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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民党党旗?给你做哪样?”看见此类东西,罗玉兰警觉起来,似有不祥感觉。
见妈神色严厉,仲信只好如实道出来由。外公问:“他也有?”
“也有一块,他参加国民党了。”仲信低头回答,他明白,妈要生气了。
“那么说,你也参加国民党了?”果然,罗玉兰火起,见仲信低着头,她怪笑一声,“好啊,比你爸爸还大嘛,他是同志会,你是国民党了嘛。”
“我没有去,他把名字填上去的,我反对呀。”仲信低声解释。
“这个鬼老头!是不是嫌朱家没出事了?你自己想出头想当官,你当就是,何必把朱家扯上?我不是说国民党不好,也不管你这个党那个党,你爸爸在世常说‘君子同而不党’。他就是加入同志会,才给……,”罗玉兰说不下去了。
“他说,那个国民党是双江镇杨家大公子当的头领,可靠得很。”仲信低声道。
罗玉兰吼道:“子弹不长眼睛,才不认你杨公子李公子。”
“杨家公子确实靠得住。只是,他该先问仲信愿不愿意参加嘛。”外公埋怨道。
罗玉兰继续吼:“退回去!退回去!给你老丈人退回去!朱家不想当那个国民党。”
“妈!哪么喊他退嘛?”仲信为难了。
“退回去!把旗子退回去!朱家不想再挨子弹了。”罗玉兰声音更高,眼里冒火。
仲信缩着身子,站在那里,如同受审。若真要退,实在为难:退给重庆国民党党部吧,远了;退给泰山吧,不仅难开口,还得罪老丈人,等于没退。
罗玉兰见儿子不说话,再吼:“你退不退?啊?你不退,我拿来烧了。”说着,她真要从外公手里抓过国民党党旗。外公下意识捏紧捂住。
明眼人看得出,罗玉兰之如此发火,不只对参加国民党有气,更主要对李会长有气。
“爸爸,你给我。”罗玉兰还不放松,“看见这些,我就想起他爸爸。”
“算了,玉兰。你不要,也是要了,你不参加,也是参加了,既成事实了。再者,杨家公子还是靠得住的。《新蜀报》说得很清楚,国民党要大获全胜了,我敢说,只要国民党一主政,参加的人多得很,顺应潮流嘛。依我说,仲信参加也可以。”
“当官嘛,我不希奇!”
不过,总算平息,党旗没进灶孔,青天白日永放光明。
仲信回到北睡屋,挺着大肚的修英见他进门,气呼呼地问:“刚才你们吼些啥子?”
仲信累了,不理她,倒在床上。修英一把拉起,厉声问:“我问你,你们刚才吼些啥子?”
“没吼啥子。”仲信闭着眼睛答。
修英怪笑:“没吼啥子?你们在东厢房说的话,你当我没听见?”
“听见就够了嘛。”仲信乘四百多里汽车,实在太累,倒下睡去。
“哼,爹费力帮你们朱家,你们还说他这不是那不是,良心给狗吃了?”修英大声说,实则想让妈听见。罗玉兰和父亲正回后天井睡屋,停住脚步。
罗玉兰听她不再说,隔着天井,细声道:“修英,你怀有娃儿,怄不得气。刚才,我是说了,你爸爸不该拉仲信参加那个国民党。”
“啥子参加不得?爹都参加了,他还害仲信?”
“他跟你爹不一样,朱家出不得事了。”罗玉兰稍顿,冲口而出,“你爹是想当官,朱家不想,安守本分。”
“未必当不得官?你为啥子要当议员?”
罗玉兰不敢和儿媳争辩,儿媳是大肚子,若有三长两短,她罪大恶极了。于是乎,罗玉兰陪罪道:“修英,算我说错了,要不要得?我给你爹赔礼。”
“是嘛,当官哪样不好嘛。”修英放低嗓门。
然而,事情并未就此罢休。第二天,修英回了娘家。再过一日,李会长驾临朱门,不过,他不是来兴师问罪,倒是给亲家母解释道歉。他和颜悦色,说:“亲家母,该怪我,怪我自作主张,先没给你们讲,就把仲信拉进去了。我有过错,特来致歉,万望鉴谅。不过,那是杨家大公子当头领啊。”
罗玉兰弄不清会长耍啥子把戏,一时不知说啥。倒是外公为她解了围,说:“也不怪你,因为你开初去重庆,不晓得川省国民党在重庆成立嘛。若等回来给我们讲了再去重庆参加,时机错过,机不可失嘛。”本来外公话外有音,李会长却没听出,乐呵呵地:“对嘛对嘛,外公到底见多识广。”
外公双手一拱:“现今,你们就是涪州国民党元老了,老朽恭贺恭贺。”
李会长笑眯了眼:“老人家不必不必。看看,亲家,你不怨我了吧。昨天,我回来给马旅长一讲,他说,他也加入国民党了,他的上峰刘湘喊他加入的,看看。”
“大势所趋,顺应潮流。”外公摸摸胡须,说。
罗玉兰却冲出一句:“见风使舵!”
李会长却大度一笑:“亲家,不见风使舵,大船就要翻。再有,外公不是很佩服杨家么,正是他大公子当的国民党省党部头领,川省首家国民党,刚刚成立,未必也算见风使舵?我们就是看他掌舵,才参加的呀。外公,你也很看重杨家的,哈哈!哈哈!”
外公只好陪着笑。罗玉兰笑不起来,心里很不是味。
临出门,李会长不阴不阳丢下一句:“党旗嘛,就不要烧了,不然,后悔莫及。”
罗玉兰与外公对视一眼。她想,定是修英告诉他的。
这天,李会长突然找上门来,一进巷道,迎面碰上罗玉兰,突然双手一拱:“恭喜恭喜!哈哈,亲家,”罗玉兰冷冷地:“啥子事,疯头疯脑的?”
“国民政府成立了,我们国民党赢了。”
“关我啥子事?”
“有关哩。仲信是国民党,未必不该恭喜?如何?不出我李某所料嘛。”
“你能掐会算,等着做官嘛。”罗玉兰依然不冷不热。
“当初,我喊你答应仲智参加革命军,你不答应,如何?”
“我不后悔。”罗玉兰反倒先说出“后悔”二字,把对方嘴巴堵住。
“哈哈,你不后悔我后悔,朱李两家少了个国民政府大官啊。”李会长笑声震宇,转身问仲信,“给你的党旗没烧吧?”
“我敢烧么?”仲信反倒一笑。
“嘿,挂出来!马上给我挂出来!拥护国民政府!”
“你家挂了吗?”罗玉兰问。
“早就挂出来了。我就是怕你们没挂,才来催的。中国国民政府成立之际,把党旗挂出去,不仅庆祝本党之胜利,展示本党党羽之热忱拥护,显示本党之荣耀与自豪,还可告之涪州百姓,国民政府业已成立,川人拥护国民政府之领导,看看,何等重要!从此,涪州百姓另眼看我们了。”
罗玉兰笑道:“不见兔子不放鹰,你像条泥鳅啊。”
“亲家,你嘴巴上加把锁,要不要得?莫乱说,我们朱李两家绑在一起了。”
“你呀,该在脚上加把铁镣,免得东跑西跑。”
“哎!”李会长叹息一声,“仲信,你快挂出来,莫傻了。”
哪知罗玉兰说:“挂块兰布白星在门上,就像半夜的月亮,难看死了,哪么不挂太阳?”
李会长严肃起来:“亲家,党国大事,莫乱说,朱家是‘辛亥前驱’呀。”
外公忙劝:“挂嘛挂嘛,都莫说了。”
仲信进屋翻箱拿出国民党党旗,加上黄伙计帮助,青天白日旗很快挂在店铺上方门额,和“辛亥前驱”匾并列。李会长站在街心,左看右看,说:“党旗该挂在匾上面。”
外公却道:“先有保路,后才有民国嘛。”
不知罗玉兰哪来兴趣,半玩笑半认真:“没有继宗,有你吗?”
围观路人一听,“哈哈”大笑。罗玉兰这才晓得骂了李会长,急忙申辩:“不是那个意思,不是那个意思。”她意思是没有继宗之死,有你出头时机?
李会长觉得遭骂,可他不在意,反倒立于街檐,对围观路人大声曰:“众位乡亲,朱家挂的乃中国国民党党旗。青天白日,普照天地,拯济苍生,正大光明之意。何以今日挂出?数日前,中国国民政府已于武昌成立,标志中国南北统一。其实本人和朱仲信早就是孙文总理统领的中国国民党了,国民政府就是国民党一枪一炮打出来的,党国党国,有党才有国,没有国民党就没有国民政府,没有国民党有哪个敢统帅国民之政府?有哪个能够统帅国民政府?所以,从今日起,我们川人要接受国民党之思想,实行国民党之训示,服从国民政府之统领,遵守党国之规定和法律,做党国规规矩矩之百姓,为党国效力。值此,李某和朱仲信谨以国民党党员之身份向诸位表示,日后我们愿为党国为民众尽心竭力,精诚效劳,切望诸位多多关照。”
有人突然问:“县衙也挂了旗子,上边兰下边红,跟你们的不一样呢?”
李会长解释:“那是国民政府旗帜,也喊国旗,青天白日满地红。上边左角就是青天白日,国民党党旗嘛,青天白日一照,满地皆红了。国民党就是白天的太阳,给天下黎民带来福祉。放在左上角,表示国民党高于国民政府,统领国民政府嘛。所以和县署旗子不一样。”
有人低声议论:“李会长懂得好多哟。”“别个在重庆有朋友,消息灵通得很。”
更有人窃窃私语,说会长的不是。会长装没听见,笑容挂牢脸上,直到众人散去。
仲信站在门内,没敢出面,既为羞赧,更多是无兴趣。倒是修英挺着肚子,在门外不停走动,任人注目,不无得意。
第二天半上午,突然来队佩戴一致步伐整齐的军人,为首者就是已经摇身而为国民革命军的原北洋政府之涪州镇守使马旅长,陪同者仍是涪州国民党元老李安然先生。他们应李会长之邀,来祝贺朱门高挂国民党党旗。
保路风潮时,马旅长是成都学堂小学生,惨案那天,他的堂叔倒在血泊中再没起来,他深为烈士壮举鼓舞。从此,一向仰慕保路前驱,加上李会长三寸巧舌,马旅长关照朱门不少。
朱门前立即聚满人群,朱家老少不知究竟,站于街檐观看。马旅长一声“立定!”队伍整齐站定油店前。朱家还未反应过来,马旅长转过身,毕挺立正,向朱家行个标准军礼,继而朗声道:“至今,涪州仅朱李两家挂有党旗,连我之驻军辕门也只有青天白日满地红,那是国旗。党国党国,党在前国在后,没有党哪有国!我为一方军人,反而,仅挂国旗而无党旗,惭愧之至啊。故而,本人今日率队莅临朱门叩拜敬仰。立正!我命令,驻涪州国民革命军官兵之一部,向中国国民党党旗脱帽,一鞠躬,再鞠躬,三鞠躬,复帽。再者,朱李两家乃涪州名门,他们率先挂出党旗,表明精忠党国,不愧‘辛亥前驱’。党旗高挂,更乃涪州之洪福,六十万百姓之荣耀。为此,我等军人热忱祝贺朱李两家首挂国民党党旗,鼓掌!我等国民革命军要竭力保护大旗,不容玷污,以护卫党国之荣耀。”马旅长略停,缓口气再道,“‘辛亥前驱’之二公子朱仲信与其泰山,领先参加中国国民党,为涪州本党元老,实为党国添羽加翼,壮力强威,朱公子继承父愿,年轻有为,志向高远,本党后继有人,实在可喜可贺!”马旅长话毕,鞭炮立即炸响,经久不息。
外公一眼看出,此乃会长一手策划,无非为挂党旗和两位涪州国民党元老造势。
临走,李会长对外公叹息一声,说:“外公,如果当年仲智加入国民革命军,今天朱家多了一个革命军大官之身份,三喜临门了,可惜呀。”
外公笑笑,说:“其实,今日之事,小题大作了。”
会长深沉地笑了笑:“老人家,你就欠点眼光了,挂党旗作党羽非小事啊。不如此,何以家喻户晓,深入人心?哈哈,哈哈!”
从此,《斋香轩》门口,多了些不买油专看党旗和匾额者,名声益震。(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