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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华裳压下眼眸,从口鼻中沉沉地吐出一口闷气来,声色依旧凌厉:“慧婕妤好心思,在皇上面前口舌也越发伶俐了。”
虽然是庶女出身,自幼在楚将军府中低眉顺目、谦卑恭谨地长大,但如今的楚华裳是皇帝身边的宠妃恬嫔,周身的气势竟是不自觉间就散发出来,丝毫不逊色与当年隆宠跋扈的韵修容。
“哦?恬嫔娘娘话中似有所指呀。”林媛笑盈盈地,神色清明。
楚华裳紧紧攥着手指,眼睛里是压抑的怒意:“是我低估了你!我以为,景仁宫大火之事你无处发作,想不到你另辟蹊径来使皇上疑心我!”她一想到今日拓跋弘冷若冰霜的神色,心里就一阵后怕。她成为了皇帝的棋子,所能依赖的就是皇帝的信任。可若是她与昌和贵妃私交的事情被皇帝知道,后果会怎么样呢?
皇帝当初急于扶持她,就是因着昌和贵妃的身孕,皇帝要她成为宠妃来牵制上官氏。虽然她的确做到了,但在最后关头,昌和贵妃临走之际,她却前往麟趾宫拜访。若是皇上知道了……知道她忤逆圣意……
皇帝根本不会听她解释,不会管她是因为要和林媛相争才去求助贵妃,皇帝只知道她是上了麟趾宫的门!贵妃那几天一直闭门静养,她在这种时候出现在麟趾宫,目的无非是私下里谋划什么。一个不听话的棋子……
真是不敢再想下去!
唯一的庆幸就是此事她做得非常小心,当时她是扮作了送炭火的粗使宫女前往麟趾宫的,为此她忍辱将自己的手和脸都用木炭染脏了,昌和贵妃见到后还十分鄙夷地笑说“能屈能伸,不愧是楚家的庶出。”最后没有任何人发现她,连皇帝安插在麟趾宫的棋子都躲过了。
皇帝虽然怀疑了她,但唯一的根据只是林媛的进言而已,除此之外没有任何证据能证明她去过麟趾宫!只是皇帝疑心重,日后必定会查证此事,少不得会查出景仁宫纵火是她所为,进而就更加怀疑她和贵妃……
楚华裳想着就惊惧交加,更深恨林媛。
林媛定定地瞧着恬嫔一张青白的面色,对上了她的眼睛:“恬嫔娘娘眼睛里的火焰,和中秋那日的深夜里看到的一般无二,从来没有熄灭过呀。”
楚华裳冷笑一声:“那一日你帮了我,我也帮了你。不过我们终究会站在彼此敌对的位置上,我早就预料到了。”
“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林媛缓步走近她,在她耳侧用只有两个人能够听到的声音说:“你姐姐还在冷宫里苟延残喘,那件事披露出来对你我都没有好处。”
她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
***
楚华裳在上林苑中说的一句气话成了真,这一日夜晚,拓跋弘果然招林媛侍寝。
冬日的子夜里有北风飒飒刮过,建章宫的寝殿中生着暖融融的地龙,林媛身着单薄的寝衣踩在地上也觉得暖气扑面,十分舒适。
拓跋弘懒懒地倚窗半卧,声色如酒样沉醉:“媛儿,朕看你站在厅堂里头,如同画上的仕女一样美。媛儿,你的伤都好全了么?你已经两个月不曾服侍朕了。”
冬日里的寝衣毕竟不似夏日那样凉薄如蝉翼,林媛的衣襟处并不能看透内里。她上前在拓跋弘身旁坐了,拿起他的手放在自己胸口上:“还是有一点结痂没有脱落,很丑的,皇上不要看。皇上可曾听说过汉武帝和李夫人?嫔妾不想让皇上看到嫔妾的丑样子。”
李夫人是汉武帝宠妃,因病而死。临死前汉武帝要看她最后一面,她怎么都不肯,说自己病得颜色枯槁,恐污了圣目。汉武帝当时生了气,但在李夫人过世后却极力恩赏其母家,因为他每每回忆李夫人,永远是美人风华绝代的样子,没有半分瑕疵。
拓跋弘听了,板起脸佯怒:“越发大胆了!朕是那样一味好色的人么!”
林媛只是笑:“皇上息怒,嫔妾去给皇上弹一首‘青玉案’来赔罪好不好?”
说着去屏风后取了琴,信手拨弄几下,果然是好琴,声色是珠落玉盘的清脆。拓跋弘已经笑盈盈地看了过来,眸中尽是惊喜:“朕之前还从未听你弹过琴。”
林媛莞尔一笑:“上一次皇上要看我作画,端的是欺负人呢,害得我出丑。还好我不算一无是处,为女儿时学过几年琴,今日可不能让皇上小看了。”
琴声淙淙如流水,拂过一室春光旖旎。林媛前世是学过古琴的,但也只学了这一样,考过业余十级。这个时代的贵族女子,以擅长琴棋书画为美,真正和这些学了十五六年、拿着特长当专攻的女人比较的话,林媛还是很不如的。
宫里的日子无聊,林媛有时也拿了琴棋来打发时光,倒是比前世用功多了。“青玉案”,平和而缠绵的调子,林媛弹起它的时候,一颗冷硬的心也有了惆怅的感觉。一曲毕,拓跋弘击掌出声,笑道:“很好,担得起‘精妙’二字。”
“在琴艺上,皇后和赵淑媛都要远胜于嫔妾。皇上是天子,一定听到过世间最美的乐音,嫔妾这点子值什么呢。”林媛起身依坐在拓跋弘怀里:“不过皇上真会夸人,嫔妾高兴。”
拓跋弘抚掌大笑:“就知道你是个讨夸的。皇后音律曲调的娴熟精通都在你之上,但那曲中的情意却不如你。未成曲调先有情,媛儿,朕独独爱你的琴音。”说着还意犹未尽:“不如再来一曲‘天仙子’?你这么美,弹天仙子最适合不过了。”
林媛伸手轻轻地推他:“得寸进尺!皇上要我弹,可有什么赏赐?”
“有呀!待会子就好好地‘恩赏’你……”
两人方拉了床帐,就听门扇上“笃笃”两下响,有内监尖细的声音唤道:“皇上。”
好事被扰,拓跋弘很不耐烦地扬声道:“有什么事?明日来回罢!”
那内监却不退下,又大着胆子道:“皇上,的确有要事……”林媛听他这样说,劝拓跋弘道:“看样子是真有要紧事了,莫不是政事?还请皇上不要顾及我,快快传了人进来吧。”
拓跋弘伸手亲自给林媛掖好了被角,方才披衣坐起。因着有侍寝的嫔妃,传话内监不敢进内室,只在明黄色堆幔帘子的外堂跪着,大声地回话道:“禀皇上,华阳宫昭仪主子醒过来了。”
拓跋弘登时站起来,大步走了过去:“华阳宫韦昭仪么?是什么时候的事,刚刚醒过来么?”
***
华阳宫的消息一出来,拓跋弘风一般地就要摆驾过去,林媛这一晚上可是给败坏了。
林媛以往就知道,韦昭仪在皇帝心里有几分位置。林媛一贯识大体,一点也不计较一晚上的恩宠——韦昭仪也不是不厚道地来抢皇帝,人家都昏过去五年,多可怜呐,一朝醒过来皇帝高兴地去看,再正常不过。她被御前宫人送回去后还吩咐了宫人准备些贺礼,明日往华阳宫送去。
虽然是夜深人静的时候,但韦昭仪醒来的消息还是如春日里的柳絮一般,在一夜之间散遍了满宫。第二日众人早起来给皇后请安,三句话都不离韦昭仪,这样的架势,仿若韦昭仪是炙手可热的新宠一般。
梁才人是去年和林媛同一批选进宫的,如她一般的许多入宫晚的人都从未见过韦昭仪。梁才人年纪尚小,面上带着好奇和艳羡,不迭地问身边的嫔妃道:“咱们皇上真是宠爱昭仪娘娘呀!她一定是个十分貌美的人吧……”
一旁吴贵人在皇帝身边服侍十年了,她静坐得像根木头,架不住梁才人的好奇心,只好回答道:“过几天你就知道了呗。这位昭仪娘娘呀……左右贵妃不在,我就说一句,她当时的恩宠可不比贵妃差。”
“后来不还生了皇次子么!”苏贵人亦接了口。自从沈氏死后,苏贵人简直落魄到了泥土里,如林媛一样的宠妃哪里还会再理睬她,也就梁才人、吴贵人这样不得宠、地位低的才能说上话了:“皇次子刚出生几天就死了。昭仪娘娘因着难产,再看到孩子死了,急火攻心晕厥过去,从此没醒过来。那时候我才进宫一年,皇上为了这事悲痛极了,还给了皇次子序齿。这若搁在旁人身上,生下来的皇子没活过一年的,都不会给排位。”
上首的皇后闲坐着,姿态慵懒,并不管底下人的窃窃私语。过了好一会子,她方才将茶盏一搁,清脆的声色令众人都安静下来。凤目扫过众人,微笑道:“昭仪病愈是喜事。你们都别忘了回宫准备贺礼送去华阳宫。还有,昭仪重病多年,刚刚醒过来精神也是不太好,现在还不能出屋子只能静养着。你们去探望的时候万万不可喧哗惊扰她。”
众妃纷纷称是,眼睛里掩饰不住各异的神采——或嫉恨,或厌恶,或好奇。毕竟她们并不愿意一个宠妃加入争斗,方送走了贵妃,却又来一个昭仪。(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