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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最后一个镜头结束到现在, 何子殊听了无数个“辛苦了”。
有王野的、小周的、工作人员的,甚至是负责跟组修缮的一些木工师傅, 每个人见到他, 都会说一句“辛苦了”。
话语中的关切,何子殊不是没感觉。
但那种感觉没由来的浅,缓慢又错愕。
在他还没有完全发醒的思绪里, 这些笑着喊他“子殊”的人,他们身上都带了那条小巷的气息。
就好像只是不小心的错位, 而不是彻底的脱离。
所以他把那些话一一小心收着, 却只是落耳点了两下, 没有入心,哪怕那不是他的本意。
独独陆瑾沉, 独独他的一句“辛苦了”, 拉着他,往前走了一步, 走出了那条巷子。
何子殊紧绷的身子被陆瑾沉的气息全全裹住,他垂下眸子,缓慢抬手,拉着陆瑾沉腰侧的衣服,往前轻轻走了一步。
每个动作都做的很慢,就好像一边做一边努力学一样, 直到两人的距离贴的很近,何子殊才松了指尖。
一低头,埋在陆瑾沉颈间。
陆瑾沉心疼的发紧。
他不知道这人过了怎样的半个月, 小周没敢跟他说,他也没敢问。
只是在最后一天,在那个电话打过来的时候,开了七个小时的车,出现在了这里。
陆瑾沉哑着声音:“几天没睡了?”
何子殊没答。
陆瑾沉:“这半个月都没好好睡觉,嗯?”
何子殊仍旧没答。
陆瑾沉叹了一口气,用手扣着何子殊后颈,把人抱得更紧,怀中的人却突然开了口,声音很轻,轻到几乎听不清的地步:“我想回家。”
何子殊原先不觉得疲惫。
小周不止一次问他“是不是很累”,他都摇了头。
不累,这是拍戏,这是工作,这是演员和片场的常态,所有人都是如此,并不是他一个人。
这些都是他在这半个月间,反复告诉自己的。
所以他不觉得自己有多特别,只是其中一个而已。
但当他看见陆瑾沉的时候,所有疲惫一路叫嚣着冲了上来。
对于片场很多人来说,他是其中一个。
可是对陆瑾沉来说,他却是唯一的一个。
唯一到他不需要刻意掩饰什么。
他想回家。
很想。
“好。”
小周在酒店见到陆瑾沉的瞬间,几乎是瞬间红了眼眶,拼了命才捂住嘴巴。
他要告状,要哭诉,要以头抢地,要把这些憋了足足半个月的话,一倒斗全部告诉陆队。
这半个月里,你的心尖尖受到了“非人的虐待”。
睡在黑黢黢的小黑屋里。
没有空调。
没人说话。
不让睡觉。
不让人陪。
没有好好吃饭。
瘦了好几斤。
不会笑。
王导还只喊他“林秋”,连自己的名字都不配拥有!
他就在旁边看着。
而起是撕着日历本看着,还拿笔去记。
睡不着的时候,就会拿出来看看,从字缝里都写满“记仇”两个字!
小周想说的话太多,他回头看了那人一眼。
陆队的心尖尖,现在就坐在沙发上,像是下一秒就要哭出来似的。
现在陆队来了,他吊了半个月的心,总算从嗓子眼一路向下,稳稳扎在了地上。
小周睡了半个月来,第一个好觉。
当他掐着时间,特意等到中午,楼下叮叮哐哐闹起来、想睡都没法睡的时候,才去敲了门。
他打算买点合口味的,让何子殊好好吃顿饭,结果发现房间空荡荡。
被子都没有动过的痕迹,没有凌散的衣服,酒店自带的“干柴烈火必备安全小卫士”也老老实实立在床头的透明夹层里。
一切和谐又有序。
小周颤巍着给陆瑾沉打了电话,没想到那头接电话的是谢沐然。
小周连忙开口:“哥,你们去哪里了?”
谢沐然:“小周啊,没去哪,别担心,哥昨晚带着子殊回来了。”
小周表情有点裂:“回、回去了?昨天晚上吗?!”
昨天晚上陆队来的时候都凌晨了!什么事情这么赶!
小周忙道:“坐的飞机吗?什么时候走的?有注意吗?没被拍到吧?”
这么晚,两人一起出行,何子殊又明显不在状态,要是陆队忍不住牵牵手、摸摸脸,被蹲到又是一片腥风血雨。
谢沐然:“没坐飞机,开车回来的。”
小周:“开车?”
两边车程起码六个多小时,陆队开车过来,又开车回去了?
谢沐然“嗯”了一声,说完,那头声音突然瓮了下去。
就好像被强行捂住了听筒,还带着衣料摩擦的刺啦声。
小周扯着耳朵去听,勉强听见“忘了”、“轻点”、“才睡下”、“哥我要怎么编”……
谢沐然咳了一声,清了清嗓子:“都回来了,没被拍,你放心,本来昨晚想告诉你一声,想着你应该睡了,不好打扰,就没叫你。”
“哦对了,你的机票给你升了商务舱,回来路上小心,有事打电话。”
谢沐然匆忙挂了电话,看起来格外心虚。
小周听着忙音,打开机票界面,扫了眼上面的具体信息。
的确是升了商务舱,时间就在刚刚。
一看就是临时的补偿。
“本来想告诉你一声,怕你睡了,不好打扰”,这是什么鬼话。
陆队就是把他忘了。
半晌,小周仰头望天。
不知道能不能去跟王导要根烟,抽一下,冷静一下。
他现在不想升舱。
想升天。
陆瑾沉带着何子殊回到别墅的时候,已经很迟了。
他开的很慢,挑了条车流小、偏僻安静的远路,想让这人好睡一点,可还是睡得很浅。
眉头蹙着,没松开过,额角沁出细涔涔的薄汗,一点动静便惊醒。
醒来时,也不说话,就这么看着他,可眼神却没有焦距。
好几次陆瑾沉都把车停在路边,一遍又一遍说着“我在”,才哄着人重新闭上眼睛。
陆瑾沉抱着人回到别墅,等他睡得稳了些,才出了房间。
谢沐然就在二楼的围栏那边等着,见状,压着步子跑了过去:“哥,这样不行啊,英姐说了,必要的时候,可以吃一两片药。”
“要吗?要的话我去拿。”
纪梵皱着眉:“不行,那药后遗症重。”
谢沐然眼尾都耷拉下来:“我知道啊,可都几天没睡了,哪里吃得消。”
而且这种“累”跟以往的“累”,本质上就不同。
那是精神上的混沌和肉|体的困倦,相互对峙着,碾压式的疲惫,没有哪一方示弱,一点一点渗进来。
谢沐然和纪梵没了头绪,齐齐看向陆瑾沉。
陆瑾沉:“我出去一趟。”
纪梵开口:“哥你去哪?”
“拿个东西,很快回来。”陆瑾沉连外套都没披,一边往外走,一边开口:“如果醒了,不要让他一个人在屋子里。”
“陪他说话,说什么都行,把盐盐抱过去。”
陆瑾沉在回别墅之前,就给宋希清打了电话,叫人把宋易给她的果酒送过来,谁知道宋希清亲自来了一趟,就在小区外面的路上等。
宋希清靠着车门,看见陆瑾沉,走了过去,焦急道:“怎么样了?”
当初白英拍完戏,她陪了整整半个月,所以知道那种状态有多糟糕。
“刚睡下。”面对宋希清,陆瑾沉想敛一敛一身的躁郁,可效果甚微,他皱了皱眉,看着宋希清:“怎么自己过来了?”
宋希清:“我不放心,在那边也坐不住。”
陆瑾沉:“那怎么不进去?”
宋希清顿了顿,回道:“不了,阿英说现在要尽可能让他脱离那个环境,我们多多少少都有点关系,都是不确定因素,潜意识里可能会让他紧张,等过了这个劲,就好了。”
宋希清把酒递过去:“能不吃药就不吃药,喝点酒也好,好睡一点,不过也别喝多,虽然是果酒,也伤身。”
陆瑾沉:“嗯。”
等交代完事情,宋希清才看到陆瑾沉连外套都没批,叹了口气:“心疼坏了吧。”
陆瑾沉一偏身,半倚着车门,没说话。
宋希清:“要不要…抽根烟?”
这还是她第一次主动让陆瑾沉抽烟,想让他缓一缓。
陆瑾沉看着宋希清,半晌,摇了摇头:“他不喜欢。”
意料之中的答案,但宋希清还是有点被噎住的感觉。
陆瑾沉替宋希清开了车门:“回去吧,天冷,路上小心。”
宋希清降下车窗:“这就回去了?”
陆瑾沉:“他睡不久,等下就会醒。”
宋希清:“怕他醒来找你?”
陆瑾沉不可置否。
宋希清:“下次再怎么急出门也穿件外套,感冒了再染给他,到时候心疼的还是你。”
“我回去了,要什么就打电话,我让人送过来。”
陆瑾沉:“嗯。”
宋希清:“快点把人哄好,带回家过年。”
陆瑾沉:“嗯。”
直到宋希清的车消失在街角,陆瑾沉才上了车,回了别墅。
何子殊醒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他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
只知道从那边回来的时候,天就是黑的,醒来的时候,天还是黑的。
房间开了盏小夜灯,温温柔柔亮着。
他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没有小夜灯,没有声音,也没有人。
只有灰白的天和灰白的墙,墙上结了一层厚厚的霜,他就在一条巷子里走,掌心贴着冰壁,怎么也走不到头。
何子殊动了动手指,坐起身来,门恰好开了个缝。
他看过去,刚好看见谢沐然。
谢沐然见人醒了,立刻把门大开,朝着楼下大喊一声:“哥,子殊醒了!”
然后跟阵风似的,冲进来一把抱住何子殊:“什么时候醒的?饿了吗?几天晚上吃火锅,都是你喜欢吃的!”
谢沐然谨记着王野给他们的提醒,不要让他一个人待着,要吵一点,闹一点。
吵、闹,可说的都是些平常事,绝口不提电影。
何子殊动作僵了一僵,而后散了下来,轻笑着开口:“刚醒。”
谢沐然把衣服给何子殊披上:“那我们下楼,盐盐和阿柴都在楼下,闹了好半天了,一个没看住就想往楼上跑,梵梵就在那满屋子追。”
何子殊还有些恍神,下楼的时候,被阿柴和盐盐扑了个满怀,和谢沐然他们围在一起吃火锅,那种真实感才凝了几分。
他是真的回来了。
陆瑾沉不敢让人喝多,只想借着酒劲,让他睡得安稳一点,不想让人宿醉头疼,所以只倒了小半杯。
可大抵是这几天真的累了,只抿了几口,何子殊眼尾便透着轻轻浅浅的红。
只一个转身的功夫,何子殊便已经站在落地窗前,盯着外面看。
就跟那次喝醉一样,手指在窗上,轻轻点了两下,然后用一双满是无辜气的眼睛,看着陆瑾沉。
这次陆瑾沉没有问,直接把人从头包到尾,出了门。
走了几步,何子殊便停住了步子。
他脚下是一小滩未干的水痕。
昨天下了场大雨,到今早才歇,院子从里到外,都冒着一股子湿漉。
小道的石板不知何时缺了一块,留了个凹槽,被冲掉了碎石,又被雨水填满,凝成一滩水渍。
何子殊低头,盯着那蓄满水的一角。
他看的很专注,眼睛眨的又慢又缓,就好像一个小孩子在试探这一步跨过去,会不会打湿鞋子一样,看着格外招人疼。
陆瑾沉曲指,刮了刮那因着酒精、微微发烫的侧脸:“鞋子会湿。”
何子殊偏头,看着陆瑾沉。
陆瑾沉笑了笑,打横把人抱了起来:“这样就不会了。”
何子殊没有其他动作,安安静静窝在陆瑾沉怀里。
等陆瑾沉把人抱过去的时候,怀里的人却突然开了口。
何子殊声音很轻:“不是这样的。”
陆瑾沉:“嗯?”
何子殊:“这路不是这样的。”
陆瑾沉怔了一下,顺着他的话开口:“那是哪样的?”
何子殊眨了眨眼睛:“很长,很窄,很黑,也没有人。”
陆瑾沉心脏那处猛地震了一下,努力压着声音:“我们从那条路出来了,已经回家了。”
“我在这里。”
何子殊闻言,从陆瑾沉怀里慢慢抬起头来。
眼睛依旧雾蒙蒙的,却在触到陆瑾沉视线的瞬间,亮了亮。
他抬手,环在陆瑾沉颈间,用满是水汽的声音说:“我好想你。”
那一瞬间,陆瑾沉才知道。
其实心动和心疼,是同一个词。
作者有话要说:今日份的酒酿小圆子,上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