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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亦杰说这一番话,乃是鼓足了勇气,方敢大胆表白心意,不料却遭她误会,忙慌乱摆手道:“不,我……我不是……我没有那样想过!”沈世韵冷笑道:“不管你想了没想,都是已成事实,毫无差别。”李亦杰道:“你说的也对……不,江冽尘已经不是我的兄弟了,我知道他是大恶人后,就和他割袍断义。就算我的武功不行,拼得个同归于尽,也要拖他到地下,给你的家人谢罪。”
沈世韵听他说得情真意切,也有稍许感动,想到他身份不同往日,或有利用价值,但胡为是个脚高脚低之人,单凭他所言也不能贸然尽信,试探道:“李大哥,不必这等悲观,你的武功岂非已大为精进了?胡先生刚刚还跟我说起,你出任武林盟主的喜事,我真该向你道贺才是啊。”说完仔细观察他反应。李亦杰叹了口气,道:“不错,我也不知怎地,糊里糊涂当了盟主,可是心里一点儿也不快活。”沈世韵道:“那怎么会?我虽不懂武功,却也知道多少江湖侠客都以当武林盟主为毕生所愿,到时振臂一呼,四方无不臣服,是最尊贵的殊荣,你年纪轻轻,足可大有一番作为,前途一片光明,却怎地不快活?”此时她笑容真挚不少。李亦杰叹道:“或许罢,或许那曾是许多人的追求,但却并非我的所愿,我从来不是野心家。唉,我厌恶争权夺势,从来都不想发号施令,欺压旁人,先前连当华山派掌门都不敢想,只愿做一名循规蹈矩的弟子,过平凡的生活。可后来我的愿望改变了,我只想,我……”想到此时人事已非,再示爱倒显恬不知耻,极力压下“我只想和你在一起”八字。沈世韵冰雪聪明,对他所想当然早就猜到,也乐得他不说。忽听一个女子声音冷笑道:“喂,你果真在比武场技压群雄么?你确定参加的是英雄大会,不是狗熊大会?”李亦杰微感不悦,朝说话之人望去,见她容颜清秀,虽是丫鬟打扮,却半点不减丽质,此时正单手叉腰,眼神斜睨着瞟向他,一副趾高气扬神色,突然间想起一人,脱口道:“你就是洛瑾姑娘?”洛瑾道:“没猜错,正是你姑奶奶。哼,胡为,谁让你随随便便把我的名儿告诉他啦?从他嘴里叫出来,可真是难听了十倍有余!”
本来洛瑾与江冽尘并无仇怨,只是常听沈世韵郑重提起,心想能令娘娘如此伤透脑筋之人,手段必是极为高明。倒生出几分近似崇拜的情思来,乍一见到李亦杰长方脸蛋,浓眉大眼,实在称不上英俊,简直连胡为也有不如。又看他面对沈世韵呆头呆脑,娘娘分明已拒绝得十分清楚,仍是仿若不觉,也不知是真没听懂还是有意装傻,与幻想中描绘相差太远,索性将这失望所带来的满腔愤懑全发泄到了李亦杰头上。
沈世韵忍住笑道:“洛瑾,李大哥远来是客,不得无礼,你去沏一盅茶给他。”洛瑾高高噘起嘴,嚷道:“你让我沏茶给这个坏坯子?我才不要!”胡为拉了她一把,道:“李爷跟着我钻了秘道,井底又湿又潮,你替他沏一壶热茶,暖暖胃。”洛瑾本在抱怨,也不知突然想到了什么,眼前倏地一亮,道:“好啊,我就去!”蹦蹦跳跳的进了里间。李亦杰看她走远,才压低声音道:“我听说,瑾姑娘并不像外表那样单纯,她……她可能非常复杂,心计深重,让她跟着你……合适么?”沈世韵冷冷的道:“洛瑾这丫头是被我惯坏了,对不相熟的人态度不好,如有得罪之处,我代为赔个不是,你堂堂盟主大人,也别同她一般见识啦。”李亦杰心道:“不好,韵儿又误会了,以为是瑾姑娘挖苦我几句,我就怀恨在心,背地里拼命诋毁她,气量如此狭小。”忙道:“不……不是的,我也是为你好,担心别有用心之人对你不利。”沈世韵道:“我自进宫以来,一直是她在服侍我。我清楚她为人究竟如何,也相信自己的眼光,多谢你好意提醒,只是我并不需要罢了。”李亦杰心道:“这一回可变成我连她的眼光也信不过了,哪有此事?说不得,服个软也没什么大不了。”开口道:“也许是我和瑾姑娘有些误会,说清楚了就没事,可我总觉得她有意针对我……”
洛瑾刚好端着茶从屏风后走出,冷笑道:“我才刚离开一会儿,就有人迫不及待的说我坏话,还是男子汉大丈夫呢。小女子就以德报怨,给你敬茶,快喝罢。”说着走到了李亦杰面前,将茶盏冲他一伸。也不知刚才所言给她听到了多少。李亦杰满心只想尽快息事宁人,接过茶杯看也不看,仰脖喝了一大口。顿时感到舌尖如万把钢针刺入,接着整条舌头也又痛又麻,那茶竟是刚煮沸了的,滚烫的茶水在口腔间翻绕,第一反应便想张口吐出,洛瑾显然是故意而为,笑眯眯的瞧着他,要等看他出糗,又在他面前来回走动,装作是介绍道:“这条地毯价格不菲,是皇上的赏赐,娘娘一向最喜欢了。可有一点小缺陷,便是不能沾水,尤其不能沾热水,否则就会卷毛萎缩,再不能用啦。”这句话硬是将水卡在了李亦杰口中,吐也不妥,咽更不能。沈世韵跟着端起一杯茶,微笑道:“李大哥,我真不知该怎样报答你。如今以茶代酒,多谢你一路上对我的照拂。”
李亦杰想要答话,但嘴里尚含热水,发不出声,也张不开口,只能“唔唔”的干着急。沈世韵柔声道:“怎么,这茶不合口味么?也怪我太粗心,平时在宫里只备了自己爱喝的茶,李大哥来的仓促,未及准备,改日我让洛瑾到市场上另选些名贵的茶款待你。”李亦杰眼一闭,心一横,“咕嘟”一口将茶水咽了下去,顿时胃里犹如烧起了一把火,不知是否溃烂,口腔、喉咙更烫得几无知觉,急急的道:“应该的,应该的。”他本意想说照顾沈世韵是应该的,不需报酬。岂料千待万待,偏赶在这时机说出,倒像是居功自傲,声称买新茶供他是理所应当,实已无礼之极。一时间面红耳赤,咳嗽几声才道:“韵儿,你……你怎会进了宫?跟我走罢,让我带你离开这个鬼地方!”沈世韵道:“进宫是我自愿,机会得来已属不易,为何要走?”李亦杰一怔,道:“你说……自愿?为什么?当日匆匆一别,后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沈世韵道:“一言难尽。”李亦杰道:“那……那是皇帝强迫你?你不要怕,要是他以权逼你,我早晚杀上乾清宫去,给你出气。”洛瑾冷笑道:“就凭你,也敢狂言弑君?你忘了你是怎么进皇宫的?要不要我提醒你啊?你是跟着胡为一起钻狗洞才爬进来的,当真以为可以拐走皇妃娘娘,来去自如?”李亦杰反唇相讥:“如果我是钻狗洞,难道你们整个吟雪宫就是狗窝不成?”他从前听师父说过古时晏子使楚的故事,对外交中那般机智绝伦好生羡慕,此时终于寻到机会借用,本正自得,突然想到这又是将沈世韵也一齐骂进去了,忙道:“我……我不是……”他平时虽算不得妙语连珠,总也说话得体,怎料现下见到沈世韵,竟连连出丑,仿佛连最基本的表达也忘了个一干二净。
沈世韵没兴趣再作无谓口舌之争,皱了皱眉,道:“李大哥,你想过没有,连年战乱不断,真正受到牵累的,还是无辜百姓。如今难得过上了几天安生日子,难道你又要来将这平静打破?明末统治昏庸腐朽,已无可逆。王侯将相,当以有能者居之。至于番邦夷狄,无非是所处地域种族相异,此外再无差别,能够以少胜多,打下江山,不也是凭了更强大的实力?你说他们残暴,难道中原汉人就不残暴?魔教滥杀无辜,凶狠暴戾犹有胜之;细数历代皇帝,也不乏类似夏桀商纣等暴君,又能强到哪里去?如今我们有能力改变,就该尽力去做,你统领着大批英雄豪杰,我手下也有不少精兵强将,如果我们联手,合并兵权,我再封你一个总兵之位,好不好?”
李亦杰霍然站起,大声道:“你……你竟要我去给清廷卖命?”沈世韵耐着性子道:“不是谁给谁卖命的问题,而是劝你不要尽想着一己之私,当志存高远,以天下苍生为己任。”李亦杰道:“正因如此,我才要将异族赶出中土,他们,他们杀了我们汉人那许多同胞,总得多杀几个报仇才够本。”沈世韵道:“我跟你说了那么多,你怎么始终不明白?以杀止杀,则永无休止;你口口声声称同族异族,便是像大多汉人般,自居高人一等,歧视外邦。打个比方,旧时讲究男尊女卑,好像女人天生就该待在家里等门,直像个奴隶,如果奴隶胸怀大志,暗中奋发,有朝一日翻了身,原先的主人就觉是莫大的耻辱,非要将他再赶回阴暗的角落去。一人不成,还要向周边地主声讨求援。你向往光明的同时,凭什么又剥夺旁人享受光明的权益?各族都平等相处难道就不好?元朝蒙古统治时期,将汉人视为下等,这却又是过了头。其实我始终觉得满汉两族间的鸿沟并非不可逾越,我……我不是卖国贼,只是想给百姓创造一个太平盛世,再也没有妻离子散、颠沛流离的惨剧发生。再说,就算你真能灭了大清,又担保能找到一个德才兼备的有道明君?那个人是谁,会是你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