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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融阳攀着计都的肩膀,伸长了脖子望向山顶:“大哥好像还没有说完话,咱们去别的地方逛逛吧。”
计都自然满口答应:“好,等陆信回来了。就让他带路。”
于是,苦命的世子陆信赶紧赶慢的回到湖边,就听见了这项噩耗。
还要在园子里吹冷风?陆信心头嘀咕。这一大一小没个计较他可不能跟着没计较。万一二殿下在陆府感染了风寒,他就是有十张嘴也说不清。于是劝道:“殿下,在山上暖亭里看风景也是一样的。不如我们回暖亭去。总不好丢下大殿下一个人。”
叶融阳直着脖子叫:“大哥喜欢坐着谈那些无趣的话题,我可不喜欢。我就喜欢逛花园子。陆大人既然陪着大哥说话,你为什么不能陪我逛园子?你们是不是觉着,只用顾好大哥就行,不用管我了?”
这顶大帽子砸下来,陆信可吃不消。赶紧辩解:“臣不是这个意思。”搜肠刮肚的找理由,忽的灵光一闪,想起一个人。立刻道:“殿下,杜悯大人现正在府中,殿下要不要见见?”说完后,大大的舒了一口气。杜悯是两位皇子的老师。殿下们不知道他在也就罢了,既然知道了。本着尊师重道的美德,再怎么样也要去拜见一下的。这真是个好理由。
“杜先生?”叶融阳惊讶的问,“他怎么也在?”
计都道:“殿下忘了。陆大人的夫人正是杜悯大人的胞妹。”
叶融阳恍然大悟:“是了,是这样的。既如此,我就去拜见一下先生。”顿了顿,又补充:“咱们先去,使唤个下人和大哥说一声。”
陆信没意见,命一个小厮上山传话。他领着叶融阳和计都,朝杜婉的院子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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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婉的院中很安静。丫鬟婆子们无论是走路还是说话,都小心翼翼。夫人好容易睡熟了,若是因为她们的动静被惊醒,那可不是斥骂几句就能完的
杜悯安静的坐在西次间,手中的一杯香茗已经失去了热度。杜夫人忐忑不安的陪坐在他对面。自家夫君既不告辞,又不找主人说话,只枯坐在这里,也不知到底是要做什么。
“是我错了。”杜悯静静的凝视窗外,突然吐出四个字。
杜夫人愣了愣,迟疑道:“夫君说什么?”
杜悯没有转头,依旧看着窗外,落尽了树叶的枝干在蓝天中伸展着枯瘦的身躯。
“我说我错了。”他道,“我不该从婉儿幼时起便事事替她操心。我也不该在母亲面前承诺会一生护持她,使得母亲越发放心娇惯,终是将她养成了温室的娇花。”
杜夫人长出了一口气,柔声劝慰:“夫君,这也不怪你。妹妹……”她顿了顿,叹道:“是妹妹命苦,若有个孩子傍身就好了。”
“没用的。”杜悯的声音很平静,却有种说不出的毛骨悚然:“她想要的,不是富贵荣华、不是诰命风光、不是优厚的生活,世人的尊敬,甚至连子孙绕膝、父母恩情她都不在乎了。她唯一想要的,只有悟远。完完全全的悟远。”
杜夫人倒吸一口凉气。天啊!杜婉想的,居然是这个!这真叫她无话可说。又不是十三四岁得小姑娘了。一个嫁人近十年的妇人,一个夫婿已过而立之年还未有子嗣的女人,竟然满脑子都是这种情情爱爱的旖思,杜婉的脑子到底是怎么长的?
杜悯叹息一声:“我教了她琴棋书画、诗词歌赋,给她读山水游记、杂学话本。却独独忘了告诉她,人心叵测、世俗情理。又万万不该将她嫁给了悟远。她若是傻些,灵窍未开。便是不通人情俗世,和悟远在一起,糊涂一辈子也没什么。或者,她世事通明,熟晓人情世故。便是情路挫折,也能通透豁达。可偏偏,她是最坏的这种。”
杜夫人心道。你一个男人去教妹妹本就是件糊涂事。那是自家婆婆的责任。内宅的事男人懂什么?不然,为什么‘五不娶’中有‘丧妇长女不娶’一说?出口开解:“夫君,你一个大男人,哪里管得了女儿家的教养。”
杜悯摇头:“是我自负了。我原想着,妹妹聪慧伶俐,不该是那等俗物。便想教出个举世无双的女子。”自嘲的笑笑,“是我想岔了,真正的举世无双哪里是吟风颂月出来的,该是浴血焚火……”他突然收住口,又叹了口气:“婉儿变成这样,我有很大的责任。”
杜夫人一阵无语。你说这男人吧,确实是有本事的、做大事的。可怎么有时候就是那么天真呢?比如说,相信妻妾可以和睦相处。相信妻子能把小妾的孩子当亲生的一样疼爱。就因为那是他的种?
要她来说,但凡女人嫁了人,就必须想的开,别把丈夫的情爱当回事。不当回事的,能熬到子孙满堂。看不穿的,就只有死路一条。
院门外传来轻微的喧哗,一个丫鬟进来禀报:“舅老爷,舅太太。世子爷带着二皇子殿下过来。说是要拜见舅老爷。”
杜悯手中的茶盏被放到了桌上,发出轻微的一声“嗒”。淡淡的忧伤来不及从脸上收起。他起身迎出门去,夫妻俩不好的脸色统统落在了叶融阳的眼里。
“杜先生。”叶融阳见了礼,轻声道:“我今日和大哥来陆府探望阿均,不想先生也在。”
杜悯和计都互相颔首,回答道:“我来看望妹妹。”
叶融阳立刻露出关心之态:“陆夫人身体如何了?”
杜悯还没来得及回答,陆信就迫不及待的插话:“来来来,大家进屋说,进屋说。”
进屋后,下人上了茶。杜夫人作为代表,简单的将杜婉的病情介绍了几句:“……身子原本就弱,这次舟车劳顿的赶路,是累着了。”
叶融阳装大人的跟着客气寒暄。虽然他对这位陆夫人很好奇,可惜人家正在生病,还已经睡着了。没法去探望。
说了一会儿话,便到了午膳时间。孙旭亲自来请,花厅上已经摆好了酒席,只等殿下前去。
到得花厅,发现叶初阳和陆诏早已等候在那里。叶初阳见到杜悯很惊讶:“先生也在?”
叶融阳抢着介绍:“先生是来看妹妹的。”
叶初阳瞬间了然,下意识瞥了陆诏一眼。杜悯不动声色的将这两人的互动尽收眼底。
一顿饭吃的是各有滋味。叶初阳有心和陆诏亲近,无奈大庭广众之下不好过分。而陆诏,彬彬有礼、一派雅士风度。唯有在杜悯视线扫来时,动作会稍有涩滞。计都的心态最悠闲,就是看热闹。陆震和陆信是最正常的,像供祖宗似的奉着两位皇子。
好容易吃完饭,稍事休息片刻,杜悯便提出告辞。他这一走,叶初阳等人也不好意思继续待着,也提出要走。两队人就一同离开了东阳侯府。
总的来说,叶初阳今天还是很满意的。见到了自己的生父。尤其是想到,陆诏会因为丁忧在长安守孝三年,就更加高兴了。
回到蓬莱仙岛,顾茗自去休息。叶家兄弟两个向母亲复命。叶明净正在书房看密折,眉宇间笼着一丝不快。见他们来了,随口问了两句。得知是去了东阳侯府,脸上也没什么情绪波动。
“母亲。”叶初阳有一丝不快。觉得叶明净不重视他。加重了语气:“我今日见到了陆诏大人。”
叶明净抬头:“是吗。”语气很淡,平静的道:“西北来了密信和急报。今年夏天,草原上发生了一场大规模的瘟疫,一直延续到了秋末。到冬日瘟疫停止时。损失惨重。大部分游牧部落损失牲畜约有三分之一以上,个别严重的,数目高达一半。瓦剌残部正虎视眈眈我西域新城。现在,肉类、乳酪类、毛皮类、毛纺类商品已开始大幅涨价。西北那一块,就要出事了。”
叶初阳吃惊的张大了嘴。母亲的话,他听的并不大懂。却是知道“出事”的严重性。一般来说,只有“暴动”,才够得上皇帝口中“出事”的分量。
至于叶融阳,就更不懂了。懵懵的望着自家母亲。叶明净叹了口气,回眸凝视叶初阳:“早早。朕知你今日见到了很重要的人,办成了一件很重大的事。但是你要知道。家事再怎么重要,和天下国事比起来,也只是区区尔。”
那天晚上,蓬莱仙岛主宫殿的灯火亮至很晚。西苑大门不停的有马车驶进。内阁大臣、勋贵重臣、户部、工部、兵部朝臣,往来不绝。全都聚在灯火通明的正殿商量对策。
叶明净害怕的,是瘟疫从草原深处传到她的西域新城。这不像以往的天灾,无非大水、干旱、蝗虫几样,历代都有。如何赈灾、补救以及防范改进,都有好些先例。大步骤不动,细节处具体调整便可实施下去。牛马羊牲畜类瘟疫天灾,对大夏朝来说还是第一次。就是前周,他们也是将草原地带给游牧民族自治,没有这样的案例。
薛凝之风尘补补的回来了,报告西北最新动向。钟秀儿也回来了,拿出了一套净化水源、控制卫生、开办民间兽医培训的计划。户部新添的几个经济类人才也来了,算出了牲畜减产,贸易缩水后的带来的连环影响。岑、孟为代表的几家商业行会,也有幸面见了陛下。阐述了他们走商时,在草原和西域一带的见闻,判断瘟疫后的动向。
经过了几天的讨论,拿出了一套初步方案。第一,西北之地不能乱,越是这个时候,越高加强军事管理。叶明净写了好几封亲笔信,除了给顾朗、孙承及一众将军外。贾文泰之类的城守文官也都有。
第二,就是加强医疗防范。以防来年春天复发。另外,也要特别注意,凡是染病的牲畜一定要火烧深埋,不可食用,防止传染给人。朝廷会派遣医疗小组去西北辅助工作。同时,兽医培训的建议被采纳。朝廷采取补助形式,各大牧场可在官府统一登记后,派人前来免费接收培训。
第三,安抚受损的牧场主和牧民。减免当年的征马数目,以及交易税收。扶植来年扩大畜养的牲畜种源。
第四,是关于市场调节的。如增加了出口毛纺品的关税等。还有第五第六,鼓励大家配种研究出良种奶牛、肉牛、山羊、绵羊,鼓励民间兽医开发良方、偏方等等。
零零种种商议定了,又派遣合适人员去办理。一连忙了好几个月,年都过得乱糟糟。等到广平十三年五月,春季过了大半,西北一带还未有大规模瘟疫消息传来时,叶明净才松了口气。
今年若是不再发,就算是基本控制住了。只要控制住了,草原那边慢慢修生养息,总能恢复过来。他们经济上好了,西北的军事压力也能轻些。
忙碌告一段落,这才想起两个孩子。最近几个月是疏忽他们了。再次抽空亲近时,便问他们,这几个月学的怎么样,玩的怎么样?叶融阳撅起嘴,很不满意:“每次上街都会遇见陆大人。然后大哥就和他说话,都不理我了。”
叶明净惊愕:“是吗?”而更为令她吃惊的是,叶融阳又道:“母亲,您让大哥搬出去住吧。我和茗哥哥也最好分开。”
“为什么?”叶明净惊讶的问。
叶融阳回答:“因为男孩子要勇敢,要独立。就连那些娇滴滴的小姑娘,都是从小独自睡一个房间,不用父母兄长陪的。我可不能连她们都不如。”
叶明净怔了半晌,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知道了。”
搬家行动进行的很顺利。蓬莱仙岛的房子很多。叶明净在主宫殿之后的花园子里,选了三间精舍小院,不大,却是五脏俱全。按顺序分给了他们三个。原本伺候他们的宫女、内侍各随各人,补齐了不足的人数。而最最重要的,是他们每人的身边都需再添一个太监管事。
这可是个大问题。管事太监太年轻了不行,照顾不了孩子。年纪大了也不行,会影响到孩子。而叶初阳则还有一个问题。广平十三年,他虚十岁。该给安排私人天波卫了。
叶初阳的天波卫,可不是随随便便能指派的。叶明净找了计都询问:“你训练的人怎么样了?”
计都迟疑了一下,道:“十四五岁里的孩子,有几个还不错。只是,属下发现有一个九岁的孩子,天赋非常好。最难得的是性子好。天生就是吃这行饭的。一时难以决断。”
叶明净想了想:“那个九岁的孩子,非常好吗?”如果不是太难得,想必计都不会特别提出来。要知道,一般情况下,天波卫都是比皇子大个四五岁。这样,在皇子十岁的时候,才能起到保护的作用。若是那个九岁的孩子非常优秀,等到他成年时,各方面都超出了叶初阳的天波卫,那么下代罗睺的继承就会有发生挑战。而叶初阳自是要亲近陪伴自己多年的侍卫的。这便会引发天波卫内部的不稳。而最糟糕的莫过于,这位九岁的孩子,在叶融阳十岁时,恰好十二。他若击败其它对手成了暖暖的贴身天波卫。那就更不是普通的麻烦了。
“这几个孩子,找机会让朕瞧瞧。”她沉吟片刻又补充,“凡是九岁以上的,都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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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又到了上书房休沐日的时间。孩子们都出去了。叶明净换了身简单的衣服,带着冯立计都和几个暗卫,一路纵马急行,来到城郊一所不起眼的庄子。
庄子不大,围墙很高。田野间只有少许农人忙碌。冯立上前叩门,说自己一行人是打猎过路的,走累了,想在庄中歇歇脚。应门的管事不情不愿问了几句,勉强将他们迎进庄子。关上厚厚的大门。
门一关上,管事的脸立刻变了。单膝跪地行礼:“土曜镇星,参见陛下。”
叶明净抬手:“镇星起来吧。这些年辛苦你了。”土曜负责新生力量的培训。一年的大部分时间都在各地奔波,极是辛苦。
土曜起身,一本正经的侧身领路,道:“属下不辛苦。陛下只得两子。属下这些年,很是清闲。”
叶明净立时一噎。冯立笑道:“镇星还是这个脾气,气死人不偿命。偏偏说的话都是反驳不了的道理。”
土曜好似没听见,继续朝前走。计都道:“陛下是女子,女子生子凶险。自不能像历代先祖皇帝般多。”
土曜这回开口了,硬邦邦的一句:“计都大人说的是。”
到得庄子内里,只见两排半大少年分左右两行战列。一列是黑色劲装,一列是深蓝色劲装。土曜对叶明净道:“黑色是普通少年,蓝色是内侍。”
叶明净轻颤了一下,顿了顿,道:“那就开始吧。”
比试很简单。庄子的后面有一座不大的山丘。山上藏有二十块令牌。两队人上山搜寻,两个时辰后下山,所得令牌最多者获胜。
随着土曜的一声令下,两队少年消失在山间。他们并不知道这场比试关系着什么样的命运。像这样的比试,每年都有一次,已是习惯了的。但也没有人敢不尽力。因为但凡不尽力的,都会送掉性命。
不过,这两队少年中,也有些机灵的会结伴合作。大多是黑衣少年伴着蓝衣少年。他们从不同的渠道得知一些选拔的秘密,知道真正的竞争对手是哪些穿相同颜色衣服的人。
半大的少年们上山去了。土曜又领着一批九至十一岁的孩子过来。有男有女。土曜道:“陛下,我其实是不赞成这么小的孩子给您过目的。要知道,小孩子的可塑性非常大。往往一年不见,就能完全变了样子。武艺天分虽然不会差太多,然心性却有天壤之别。”
叶明净笑道:“朕也就是随便看看。让他们对练一下,给朕瞧个热闹便好。”
土曜抿了抿唇,挥手招呼几个小的去了。冯立讪笑:“他还是这个臭脾气。”
叶明净瞥他一眼:“你不用替他说好话,朕又没要怎么样他?”在她看来,土曜镇星就是那种对自己的专业很骄傲、很负责的人。这类人,哪怕是对着上司,只要是说了外行话,也会不留情面的反驳回去。这些骄傲,她并不太介意。只要保持对她的忠诚即可。专业方面的坚持嘛,可以容忍。
这群小孩子的比武是抽签举行。两两比试过后,由胜者继续抽签。一直到最后的四强,再进行轮流比。决出第一。
几个小孩抽了签,很快站好队,共十七对,一人轮空。土曜给他们安排好场地,每对都有一个成年天波卫看守,一声令下,十七对人比试起来。
叶明净留心去看,看哪个是计都说的人物。很快,她就发现了。有一个穿深褐色衣服的小男孩,长的很普通,在队伍中站着时,一点不显眼。可一旦比试起来就不同了。动作使的行云流水,有一种流畅的美感。
“咦?”叶明净不由惊叹,“这孩子的武感很好啊!”
土曜闻言,看了计都一眼。意思是“你不爱惜人才”。计都回他一个,“现在不抖出来,将来更麻烦”。
叶明净假装没看见两个下属的眉来眼去。她在想的是:武感。
她如今也算是对武学稍有涉猎。知道所谓天资好,除了身体素质外,主要说的就是武感。比如师父做一个动作,徒弟们照着有样学样。有些人手脚摆放的位置、腰身扭曲的角度。无需纠正,和师父一模一样。而有些人,则有不同程度的差别。需纠正后才能正确。这就是武感。
说实话,计都的武感天赋,并不是最好。但他有恒心、毅力惊人。一个动作,可以枯燥的重复百遍、千遍,只为摸索出最佳角度。之后,又花万遍、十万遍的时间去熟悉它,用身体记住。此后,再做这动作,就是标准的最佳姿势。他这样,属于后天勤奋得来的武感。两者相比,一般真正有眼光的传授者,其实更喜欢他这种。知其然亦知其所以然,才能最终融会贯通,运用圆润。
叶明净便问土曜:“那孩子的武感,是天生的,还是后天练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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