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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他们走了后,菁茜一把夺过我手中的杯子:“你到底怎么想的?!你好不容易把他盼回来了,你就打算这么舍去?你傻啊!”
我从她手中拿回杯子,白色的一次性纸杯在我的视线里已变成白糊糊的一片。我走到垃圾桶边想将它们扔进去,可是,我已看不清它的确切位置,它们被我扔到了地上,我俯身捡起来再扔,还是没进。
“别捡了!”菁茜几乎是大喊一声,她粗鲁地拉了我一把,将我推到沙发里,“你别这个样子,好不好?你哭出来呀!大声地哭!好不好?你知不知道 ,你这个样子让人看了有多心疼吗?”最后一句她的声音低了下来,眼圈变得通红。
我靠进沙发里,泪终于冲击出了眼眶,不在了,他们都不在了,而他……眼泪狂涌而出,一串一串地落下来,落在手背上,落进衣衫里,渗入沙发深处……
接下来的日子里,我夜夜失眠。那天后,方哲华和那个蓝眼睛女孩子再也没有来过。常常去的方家再也不敢靠近半步,每每走到中途便挣扎着放弃。
这样过了整整一个月。
一个月以后的一个早晨,我依然和平常一样打着公车来上班。
下了公车,还要走一段路才能到琴行。我低着头走,走着走着,突然有什么挡住了去路。抬起头,一个再也熟悉不过的人影挡住了我全部的视线。是他!我的心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是出现了一天又消失不见了一个月的方哲华!已经打算放弃的我为什么这么不争气,心还跳这么的快?我拼命努力让自己看上去很平静,可是我好象并没有做到!因为,他开口的第一句是:
“我又吓到你了吗?”
“你……怎么在这里?”
“当然是来找你!”
我望了望他的身边。
他似乎明白了我在看什么,马上回答:“心怡不在这里,她到北京读书去了!”
“那……你怎么不陪在那里?”
“我想回来寻找我的过去!你——能帮我吗?”
他深深地看我,等待我的回答。
“对不起,我可能帮不了你!我只是到你们家维修过钢琴而已,并且,你那台钢琴还不是在我们琴行里买的,它都快成古董了。”我躲开他的目光。
“我的家是在那个小区里,那天晚上你昏倒的那个小区里,是吗?”
“不是!”
“可是我的身份证上明明写着那个地址。”
我一下哑口无言了。
“对不起!我要迟到了!”我丢下一句话,便绕过他逃也似地向琴行奔去。
进了琴行,偷偷往回看了一眼,他并没有跟上来。他走了吗?我偏头找了找,突然看到他正一动不动地站在离琴行不远处的一棵树下望着我,依然是深思和探究的表情。我起忙回头,再也不敢去看了。可是,他有没有走掉的念头却再也挥之不去了。
到了十点多,经理告诉我说,公司打电话来说有个售后要去一下,不在市里,在下面县城里,正好是我老家的县里。我便收拾好要带的工具准备出发,走时,经理叫住我:“如果太晚了,你就顺便回一趟家,明天上午再赶过来!对了,记得带点好吃的过来啊!比如,你妈妈做得酱。”
“就知道你哪有这么好心,原来是有所图的啊!”菁茜在一旁插进来:“不过,迎蓝,你多带点,啊?”
“我搬一坛子来,好不好?”
他俩都笑起来。
我拧上包,出了琴行。
他还在吗?我飞快地扫了一下他先前站过的树下,好象没人。我觉得自己可笑,有谁那么傻,会在同一个地方傻乎乎呆上两个钟头?
去县城里要到长途汽车站去坐车,离这儿还有三四站的路程,我来到对面的公车站,等了一会儿,便来了一辆去那个方向的车。上了车,刚坐稳,一个熟悉的人影就出现在了过道上。他直接走向我,坐上我旁边的那个空位。
“这么巧啊!”他说,带着微微的笑。
“你……怎么还没走?”
“走?我这不是在走的吗?”他望着我,眼神清亮。
我不再说话,也不理会他,故意去望窗外。
到了长途汽车站,我下车,他也跟着下车,我到窗口去买票,他也跟了过来,在后面问:“你要去哪儿?”
“客户家!”
“很远吗?”
我点头。
我将钱递进窗口:“Z县,一张,谢谢!”
拿了票,见他还站在身边,好象没有离开的意思,我忍不住问:“你要去哪儿?”
他耸耸肩:“说实话,我也不清楚。”
他耸肩的动作很潇洒,但不是我曾熟悉的。这是五年的美国生活所得来的习惯吧,五年,五年啊,他应该还有好多都和以前不一样了吧!
“那你就回酒店吧!记得回去的路吧?”
“嗯,记得!”他点点头,笑了一下,透出一丝腼腆。这是专属于哲华的腼腆,陡然再次见到,心中抽痛地厉害。
“再见!”我毅然转身走开,而那专属于哲华的腼腆的微笑并没有因为转身而消失不见,就这样以新的记忆停留在心底深处了。听到他在身后回了声再见,我没有回头,径直走到发车的位置,上了车。
放好包,刚坐定,就听到司机向着车外叫:“快上来啊!还有最后一个位子,快点!马上就走!”
接着,就上来了一个个子很高的人,由于太高,是低着头,躬着身子上的车。我惊得差点跳了起来。他走到我坐的位置边,彬彬有礼地对坐在我旁边的人说:“对不起,和您换个位子行吗?您坐那个空位,我坐您的位置,可以吗?”
坐在我身边的是一位五十多岁的老人,他分别看了我和他一眼,面无表情地站了起来。
“谢谢您啊!”
他边道着谢,边坐上了那老人腾出来的位子——我的身边。
“你怎么跟上来啦?”我小声问,我不想全车的人都听到我俩的谈话。
“整个中国我只认识你,也只有你认识我,你说我该怎么办?”他象说绕口令一般。
“可是我这是去工作啊,而且还那么远,今天恐怕回不来!”
“没关系!”他淡淡地说,“对于我来说,哪都一样!”
我转头看他。有抹淡淡地忧伤正浮上他的嘴角,那是哲华才有的表情。我怔怔地看着,心中一阵酸楚。
他也盯着我看,那眼神里有光亮在闪烁,带着探究,又似看穿了我的情不自禁。我心猛地一跳,慌忙收回目光。
他也不再说话,只是静静地坐在我身边,一如多年前那个安安静静的哲华。但是我感觉得到他的目光,就那样如丝线般的一直缠绕进我的内心深处。
路程虽并不算太远,但是到县城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二点多了。
下车时,他要帮我拿工具包,我便给了他,他接过后很惊讶 :“呀,看不出来,包不大,还挺沉的!你每天都拧着它这样四处奔波?”
我点头:“习惯了。”
“看似轻松的工作,其实也挺不容易的。”他感叹了一句之后,接着问:“饿吗?吃点东西后再去吧?”
“嗯!”
我们找了一个小饭馆。
他将菜单放到我面前:“你点吧!”
服务员过来了,我并不看菜单,直接说了几个菜,都是记忆中哲华最爱吃的。我知道他正在看我,或者正在研究我,我只当作不知道。
吃完饭,我们就去了客户家。
那客户把他当作了调律师,一个劲的对着他说钢琴有什么问题,要怎样怎样,我站在旁边并不插话,他居然还煞有其事地点着头。
待那客户将问题和要求说完之后,我便掀开钢琴的顶盖,去卸钢琴的上门。
他赶紧过来帮忙:“挺重的,让我来,你放心,我会很小心的!”
说着,他小心翼翼地将钢琴上门卸下来,放好,再过来拆卸盖在琴键上的琴键盖,动作看上去还马马虎虎,唬得到外行人。那客户在一旁站了一会儿,就转身出去了,并没有紧守着。
我拿出工具,开始工作。他在一旁专心地看着,并不多话。尤其在我调音的时候,他几乎是屏着呼吸、竖起耳朵听。突然,他说:“能不能让我试试?”
我愣了一下:“你会吗?万一把弦调断了怎么办?”
“不会的!就只试调一个音,好不好?”他显得格外自信,跃跃欲试的样子,象个孩子。
我犹豫着。要知道一个调律师学成至少要六个月的时间,那还必须是天资聪慧的人才行。他只听了不到一个小时,并且还没有语言上的讲解,能行吗?可是,当碰到他那双充满希翼而发出耀眼光芒的眸子时,我突然不能拒绝,居然连一个“不”字都说不出口,身不由己地把位置让给了他!
他握紧调音扳手,另一只手开始敲对应弦的键子,动作一如他弹琴时的潇洒自如,虽反反复复推低拉高了很多次才调准。
我难以置信地盯着他:“你是不是本来就会?”
“第一次!”他很有成就感地边敲着他刚刚调的那个音,边望着我笑,“怎么样?很准吧!”那笑容如冰天雪地里的第一束阳光。
“嗯,调得很好!”连我自己都听出了我语气里的骄傲。
“那——要不,我再试试调下一个音?”
他的眼眸越发晶亮,孩子似的兴奋让他的嘴角勾出了一个大大的弧度。
这时候的哲华和记忆中的哲华是完全不一样的,现在的他是快乐的,健康的,远离了孤寂,没有一丝一毫我所习惯的忧郁。这是另一个哲华,是当初我和方妈妈方伯伯他们想方设法想要让他变成的样子。如今,他真的变成了!
“你继续吧!”眼里突然涌入一阵酸涩,我赶紧转开头。
“你……怎么呢?”他还是发现了我的异样。
“没什么!我坐到那儿去等你。你快调,时间不早了。”我不敢回头,顺势走开,坐到另一边的沙发上去。
“你这么放心?不在旁边看着?”
“嗯!”沙发上正好有一本杂志,我拿起来开始认真的翻阅,只有我自己知道,我根本一个字都没有看进去。
他也不再问,开始调下一个音。我的目光虽然在书上,可耳朵全放在他的动静上了。他拉弦的时候很稳,碰到不能确定的时候,就弹一下音阶或者曲子。这就是哲华,曾经的钢琴王子!他调得一个比一个顺手,很快就全调完了。
“哈!调完了!”他兴奋的声音将我的视线从书面上拉了出来,“来啊,听听!”
他将调音扳手递向我的方向,示意我过来,满脸的喜悦和满足。待我接住调音扳手之后,他便坐上琴凳,动作优雅一如从前。
第一个音符一出,我整个人都呆滞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