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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的山花红艳艳。春寒陡峭,这天下午,宁静的卧龙镇外迎来了一支送亲的队伍,声势好大,只闻那唢呐声,鼓声遥遥传来。
一百多人组成的队伍浩浩荡荡前行着,队伍中一顶八人抬大红花轿最是显眼,一路引得人群驻足旁观,乐声,人声,热闹非凡。
“谁家取新娘子咧,好大的排场啊。”聚雨轩的雅座内,三个文士打扮的青年也被楼下而过的热闹给打断了交谈,其中一个瘦高蓝衫青年耐不住好奇地询问道。
“呵呵,辰风兄,如果小弟所料不差的话,该是留玉阁的那一位了,算算日子倒也是这几天。”说话的是蓝衫青年左手边一位头戴文士巾的黄袍青年。
“啊?文起兄,难道传闻是真的?”另一位白白胖胖的青年急道。“什么什么,你们两位在说什么?”
被唤作辰风兄的蓝衫青年一头雾水的看着两位好友。“辰风兄,你饱读诗书,久不出门,对于风月场中自是知之甚少,刚才我与圭凤兄所谈者乃是咱们杭州第一奇女子也!”
此三人正是曾经名噪一时的梅花七君子中的三人,陈曦,字文起,孟有文,字辰风,安淡水,字圭凤,由于其七人皆出身南山梅林,故世人敬称为梅花七俊杰。
“哦?如何奇法,小弟愿闻其详。”孟有文微微一笑,只当市井流俗来解闷。“辰风兄,你呆在家中久已!”安淡水撇撇嘴,他对孟有文的表情很是不屑。
陈曦一见两人苗头不对,忙打圆场,扯开话题道:“此女人称曲仙子,年方十五于杭州花会中一举夺魁,之后连任三年花魁,实乃天仙一般的人物。”孟有文轻轻一摇折扇,笑道:“听来倒是不错。
不过却称不上奇字。”安淡水冷哼一声接道:“曲大家自十五岁问道北苍山,文压宿儒山水居士,弘历二十三年年会一曲送相思更是名动西湖十八乐坊,去年春,国手姜大学士游湖偶遇曲大家,两人于东山亭博弈十局,两人虽平手,可姜大学士却早已年过半百。
而曲大家却不足二八年华。今年吾等才知晓,原来曲大家在丹青方面的造诣更是惊人,唉不提也罢,总之,她是当朝第一奇女子。”
言至末尾,安淡水也不似起初那般激动,隐隐流露出几分惋惜之情。孟有文也是吃惊不小,再也不敢恃才,小心道:“曲大家,却是为何下嫁于此呢?”他想不明白,小小的一个卧龙镇有谁可以娶到如此一般的奇女子。
陈曦低叹一声,浅啖一口酒水道:“曲大家原本钟情于苏白竹,两人似已情定终身,奈何去年殿试苏白竹这厮高中状元后,竟然当了驸马!哼!”“噤声!”孟有文慌张的看了看左右。话头到了这里,孟有文大概也猜到了下文,三人一时倒也无话,只是喝着闷酒。
“曲仙子居然嫁到了李家,当第五填房小妾,唉!”楼道新上来两个文士打扮的青年,原在喝酒的三人齐齐脸色一变,陈曦暗叹一声,默念道:“李家,绝户李!”
卧龙镇,相传有龙在此显灵,故名卧龙也。镇西,有一依山傍水的大户人家,只见那山中有水,水中有楼,层层迭翠,亭台水榭,曲廊相绕,自是富贵无比。
这大户人家就是陈曦口中的李姓人家,卧龙镇原来也平和,自从来了李良李大员外,整个世道都变了样,李良不仅纵容下人为非作歹,自己更是欺行霸市,鱼肉乡民,无恶不做之至。
却说这李良,十六岁起就给大官宦吴元道做奴才,其为人狡诈下流,善能逢迎,深得吴元道欢心,老来衣锦还乡,买地造屋,购田屯粮,实实在在做了回大地主。
由于江浙一带官官相护,裙带相携严重,致使一些有心告倒李良的士子良人只能涂叹奈何。今日李良大婚,十里八乡的官员财主们汇聚一堂,熙熙攘攘,热闹非凡。
待新人拜过堂后,酒筵开席,一时间逢迎声,劝酒声,嬉闹声,喧嚣无比。李士成懊恼无比,一人独自喝着闷酒,作为卧龙一霸,同桌的宾客自是不敢惹他。
一伶俐小厮在旁见状暗暗叫苦不迭,待得时机,遂鼓起勇气挨过李士成旁边咬耳道:“大少,少喝点,今晚您还得去听房呢!”
李士成一听这话,原本浑浑噩噩的脑袋立刻清醒不少,两小眼睛渐渐聚起精光,沉闷半响,咧嘴一笑道:“好狗头,你这奴才说到大少心坎上啦,嘿嘿!”
两人一阵窃窃私语后,自是诡笑不已,一席无话,待到夜凉,客人也渐渐散去。这李士成佯装醉酒,猛然间大喝一声:“我要嫖妓!”
众人见他形如烂泥,指指点点,管事的大娘见大少爷醉倒,忙唤仆人将其扶回房中休息。夜深,周遭具静,一道人影窜至一屋檐下,做鸟语:“咕咕,咕咕!”细看之下,正是席间伶俐小厮,狗头!少顷,门窗打开,一身影迅速的跳将出来,却是李家恶少,李士成。
“大少,梯子准备好了!”李士成闻言,骚骚一笑道:“狗头,你出的馊主意大少很是喜欢,回头再奖你!”两人一路矮身低行,东绕西拐,专找僻静处行去,至一隐蔽所在,却见一竹梯置于暗处。
“大少小心。”狗头扶着梯子,小声的提醒道。李士成也不多话,一撩袍子,踩着梯子窜上了屋顶。淡淡的月光下,一道鬼魅般的身影在屋顶上潜行着,往那喜房游去。
自家宅院,自是熟悉,不一会,李士成就摸到了喜房楼顶,凝神一听,房中细细碎碎的有人语传来,心中一喜,暗道:幸好来得早!当下,这李士成小心翼翼地掀开了房梁中间的一处瓦片,他的动作很小心,仅仅只是掀开了一角。
然后着性子,慢慢地趴低身子,凑头往里一看,顿时怒火中烧:“妈的,这该死的老家伙是谁?”
李士成乃李良长子,自古有云,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这李士成斗大的字不识几个,为人却凶狠狡诈,蛮横霸道,更有青出于蓝之象。
最近时日,听得留玉阁里头的曲仙子下嫁老爹,心里头没有由的一阵又苦又酸:“仙子你嫁谁不好偏要嫁我那无良的老爹?真是糟蹋了上好的嫩肉啊!”原来李士成游手好闲惯了。
自小就纵情勾栏院里头过着声色犬马的日子,对著名头天响的曲仙子更是慕名已久,这三年来已有数次流连于杭城留玉阁之中,奈何留玉阁中出入的不是富甲一方的大商贾就是权势滔天的王公大臣。
作为有理想的恶霸,李士成分得轻重,自是规规矩矩的喝花酒,听小曲,除了找其他姑娘风流外,却是连曲仙子的面都没见过一回,而今日居然见到了曲仙子的人儿,还认她做了六娘!
这莫大的缘分足足让他恍如梦中!假意醉酒在房中等候那时,李士成的脑袋晕乎乎的惨过酒醉,一会想到终于能见到害自己相思的主儿就兴高采烈,飘飘然飞于云端。
一会儿想到自己梦中的情人被禽兽般的老爹压在身下娇啼就胸闷得透不过一口气来,平生第一次尝到了喝醋的滋味,一会儿又幻想着死鬼老爹暴病死去,自己抱着天仙般的人儿共赴巫山,却又好一阵的心猿意马。
如此患得患失的在房里踱来踱去,只等那半夜的暗号,就在焦躁难耐之际,听得窗外鸟叫,自是欣喜若狂。话不多说,跟了狗头小厮,就急吼吼地潜往喜房顶上揭瓦听房,一看之下,见是一干瘪瘪的老鬼在房中。
顿时火冒三丈,戾气直冲脑门,待一细看,立马打了个哆嗦,原来那干瘪瘪的老鬼不是别人,正是乔装成仆人的两省总督,吴元道。李士成心思玲珑,细细一想就猜到了蹊跷,自己老头在卧龙镇里头虽然财大气粗。
但是比起富贾如云的江浙大豪们却是不值一提,凭财势那是断不可能娶回曲仙子这等一流人物。关于坊间流传的消息,李士成更是嗤之以鼻阿,他老爹对了曲仙子的绝对?呸!自己识得的字还多过老家伙呢!
他自然是不相信对对子那档子事,想到这里他就了然了,定是那吴元道使得道道,想来个金屋藏娇!这娇是藏哪里好呢?既然不打算被人发现,污了清誉,那自然是要藏得妥当些。要说妥当,莫过于给他办了二十几年差的老奴才了,这娇是藏到了自己老爹那里,嗯,应该是了。
想着想着,李士成一阵后怕,看那吴元道青衣小帽的打扮,显然是屈尊而来赴会的,要是给人发现,那还不给他惦记上。这些年在卧龙镇上作威作福惯了。
李士成晓得官场上的利害,自己一家人的富贵不仅全搭在了吴元道的身上,如果惹恼了这心狠手辣的老贼,那全家性命都堪忧啊!
可一想到几年来,江浙一带文人骚客交口赞颂的曲仙子就在自己眼皮底下,待会说不定还会来场裸诚相见的肉搏好戏,心下又忍不住浮想联翩。就这么僵了一会儿,李士成一边腿肚子打颤地趴着,一边禀住了呼吸,伸过了脑袋往下边瞧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