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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渊阁。
高拱面色微怒,望着手边上的这一队公文,轻哼一声,怒道:“陛下而今当真是连朝政丝毫都不过问了……”
阁子之中只有两人,另外那名小胡子俊朗男子一直伏案书写些什么,听得此话,只是淡淡一笑,道:“陛下却也不是惫懒之人……大抵还是有旁的缘由。”
高拱轻哼一声,怒道:“什么旁的缘由,无非还是因为那妖女……陈洪这事倒是办的妙,而今将陛下迷的鬼迷心窍。”
“高阁老说话还是注意一些……”俊朗男子不由皱了皱眉头,轻声道:“不过陈公公却也有些问题,不过那武姑娘的来历却是值得推敲。”
高拱本欲发怒,但听得对方下面这句话,不由沉声道:“太岳此话说的在理……想来以陈洪那点手段,却也寻不来这女子。”
所谓太岳便是内阁大学士张居正的字,而今在内阁之中除却他尚被高拱看在眼里,旁的人大多都被排挤出阁,一时之间阁中却也不甚景气。
此时听得高拱此话,张居正忙点头,道:“那高阁老看谁有这个手段?”
高拱顿时皱起眉头,从当年的太子讲官混到如今的内阁首辅,连以权谋著称,名震一时的徐阶,也不是高拱的对手,却能显现对方实力所在。
当年沈无言在京城之际,便被高拱所算计,直到如今沈无言也只得留在辽东,不得越过那境地。
沉吟一阵,高拱轻声喃喃自语道:“而今朝廷之中有心之辈却也不多……冯保……这太监一直都与我有故,莫非是他?”
冯保自从高拱入阁之后多年未曾进阶半步,始终都存在于司礼监秉笔,当年便是因为高拱出面干涉,才由陈洪取代了他的掌印位置,故而二人嫌隙极深。
张居正却是一笑,淡淡道:“冯保哪有这功夫……何况冯保与陈洪向来不和,难道冯保还会将这功劳让给陈洪?”
高拱点点头,忽然又道:“那……朝廷之中还有何人有这等想法?”
张居正轻笑一声,随即卷起书卷,淡然道:“阁老为何不相信此事是陈洪他自作主张?……以陈公公的才能,以及对陛下的了解程度,这些事自然轻而易举……”
一时之间高拱愣在当场,望着远去那锦衣儒袍男子,他张了张嘴,始终无法说出话来。
这张先生才华远非看到的这般简单,这些年来对方隐忍不发,但高拱却很清楚对方的实力,绝非朝中这些酸腐儒生可比。
而今听对方这一席话,心中顿时有些不悦,但左思右想,又愈发觉得对方所说有理,于是对那位曾经忠心与自己的公公,顿时心生厌恶。
“好你个陈洪……老夫能捧起来你,便就能将你踩下去……”
……
西长安街上。
张居正走出皇宫之后,并未急着回家,而是转而向着街上岳云酒楼而去。
大抵也有几年未曾过来过,上次来时还是应了那青年之邀,而今来此却又有诸般感触,毕竟物是人非,想来心酸还是有的。
踏进楼中,随着伙计指引之下,走进一间小阁之内。
房间之内早已准备简单的酒菜,座前那须发近白的老人好像并未察觉有人进来一般,依旧自顾自的大口饮酒,大口吃肉。
张居正笑了笑,随即坐在那老人对面,道:“何先生身体依旧如此健朗……却不知这次来京城所谓何事……”
这位何心隐何先生早年赋闲在家,而今却是无官无职,但了解他的人都知晓,这样一个闲散的老头,却始终并非如此简单。
当年严嵩在时,便是这位老人简单的出谋划策,加之那位青年的阴谋诡计,还有便是徐阶的一番迎合,最终将强大到不可一世的严党铲除。
之后徐阶在朝,大抵又不顺了这位心学传人何先生的意,于是暗中指使门人对徐阶弹劾,虽说并未有真实效果,却也让徐阶一阵担忧。
自从徐阶致士,何心隐也有几年未曾来京城,大抵自从那位沈先生离开之后,他便也无心过来,想必已然在家专于著书。哪成想,而今又来到京城。
看着这位来历斐然,且极其厉害的老人,张居正缓缓饮了一口酒。
何心隐面色倒是如常,又吃了几口菜,这才道:“却也没什么大事……只是看着当今陛下这般堕落,却是心中颇为忧愁。”
张居正不由苦笑,道:“陛下不参朝政,大抵也是一件好事,毕竟高阁老与诸位臣工也未曾殆政,百姓生活安乐,国事也无强大外敌……有何不可。”
“却是有诸般不可……”何心隐顿时轻哼一声,道:“高拱虽说有些学识,但与张先生想比,却又相差甚远……而今朝廷虽说稍有恢复,但显然弊病百出……勤奋劳作,与有技巧的劳作,始终还是不同。”
张居正摇头,道:“高阁老任用王崇古与蒙古封贡,潘季驯治水,殷正茂平叛乱,莫非这些何先生都看不见……在下却是读过几本书,但却也不敢与高阁老相比。”
何心隐轻笑,道:“怕并非不敢比……而是怕比起来,那位高阁老又生气吧……”
张居正听出何心隐讥讽意味,却也不愿与之多言,此人性子便是如此,他若是愿意这般说,如何强辩也是枉然。
沉默片刻之后,何心隐又道:“高拱此人的确有才能,只是太过贪权……而今陛下不务政事,倒是让高拱一人捡了便宜,位居首辅,却又执掌吏部,大明而今姓什么都是问题。”
张居正轻摇头,苦涩道:“何先生若是再这般胡言乱语,在下便要告辞了……”
何心隐并未理会张居正此语,而是忽然问道:“阁下是否熟读圣贤之道……心怀天下,欲为国为民。”
大明士子大多都有此胸怀,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然而能做到者却又是少数,但一旦如朝为官,无论大小,却也能尽心尽责。
此时经何心隐问起,张居正毫不犹豫,道:“圣人训示不敢忘……在下愿以天下苍生为己任,为国为民自然不在话下。”
何心隐微微点头,淡笑道:“既然如此,阁下为何不取高拱之位而代之……大明若就此而下去,终究是要亡国的。”
大明存弊久已,嘉靖一朝将此弊显露出来,致使南倭北虏之患,到隆庆时国库空虚,每年入不敷出,却是有亡国之势。
未等张居正说话,何心隐继续道:“大明而今便需要一位扶大厦将倾之人……阁下为何不愿担此大任,莫非担待不起?”
一时之间,张居正语塞,许久之后,才沉沉道:“先生之话定然铭记于心,只是高先生……罢了,此事休要再提。”
看着张居正此态,何心隐顿时大笑,旋即吃菜喝酒,直到酒足饭饱之际,才忽然又道:“辽东而今将要大变……怕是将要起刀兵呀。”
此事张居正也早有预料,沉吟一阵,忙道:“那人在辽东,我便不担心……倒是怕陛下对那人不利。”
“天高任鸟飞,陛下与高拱将沈先生放到辽东这片广阔天空,想要在牵制,已然是没有办法了……”何心隐长叹一声。
张居正摇头,道:“却也算不得任其飞……始终还有江浙的亲人牵制……沈公子大抵也难以振翅高飞。”
“一旦辽东起了刀兵,那时却也只有沈先生能止祸,便不会再怕朝廷牵制……不得不说这位沈先生,当真是机关算尽。”何心隐遥望北方,许久之后,才轻笑一声。
这一番言语虽说颇有指责意味,但让人听来,无论如何都有羡慕以及赞赏意味。
张居正顿时好奇道:“辽东再不济还有李成梁……莫非此事非要如此难办?”
何心隐懂他的意思,以李成梁的辽东铁骑,足矣横扫辽东无敌手。
“辽东铁骑在强大,却也是要军饷的……朝廷如今很缺银子,大抵京城官员这几个月的俸银也都是东拼西凑而来……打仗却是太费银子……”
听对方这般一说,张居正顿时心惊,国库缺银子,这事知道的人并不多,想来经过这半年调整之后,便能补了亏空,哪成想这位何先生已然知晓内情。
却也来不及询问对方如何知晓这些朝廷内情,毕竟对方门下弟子遍布京城,知道这些却也不为过,而辽东军情又尤为重要,不禁连声问道:“沈先生又能如何解决此事?”
何心隐摇摇头,微笑道:“这自然是要去问沈先生……不过银子对他来说,仿佛从未是个问题一般。”
“这倒是实话。”张居正笑道:“当年一手丢出几十万两银子给朝廷,沈先生却也舍得,后来又卖了铺子出银子给兵部……徐渭还在刑部大牢吧。”
话锋忽转,何心隐脸色微变,片刻之后才点头,道:“文长误杀了妻子……却是犯了死罪,若非李春芳担待着,怕早就被斩了。”
张居正并未在多言,而是继续喝酒,一阵之后,才道:“何先生打算何时离开京城……”
“大抵也要等沈先生回来……”何心隐望着窗外,微叹道:“他回来,我便能安心……不过张先生若是一直都这般甘当高拱下手,我却也……”
“早些离开,朝廷能平静几年并不容易。”张居正缓缓起身,接着转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