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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黔道:“小人已经吩咐下去,叫人帮忙收拾东西了,他们……他们都没什么事做,在边上随便站一站。”暗夜殒道:“让这群人滚出去,我看了碍眼。”陆黔道:“是,是。”提高声音道:“没听到殒大王吩咐?还不快出去?”说着连使眼色。等人散尽了,陆黔自入内室,端出一盅茶来,双手献上,道:“殒大王,这是西湖龙井,是茶中的名品,您尝尝看?在别处可是很难喝到的……”暗夜殒瞟他一眼,抬手接过。陆黔满脸堆欢,说得更起劲,道:“殒大王,小人是最听您吩咐的。前几天那李亦杰也奉旨前来招安,我睬也不去睬他,将他骂得狗血淋头,就赶他下山了。可要是您殒大王发话,小人二话不说,立刻答应,不敢稍有异议!”暗夜殒冷着脸不语。陆黔的胆子更大了些,看他喝过几口茶,腆着脸道:“殒大王,您最通情达理,小人想向您求一个情。我知道在此地占山为王,进犯朝廷确是小人的不是,我今日诚心悔改,担保日后永不再犯。能否求您准许我继续留在太行山,统领着众位兄弟,在这边自娱自乐,当一个荒郊野外的小头领,不会再有任何作乱的消息传到皇上耳里,您说,这样可好?”
暗夜殒大怒,喝道:“怎么,你想反悔?”抬手将茶盅砸向陆黔,顺手掀翻桌子。只听一阵噼哩啪啦的声响,盘碗器物都落在地上摔得粉碎。陆黔看茶盅兜脸飞来,连忙抬起双臂护住头面。那热茶还剩了大半盅,尽数泼到了他身上,滚烫的茶水顺着衣袖流入。陆黔烫得呲牙咧嘴,横过胳膊,见半条手臂全起了水泡,热辣辣的生疼。但一看到暗夜殒的冷漠眼神,极力忍住疼痛,点头赔笑。
门外忽然闪电般的蹿进一人,半跪在暗夜殒脚边,手中持一条锦帕,替他擦拭衣摆,连声道:“殒大王,您当心烫着。别弄脏了衣服,小的来给您擦擦。”他只有一条独臂,手上活计却仍是十分麻利。暗夜殒在祭影教中本就地位尊贵,受惯了别人敬畏服侍,习以为常。但像此人这般周到,却也前所未有,一时间回不过神来。陆黔看到地上那人,穿着华贵的二寨主服饰,行为却如同一个奴仆般卑贱,也惊得目瞪口呆,道:“嘉华?你……你来做什么?本……我……我在跟殒大王议事,你尽速退下。”程嘉华充耳不闻,手上动作也没停顿之意。刚才陆黔出殿去见暗夜殒,他悄悄跟随,躲在殿外的石狮子后窥探情形。两人入殿谈话,他也凑在门边偷听。程嘉华极善见风使舵,崆峒掌门曾是他幼年时的传业师父,正是在太行山,他一见师父态度谦恭,就认定陆黔是更强些的靠山,当即改投陆黔为师。但当时的崆峒掌门也不过是言辞礼敬,哪像陆黔对暗夜殒这般奴颜卑相?何况他跟着陆黔已久,认为其武功不弱。现在遇到了连他也如此畏惧的人物,这个依附机会绝不肯错过。
暗夜殒全身不自然,尴尬的说了句:“好了。”程嘉华收起锦帕,仍然跪在地上,咚咚咚的磕了三个响头,道:“殒大王,您还记得我么?我是程嘉华啊,六年前有幸与您结过一面之缘,是我几辈子修来的福气。能够在这里见到您,真是太好了。”暗夜殒皱眉道:“你认得我?你是谁?”他性格冷淡,脑中除了有限的几人之外,对旁人从不加留意。陆黔道:“他是我不成材的弟子。一见殒大王尊颜,兴奋得双腿发软了。嘉华,还不退下?”他想到自己山寨中的二大王跪在别人脚边,做仆役勾当,只觉丢人现眼,有意遮掩了他身份。
程嘉华道:“小人当年既无福给殒大王留下印象,只怪我太不起眼。那年沈世韵抓了我表妹香香,让她假扮楚梦琳游街示众,小人与姑父带领几个家丁,当街拦路,欲劫囚车,救我表妹。无奈寡不敌众,还是您带我离开那是非之地,救下小人性命。”
暗夜殒对身外之事漠不关心,唯独涉及到楚梦琳,任何微小记忆都能铭刻入骨,由此及彼,终于记起了当年情景,道:“哦,你是那个富家公子,是不是?你怎会流落到此?”程嘉华眼中两行热泪“唰”的一下涌了出来,语音哽咽的道:“殒大王,您真的还记得我?小人……小人实在荣幸备至!”陆黔皱眉心道:“嘉华这臭小子,几时攀搭上暗夜殒的?怎地我毫不知情?”
暗夜殒看他竟至流泪,情感真挚,无一丝作伪,微愕道:“用得着这么激动?还是我的记性就有那么差?”程嘉华道:“不,繁杂之人,不必入眼。值得您过目不忘的,都是有些用处的东西,小人也沾了这个光。这些年的经历,真是一言难尽。那天我们劫囚车失败后,姑父气不过,买通了官员相助,入宫寻皇帝理论,却被他们害死。我们陈家不能白受这通窝囊气,就商议着干脆揭竿而起。那皇帝确是狠毒,他自知理亏,担心我们造起声势,对朝廷名望不利,竟然一不做二不休,与魔教里通外和,灭了我陈府。幸而小人正身在青天寨,才躲过这一劫,可日后我再回去看时,府邸已然化为白地,向左邻右舍打听,闻知家人无一幸免。我妹妹当时只有四岁,魔教妖人连她一个小孩子,也不放过……”暗夜殒打断道:“什么乱七八糟的?一派胡言!祭影教几时灭过陈府?”
陆黔还记得当年听说暗夜殒归降朝廷,主因就是与江冽尘不睦,为讨他欢心,有意推托罪过,道:“或许是魔教现任江教主的命令呢?听嘉华的意思,他是跟皇室串通好了的。”暗夜殒道:“不可能,若是真有此事,他何必瞒我?再说京城陈家是商贾人家,与祭影教井水不犯河水,灭他满门对我们有什么好处?”陆黔道:“江冽尘行事狠辣,下手歹毒,是个没人性的疯子,做出些有悖常理之事,也不足为奇。”暗夜殒怒道:“住口,你算是什么东西,凭你也配骂他?”
陆黔一愣,道:“你……你不是跟他有仇?我骂他几句,也是替你出出气。”程嘉华擅长察言观色,忙接话道:“那或许是小人有所误解,一味固执己见。既然您说不是,那就不是。殒大王,小人是青天寨的二寨主,说话想来还有几分份量。我答应举寨归降,不过我对您崇拜得五体投地,入宫以后,可没兴致去给那些个满清显贵卑躬屈膝,但请准许我留在您身边伺候您,即使您不肯收我为徒,只需收留我做一个给您端茶倒水的下人,我就满意了。我什么都会干,即使是给您洗脚,也是我的无上光荣。”
陆黔脸色一沉,心道:“崆峒老道说嘉华是一头小白眼狼,果然没错。不过你不了解暗夜殒,他最讨厌的就是风吹两边摇的墙头草。以前我假扮昆仑降徒,骗他说要归降魔教,差点就给他杀了。你以为他会收下你?”冷笑一声,道:“你又要‘人往高处走’了?殒大王,我告诉您,这个小混蛋本来另有师承,当日见我有权有势,就甩下师父来投靠我。现在眼看我垮台在即,又忙着向您卖好,您万万不可受他蒙骗。”程嘉华不住磕头,砰砰作响,有如捣蒜。大有以磕头声压过陆黔话声之势,道:“殒大王,俗人夺权就如虫蚁之争,不值入眼。这世上唯有您,才是我真正的主人。陆寨主心胸狭窄,不愿因我背叛,影响了他的声名,因此百般诋毁于我。您别具慧眼,一定不会让他奸计得逞。”
暗夜殒垂眉扫过程嘉华一眼,道:“起来说话。”程嘉华又连磕几个头,这才站起。暗夜殒道:“你在此污浊之地,还能识清时务,亦属不易,算得起可造之材。”陆黔大感意外,道:“殒大王,多年以前,是您亲口对我说,能够背叛故主的,同样能够背叛您,都是些奸猾小人。但现在,您怎么又……”暗夜殒道:“下属背弃,你怎不懂反省自身?若是实力足够强盛,岂会招人反叛?”程嘉华道:“殒大王,您说的太对了。为人就该不懈进取,不能仅因愚忠,阻碍了前进的步伐。对待不值效忠的主子,原当及时脱离。”暗夜殒略一点头。
陆黔满心不甘,恨的只是他处理方式迥异,怒道:“我当初愿意做魔教降将,也是向您三跪九叩,礼数周全,相比他今日所为,性质有何不同?您为何优待于他?”暗夜殒道:“我乐意,你敢管我?”陆黔恼得险些背过气去,心道:“只有那些富贵人家的小姐,或者是些乳臭未干的黄口小儿,才会整天将自己‘乐意’挂在嘴边,你怎也说得出这种孩子气的话?一个人武功高不是问题,一根筋也不是问题,可要是碰见一个武功高强的一根筋,那可就有理也说不清楚。”大声道:“不敢,可是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我青天寨也有自家规矩,不允许出现一个逃兵、叛徒。他触犯门规,按律当斩。”说罢不待他作答,先提掌劈向程嘉华。
正在电光火石的一瞬间,暗夜殒忽的抬臂架在程嘉华身前,转腕推出,陆黔抵受不住,掌力逆袭,向后跌了几步,背靠廊柱,才止住倾势。手掌按住胸口,满脸不甘的道:“殒大王,您……您真要护着他?”暗夜殒冷冷道:“我不收徒,也不会护短。处置弟子是你青天寨的家事,我没必要多管,但你在我面前杀人,当我是什么了?”陆黔咬了咬牙,手指颤抖着,指向程嘉华道:“别以为你花言巧语,搭上殒大王,我就治不了你。我不允许有背叛,违者都要付出生命的代价!”暗夜殒一掌挥出,将陆黔推得又是一个踉跄。怒道:“你这边是蜗牛搬家?我不等了!”转身就朝外走,程嘉华赶前搀扶,陆黔狠狠一甩袍袖,“嘿”了一声,不敢落后太远,也连忙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