自我介绍,有的人怯懦,有的人是在不着痕迹的炫耀,更多的人只是在进行客套寒暄。
但是乔衡在说这句话时,他却总觉得在那客气的外表下,仿佛还掺杂着几许不知该如何形容的认真郑重。
花满楼想,对方应该是更为喜欢“乔衡”这个名字的。
他将信交给花家的下人。
花家下人接过信,脸上露出了些许为难:“少爷,这信该送到哪好呢?”
花满楼愣了一下。
不知道乔衡那边遇到了什么事情,这两次他把信寄出去后迟迟没有等到回信。
也许是送信人和乔衡正好错过了吧,毕竟他也不确定乔衡现在到底是在南王府还是又去了白云城。
他说:“算了,这封信先留在我这里吧。”
小厮见没自己的事,就向自家七少爷道了个礼离开了。
在花满楼准备把这封未寄出的信收起来的时候,他像是犹豫了一下,然后拿起一本书,书里夹着数份信纸,这些都是乔衡之前写给他的回信。
这已不是他第一次回顾乔衡寄给他的信了。
最开始时,他寄过去的每一封信乔衡都会亲自给他回信,后来则改为了由他人代笔,再到现在,他根本联系不上对方了。
这期间的种种变化如何让人不担心。
他只好翻出两人以前的信件,时不时的翻阅一下,以此安心。
然而每一次,越是回忆,他越是无法心安。
此前,隔上一段时间才收到一封回信的时候,花满楼读这些信时不曾觉得有任何不妥之处。
然而当它们集中到一起没有间隔的读下来时,那字里行间被风趣的书面语言掩盖过去的异样就无所遁形了——
两人互相写信,自然免不了叙说一下身边发生的事。
乔衡会在信中分享他用了一顿怎样的晚膳,并用生动至极的语言描述每样饭菜的色香味,但他绝不会说自己更喜欢吃哪道菜,今日的晚膳比之前几日的是否更好。
他会用优美动人的文字叙述他听到的歌曲、看到的舞蹈,然而他同样从来没有对这些歌舞表露过自己内心的好恶。
就像是他不是出于自身的享受而做这些事情,只是因为他认为自己该这么做,于是他就做了。
他是一个如实的转述者,而不是体验者。他自身的感触非是他故意瞒下不写,而是根本无话可写,乃至都懒得编造。
花满楼心道自己真是自寻烦恼,但又无可奈何,他叹息了一声,把这些信全都收了起来。
他走到一旁的花架旁,抬手触摸了一下还未完全展开的花苞,静立了一会儿平复了一下心情。
恰在此时,他听到了一阵略带匆忙的脚步声,来人正是半个时辰前刚刚离开的小厮。
他转过身温和地说:“有什么事情吗?是不是父兄寻我?”
小厮说:“回少爷,是有世子的消息了。”
花满楼的眉眼间都似是带上了几分轻快之意,小厮像是看出花满楼要说什么,连忙说:“少爷,世子他薨了!”
作者有话要说:第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