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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把伞撑在陆天诚头上,打断了他一瞬间的疑虑。陆天诚扭过头,映入眼帘的是易未卿从家里带出来的那个小丫头雨燕那圆溜溜的大眼睛。接过雨燕手里的伞,陆天诚笑道:“进去照顾你家公子吧,他好像有些不舒服。”
“是。”雨燕脆生生答了一句,挑帘进车厢里去了。
车厢内,易未卿刚刚把药放入口中,雨燕机灵,见她的样子,忙将晾好的清水端送过去。咽下这粒药丸,易未卿躺下,马车摇摇晃晃的,却不那么颠簸,摇得她有些想睡了。
雨燕斜倚车厢捶着自己的腰,“还是这里面舒服。公子好命,可以天天坐在里面,我这个小丫头只能在外面风吹日晒。”
把下巴枕在腕上,百无聊赖地听着雨燕的抱怨,易未卿眼中带笑,“要不我去和诚王说,以后你陪我在车厢里坐着?”
“可别!”雨燕吓了一跳,“您能坐进来是老先生的面子,我可不敢。这里面地方本就不大,王爷能容您一起就不错了。不过这位爷也是,”小丫头打量着车厢,“明明这么用心布置,就不能把车厢做大些。”
“谁知道那位贵人心里怎么想的。”易未卿闭上眼。“我倦了,你也歇会儿吧。”
“公子,公子。”偏有个嘴碎的打搅她。
“嗯?”
“和那位一起呆了四天,他真没看出来?”
“没有。”那个人的反应一直很正常。
“够苯的!”小丫头点点头。
不悦地睁开眼,“你又在瞎想什么呢?我要是露馅了,就没有这么舒服的马车坐了。”
“也许公子就能自己坐了。”小丫头托着腮,兴致勃勃。
“你觉得可能吗?”也许,或者,真有这个可能性。易未卿摇摇头,把突然钻入脑海的念头甩掉。
“我觉得不可能。”小丫头歪头想了想,懊恼地得出结论。
车外,陆天诚把身子缩在伞下,再次决定,到了地方一定要另配一辆马车。这辆改良后的就暂时借给易未卿乘坐好了。要不,很麻烦呀。比如......
他扭头看看正聚精会神驾车的车夫,明明是平坦的道路,刚才出来前还听到他和那个雨燕丫头说话来着。换了自己坐在旁边,立刻目不斜视,连脑门上都冒出大大的汗珠来了。每次自己出来车夫都这样,没新意!
当然,还是有点儿免费娱乐的。陆天诚嘴角一勾,看向马车旁边。詹逸群劲装束腰,蓑衣竹笠掩不住英姿勃发,面容沉静地纵马而行。身后半步之隔的艾红绡脸上微微含笑,秋波时不时在詹逸群身上打个转,让陆天诚每每看到,都感觉一种幸福的气氛在两人之间洋溢。
暗卫的办事速度很快,效率也不差。不过对于艾红绡其人,资料简单得不能再简单:艾红绡,现年十九岁,孤儿,三岁被日府靖远县吕杨夫妇收养;六岁拜一无名老叟为师,十六岁艺成回家侍奉父母。两年前没有亲生骨肉的养父母因病先后去世,艾红绡开始游历江湖。除了师傅的来历不明,经历很直白,在家乡口碑不错。这下子,詹逸群也去了最后一点顾忌。想到此,陆天诚转转手里的伞,看伞边飞旋而出的水滴,轻轻一笑。可是下一秒,这笑容立刻僵在了脸上。
迎面,几个行人走过来。这大路之上,有行人本来正常不过。但是这几个人衣衫褴褛,离得越近,越能看清身上没有完好的衣物。东缝西补不说,这个肩头撕掉一块,那个膝盖开了个洞,破碎的衣服挂在身上随风飘动。再近些看得更清楚,面黄肌瘦,行动无力,分明是逃灾的难民。
眼神暗了下来。如果他没记错,这已是看到的第七拨了。
“停!”陆天诚断喝道,冲那几人一指:“去问问他们从哪里来的?”詹逸群颔首,一提缰绳,驱马过去,礼貌地抱拳询问。
那几个人本来有气无力走着,突然面前过来一位极俊的年轻人,穿着从未见过但一看就知很好的衣着,胯下白马“嘶嘶”打着响鼻。而此人身后,一辆华贵的马车停在路中,车后二十来个汉子跟随。车辕上,马车夫边上坐着的那位年轻人,竟比来问话的男子穿着更加华丽,此时一脸急切地看向这边。纵然他们没见过多少世面,也晓得眼前这些人非富即贵,悄悄往回缩了缩,竟是不敢回答。
陆天诚远远看去,詹逸群又问了几声,方才从人中推出一位岁数最大的老者,颤巍巍回了话,詹逸群点点头,提缰回来。
和前几拨一样遭了灾跑出来的,唯一的区别就是属于信苏治下另一地。这点却更让陆天诚难受。
已经看过关于南陆水患的许多资料,每年洪水过后,流离失所,逃荒要饭,已是惯事。可是对着一堆纸发感慨,和面对面地亲眼看到这种景象所受到的震撼,那简直是天上地下。而且,这种情况,陆天诚敢肯定,越往南走,越会看到更多。
我——能做点什么?头一次看到难民所产生的朦胧念头,随着越来越多地看到这种景象,而越来越清晰地横在心里。
看前面又在挪动艰难脚步的人们,陆天诚闭闭眼,止住突然的酸热。“逸群,咱们的干粮还有多少?”他询问身边静默的侍卫。
詹逸群身下的马轻轻咴嘶一声,被它的主人拍拍头微微安抚,詹逸群嘴角微勾,王爷又要开始了么?“已经给出去不少,剩的不多了。”
“最近的就是双林县了吧。留下能吃到那里的食物就好,其余的都给了他们吧。”陆天诚指指那群衣裳褴褛的灾民。
看着那些人欢天喜地地接过吃食,陆天诚心里稍稍安慰。虽然只是救急,能支撑他们多一会儿也是好的。一直骑马随行的艾红绡却面色凝重,望着那些人道:“只不知吃光这些食物,他们又该怎样过活...”
话声虽轻,这样近的距离,陆天诚听个满耳,就是一愣。詹逸群虽然也作如是想,但看陆天诚面上露出的自责,微微皱起眉头,“红绡,王爷此去,就是为了解决这些问题。”
“红绡知道。”艾红绡玩着手里的鞭子,灵动的一笑,“所以红绡很是期待,期待着王爷如何能治了水患,解了灾荒,救了饥民。”
“红绡!”詹逸群制止她再说下去,见艾红绡坐在马上衣决飘飞,嘴角的笑意浅浅而又张扬,恰似牡丹摇曳生姿,不自觉地放柔声调:“这是朝廷的事,王爷自有主张。”
“其实艾姑娘说得对。”沉默半晌,陆天诚艰涩地一笑。打从来到这个世界就一直横在心里的刺,被艾红绡不经意地挑开。那瞬间,全身都有些战栗。
刚来到这个世界,便九死一生。回到王府,安逸了,重心放在新肉体的磨合上,满脑子想得都是舒舒服服过日子,对陆天羽交待的朝政,不能说不上心,但绝对没有尽力。
这次出门,固然有那位皇兄的压迫,也有着躲避太后提亲的意思。落水遭难,应该算一个转折吧。因为赵满的重伤,而拾起老爸从小叨到大“自己的事情自己负责”的念头。
而看了这么多灾民,他再不能自欺欺人的一味躲在“王爷”这个壳子里潇洒快活了。若是没能力倒还罢了,有能力而不去做些什么,自己的良心都会不安。害怕?肯定会有,但不能因为这个原由逃避。逃避只会使事情越来越糟,放着不管,还不定扭曲到哪种地步呢。
心里还是犹豫不定,但陆天诚清楚,他必须做什么。握紧拳头。再怎么说,脑子里有许多对这里而言很新鲜的知识。自己小心点,再加上集思广益,做不太好,至少不会做坏吧?(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