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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这是一个风和日丽的冬日早晨。
李佩其带着王晓伟、田茂才和刘天忠开着吉普车来到了小凤山西山脚下,停了车,他们四个人徒步朝山上攀登。
到了半山腰的一处开阔地,李佩其站住了,他伸开双臂扩了扩胸,感到山间虽然寒冷,但是空气清新极了。他极目从小凤山向西望去,群山环绕,波纹壮阔;他分明看到的不是山,而是那些贵重的有色金属。他还看到,这些宝贝疙瘩像水一样从山上流淌出来,涌进了这狭窄的深谷之中。这山、这壑、这岭、这峰,都让他感到分外地亲切。
他转身向后面招手,喊道:"晓伟,茂才,天忠,你们快向西看!"
"西边还是山呀!"刘天忠向西边看了一下,并没有发现什么新奇的东西,他奇怪地望着李佩其。
王晓伟自顾低着头在山脊上看着,凭着他多年来对地质学的研究和实地勘探的经验,这里一定有多于东山十倍、几十倍的宝藏。他捡起了一块石头放在手心里,仔细观察着,思考着。田茂才的感觉和王晓伟是一样的。
李佩其也捡起了一块石头看着摸着,十分感兴趣地说:"晓伟,你和茂才说的八九不离十,我也感到西山的矿藏确实很丰富。但是,这一切还需要用事实来说话!"
"那一年,我们也来到了西山,可是由于当时条件所限,没有勘察到有价值的矿样。"王晓伟看着手中的石头不无遗憾地说。
刘天忠在一旁听了,不以为然地对他俩说:"要是开采西山的话,那就麻烦了。"
"怎么就麻烦了?"李佩其望着他,饶有兴趣地问。
"东山山头小,沟深,开洞装炸药炸掉山头容易。"刘天忠认真地解释着,"西山就不同了,你看,那么大的山头,地下采吧,要修路,要填深沟,工程量大。露天采呢,这个十倍于东山的山头,怎么拿掉它?"
"要是能拿掉它呢?"李佩其反问道。
"你的意思是在这里也露天开采?"王晓伟听懂了老同学的意思。
"是的。"李佩其点头。
"要是孙猴子出世,就有办法了。移山到那里,把沟填了,路也就通了。"刘天忠嘿嘿一笑:"首长,这是不可能的!"
李佩其觉得刘天忠说得相当现实,打仗的时候拿下敌人的一个山头并不难,眼前这么一个大大的山头,要想从它身上开采到宝藏却并不简单。可是困难再大,也不能让国家的宝藏闲置在这里,要让它们在祖国建设中发出光和热。想一想二十年前,吕村长是怎么劈山凿洞打通了"泰山隧道"的?那时的条件多么差,完全靠最原始的工具,人拉牲口驮,终于做出了前人没有做成的事。他这种为了大众敢想敢做、不怕苦不怕难的精神真了不起啊!
想到这里,他望着西山坚定地说:"如果有开采价值,我们就一定要拿下它!困难最怕敢想敢干的人,只要我们团结一心、持之以恒,就没有办不到的事情!"
太阳渐渐升高了,远处交错起伏的光秃秃的山峦越来越清晰了。在李佩其看来,这里不仅是祖国雄伟、壮丽的大好山河,更是一座座蕴藏着丰富宝藏的聚宝盆。
驱车回到办公室,李佩其拿出香烟递给了刘天忠,他没有让王晓伟。他知道王晓伟对自己的要求很严格,连烟都不抽的。屋子里的青烟在窗外射进来的阳光下缭绕,烘托出了温馨且纷乱的气氛,勾起了他们对基地建设以来林林总总的回忆。
李佩其拿出了葵花子:"来,晓伟,你不抽烟就陪我摆葵花壳大阵吧!天忠,也参与进来!我们边嗑边聊!大家随意一点,如果我摆大阵时走神了,请你们多多海涵!"
由于忙,李佩其已经有不少日子没嗑过葵花子了。他这个人很怪,他喜欢独自一个人嗑葵花子,每当这种时候,就是他思考问题或是做重大决策的时候。有时也有例外,那就是最多两个人,随意地研究问题或者是难得放松的时候。今天他想嗑葵花子,属于第二种情况。
李佩其告诉警卫员,今天上午他们三人放假了,没有重大事情不准打扰。除了马明义,任何人都不能进来!警卫员难得见到首长有如此好的心情,高兴地回答,保证完成任务!
警卫员走后,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地谈论着。不知不觉就到中午了,厨房送来了午餐,李佩其招呼大家:"快,趁热吃。"
三个人嚼着大饼加大葱,吃得津津有味。李佩其喝了一大口包米糊,对他俩说:"还要告诉你们一个好消息。"王晓伟和刘天忠一听,兴奋地停下了吃喝注视着他。
李佩其欣喜地说:"省委通知我们要做好准备,准备迎接东北冶炼厂的上万名干部职工和机器设备!"
"这么多人来,我们也要做好准备啊!"王晓伟听了异常地高兴,新川峡的建设大军又有新的力量注入进来了,基地建设的速度就更快了。
"这是我们新川峡的一件大事啊!"刘天忠想着家乡的变化,心情格外激动:"我早就盼着这一天了!"
"这还不算!"李佩其神秘地敲敲桌子说:"还要来上万漂亮姑娘呢!"
"上万漂亮姑娘?"刘天忠愣了,他疑惑地问:"她们来干什么呀?"
"刘团长,这下傻了吧?"王晓伟拍拍刘天忠的肩膀说:"新川峡这么多男子汉,再加上东北的上万人马上要来新川峡,这里都变成男人国了!想想看,这来上万漂亮姑娘干什么,明白了吗?"
"是给新川峡人当媳妇来了?"刘天忠这下全清楚了:"这上级为我们考虑得还真周到呀!"
"别胡说八道!"李佩其嗔怪道:"这是党中央、毛主席的重要部署!新川峡冶炼工业有了,从上海再搬迁来一个棉纺厂、一个针织厂,这叫工业合理布局!"
"不管什么布局,"刘天忠快人快语:"反正是好事儿!从今以后,我们新川峡的阴阳就平衡了!"
三人哈哈大笑起来。
2
在远离祖国西部新川峡数千公里外的东北某冶炼厂大礼堂里,坐满了全厂的干部职工。主席台上方的横幅上写着"响应党中央毛主席的伟大号召,整厂搬迁大西北誓师大会"。
掌声中,厂党委副书记、厂长于振中走向主席台作动员报告。他正值中年,身体强壮,声如洪钟,说话很有感染力:"同志们,为了我们东北的解放,人民解放军从关内打到关外,奋战了四年,才有了今天繁荣昌盛的东北。此时此刻,我们不能忘记还没有解放的地区和人民,更不能忘记帝国主义对我们的威胁!"
于振中停顿了一下,见台下的职工都聚精会神地听着,他接着说:"我们工人阶级是国家的主人,是党的先锋队,党叫干啥就干啥!为了祖国的强盛,现在党中央毛主席号召我们把工厂迁到大西北去,支援大西北,建设大西北!这是我们国家的伟大战略决策,我们必须无条件地服从。我们要到大西北去,到边疆去,到祖国最需要的地方去!
"同志们,大西北地大物博,矿产资源极为丰富。我们搬到大西北去,在一个叫新川峡的地方发挥我们的光和热!为新中国第一个有色金属工业基地的发展再立新功"
于振中的动员报告在一片热烈的掌声中结束了,会场上响起一阵又一阵口号声。群情激动,大家决心响应党的号召,党指向哪里就奔向哪里,要做建设新中国的一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
冶炼厂是一座颇具规模的大工厂,厂房气派,高大的烟囱林立。家属楼里设有电影院、医院、中小学还有幼儿园,游乐场、俱乐部各项文体场馆和设施一应俱全,到处都是一派生气勃勃的景象。职工们在这里安居乐业,建立了有条不紊的生活秩序,在建设祖国的同时,抚育着新生的一代。现在一旦要搬迁,而且是全厂搬迁,搬到大老远的荒芜的西北去,面临的艰难是可想而知的。
矛盾,怨言,郁闷各种想象不到的不顺畅的事情在所难免。当然,大多数干部职工的态度还是坚决的,他们已经做好了家属的工作,安排好了家里的一切,收拾好行装随时准备搬迁;随大流者也不少,个别人家出现了磕磕绊绊的情况也属正常,他们在犹豫,在观望,观望的同时也在作搬迁的准备。一个工厂的搬迁,不过是时代大潮中的一支小小的溪流,却折射出一个时代变化的亮光,也许要过去好多年后才能看出这一壮举对历史的贡献。
根据党中央毛主席的部署,随同搬往大西北新川峡地区的还有上海的一个针织厂和一个棉纺厂。如此大规模的工业搬迁,在世界上除了中国,再没有第二个国家。可见,这样的世界奇迹只能在共产党、毛主席领导下的中国出现。所以,当年不少到大西北的建设者都说,大西北的工业都是从外地搬迁来的。
在厂区职工宿舍的一栋楼前,男女职工们都穿着盛装,胸前佩着红花,有说有笑地往几辆大卡车前走着,他们提着行李物品,像蚂蚁搬家一样来来往往,忙忙碌碌。他们向同事们说着再见,向依依不舍的亲人做着最后的道别。
在一株刚吐芽的柳树旁,胸前戴着大红花的女技术员袁丽云正在和丈夫争执着什么。
袁丽云是技术骨干、生产标兵,在厂里她如鱼得水,要什么有什么,从来没有受过什么委屈。可到家里就不一样了,她和丈夫的矛盾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所以她怕回到家里,也不想见对爱情不专的丈夫。
家,对于她来说,已经感觉不到丝毫的温暖,她早已用拼命工作来让自己忘却这种孤寂与痛苦了。听了于振中的报告后,她的决心就下定了。响应党的号召,到大西北去,离开这里,离开这个家。谢天谢地,这是最好的逃离理由。
很快,她的报告就被组织上批准了。她整理行装时,没有任何的犹豫也没有丝毫的留恋,可见,丈夫和家给她的伤害有多大了。她做出和丈夫离婚这个重大的决定时,连她自己也感到吃惊。她把这一切告诉给她最信赖的大姐、副总工程师王叶华时,王叶华说,既然没有和好的可能了,那就快刀斩乱麻,和他离!不然的话,你到新的地方后,你就不能重新找人,如果是那样的话,会很麻烦的!
开始,她想直截了当一走了之。可是那天,在去朋友家的路上,她忽然记起要送给朋友小孩作纪念的铅笔盒忘在家里了,赶忙返回去拿。当她急匆匆地想打开家门时,女人的一种特殊感觉使她最大限度地降低了开门进屋的声响。果然不出所料,她听见卧室里有说话的声音。
谁会想到,她还没有走丈夫居然就迫不及待了。无耻的丈夫竟毫无顾忌地对那个女人说:"她终于要走了,以后这里就是咱俩的安乐窝了!"接着是那个女人娇滴滴的声音:"快,快过来呀!"
尽管袁丽云对丈夫的可耻行为早已知晓,但是这样亲耳所闻,而且这样的事竟在光天化日之下发生在她的家里自己的床上,这让她实在受不了。
她认为王叶华大姐的话是正确的,对于这样一个男人还有什么可留恋的,只有快刀斩乱麻、彻底地解决问题,才是她正确的选择!
昨天晚上,袁丽云正式向丈夫提出了离婚,可是丈夫说什么也不同意。她知道,他并不是留恋这段感情,而是怕受到人们的非议。最终,关于离婚的话题无法再进行下去。
今天早上,袁丽云一听到院子里汽车的喇叭声就匆匆拿起行李准备下楼,丈夫抢先到了门口,堵住了她的去路。
袁丽云对丈夫说:"我走了,你们正好搬到一块儿住,再不用偷偷摸摸了,不用提心吊胆了。多好啊!"
丈夫说:"我可是爱你的。"
她鄙夷地说:"住口!别亵渎了这个伟大而神圣的-爱-字!"
说罢,她将桌子上签上名字的离婚书拿起来扔给了他,便"咚咚咚"地义无反顾地下楼了。
丈夫拾起来一看,袁丽云还在离婚书上名字边上按上了鲜红的手印。看来她是真的吃了秤砣铁了心了,不管怎么说也得做做样子,别让人看出来这是他巴不得的结果。他追下了楼,拉住了袁丽云,还想再说什么。袁丽云狠狠地盯了他一眼;"松手!你再不用假惺惺了!"她甩开丈夫的手,昂首大步向前走去。
袁丽云虽然主意拿定了,并且为此还付出了行动,可她的心里并不轻松。无论咋说,她的爱情是不成功的,她的婚姻是失败的!结婚一年多来,却发现自己原来并不真正了解丈夫。她知道丈夫有了外遇后,情绪曾一度低落千丈。她也想过结束这段失败的婚姻,可是苦于同在一个厂,她实在羞于把事情宣扬出去,所以,她一直采取忍让的态度。
袁丽云摇了摇脑袋,马上就要走了,她要把这些不愉快的事全部忘掉。快走到车队跟前的时候,听到身后有人叫她。她回头一看,是副总工程师王叶华和她的丈夫一起提着皮箱走来了。她装作高兴的样子跑到了他们跟前。王叶华见大家争先恐后地往车上装行李,就让丈夫先等等,她要和袁丽云说说话。
"你和小袁说话,我去装行李!"王叶华的丈夫说。
王叶华看着丈夫给她登记运行李去了,就拉住了袁丽云的手:"妹妹,怎么样?"
"能怎么样?人家正巴不得呢!"袁丽云气恼地说。
"签字了吗?"王叶华问道。
袁丽云点点头说:"嗯。"
王叶华见她孤零零的一个人拿着行李,心里也不是个滋味,不知怎么安慰她好。只是关切地握着她的手说:"一切都会过去的,没什么大不了的。我们一起去大西北,那里的新生活在等着你呢!"王叶华说着话转过了身去,见丈夫办完行李都回来了,便笑着说:"你快回去吧,要注意身体哟!我在那边等你。"
袁丽云见了,羡慕不已,由衷地说:"大姐,你真幸福!"
两人整了整胸前的红花,随着人群上了车。王叶华的确感到幸福,她有一个疼爱她的丈夫,平时王叶华的工作很忙,她要负责全厂的技术工作,家里的事全靠丈夫一个人张罗。丈夫的工作也挺忙,但他从来都是尽量地不让妻子分心。每次王叶华下班回家,丈夫都会早早做好饭菜等着她。
这次搬迁,王叶华因为工作需要,必须前往。丈夫为了让她在新的地方安心工作,便决定先留下来安顿生病的老人、照顾孩子,等过段时间把家里的一些事情处理完以后,再去大西北和妻子团聚。这些天,他一心一意为妻子作行前的准备,把妻子喜欢吃的腌韭菜使劲地往瓶子里装,生怕装少了;怕妻子在路上饿肚子,又将烙好的大饼包了两大包,放在了她随身的一个布袋里。
王叶华摸着身边的布袋,想着丈夫给她收拾东西时的情景。然后回头望望身旁的袁丽云,觉得自己有一个体贴自己的丈夫,实在是太幸福了。她把袁丽云往自己身边搂了搂,用最能打动人的语言安慰这个在爱情上遭受了挫折的小妹妹。
3
在春天和煦的阳光照耀下,新川峡基地一排排新建的干打垒房屋,排列有序,铺展在山脚下一片开阔的沙地上,给这千里戈壁荒原平添了些许盎然生气。
一个颇为气派的院子大门外,停了不少的汽车,人们在鞭炮声中,簇拥在大门口,欣喜地望着刚刚挂上去的"新川峡有色金属工业基地建设指挥部"的牌子。
鞭炮的硝烟还未散去,人们又簇拥着到了基地指挥部后面的一栋干打垒的房子里。他们要参加基地的第一个婚礼,婚礼的主人公是梁振英和田秀丽。
这桩匆忙的婚姻由马明义一手促成,他这样做完全是为了基地的未来。他希望李佩其能和陈一莲走在一起,因为只有陈一莲才能照顾好基地最高统帅李佩其的生活。她不但是位温柔贤淑的好妻子,更是一位优秀的医生。当然了,他在替李佩其、陈一莲考虑的同时,也替田秀丽想了不少,首先,他替田秀丽想到的是面子问题。
马明义充当"月老"这个角色,的确是煞费了一番苦心的。他决定分两步走,第一步先让她马上离开李佩其,第二步再让她和梁振英结婚。一开始,田秀丽坚决地反对和抵制,可马明义软硬兼施。一会儿把她离开"首长"上升到了一个高度,甚至跟基地的未来是否美好挂上了钩。一会儿又以"服从命令是军人的天职"来"逼"她就范。同时,马明义还适时地打出了她"已经犯了错误"这张牌。这个时候的田秀丽完全绝望了,也完全成了马明义政治思想工作的"牺牲品"。在马明义的"高压"下,她居然稀里糊涂地答应决不再"影响和干扰首长的工作和生活了"。马明义见第一步棋走得很顺,就开始了和田秀丽第二轮的谈话。他要乘胜前进,决不给田秀丽喘息的机会。他怕田秀丽杀个回马枪再去找李佩其。同时,他也怕这孩子一时想不通,再出什么问题。所以,他要让她马上嫁给梁振英。梁振英也是位英雄,况且梁振英"英雄爱美人"早就爱上了田秀丽。必须把田秀丽的工作做通了!让田秀丽嫁梁振英,这简直是一举三得啊!
窗外柳树的新叶在微风中抖着翠绿的光斑,阳光在田秀丽的脸上勾勒出了青春朝气的轮廓。马明义望着她,在心里赞叹:真是一张秀丽的脸啊!
马明义不想绕弯子,开门见山地对她说:"我给你物色了一个对象。"不待田秀丽开口,他又紧接着说:"当然不是李师长。我说秀丽同志啊,放着个喜欢你的人,你不去"
"我知道你说的是谁,"田秀丽一下子觉醒过来,提高了嗓门:"不就是那个梁振英吗!"
"你知道就好。"马明义吸了一口烟:"这说明我们想到一块儿了,真是有句话是怎么说的?心有灵犀一点通!对,就是这个。"
"他是个武夫!"田秀丽脱口而出,可又觉得说得不妥:"我是说"
"武夫有什么不好?战场上练出来的英武!"马明义对她的话并不生气:"那天梁团长在马背上救了你,他搂着你骑在马上时,把好多女战士都羡慕死了!"
"我觉得他太过分了,让我丢脸。"田秀丽想着那天在马背上的情景,余怒未消似的,一会儿,她又有了几分骄矜。
"我看你不仅没有丢脸,倒使你名扬全基地了。"马明义笑着说:"你知道吗?当天晚上,梁振英同志还受到了李师长的表扬呢!说他勇敢地救了一条人命。"
"啊,原来你是受李师长之命来做媒的?"田秀丽白了他一眼,"我明白了,你们这是要挽回梁团长的面子啊!"
"不,是挽回你的面子!"马明义纠正她的话,耐心地开导着:"你仔细想一想,梁团长久经沙场,论资历也不浅,论战功他从长江之南打到了黄河以北,立下了不少赫赫战功!他的英武气概在师里有几个人能比得上?何况他比李师长还年轻"
田秀丽默默地听着没再吭声。
"依我之见,和一个喜欢你的人在一起,以后你一定会幸福,我为你们择个吉日"
田秀丽听到这里,不等马明义说完,一下子站了起来,脸涨得通红,叫了起来:"你们这是包办!"
"组织出面给你办婚事,你还不乐意呀。自古以来多少婚姻不是听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而完婚的,不是照样生儿育女?"马明义搬出老皇历来说得头头是道:"我的婚姻也几乎是这样的呢。"
"你过得好吗?"田秀丽冷冷一笑,又坐下来说,"你是个老封建!"
马明义被田秀丽的话呛住了。他咂巴了一下舌头,让发苦的唾液润了润嗓子,下定决心似的说:"不要跟我比,时代不同了嘛!我看着呐,过不了多久,基地的又一批新房子就要竣工了,我们的指挥部也鸟枪换大炮了。基地挂牌那一天,就是一个大好的日子!"
"马政委,你真是会安排,我服了你了。"田秀丽听着马明义诚恳的话语,抬起头来沉思了一会儿又说,"人家梁团长会笑死我了。"
"你别说,你还真说准了,他还真的会笑得死去活来。"马明义从她的语气中听出了这次谈话的成效,这丫头好像接受了他的安排,于是像做了一件天大的好事一样,站起身来:"好,咱们就这么说定了!"
"我不同意,我反对!"田秀丽也站了起来,冲着他喊。
马明义觉得她这是在撒娇,没再去理她,转身走了。
新房里,文工团的女战士们将大红喜字贴到了院门口和路边的墙上。在新房的门上、洞房里的箱子上、被子上也都贴上了喜字,到处都呈现着一派喜气。
李佩其、马明义走进了院子,梁振英笑盈盈地连忙迎了上去:"两位首长,这对联还没写呢。"
马明义指指李佩其:"这有啥难的,请李师长给你露一手。"
李佩其爽快地答应了,他走到书桌前勒了勒袖口,提笔就在红纸上写了起来。只见上联是:入洞房心乎爱矣。下联是:上牙床得其所兮。
马明义在一旁高兴得直拍手,连声叫好。
大家也都鼓起掌来,笑着说梁团长等"入洞房,上牙床"等了好久了,今天终于如愿以偿了。
梁振英不好意思起来,岔开大伙的话问:"李师长,还有横批哩。"
李佩其继续写道:秦晋良缘。
这时,一个战士悄无声息地从新房出来,在马明义耳边悄悄地不知说着什么。马明义听了,悄悄地朝洞房走去。
原来,田秀丽坐在洞房的窗旁哭得正伤心呢。吴玉珍、陈一莲一左一右正坐在她身旁劝说着,一个劲儿地宽慰着她。
文工团团长刘子一见马明义来了,忙向屋里喊着:"马政委来了!"
田秀丽一听哭得更厉害了,抹着眼泪要扑到床上去撕被子上的大红"喜"字。马明义一进门就看到了这种情景,他一本正经地大声说:"秀丽同志,今天是你的大喜日子,哭一哭好啊!在我们老家,新姑娘上轿就是要哭的。不过撕-喜-字可就不吉利了。现在你两个大姐就在你身边,她们就是你的亲人,哭吧,狠狠地哭一哭!"
马明义的话引来了满屋子的笑声,大家都说,对,秀丽,哭吧!马政委批准了的,狠狠地哭给他看。
田秀丽听了不仅不哭了,而且撕"喜"字的手也停住了。只是心里的怨气还没有发完,尤其是对李佩其,她有一肚子的幽怨之情。这时,她从窗口看见了李佩其,他正挥毫写着结婚程序,一股无名之火顿时涌上了心头,她发疯似的冲着马明义叫道:"马政委,你们这是军阀作风!"
马明义听了忍不住哈哈一笑:"秀丽同志,我可是你和梁团长的月下老人呢,今天不仅要吃你和梁团长的喜糖,还要喝你们的喜酒哩!"
田秀丽听马明义这么一说,一下子不知再说什么好。她看了马明义一眼,觉得自己哭够了,怨气也向他发完了,就站起身来庄重地对马明义说:"谢谢!"
"好!"马明义高兴地说:"我命令:新娘田秀丽同志马上梳洗打扮,准备战斗!"
田秀丽听了这样的号令,愕然地望望大家,苦笑了一下,调皮地说:"是,政委同志!"
结婚典礼开始了,大家来到院子里簇拥着新郎、新娘并肩走上了典礼台,让他们站在了中央。
马明义大步走上台去,提高了嗓门:"我宣布!一团长梁振英同志,文工团田秀丽同志结婚典礼现在开始!鸣炮!"
两个年轻战士举枪,九发子弹连发,向小龙山方向射去。另外两个战士,立在小钢炮左右,九发炮弹,也射向了小龙山。
"下面,请李师长证婚!"马明义宣布道。
李佩其走上典礼台,严肃地对大家说:"今天是我们基地的大喜日子,首先是指挥部挂牌,这是大家盼望已久的大事。另外,我们久经沙场的梁振英团长终于和端庄美丽的文工团田秀丽同志喜结秦晋之好。同志们,他俩是基地的第一对新郎新娘,这样的婚礼在我们基地仅仅是开始,在以后的日子里,一定会有更多的新郎新娘在这里成家办喜事。我愿意继续当你们的证婚人!同志们!让我们以热烈的掌声祝这对新人新婚快乐、蜜月幸福!"
大伙望着新郎、新娘高兴地拍手,不约而同地喊着:"恭喜!恭喜"
田秀丽眨着泪眼和梁振英在马明义的口令下,一起向李佩其鞠躬,双双又向大家鞠躬
4
春天像童话里一位美丽无比的仙女,舒展双臂轻轻地向西部的莽原一抹,寒气依然很浓的西部荒漠便有了"草长莺飞"的美丽景色。
这天,李佩其在省城开会回来以后没有回基地办公室,直接往修路工地赶。坐在吉普车里的他,异常地兴奋。这次兰州之行,收获太大了,在省委书记陈子云的多方协调下,基地所需要的铁轨不但全部解决了,而且他返回新川峡时已经装车了,很快就要运到基地了。
他欣喜地望着车窗外火车站到基地的简易公路,战士们和汤县派出支援基地建设的群众正在一段一段地扩展路面,砸石头铺垫路基,有的地段已经开始放枕木,很快就可铺设铁轨铁路修好了,笨重的机械设备就可以直抵基地,以往那种肩扛、手推的蚂蚁搬家似的劳作场面就该彻底与基地告别了。完成了这样一件天大的事,他能不高兴、能不兴奋吗?
在省城陈子云的办公室里,当李佩其知道铁轨已经装车了时,他高兴地就要蹦起来了。他连声说"谢谢陈书记"时,陈子云说:"我还兼着基地的总指挥哩,还谢什么呢?要说谢,应该是我谢谢你!谢谢基地的同志们!再说了,就是我不挂这个名,支持新川峡建设也是我份内的事情嘛!"
李佩其又向陈子云书记汇报了基地其他的工作,当谈到老同学王晓伟时,李佩其特别介绍王晓伟同志在为基地探矿方面已经作出了很大的贡献,建议在调整基地领导班子时,给他肩上压压担子。
陈子云同志告诉李佩其,在北京开会时,毛主席、周总理听了他的汇报后,对基地在较短的时间内能取得如此大的成绩大加赞赏。中央指示,要把基地更名为新城有色金属公司。到时候,一并考虑王晓伟同志的职务问题。
李佩其回到基地后,跟马明义详细说了这次去省城的收获,马明义听完后,自然十分高兴。谈完工作后,马明义叫李佩其先回家去看看。李佩其问出了什么事?马明义只是一个劲地催他:"快回去!你也累了,好好休息休息。"
李佩其家没有出什么大事,只是出了一点小事儿。因为李佩其在基地的特殊地位,再加上基地的"干打垒"房子已经富余到了李佩其非有一套的地步了。尽管如此,李佩其还是不想搬出办公室,他认为在办公室住于公于私也挺方便的。马明义严肃地说:"经过军民的共同努力,基地的雏形已基本形成。连一般的干部都搬进了新居,你作为基地的最高统帅,继续住办公室已经不适应基地的发展了,再说也太不像话了!另外,陈刚是你李佩其的儿子,你又迟迟不和人家陈一莲同志结婚,人家凭什么带着你的儿子?你不为自己着想也得为别人想想吧!你有个家了一来也像个基地统帅了,二来有空了也能适当地照顾一下你的儿子,别让人家陈大夫太辛苦了"
李佩其想想马明义说的也有道理,就答应搬到"家"里去。可他不住干打垒的房子,非要住窑洞不可。马明义问他为什么?他说这很简单,等基地的官兵们全有了家,他再有"家"不迟。再说了,吕九庄的乡亲们都住的是拔廊好房子,而老村长至今住着土窑洞。一个乡绅能做到的我李佩其为什么做不到?
马明义故意装着生气了,说:"照你这么说,我,还有基地的其他干部们都该去住窑洞了?"
"这是两码事!"李佩其笑了,他给马明义装了一锅子(烟斗)烟,递了上去,又给点上了火:"老哥!你这是偷换概念!"
马明义受用地抽着烟斗,仍然"偷换概念":"整个基地上,就你一个共产党员,其他人全是没有觉悟的基本群众,连我马明义也是!"
"好好好,"李佩其终于妥协了:"我一切听从政委安排,怎么样?"
马明义这才放下了"架子":"这还差不多!"
马明义把李佩其的"家"安排在了陈一莲"家"的隔壁,其一片苦心人皆明白。
此时此刻,陈刚头上裹着纱布躺在床上,陈一莲正在给他喂药。陈刚喝了药,皱着眉头看着陈一莲问:"阿姨,同学们说我是野孩子,和爸爸不是一个姓。这是为什么?"
陈一莲放下杯子沉吟了一会儿,她觉得现在应该让陈刚知道他亲生父亲的情况了。于是她坐在陈刚床边,握着他的一双小手,郑重地说:"刚刚,你是烈士的后代,你的父亲是-英雄第一师-的师长!"
陈刚听了一下子坐了起来,眼睛盯着她注意地听着。
陈一莲继续说:"我虽然没有见过你的父亲,但我听你爸爸说过,在解放省城兰州的时候,-英雄第一师-打得很猛,在一阵炮火之后就要冲上"马家军"的山头了,突然,敌人几处暗藏的火力出现了,交叉着向冲锋的解放军射击,解放军伤亡惨重。守兰州城的总司令是马步芳的儿子马继援,这是个极其顽固、狡猾的家伙。在三天前解放军试进攻兰州、侦察火力时,他没有使用这些暗藏的火力点。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新情况,彭德怀司令员给-英雄第一师-下了死命令:解放军三个兵团进攻兰州的战役已经打响,不能因为这几个暗藏的火力点而影响攻城计划!要不惜一切代价,迅速地拿下敌人的阵地!
"当时的陈俊雄师长,就是你的亲生父亲,听到彭德怀司令员的命令后,思索了片刻,立即命令你爸爸李佩其副师长代理师长职务指挥战斗,他自己冲出了指挥部。你爸爸和马明义政委一再上前阻拦,他们都争着要前往敌人阵地,可谁也拦不住你父亲。
"你父亲在炮火中左冲右突,已经冲到了前沿主攻营的阵地上,就在这时,你父亲被一发炮弹击中了。受伤的警卫员把你父亲从土里扒出来时,他已经昏迷过去了,受了重伤。当你爸爸赶到时,你父亲醒了过来,他从上衣口袋里慢慢掏出了一个血染的纸包递给了你爸爸,他断断续续地说,这是我儿子的照片,就托付给你了认他做儿子吧"
听着陈一莲的叙述,陈刚已是泪流满面了,他抽噎着说:"我的两个爸爸都是英雄!"
"没错。"陈一莲轻轻地抚摸着他的肩头,"刚刚,所以你要理直气壮地姓陈名刚。"
陈刚点着头,"阿姨,我记住了,我就是陈刚。"
"以后,再也不可以用石头和同学们开战了。"陈一莲给他盖好被子,叮嘱他好好睡一会儿。
陈刚含着泪吃了药,好半天才睡着了。
李佩其对这一切全然不知,推门进来后就问:"一莲,什么事啊?"
陈一莲"嘘"了一声,"刚刚睡着了。轻点!"
李佩其一愣,问道:"大白天的,怎么就睡了,儿子咋啦?"
陈一莲把白天陈刚和同学们开战,打石头仗的事讲给他听,并且告诉他,已经把陈俊雄牺牲的情形向陈刚说了。李佩其听了很担心,想到陈刚小小年纪,就要突然承受丧父的悲痛。他心疼地要去看看儿子,被陈一莲拦住了,说刚刚才吃了"安定",让他睡吧。
李佩其这才坐下来,点燃烟,陷入了沉思之中。他自责平日里忙得没有好好照料陈师长的亲骨肉,实在是对不起师长。
"佩其,吃饭吧。"陈一莲轻轻地唤着:"晓伟送来的炒鸡肉,给你留着呢。"
坐在饭桌旁,陈一莲看到他紧皱的双眉,知道他还在为没有照顾好陈刚感到自责。就坐在一旁轻轻地说,"佩其,是我没有照料好刚刚,你不要怪罪自己。你批评我吧。"
"一莲,你不要这样说,你已经够累的了。"李佩其听了心里觉得酸酸的,望着一莲疲倦的面容感激地说着,夹了几块鸡肉放在了陈刚的碗里,"这些给刚刚留着吧。"
陈一莲心疼地说:"快吃吧,我给他留了!"
李佩其感激地看了陈一莲一眼,吃下了一块肉。这时候,通讯员急匆匆跑了进来:"报告首长!北京周总理办公室的电话。"
李佩其连忙放下碗筷,"我马上去接。"
"电话已经转过来了。"通讯员指着一旁的电话机说。
拿起电话,李佩其"喂"了一声:"你好,我是李佩其。"
周恩来秘书的声音:"李佩其同志,请等等,总理要和你通话。"
李佩其习惯地整了整衣服:"总理,您好。我是李佩其。"
"佩其同志,辛苦了!基地的同志们辛苦了!"周恩来亲切地说。
"总理,不辛苦。"李佩其一边拿出笔记本,准备记录总理的指示,一边回答,"总理,这边的工作开展得很顺利,请您放心。除了引水工程外,其他的工作都能提前完成。"
"佩其同志,毛主席非常关心你这个有色金属工业基地。他已经和斯大林同志谈好了。苏联方面决定帮助我国建设156个大项目,你这里被中央确定为156个项目中的1号项目。你们的担子不轻啊!为了1号援建项目的顺利进行,近期,冶金部将派出技术人员奔赴大西北,还有苏联专家组、东北冶炼厂、上海的两个万人针织厂即将到达新川峡。党中央和全国人民都在支援你们,都在支援大西北!"
"请党中央、毛主席放心,请周总理放心,我们一定按中央的指示办事,全力以赴打好新中国有色金属工业第一仗!"
"很好。"周恩来满意地说。
电话挂断后,李佩其提起公文包就往外走。
"哎,你吃完饭再走"陈一莲在后面一个劲儿地喊道。
"回来再吃,必须马上开会。"说着,李佩其已出了门。
5
基地会议室里,马明义等人都在等着李佩其传达周总理的电话指示。
李佩其走进会议室,放下包,望了大家一眼,兴奋地说,"同志们,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党中央毛主席已经把我们基地确定为156个苏联援建项目中的1号项目了。"
会议室里顿时沸腾起来,大家拍手叫好。
李佩其传达完周总理的指示后,谈到了具体的工作:"现在修铁路的工程进行得比较顺利,紧接着就要铺设铁轨了。这些工程完成了以后,汤县的民工该怎么安置?我的意见是留下少数的民工参加凿通山洞的工程。"
"这工程的确是个卡脖子的工程啊!"马明义颇为焦虑地说。
"是啊,凿山洞工程拖住了我们基地建设的后腿,原因是这项工程不适合大部队作业。我建议,拉一支队伍,从出水口迎面掘进,这样工程的进度会大大加快。当初我们因人力不够而忽略了这个问题。请大家讨论一下。"
紧接着,李佩其说了对凿洞引水工程的看法和建议,同时也检查了工作中的不足。
"我赞成李师长的建议。"刘天忠首先发言,并提出了一个新的建议,"每到春天,这里的风沙很大,能不能在民工撤走之前让他们帮我们开开荒、种种树,目前正是种树的好季节啊!"
"这样恐怕不太好吧。"王晓伟听了连忙说,"上万民工帮我们修路、建农场,又凿山洞引水,已经有半年多的时间了,如果再让他们植树是否有些欠妥?再说成千上万的树苗我们一时也难以弄到手啊。"
"抓紧植树的确是个好建议。"马明义磕了磕烟斗,"不过继续让民工留下来,确实不大好。眼看着春忙季节来了,他们也该回家忙农活了。"
"大家说得好。"李佩其听大家发表了意见后,站起身来:"这样吧,除了凿洞工程的人员和铺设铁轨的技术人员外,其他的人马包括吕九庄的乡亲们,全力以赴在这个季节种树。这个工作,由马政委总负责,刘天忠同志协助。"
6
下班后,王晓伟特地绕到医院,他想叫上陈一莲到他家里好好谈一谈。
来到她的办公室,只见看病的村民围了一屋子。陈一莲一边给病人检查,一边和他们亲切地交谈着。
王晓伟在一旁看着下班时间早已经到了,还有这么多病人候着,这样下去,一莲的身体怎么吃得消啊!他心疼极了,转身就向院长办公室走去。
刘院长正好在办公室里,王晓伟一进去就问:"院长同志,上级派陈医生来主要是搞医院建设的,她工作如此繁忙,这样下去怎么能行?"
刘院长连忙请他坐下,笑了笑说:"病人都喜欢找陈副院长看病,医院也没有办法。"
"我看别人都闲着,就她忙得既要看病又要手术的连轴转,这能受得了吗?"王晓伟一个劲地抱怨着。
"好,王工,你在这儿坐坐,我去替换陈副院长!"刘院长说着连忙走了出去。
一会儿,陈一莲进来了,高兴地说:"哟,是晓伟来了呀!"
"天哪!我的陈副院长!"王晓伟夸张地叫道。
陈一莲嗔怪地望望他:"晓伟,我什么时候变成你的陈副院长了?"
"口误!口误!是我们的陈副院长!"王晓伟笑着改口说。
"好了,别开玩笑了!"陈一莲给他倒了杯水递给他,一本正经地说:"说正事儿吧,找我有什么事?我还有一大堆病人等着呢!"
王晓伟接过茶杯皱紧眉头说:"一莲啊,我是担心你呀!"
"担心什么?"陈一莲若无其事地望着他,觉得他的话有些奇怪。
"当然是你的身体了!你这样拼命,身体能受得了?"王晓伟喝了口水说道。
陈一莲捋了捋额前的头发,微笑道:"这就是我的工作,病人对于我来说,就像是你对你的矿石一样,一个个都很珍贵!"
"是啊!"王晓伟点点头,觉得她的话说得也有道理,仍叮嘱说,"但是,你一定要注意劳逸结合,千万别累坏了身体!"
"谢谢!"陈一莲感激地望着他:"你也要注意,尤其是野外工作的时候。"
王晓伟见一莲这样关心他,心里很高兴:"一莲,放心吧!最近我们的工作很有成效,省里、部里都很满意。"
"我真为你高兴,你终于有了英雄用武之地!"陈一莲向他祝贺。
"是啊,你又何尝不是这样呢?"王晓伟的眼神里充满了爱意,心疼地说,"但是,我真是太担心了!人的精力是有限的,你总不能没白天没黑夜地这样干呀!"
陈一莲见他满脸焦急的样子,忍不住笑了,爽朗地说:"那你说怎么办?晚上睡得正香,来了急诊病人,马上要手术,你不去怎么行呢?白天,几十里外的村民慕名来找你看病,他就信你!一个小小的头疼脑热,别的大夫他就是信不过,你说,我能怎么办?"
陈一莲对工作的饱满热情感染了王晓伟,他也笑了笑说:"记得当年上大学的时候,我们地下党聚会时,大家常说的那句话吗?"
"当然记得!"陈一莲对大学时的那段黄金岁月至今记忆犹新,她兴奋地说,"你们都在清华校园里活动,我却在邻校。你们只要走三分钟的路就能到达活动地点,我却得走三十分钟才能到,所以,你就说我命苦,是劳碌命。"
"哎,一莲,这后半句可是佩其说的。"王晓伟急忙辩解道。
陈一莲认真地说:"你胡说!先是你,后是他!罪魁祸首都是你!"
"好好好!我投降,一莲,我投降还不成吗?"王晓伟没想到陈一莲对这些往事还这么一清二楚,连忙赔着笑脸。
病人不让刘院长和其他大夫看病,他们就认陈大夫。实在是没办法,陈一莲只好又到了她的岗位上。
王晓伟静静地望着给病人望闻问切的陈一莲,他要仔细而专注地将她的容颜、笑貌、眼神镶嵌在大脑里。这是一个怎样的女人,为了她,他才自告奋勇地选择来到了这大漠深处,投身于开发国家宝藏的建设当中。这其中的缘由,谁能知晓啊,他很想将自己多年来的相思,向深爱的人诉说。可每次准备启齿,而每次都只能无奈地将满腹的话压进心里。今天,他想邀陈一莲一同下班回家,就是想找寻启齿表白的机会,眼下看见她在医院这么忙,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下班,他在心里叹了口气,想找她倾诉的念头只有再次被压在心底了
7
王晓伟对大西北的建设同陈一莲一样怀着饱满的热情,他愿意为建设大西北多干些工作。在这之前,他还没有这么高的境界。来到新川峡后,情况就发生了质的变化。他发现这里的人对工作的态度、对创业的热情,都出乎他的想象之外。仿佛这里的人都不知道什么叫苦,什么叫累。王晓伟整天置身于周围这种蓬勃向上的环境里,也自然而然地融入到了其中。这时候在他的心目中,有两件至关重要的事情,一件是工作,另一件是陈一莲。他觉得陈一莲心中是有他的,她之所以对他是那种态度,关键是她太忙了。在陈一莲工作太忙的日子里,他先是努力地工作充实自己空虚的心灵,而后就变成了一种自觉行动。在工作中,他不但有了一种踏实感,而且还有了一种幸福感。他觉得,陈一莲本身是一个工作狂,所以她对努力工作的人也情有独钟
刘天忠接受了在沙漠突击植树的任务后,王晓伟心里也很高兴,他决定在工作之余帮刘天忠完成这件造福千秋万代的大好事。在刘天忠的陪同下,他们白天到基地的西北边勘察地貌、了解情况,丈量沙地,晚上待在家里伏案写工作计划。
至于种什么树,什么树苗易活,刘天忠比较在行。至于种多少,如何布局安排,需要多少劳力,多少树苗,这些王晓伟又比刘天忠强。他要详细地做出一个切实可行的植树计划来,彻底改变这里恶劣的生存、工作环境。
他正在画防风林带平面图的时候,他的侄子、汤县副县长兼县委土改工作队队长王玉堂推门进来了。
"这么忙呀,叔叔。"王玉堂道。
"这么晚跑来,是不是有什么事呀?"王晓伟搁下笔问,他知道侄子是无事不登三宝殿。
王玉堂瞪着眼睛说:"叔叔,吕九庄的老村长是个大地主,可你们这里的李佩其老是护着他。我这个县土改工作队长,简直没法在那里开展工作啊!"
王晓伟瞅了一眼侄子:"你说的什么话!李佩其的名字是你叫的吗?我告诉你,他不仅是基地的领导,还是我的老同学、好朋友,你知道吗!"
王玉堂愣了一会:"对,李师长,像他这样的老党员,怎么不依靠贫雇农,而要依靠这个地主阶级呢?"
"玉堂,我认为李师长依靠吕泰山没错。"王晓伟正言道,"据我所知,吕泰山并没有土地呀,怎么是地主呢?"
"这就是他这个老地主的狡猾了。"王玉堂振振有词地说:"他名义上是没有土地,可实际上全村的土地都是他的。"
"玉堂呀,吕九庄的土改工作,还得要依靠这位老村长,以他"
王晓伟的话还没有说完,王玉堂就抢着说:"叔叔,土地改革是当前的头等大事,我要严格按照中央关于土改工作的精神,不折不扣地对包括吕九庄在内的所有汤县土地进行改革!"
"那你还来找我干什么?"王晓伟听他这么说,浑身的不舒服,眼睛瞪得大大的,提高声音说:"好了好了,你的工作是你的事,我不管,我也管不了!"
王玉堂见叔叔在下逐客令了,一边往屋子外面走一边干脆把话说明白了:"叔叔,明天我就要去吕九庄斗争大地主吕泰山。"
王玉堂走后,王晓伟的心里很矛盾。他觉得侄子说的话要引起足够的重视。要斗争吕泰山,这可是件大事。既然是大事,就不能等闲视之。他在考虑,要不要把这件事反映给李佩其呢?
第二天下午,在吕九庄村公所的院子里,人们坐在两棵枣树下,斗争吕泰山的土改大会就要开始了。
首先由一个土改工作队员振臂喊口号:"依靠贫雇农,团结中农!"
下面的村民稀稀拉拉地应着。
"打倒地主吕泰山!"土改队员高喊着。
村民们面面相觑,无人回应。
"打倒伪村长吕泰山!"又一声口号。
仍是无人回应。
工作队长王玉堂坐在台阶下的方桌旁,瞪着吕九庄的老少爷们,气愤地说:"太不像话了!你们怎么连一点革命觉悟都没有?好吧,下面我宣布你们村划定成分的结果。"
宣读完划定成分结果后,贫农刘天林站起来说:"吕村长都当地主了,想必地主是个好东西,我也要当这个地主。"
王玉堂一听,觉得这倒是个新情况,忙追问道:"为什么?"
雇农五爷接上说,"没有吕村长开山洞修路,我们走个汤县城得绕到西山口,多走几十里山道呢!"
刘天林继续说,"到城里去办个事儿,把人忙了个驴死鞍子烂,还两头摸黑。早五更出门,半夜也爬不到婆姨的被窝里。"
"就是嘛,进个城把人忙个两眼麻哒,不住上一天还办不完事儿。"五爷附和着说,"如今好了,到城里事情办了,还能嫖个风打个浪。没有村长,能有这么便当?"
"说话文雅点,什么嫖风打浪的?"王玉堂觉得这些农民的觉悟也太低了,心里十分气愤,禁不住恶声恶气地说:"这是贫雇农说的话吗?"
"我们乡里人说话,话丑理短。"一位老汉摸摸腮边的胡楂子,慢吞吞地说:"一句话,村长是个好人呀!"
"简直没有一点阶级立场!"王玉堂觉得这些村民的阶级斗争觉悟太低,说的话简直让人不可理喻,他无奈地问:"你们了解现情吗?"
"什么县情村情,我们种地养牲口,只见过牛马发情。"五爷站起身来,望着大家眨眨眼,风趣地说:"再就是,我们了解乡里乡情。"
大家听了一阵哄笑。
刘天林见笑声停了,扬了扬手:"我们有现情哩!"
王玉堂听了眼睛一亮,忙催他快说。
"现情嘛,就是渴了苦水一口,风来了屋里走球;狼来了赶紧跑球;鬼来了撵他滚球;累了喝口锁阳酒,爬在婆姨肚皮上玩球。"
众人再次大声哄笑着。
"放肆!"王玉堂大喝一声瞪着眼睛严厉地说:"现情是土改,你竟敢污蔑土改!"
"不诬蔑,不诬蔑,队长消消火。"刘天林吊了吊嗓子,唱起了顺口溜:"土改好,土改妙,土改政策呱呱叫,给划上个贫农我不要,我要个地主成分好!"
"简直是胡说八道!"王玉堂脱口说道,他觉得这些村民越说越不像话,他们的想法真是太离谱了。
村民们七嘴八舌地哄叫着:"我们都要当地主!"
院子里顿时乱成了一锅粥。
王玉堂看到这混乱的局面,一下子慌了手脚,情急之中拔出了腰里别着的手枪,朝天开了一枪,院子里立刻安静了下来。
"是吕泰山教唆你们这样说的吧,是不是?"王玉堂双手撑在桌子上,虚张声势地瞪着大家,他觉得这些都是狡猾的地主分子吕泰山搞的鬼,气得用力拍着桌子喊道:"把大地主吕泰山给我揪出来!"
工作队员及时呼喊起口号:"打倒地主吕泰山的嚣张气焰!"
几个工作队员扭着吕泰山的胳膊,把他从屋里架了出来。
"放手!"突然,从院门外传来了一声怒吼。院子里的众村民闻声一惊,回头一望,一辆吉普车停在了院门外,见李佩其来了,身后跟着吕九庄村的支书刘天宝,两个人大步流星地向会场里走来。
工作队员见李佩其恼着脸,不觉有些胆怯,连忙把扭着吕泰山的手松开了。
王玉堂站了起来,他没有想到李佩其在这个时候来了,心里也有几分慌张,却仍然故作镇静地拿腔拿调地说:"李师长,这里不是基地,请你别影响我的工作好吗?"
李佩其怒目而视,提高声音问道:"谁叫你这样干的?"
"是县委叫我这样干的!"王玉堂提起精神,强词夺理道:"是土改政策让我这样干的!"
"警卫员!"李佩其大声喊道。
"在。"警卫员跑步过来,立正待命。
"让司机送你去汤县!和刘支书一起去。"李佩其下了命令。
刘天宝应声:"是!"
"你们去通知县委书记钱一善同志,让他立即到基地来见我!"李佩其理直气壮地说。
"李师长,我们这就走。"刘天宝望着李佩其感激地说。
王玉堂一下子像泄了气的皮球,不敢再吭声了。
李佩其走到吕泰山的身边,环视了一下院子里的乡亲们,一张张朴实憨厚的脸上挂着受惊吓后舒心的笑容。他激动地望着大家说:"乡亲们,划成分,斗地主,这本身没有错。可是如果给吕村长划上地主,那就是错误的!"
众乡亲拍手叫好,"说的是呀!"
接着,李佩其历数了吕泰山为大家开山修路,为基地打桩盖房,还带领乡亲们种树挡风的事情,尤其在解放汤县的战斗中,他大义灭亲、为革命做出了很大的贡献。最后,他问大家:"一个没有一寸土地的革命功臣,能划为地主吗?"
"不能!不能!"大家齐声高呼。接下来,李佩其和乡亲们促膝交谈,谈了土改,还谈了新川峡的未来。一直谈到乡亲们的怨气平息了,他才动身要回基地指挥部。乡亲们都争着要送他,吕泰山也说天都黑了,让李佩其独自一人回去,他根本不放心。
李佩其对大家说,大伙儿折腾了一个下午了,快回去休息吧,说不定走不多远,就会有车来接我呢,请大家放心。他又特别把吕泰山拉到一旁,一再宽慰他,叫他不要将王玉堂今天的过激行为放在心上。他还说,党的土改政策是对的,只不过王玉堂有点左了。
8
一弯新月挂在了薄薄的云隙里,照得凹凸不平的砂石路朦朦胧胧。李佩其一路上想着,幸亏刘天宝亲自跑到基地来找他了,不然吕泰山今天可就要受苦了。等一会儿见到了县委书记钱一善,真要和他好好谈一谈这个问题,土改工作一定要根据客观情况和实事求是的原则进行,决不能像王玉堂这样,不问青红皂白,只要你有钱,不管有没有土地,你就是地主。
李佩其走着,天色完全暗了下来。四周静静的,只听见自己踩在沙石上的"嚓嚓"声。走过了一道山坡,在拐弯的地方,一匹狼悄无声息地蹿了出来,尾随在他的身后。
黑夜里,在无人的荒野里,人和狼就这么一前一后走着。突然,狼紧赶几步,立起了身子,两只前爪一下子搭在了李佩其的肩膀上。李佩其的身子微微一颤,闻到了一股难闻的臊味。他知道,这是一匹狼,而狼已经做好了吃他的准备,只要他一回头,狼就会一口咬断他的喉咙,此时此刻,他的心情反而平静下来了。他想起了吕泰山说过的话:在沙漠戈壁独自赶路,要小心狼搭肩膀。狼肚子饿了,吃不上别的,就要吃人。如有狼搭肩膀的事情发生,你千万别回头。狼是硬脖子,你只要不掉头看狼,狼一时三刻还吃不了你。这里有个规矩,看见别人在沙漠戈壁走路,是不能上前把手搭在人家肩膀上的,不然,人家把你当成狼杀死是不抵命的。
李佩其敏捷地从腰间拔出了手枪,然后轻轻地打开了手枪的保险。
李佩其在心里想,狼呀狼,看来今天要用你的肉招待钱一善同志了。他把枪口从一侧的胳膊下伸过去,扣动了扳机。
两声清脆的枪响过后,狼扑腾了几下,倒在了沙石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