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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几天里江湖不太平,传闻武林盟主顾溪居被歹人所害,身中剧毒昏迷不醒,新任的副盟主和原来的军师趁机自成一派分权夺利,俨然是暴风雨来临的前兆。
昆仑山的禁地无涯洞中,一老一少两人正在对弈。
“你打算何时出去揭穿这一切?”白须长者正是祭天仪式上出现过的前任盟主叶归农。
“不着急,等那先跳几天,我正好看看这十年里他网络了哪些人,用了些什么本事。”那紫衣青年手执黑子,脸色如春风般和煦。
“这群人自以为深谋远虑,却根本不及你的半根手指。”叶归农叹了口气,“其实你早就知道左淮安埋了探子在你身边,是不是?”
紫衣青年笑了:“既然我能在拜月教埋伏探子,别人自然也会想到将卧底埋伏在我身边,这是最简单的道理。我只是一直在等,等那人自己暴露自己。”
“想不到会是。”他轻轻叹了一声,“虽不出意外,但依然颇为可惜。”
叶归农诧道:“难道你从未相信过他是真心待你?这十年来他为你出谋划策出生入死,我以为你对他早已是绝对的信任。”
紫衣人嗤的笑出声来。
“前辈真喜欢说笑话,这世上有谁是可以绝对信任的呢?”他缓缓摇头,神情怜悯,“信任这种东西,是属于孩童的玩具。”
叶归农没说话,手执白子在棋盘上落下一步棋。
幸好老夫早已看淡这一切,退隐回归山林了,他心里如是想着。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数不清的算计猜疑永无止尽,唯有铁石心肠之人才能杀出一条血路,很显然,他面前的年轻人正是个中顶尖高手。
“等盟主放了老夫妻女,叶家会即刻隐居,老夫从此不再过问江湖世事,任何人都不会找到我们。”
望着眼前的胶着的棋局,叶归农忽然冷静出声。
紫衣青年抬起头,含笑看他一眼:“叶老人中之龙也。”
一缕金色的阳光自头顶的缝隙投射下来,轻轻落在棋盘之上。
“啪嗒”一声,紫衣人将黑子盖在那块光斑之上。
“叶老,承让了。”他扬起嘴角,露出舒心肆意的笑,“看来这是老天爷有意指引。”
叶归农再看那棋局一眼,不由得笑了:“盟主未免操之过急了些,这分明乃‘永生劫’,是个和局。”
一旦开始,棋行便不断往复,黑白相吃永无休止,乃死循环是也。
五日后江湖上传来了新的消息。
顾溪居起死回生,出示了大量与魔教相互勾结的证据,亲手将他和他的党羽送上了西天,副盟主何山奈则因为急于同夺位而元气大伤,名声也遭到败坏,不得不对顾溪居完全俯首称臣。
而他最大的敌人拜月教主左淮安则因为练功走火入魔,功力消失大半,再无反击的本事,邪教势力一溃千里。
至此,顾溪居完全的坐稳了他的盟主之位。
阳光明媚的三月,烟波庄内人人春风得意,连带步履和脸色都神气许多,就连此时匍匐在殿前汇报的乌蓬也是满脸喜悦。
“那拜月教真的就此偃旗息鼓,再无其他动作了?”顾溪居看着手中的信纸,有些诧异的挑高了眉毛。
“正是,经过确认,左淮安在早年练功的时候曾走火入魔,这些年来一直靠《洗髓经》逆转经脉抑制,不过自他上次闭关为南夷治疗后,功力便废弃了大半,再不可能有恢复的时候。”
乌蓬恭谨埋首。
顾溪居嗯了一声,又问:“那拜月的少主和圣姑呢?”
乌蓬摇头:“都被废了,左淮安宣布新收了一名关门弟子,将培养其成为拜月教的下任教主。”
“哦?”顾溪居禁不住笑了,“这倒是出乎我的意料,莫非他们又在琢磨什么东西?”这个答案倒是叫他安心,不会反扑的魔教便不是魔教了。
他朝乌蓬挥了挥手:“下去吧,有拜月教的消息随时告诉我。”
乌蓬再度来报已经是四月末的事情。
“盟主,大事不好了!那左淮安新收的关门弟子竟然是桑婵仙子!”他显然大为震惊和焦急。
然而顾溪居听完却哈哈大笑起来。
“我还以为这小师妹能有什么本事!”他脸上的神情先是极为不屑,随即转为一片冷凝,“原来是名门正派走了一圈,发现再无可投靠之处,便彻底弃明投暗了么?”
“暂时不用动她,有她来搅这摊浑水,事情会好玩许多。”他朝乌蓬吩咐了一句,神情淡漠至极。
乌蓬吃惊于他的镇定,却还是依言称是。
“对了,那拜月教圣姑可还有什么消息?”顾溪居状似无意问了一句。
“自从被废,便再无她的音信,拜月教对她的存在讳莫如深,一夜之间都三缄其口了。”乌蓬对此事也很是诧异。
“也许是躲到哪个地方密谋着报仇吧。”顾溪居摇头笑起来,“我倒是很期待她的计谋。”
他了解她,非常了解她,她一定还会找他报仇的,她绝不会咽下这口气。
他和她就像那盘著名的永生劫棋局,一旦开始便会不断往复,永无休止的厮杀下去。
她是他最好的对手,也是他一手培养起来的,这是一场不会停止的循环游戏。
春去夏来,转眼已是五月,这天顾溪居处理完事务,特地命人冰了些梅子酒送到湖边的小舟上,悠然独酌起来。
“乌先生求见。”侍女将乌蓬带了上来。
“有什么有趣的消息要告诉我?”顾溪居惬意的抿了一口酒。
乌蓬恭恭敬敬鞠了躬,这才道:“启禀盟主,原来那拜月教的圣姑早在两月前便已薨了,怪不得属下一直探查不到消息。”
顾溪居一怔,并未转头看他。
“你说什么?”他轻声问了一句。
乌蓬以为盟主是责怪自己用词过于文雅,便又重复了一遍:“拜月圣姑已死了两月有余,所以左淮安才急忙招了桑婵做关门弟子,不出意外的话,桑婵姑娘下个月便会成为正式的拜月教圣姑。”
“死了?”然而顾溪居的注意力却并不在他后面那些话上,他的手指开始轻轻抖了起来。
“她死了?”他喃喃重复了一声。
“千真万确,前拜月圣姑真的死了,据说去年的腊八对战,她为了出风头硬是将三十年的功力强行灌入体内,却不料她之前因为胸口中箭早已内力尽毁,这样简直是自寻死路。”乌蓬摇了摇头,“听说后来那圣姑又受了风寒,心事郁结之下,便睡死在那昆仑山脚的客栈,再也没有睁开眼睛。”
回答他的,是酒杯炸裂的声音。
青瓷的碎片刺入了顾溪居的修长的指尖,明明鲜血淋漓,他却置若罔顾。
他转头认真打量起乌蓬的脸,似乎想从他的表情中看出一点希望来。
“你可查清了?有没有假死的可能?她身边的公子不是带着神医的关门弟子么?”他的声音依旧很温和。
“绝无假死的可能。”乌蓬以为盟主的失态是狂喜所致,更加斩钉截铁道,“当日客栈有许多人都看到有个哑巴哭着在走廊里乱窜,随后圣姑的尸体便被那公子从房间里抱了出来,根据那些观者所言,那姓贺的公子眼睛都是红的,显然是哭过了!”
“如今圣姑的尸体被葬在了出云山上,属下已亲眼见了坟墓,那贺公子也早已带着哑女离开。”乌蓬说到这里,眯起了眼睛。
“恭喜盟主,贺喜盟主!仇人又少一个,盟主从此天下无敌!”他朗声高呼。
然而顾溪居并没有如他想象的一般露出欣喜若狂的神情。
他只是盯着脚下的湖水,静静出神。
一张圆圆的笑脸出现在那汪碧波中。
“我一定会报复你的。”那张脸笑着对他说。
“保管教你痛痛快快伤心一次!”她语气轻快。
“可怜,你们都被骗了。”他转过头来,笑着望向脸色煞白的乌蓬。“这是计谋,这是她的计谋。墓是空的,她一定是躲到了某个不知名的地方练邪功去了,她还会回来找我报仇的。”他喃喃说着。
乌蓬心中得意一笑,他正等着盟主的这番话呢。
“盟主多虑了。”他垂下头继续汇报,“属下也想过这是金蝉脱壳之计,因此特地在半夜里掘开了那圣姑的墓地,墓地里面不仅放着她的日常衣饰,骸骨也完整无损。属下特地探查过,骨骼看起来与她身形无异,甚至就连那胸口的剑伤也在同一处地方,死的人的确是那叫庞弯的圣姑,不会有半点差池,属下可以以性命担保。”
顾溪居没说话,他望着水中虚幻的倒影,眼中是一片浓的化不开的暗沉。
“你开了她的棺?”良久后,他缓缓问了一声,“谁允许的?”
语气柔和轻慢,却足够叫殿下人在瞬间跌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盟主!属下知罪!还请盟主从轻发落!”乌蓬大惊失色匍匐倒地,后背大汗淋漓,周身都被强大的气压镇得抬不起头来。
他万万没想到,自作聪明摸了主子的心思,却将马屁错拍到了大腿上。
顾溪居没说话,只是拍了拍乌蓬的肩,只听咔嚓一声的,他的胳膊便从肩部脱了下来。
乌蓬老泪纵横,千恩万谢跪在地上谢盟主饶命不死,然后连滚带爬的拖着断手爬了出去。
顾溪居望一眼手边的酒杯,端起来,长袖一挥撒入湖中。
水里那张甜甜的笑脸便四分五裂,消失开来。
“这就是你的复仇?死亡?”他抬头看天,扬起嘴角,“你想永远的摆脱我?”
墨兰天空里,那盏圆月里也出现了同一张娇俏的脸,巧笑倩兮回望他。
“你为什么不继续恨我?”
“你为什么不找我报仇?”
他望着月亮里那弯甜蜜的笑脸出神,那粉扑扑的面颊,那黑葡萄一般的杏眼,那红菱一般的嘴。
他是多么聪明的人啊,他曾在她心里种了个念头,等着它生根发芽,开花结果,无论这念头关乎爱情或仇恨,最终都会挤满她的心,让她再也放不下任何别的东西。
他和她,如同明与暗昼与夜,永生劫中的黑白子,本该是共生体。
——永生劫,著名的循环劫,几棋相杀,多相关联,黑提劫为吃,逼迫白的去提下一劫,白的提劫再叫杀黑,逼迫黑棋又提回来,双方脱不开手,却又谁都不能停,因为谁先叫停谁就输了。这本该是场永远不会结束的死循环游戏。
“可笑,太可笑了。”
他朝那张脸眯起眼睛,瞳孔中布满乌云。
“我不会原谅你的临阵退缩,哪怕你死也不会。”
永不,绝不,生生世世都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