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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西安,关达轩的行动自在多了。西安不是东北老家,在西安他只是一个国际友人,不会被人认为是地主阶级的孝子贤孙,更没有反攻倒算之嫌。因此他很快就通过政府渠道打听到了侄女儿的下落,并且在一个黄昏来到了关若云的家里。
关达轩的心碎了,即使海枯石烂,他也不会想到他心目中的那个可爱的小姑娘居然会变成了眼前这样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太婆。她看起来比他还老。他怎么也无法从这张皱纹纵横的脸上找到当年的那个谷雨儿,他怎么也不能把这双骨节凸肿的粗手和谷雨儿白嫩的小手联系到一起。他见过谷雨儿给她爷爷挠痒痒,挠完痒痒,她爷爷总爱捏着她胖乎乎的小手炫耀:看,我们谷雨儿的小手多漂亮,软得像面条儿一样。
关若云没有认出他来,她最后一次见到他的时候还太小。她从篮子里拿出那个鹿角号递给他,他抚摸着光滑的号身说:“你爷爷从前老把这支号挂在门框上,他说这能避邪。”
关若云的眼睛湿润了,这么多年她终于见到了来自东北的娘家人。她背过身去趴在被子上,她的身子剧烈地抖动着,但却听不见她的哭声。
关达轩默默地坐在家里唯一的那把椅子上,椅子间或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他觉得胸膛里堵着一块石头,堵得他喘不过气来。他不知道他该做些什么才能帮助这个可怜的侄女儿,就像在老家在北京他不知道该怎样帮助那些哥嫂们一样。他只能默默地坐在那儿眼睁睁地看着侄女儿趴在被子上饮泣。
一个不该有的念头突然出现在他心里:如果他不曾参加抗美援朝战争,如果他不曾在战场上被俘,如果五四年他选择了回国,今天的他会是什么样子?
他突然打了一个寒颤觉得浑身发冷,一句话脱口而出:“谷雨儿,跟我到国外去吧。”说完这句话后,他心里蓦地产生了一个新的目标:把他们带出国去。这个突然冒出来的目标让他一阵阵伤感,要知道他原本的目标正好与此相反呀!
关若云趴在被子上的身子不动了,一直到泉水挑着担子进门,她才赶快起身,捋了捋头发,对儿子说:“泉水,快过来见见你五姥爷。”
“五姥爷!”泉水的眼睛瞪得溜圆。
关达轩一眼就看上了小伙子,眉清目秀,灵气逼人,身板强壮,自己在国外做生意正缺亲信自家人手,英俊的泉水更坚定了他带他们出国定居的念头。
“好孩子,好孩子。”关达轩连声夸奖,“谷雨儿,有这么棒的儿子,你该笑,骄傲地笑。”
“唉,快三十的人了,学学没上成,工作工作没有,连个家都成不了,委屈孩子了。”关若云说着转过头去。
“天降大任于人,总是要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吃得苦中苦才有出息。我快四十岁还在济州岛战俘营里做苦工呢,现在不也成家立业了?树挪死,人挪活,怎么样?愿不愿意跟五姥爷到国外闯荡一番?”
“愿意!”泉水回答得干脆利落。
“行吗?”关若云没有信心,但她眼睛里明显地闪现出希望的光芒。
“中法两国已经建立了外交关系,又有我做担保人,应该问题不大吧?迁徙自由是人的基本权利。”关达轩信心十足。
他的信心很快就遭遇了铜墙铁壁。
关达轩返回法国后,立即着手办理关若云母子两人的赴法手续。法国方面办理得很顺利,没有遭遇到什么麻烦,那时候出国的人少,法国大使馆签证很宽松。麻烦出在国内,确切说卡在关若云身上,公安局拒绝给关若云办理护照,理由很简单也很荒谬:关若云是国家干部,国家干部不允许因私出国。关达轩被弄糊涂了,他实在没办法把一个看大门的和国家干部联系到一起。
糊涂归糊涂,事情还得办。关达轩在法国上窜下跳,动用了他在法国所有能动用的关系给中国驻法使馆施加影响,说得好听是施加影响,说得不好听就是求情。情之所动,金石为开,最后连中国驻法国大使馆也觉得这么兴师动众不值得。不就是两个小小老百姓吗?少了他们娘儿俩,地球不会倒转,太阳照旧从东方升起,卫星上的东方红照旧响彻寰宇。(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