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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里最大的客栈,不叫高升叫同福,程育康在铺子里报的地方就在这里。天黑下来的时候,腊梅才过来。
白天怕人看到,见晚上客栈里人更多。腊梅不是在郭家时的打扮,而是青衣旧裙,用一块布包着头,遮住大半个面庞。
是冬天又是妇人,这样打扮怕人看到的人不少,店小二见她进来没说什么,只是扬长招呼一声:“老客来了。”
腊梅吓了一跳,忙过来央告他:“小二哥你不要喊,会吓到人。”店小二伸出留得长长的指甲搔搔头,犯着为难:“不招徕客人,掌柜的要打。”腊梅抚着三魂回来两魂的胸口,想到自己是来干嘛的,她低声道:“有这样一位客人,请问在哪里?”
“后院子里包了一个院子的,歪脖子槐树旁的那个就是。”店小二指给她去处,再对着街上的客人扯开嗓子喊:“住店喽,打尖喽,上好茶饭了”
腊梅来寻歪脖子槐树,见一株槐树粗可合抱,旁边有一个木门,推开进来,就见木头台阶上站着冷笑的程育康。
房中透出来的灯光,和雪地上的雪光,把他还显稚气的面庞映得没有血色,程育康犹有怒气,说出话来好似风刀雪剑刺人:“我正要出去寻花姑娘,你来是送姑娘给我?”
曹氏和程育康私下里定情有两年,腊梅是知道他性子的人。她冒着风险而来又听这些话,也带气,不声不响从程育康身边过去,先到房中。
腊梅不客气,程育康心里发虚,一抹衣袍小步跟进去,有些着急:“表姐让你来说什么?”腊梅不理他,取下头上包头布,就在他房中掸身上雪,又理发丝。
程育康气上来,嘴角有些歪斜,脚步虚浮着寻椅子坐下,人气得怔住,只会说一句话:“那一年说此生此世不分开,你也听到的!”
“五少爷,你放过少夫人吧!”腊梅过来就给程育康跪下,双手掩面泣泪交流:“少夫人已经嫁了人,郭家又不是一般人家,不好惹啊,何必弄得少夫人活不成,你也不成人!”
程育康眼睛都直了,对着桌上摇曳地烛火动也不动,腊梅见他这样,又害怕起来,起身来扶他:“五表少爷,您怎么了?”
房门被风大力推开,北风呼啸着进来贯穿整个房中,烛水一下子熄灭,腊梅发着抖,见黑暗中程育康慢悠悠说了一句:“表姐她,在这里过得挺好的吧?”腊梅一下子不知道怎么回,回不好,五表少爷心思打不下去;回他过得好,怎么肯再伤他的心,她卡在这里,不知道说好还是说不好。
“算了,你回去吧,”程育康长叹一声,慢慢转过面庞。月光一部分打在他面上,是悲伤无比,凄楚难当。
腊梅狠下心,后退两步再次拜下:“表少爷您多保重,早些回家去过年,腊梅祝您早得姻缘,早生贵子。”
说毕不看他,转身穿房过廊到院中,眼前一片模糊,才发现是满眼泪水。
造化弄人,这一对亲姑表兄妹相爱,却天各一方。
过年街上摆夜摊的不少,腊梅怕遇到认识的人,因为郭家的人不少,家里使用的人加上铺子里的人,有的腊梅不认识,对方却可能见过腊梅。
她从小巷子里拐着弯回来,这是她随曹氏出来时见过打听过的小巷子。当时打听这些是本能,现在全派上用场。
就这样回到郭家快一更后,守门的人对她狐疑地看看,腊梅陪笑:“少夫人丢下东西在铺子里,我去取回来。”搪塞过去后,腊梅心有余悸往房中来。
这又不是家里人少,出个门肯定有人问去哪里,回来又要问如何回来得晚?
房中只有郭家的两个丫头和雪梅在,雪梅用眼神左转一转,腊梅知道曹氏在郭朴房中就没说什么。换过暖和干衣服,曹氏回来,面上不喜欢也不是喜欢,有疲倦之色,又有两、三分不一般。
丫头们送上热水请她梳洗,曹氏坐到床上,腊梅过去回话,悄声原话回过,又问:“少夫人今天喜欢?”
“不是喜欢,是这个人,实在厉害,没有病的人,都不如他。”曹氏心思还转在程育康身上,口中告诉腊梅:“七房的三奶奶又打主意,说明年春天的货物,家里进大的,她要进小的,不指着赚多少,只求是个帮衬。公子把她驳回去,说这样不行。”
她对着烛花喃喃:“这个人,倒是大大小小都不放过。”乍一醒神,再问腊梅:“你那样对他说,表少爷喜不喜欢?”
腊梅快要求她:“少夫人想呢,他能喜欢吗?明天指不定他一早就走。成亲前他不管少夫人的事,现在来说,什么都晚了。”
曹氏不再言语睡下来,这一夜梦中北风呜咽,吹不走程育康伤心的面庞。到天明出了一身冷汗,醒过来又觉得身冷炭寒,这样的情形之下,难免思念程育康温暖的怀抱,曹氏低低唤过腊梅来:“再去看看他,让他早走。”
早饭后来见郭朴,又见郭朴面上带笑,凤鸾人站在一旁在笑,曹氏羡慕一下,可她知道自己做不到。
郭夫人腊月前就忙得从早到晚不见人,除了郭朴她是天天来看,曹氏有两天都没有见到她。自己去铺子里,寻一个事打发腊梅出来:“我腹中饥饿,只想吃肉炊饼,你知道我的口味,出去找一找。”
管事的旁边听到,殷勤地指一条路给腊梅:“从这里左转右转再转,那一条街上卖吃的多。”腊梅出来暗自一笑,左转右转再转,要转到十八里铺去了。她不管,先来看程育康。
店小二见她来,昨天是青布包头,今天是个美貌少女,在心里喝一声彩,见问昨天的官人,忙道:“您老总算来了,客人昨天夜里发病,我们服侍一夜,到早上水米不进,现在还病得不轻。”
腊梅大惊,几步并作一步赶过来看,叫一声苦:“我的少爷,这怎么是好!”一夜没有见,程育康面色青紫,额头发烫,面颊有两块红,又红得吓人,眼光无神,见到腊梅来喃喃道:“你是来给我送终的?”
房中有几声哭,又强自压抑住,店小二劝着腊梅:“这不是哭的时候,姑娘认识他家人,赶快通个信儿的好。”
腊梅从怀里取出钱给店小二:“麻烦再去请医生,我这里有钱。”把店小二打发走,腊梅泣不成声来看程育康:“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已经这样了,您把命饶上,要害少夫人一辈子难过。”
“我死以前,求她来送送我,我当恶鬼也不缠她。”程育康只说了这一句,就昏昏晕晕过去。为求隐密,他一个人来,身边没有别人,这城里只有曹氏是他的亲人。
腊梅等到医生过来,把泪水抹干街上买了东西回来见曹氏。曹氏房中,又坐着几位亲戚,都在说过年的艰难。
好容易等亲戚们走,腊梅把话说出来,曹氏呜咽一声,吓得腊梅一步蹿到门口去看,回过身惊魂未定:“少夫人,这是要命的事情!”
“我去看看亲戚,难道也不行!”曹氏这样说,回来一半理智。腊梅急道:“表少爷来时,没有说他是亲戚,现在说他是亲戚,咱们怎么解释?”
曹氏被提醒,左思右想过还是毅然决然:“我一定要去看他!”怎么看,主仆两个人都没辙!有时候主意,不是你是一个女人,你就说有主意就有主意。曹氏也是聪明的,想到下午寸寸煎熬中才有主意。
铺子里外面是柜台,后面是院子和待大客人的客厅。腊梅又出去一次,再进来故意自言自语道:“这个客人很是怪,说有生意,又一定要让少夫人去拜他。”
管事的在柜台里写帐本儿,听到生意两个字就猛地起身,急切地道:“什么人?”腊梅喊他出来对着人流指指点点:“就是那个,哎,走过去了,他拦住我说是大生意,又说要让少夫人自己去见他,这个人太古怪,不然您去见他,少夫人哪里能去!”
生意人之中的男女之别都小,郭家的生意又比较大,管事的算是见过不少,和腊梅一起来见曹氏沉吟道:“依我看,或许是有话要说。”
“少夫人还是不去的好,”腊梅又来这样说,曹氏喝退她,满面带笑对管事的道:“你陪我一起去,不是更好。”
备车备轿子,曹氏上车,管事的上轿子,往腊梅说的客栈里来。到了那巷子里,却没有客栈。腊梅奇怪:“明明说的是这里?”
曹氏骂她:“蠢丫头,听错了别的也罢,这是生意怎么能听错。”腊梅委屈辩解:“真的是有生意。”
雪地里曹氏和管事的商议:“反正在这城里,有生意走不了,只是我心急,要是让别人听到先回母亲,母亲要怪我不尽心,辛苦您去别的大客栈里寻一寻这样的人,我呢,带着腊梅去这边几条街上看看。”
商人重利,管事的这样被甩脱,曹氏又说马车不好走,只停在街口,她带着腊梅从小路到同福客栈,来看程育康。
有雪的缘故,曹氏包着头过来,见到程育康房中没有一个人,只有药香满屋,先是满眼泪来看他。
程育康见到曹氏,虚弱地笑一笑:“表姐,我要走了,你要把我放在心里。”曹氏伤心欲绝,扑在他身上哭道:“我心里只有你,可是怎么办,你让我怎么办,他看着还精神,只怕会好起来,容我数月想个法子。”
“我只有眼前这几天,哪里还有数月好活,”程育康凄然说着,曹氏大恸,抱着程育康泣道:“只要你能好,要我怎么样能行!”
程育康抚着她的泪水,勉强一笑:“你不能陪我,我死了也罢。”曹氏只能满口发誓:“只要你好,我就陪你。”
“此话当真!”程育康立即有了三分精神,曹氏带着泪笑:“你先好了,咱们再想想如何能离去。”
这话真是提气,程育康一提精神,居然能坐起来。曹氏先是一惊,再又要笑:“你,好了吧。”程育康往她怀里一歪:“没有你,我就好不了。”曹氏又气又是笑,扶他坐正了,两个人商议如何离去。
没商议多久,腊梅算着钟点催着走,曹氏回到铺子里喝过茶定定心,才见管事的气喘吁吁回来:“没有找到这个人,再回来问问腊梅姑娘,是不是听错了。”
曹氏把腊梅骂了一顿,说要打她,管事的劝住,这件事就此过去。当晚回去,曹氏一个人想主意,又让腊梅去看程育康,讨他的主意,商议了两回都没有好办法,程育康只是受到风寒,好得差不多,曹氏劝他回家过年,年后再重新商议。
转眼就到过年,雪中梅花香得沁人衣裳,凤鸾抱着一本线装书,在梅香中念着:“早梅发高树,回映楚天碧。朔风飘夜香,繁霜滋晓白。欲为万里赠,杳杳山水隔。寒英坐销落,何用慰远客。”
郭朴的心情一天天恢复,与其说他是凤鸾的陪伴下平静,不如说他是在书中安宁。书本儿,自古就是引导人向善,引导人向上,而不是教人之初,性本恶,人长大,性更阴。
人不能没有主意,可全是算计人,有多少人觉得活成这样有意思?
他含笑看着凤鸾念完,夸她一句:“真好听。”凤鸾在这个时候,就笑得眉毛眼睛全弯弯的,偶然还有得色一缕,自夸道:“那是当然,我也是很能干的。”
这样子更是可爱,郭朴促狭心起,故意道:“这话很对,就是”凤鸾急急来问,双手合抱着诗集,身子半弯:“就是什么?”
“就是手势不太威风,”郭朴眉头拧起来,凤鸾更要放在心上,对着自己的手看看:“手势?要如何威风?”
郭朴装着还不情愿:“好吧,是你凤鸾我才教你,要是别人,我可不说。”凤鸾笑眯眯,想到褚敬斋近日所教,先下个礼儿再道:“有劳公子。”
“你一根手指翘起来,是食指,中指也行,可不是大拇指,对了,点在你的鼻子尖上,对了,就是这样,”郭朴忍笑,一本正经很是严肃:“再把你刚才的话说一遍,你就成了能干人。”
凤鸾手点在自己鼻子上,是食指,不是中指也不是大拇指,重新再道:“我是能干的,”话出口,难免头要摇晃几下,步摇叮当几声,郭朴放声大笑:“哈哈,真不错。”
“你!”凤鸾这才明白,把书掷下,转身往外走,郭朴在身后叮嘱:“外面雪滑,呆一会儿就回来吧。”
凤鸾哼着出门,在廊下见到小子们抬着鞭炮过来,过去看热闹,热闹看完,人也不再生气,回来问郭朴:“过年让我回家吗?”
“你是个无情无意的,你回去,我怎么办?”郭朴要生气,勾起凤鸾刚才被戏弄的气恼。凤鸾噘高嘴,继续生气,不时对郭朴看一眼,郭朴又要笑,见凤鸾生气时,杏眼更圆又大,面颊上几点红晕轻染,不似梅花也胜梅花。
他为看凤鸾生气,就绷着脸装自己还在生气。门帘轻响,长平从房外只进一步,对郭朴做一个手势,郭朴会意,觉得背后痛得还行,自己微点了一点头没有发觉,来哄凤鸾:“我错了,行不行,别和我生气,可怜我病着,”
凤鸾心软下来,不过有余怒:“你病着,也不能这样欺负我。”郭朴要笑:“没有欺负你,只是觉得你手点在自己鼻子上,更好看些。”
说得凤鸾玩心大起,坐到郭朴身边一指点在他鼻子上,郭朴板起脸:“没规矩。”凤鸾吃吃的笑着收手,又故意懊丧着脸道:“要是卢姑娘呀,才会由着你这样欺负。”
“要是她在,我让你好好看看怎么欺负她,”郭朴陪着凤鸾说笑下去:“不过我只要凤鸾陪我,”凤鸾心中得意,她过了年也才十五岁,面上得色出来,郭朴又怂恿道:“手呢,在哪里,又不威风了。”
凤鸾一动不动,脑袋在说到卢姑娘时原本歪着,现在还歪着,一连串子的笑语如珠般溅出:“卢姑娘呀,她才不来,她早知道不能来,所以不能来。”
郭朴又要苦笑:“你还不会客气说话,她早知道不能来,为何当初和我订亲。”订亲二字惹到凤鸾,凤鸾气呼呼:“为什么当初你们要定亲?”
当初是和虞临栖有关,是虞临栖一力促成。郭朴想到他就添堵,好似热恋中的一对,一方没有原因的分开离弃,另一方怎么也不会习惯。
他沉郁面色不似作假,凤鸾知趣换个话题,抚一把身上锦袄,忽然道:“母亲给了过年的新衣服,我穿来给你看。”
正要走,郭朴急急喊住她:“再陪我一会儿,”凤鸾还在奇怪:“我换过衣服就来。”郭朴怎么着也不能让她此时回房,情急之下撒了个娇:“我要你陪着我,就现在。”
说过以后,自己满面通红,郭将军有多久没有撒娇,估计他都不记得。凤鸾因此留下,因这奇怪嗓音心中轻飘飘,又说不出来哪里不对,只抿着唇笑,不时看郭朴一眼。
心情恢复不少的郭朴很快定下心,他自从想明白汪氏和曹氏是正儿八经的管铺子,只要不听凤鸾说她们不好,也不让她们伤到凤鸾时,郭朴就肆意去疼爱凤鸾,时时要她在身边陪着自己。
这一会儿不让她回去,也是凤鸾房中别有原因。两个人都默然一时,重新有一句没有一句说起话来。
冬天少有晚霞,却有流光泛彩的烟花在空中。爆竹声声除旧岁,彩灯无数片片堆堆亮起来,红漆栏杆,是才洗刷过,光可鉴人,又有过年的守岁香喷发,和着硝黄味久久不散。
门上大红金字春联,墙上斗方都是亮光闪闪,凤鸾才在窗前停下,郭朴就要喊她:“有风。”几点冲天烟花,在凤鸾面上撒下迷金闪绿,她来央求郭朴:“过年让我回家看看。”
“你是个无情无意的,只想抛下我。”郭朴说得笑容全在话语里,不过答应她:“初二回去吧,代我回声好,可恨我不能回去。”
又悄声加上一句:“可恨我不能。”震天的二踢脚唿哨而起,淹没郭朴下半句。凤鸾更要听:“再说一回。”
“耳朵凑过来。”郭朴一张嘴,又是一个主意。凤鸾不作怀疑,这本来就是她的丈夫,伏下身子把粉粉嫩嫩一只耳朵送到郭朴唇边,耳边湿热,被郭吻了一下。
凤鸾跳起来:“呀,你这个人,再不理你!”郭朴嘿嘿笑,还在做大灰狼状:“要不要听。”郭夫人打帘子进来,停步有笑,迟疑着自己退还是进,郭朴已经看到她,见母亲笑得古怪,他再一次红了面庞,道:“母亲来了。”
埋怨不停的凤鸾又跳一回,把身子跳正对着郭夫人,赤红从额头沿着面颊直下来。郭夫人身后是郭有银和曹氏,曹氏笑得别有含意,凤鸾今天不能再看,请她们来,凤鸾悄悄地后退,只想回房一个人安静一会儿,让怦怦地心跳恢复自如。
郭朴是从铜镜中看人,角度不会错过,他现说的一句话:“父亲出去代我和亲戚们说,我不能去陪,凤鸾,你哪里去!”
“我就来。”凤鸾还是脱身而去,不管身后一片轻笑声。郭朴有些着急,凤鸾房里只怕没有收拾好,她这就去了。
郭夫人喜上眉梢,细声细语劝儿子:“她从早到晚的,你不容她歇一会儿,回去补一补妆容,再换件衣服。”
“是,”郭朴乖乖从命的表情,让郭有银也无端心花怒放:“朴哥,祖父说,年夜饭我们在你房里用。”
曹氏虽然不喜欢郭朴,却为郭家人的关怀感动,她想想自己家里人,能有这么三分,也不会把自己送到郭家来。
不是有周氏,周氏会陪他,周氏是毫无杂念,一心一意地尽妻子职责的人。想曹操,曹操也到,窗下几声急促的脚步声,让郭有银和郭夫人一起皱眉要怒:“大过年的,谁这么大胆奔跑!”
听起来,像出了不好的事情!
郭朴心里明白,眼睛往门帘处看:“只怕是凤鸾。”他急切地盯着不动的门帘,在想着凤鸾喜不喜欢。
门帘子猛地一掀,果然是凤鸾又惊又喜出现在那里,她咬着嘴唇,只说一个字:“你,”见这么多人在,又一通红通面庞,人“嗖”地缩了回去。
郭朴嘿嘿两声,看这样子,是喜欢的。
凤鸾害羞又退出去,又是“通通”几声奔回自己房里,这脚步声,惹得曹氏的丫头雪梅等人伸头来看,关切地问道:“少夫人,出了什么事情?”
“没什么,”凤鸾这才意识到自己莽撞,心中激动得快要上天,克制自己最后两步斯文地走回去,面上带着若梦境的神色,手轻轻慢慢,一点一点儿伸出去摸自己的门帘,打开以前深吸一口气,生怕刚才见到的全是梦。
房中,和刚才一样。高几上,矮几上,阁子上,架子上,衣柜旁,处处挑着细细长长的竹蔑子。
竹蔑子另一头,是五颜六色,鲜红油绿,各式各样的糖人儿、面人儿。有各式衣服的古代仕女,长平手里还拿着一把子,见凤鸾眼睛到哪里,就解释一句:“这是嫦娥,这是织女,”
凤鸾就不停地点头,知道郭朴今天屡屡阻拦自己回房的原因。要是昨天以前,陪他久了,郭朴会主动说:“出去逛一逛。”
她满心里感动,满心里喜悦。见长平带着兰枝、桂枝在摆,房中另外两个丫头也在摆,房里已经各自都是,长平脚下还放着有。
凤鸾弯腰拿起一个糖人儿吹成的猫,实在太喜欢,忍不住伸舌头轻舔了一下,桂枝天真地问道:“姑娘甜吗?”
长平嗤笑:“傻丫头,糖人儿怎么能不甜?”桂枝冲他翻翻眼,长平还在逗她:“叫声好哥哥,我也给你买一个。”
他说得悄声悄语,凤鸾还是听到,轻轻一笑,又咬了一口,把猫尾巴咬下来,心满意足地放下,慢慢来见郭朴。
临安带着人在搬动大桌面,又抬进几把雕刻寿纹的紫檀木座椅,曹氏俏生生站着,见到凤鸾就招手:“快来快来,母亲命我安排,你爱吃什么,让人快去办来。今天呀,要守岁喝一夜酒呢。”
凤鸾先踌躇:“公子不能支持一夜,”郭有银实在忍不住,把郭夫人拉到一角道:“朴哥能不能先有个孩子。”
郭夫人吃了一惊,她没有想过这件事,经丈夫提醒,她自骂糊涂,把希冀地眼光放在凤鸾身上,甚至有些巴结有些讨好地看着凤鸾,也在转着这句话,能不能先有个孩子。再看儿子瘦弱的身子,郭夫人心疼了:“朴哥这身子,哪里能行。”
夫妻俩在动小心思,凤鸾含羞带怯走到郭朴床前,轻施一礼:“多谢公子。”郭朴用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道:“我送你的,不会被人抢去。”他轻吁一声:“等我好了,有人来抢,我也不怕,只恨我还有好。”
一个人求生的斗志总是顽强着,估计老天看到也会感动让他好。凤鸾从这句可恨,想到刚才的半句可恨,走近些问道:“刚才说的可恨,是说什么?”
“可恨我不能给你画眉,”郭朴含笑,凤鸾腾地又面红一次,郭朴还要笑话她:“今儿一天,你这面上红了又白,白了再红,你怎么了?”
凤鸾身子一扭:“你又欺负我了,你总是欺负我,”伸出舌头笑得悄悄:“怎么不会去欺负卢姑娘?”
“唉,这辈子这把柄,要在你手里不放松。”郭朴故作后悔。凤鸾又心软地安慰他:“我就是怪你欺负我还要安个典故出来。”
就是一枝子花,郭朴和凤鸾取笑过后,也能从书上寻到一首诗。郭朴一听眼睛亮了,小声道:“画眉真的是典故?”
“我不要听!”凤鸾转个后背给他,一抬眼坏了,郭夫人郭有银和曹氏,都笑容满面看着他们,郭老爷子手拂门帘前脚在内后脚在外,笑得胡须抖动只看着。
郭朴咳上两声解凤鸾的尴尬:“快请祖父进来。”凤鸾这才呀地一声,奔过去为郭老爷子打帘子,郭老爷子已经进来,大步笑着来看郭朴,嘴里是对凤鸾道:“我自己来。”
郭夫人又一次打量曹氏,她笑得有几分像孩子。看到凤鸾和郭朴嘀嘀咕咕说私房话,曹氏也觉得有趣。落在郭夫人眼里,她虽然还带笑,眼睛里不易察觉地尖了一下,真的如此贤惠不嫉妒?
那倒是件好事情。
郭家是个大族,外面厅上招待亲戚。有不少经年不来的亲戚,也从城外赶来。郭朴房里的酒宴是匆匆而就,郭老爷子等人还要去陪客人。
凤鸾和郭朴在房里听鞭炮声,郭朴还在辩解:“真的是典故,不信,你去找那本书。”凤鸾孩子气地手指掩着耳朵:“我不信,我不信你,”再放下手指来刮着自己面颊羞郭朴:“是又显摆自己看的书多吧,我知道你中了举,可是呀,”
“卢姑娘没要我,是不是,呆丫头,没事就气我,还说我欺负你。快去取书,我说真的有,你不看到,又要乱怪我。”郭朴要是同卢姑娘有情,凤鸾这样提肯定他要恼。他心思渐定,乱我心者不可留,化成不要我的不可留,卢姑娘现在存在的意义,就是给凤鸾提起来笑一笑。
新年夜里,别人家里酒菜笑声,郭朴和凤鸾窝在一处看诗句。凤鸾按郭朴教的自己再念一遍:“洞房昨夜停红烛,待晓堂前拜舅姑。妆罢低声问夫婿,画眉深浅入时无?”再问郭朴:“这是女人写的?”
郭朴笑:“这是男人,你没看到,写着朱庆馀。”凤鸾不解地问:“男人怎么会写女人画眉的诗,”她又嘟嘴:“这是公子写出来印出来哄我的吧?”
“我早早知道要娶你凤鸾,要陪你念诗,所以早早备下,被你看穿,”郭朴故作懊恼,凤鸾又不相信他,把手中书卷仔细看过,对着上面留下的印书社印章道:“这书有年头了,不会是你印的。”
“你再看看,我特地印来哄你的,”郭朴说过,凤鸾微怒,脆生生地道:“你又欺负人了。”娇音软语,和外面鞭炮声一起入耳,郭朴煞有介事:“被你看穿了怎么办?”含笑问凤鸾:“你也来欺负欺负我吧。”
凤鸾喜欢了,漫声应道:“好,”再没有主意:“我怎么能欺负得了你?”郭朴脑海里腾地想起褚敬斋的话:“大人可以要孩子。”
烛光下,他涨红了脸,凤鸾奇怪地道:“不舒服了?怎么红成这样?”伸出一只柔荑去摸他额头:“呀,有点热。”
房中温度加上郭朴自己乱想血液扩张带来的温度,额头上有一点热。郭朴很有希冀,很有盼望,很有。低声道:“亲亲我好不好?”
嗡地一声,好似万朵千朵烟花绽放在凤鸾脑海中,她怔怔只看到绮丽,看到郭朴眸子里似害羞似难为情。公子害羞外加难为情?凤鸾一时看呆,再加上她心中的烟花片片,浓红乱绿狂云乱舞一般,塞得心角儿无处不足。
她只傻看着郭朴,一动不动。郭朴痴痴看着凤鸾,他在心里对凤鸾还不是完全放心,在新年夜的这个晚上,郭朴真心期望盼望凤鸾对自己不离不弃。
他在心里许了这个愿望。
“大人,我来了。”褚敬斋不算中听的嗓音打破房中凝视,嗓音如刀,把两个人的视线刀切般割开。凤鸾逃也似从床前奔出,只想着掩饰自己,一时忘了奔到哪里才合适。
先奔到墙角的阁子旁,不对,这里不是常呆的地方,再奔到书案后,不对,这里没有掌灯,黑得不行;再奔
郭朴咬牙道:“你安生坐着吧。”一语提醒凤鸾,她没有安生坐着,而是小跑着奔出去,险些撞上外面的褚敬斋。
兰枝和桂枝要守房子,让郭家的两个丫头去前面吃团圆饭,她们关了酒菜在房里正吃喝,一面看满屋子的糖人儿面人儿。
门被重重推开,凤鸾小跑着进来,兰枝和桂枝急忙站起:“少夫人回来了,今天大年夜,烟花要放一夜,想着您今天必定晚睡,热水还没有,我去打。”
“不用不用,”凤鸾定定神,身后有北风吹得寒冷,回身把门“砰砰”关上,身子靠在门上缓一缓气儿,见两个丫头面带诧异,心想这下子更糟了,丫头们也怀疑起来。
宫纱罩儿的灯散放出光晕,漫漫打在面人儿糖人儿上,凤鸾情不自禁过去,见一枝子蝴蝶七彩斑斓,手放到竹蔑子旁,要拔又舍不得拔,终于还是拔出来。
糖人儿多是黄色,面人儿才是五色,凤鸾一枝子在手,又拔了一枝糖人放在嘴里吃着,对兰枝和桂枝笑得甜甜:“我不在,你们帮着吃。”
“我们不帮着,少夫人怎么吃得完?我们要帮着,公子要不答应。”兰枝有了一杯酒,大胆开起郭朴的玩笑。凤鸾小口小口把糖人儿吃完,接过送上的巾帛擦手,道:“他不会知道。”
她此时,是压根儿想不起来以前的旧糖人儿,新的这一堆足以霸占凤鸾的心。
郭朴房中,褚敬斋正在对郭朴陪不是。凤鸾见郭朴满面通红以为是又病了,褚敬斋这医生心知肚明,又有少夫人急步出来,他来见郭朴先是歉意:“大人,我冲撞了你们。”
“没有的事,你来的正好,新年夜不想早睡,正想你来谈谈说说,”郭朴掩饰的比凤鸾还要凶,只有他面上的红晕,还在暴露他刚才的心事。
自以为掩盖过去,再看褚敬斋,郭朴狐疑,又是一脸的失魂落魄,郭朴略想一想,就明白了:“又听了人的话?”
“大人,我要出门去,你平时用的药我都写好交给长平,他们如今也会弄了,我要去为你寻良药。”褚敬斋悲愤莫明的神色,大过年的亲戚来,要问朴哥几时好,医生又受了气。
郭朴今天心情不错,他最近一直心情都不错,这个与凤鸾不无原因,也与他自己调整心情有关。
打迭起一肚子的话,郭朴劝了两句:“不要急,我这病再养一养”说到这里,他停下浓眉紧锁,把褚敬斋的心也紧锁起来。
郭朴再开口,换了声气:“你不必走,我这里离不了你,你可以去信可以打听,为我寻药来。”他静静躺着,眉宇间还是带着瘦弱,却有着坚毅不改的决心:“只要我能好,我就要好起来!”
把褚敬斋打发走,凤鸾慢慢溜回来。郭朴无心再调笑,他的心思又飞到军营中,官场上,飞到自己骑在高头大马上。
过年不管怎么忙,凤鸾是第一个大闲人。初一从早到晚,都有亲戚来看郭朴,好在都知道看病人,又有长平和临安在旁边提醒着不能久坐,郭朴不算太累。
也许听的问候不少,到晚上,他精神十足,和凤鸾商议着玩个什么。“你在家里过年玩什么?”郭朴还是讨好一下凤鸾。
“咱们抹纸牌,让长平来帮你看牌,要四个人,把兰枝和桂枝找来一起玩。”凤鸾这样说,郭朴一口答应,他不怀好意地又有一个新主意:“赌什么彩头?”
凤鸾掏出自己新得的荷包,这是早上给郭朴拜年时他给的,凤鸾中午看过,里面是一百两的银票。曹氏的是什么,凤鸾没有去想。
她做个鬼脸把银票晃一晃:“赌银子,我有这些呢。”在她心里,其实是想着明天把这钱送回去。
郭朴说这句话,他另有心思,对凤鸾神采飞扬的面庞道:“这是给你过年的钱,年还没过你输光了,不是伤我的心。”
凤鸾一听正好,把银票收起来去搬瓜子儿:“那输这个。”郭朴摇头:“这是小孩子玩的。”凤鸾摸不着他的心思:“左也不行,右也不行,公子要怎么样?”
“要输,就我们身上现有的东西,”郭朴笑得坏坏的,他还是打着亲亲的主意,对凤鸾的小小红唇偷看两眼,换成正容道:“来真的,可不玩假的。”
凤鸾摸摸自己发上的簪子首饰,再摸摸自己耳朵上的镶绿宝石金福神耳坠,心想反正这些全是他家的,当下道:“就这么说。”
回去喊兰枝和桂枝来,主仆三人过来是笑得嘻嘻;长平代郭朴发牌取牌,已经就位。纸牌开始,第一圈,凤鸾输了;第二圈,凤鸾又输了。
输得不服气,凤鸾对着牌喃喃:“怎么总是我输。”郭朴窃笑不已,示意长平发牌。再来一圈,输的是桂枝,桂枝道:“我给什么呢。”
“你给瓜子儿,凤鸾输了,发上的首饰一件一件记下来。”郭朴说过,大家没有意见,接着再来。
再过四圈,凤鸾喊停说出去,带着兰枝和桂枝回房,主仆三个人气急败坏:“那牌不长眼,”桂枝很受伤:“只对长平长眼睛,往他手里去。”
“你呀,你出错牌,害得我也输。”兰枝来怪桂枝,桂枝不承认:“你那手里晃了两晃,难道不是要那一张?”
兰枝抚着额头叹气:“妹妹,我的手晃了两晃,可我的手指头比划的数,你就没看到?”她比了一个八出来,这下子桂枝叹气:“还有这个数?”
耳房里,临安听得偷笑,回去告诉郭朴:“少夫人和丫头们在商议打暗号,说再输下去,少夫人这个人就成公子的,再说本来就是公子的。”
郭朴笑逐颜开,打牌作弊,郭大少当年是抓作弊的能耐大。会抓,他也会打。
再来,一个下午凤鸾头也不抬,把自己身上的衣饰一件一件输出去,最后气得不行,郭朴还要逗她:“不要掀桌子,”
“我牌品最好,我怎么会掀桌子,”凤鸾正觉得紫色桌布不顺眼,手不住抚几下,见郭朴说出来,才不去抚。
直到晚上,凤鸾一路输到底,气得面上颜色都不一样,郭朴让人散了牌桌子,和凤鸾算算帐:“输给我多少?”
“这不,衣服首饰全成你的了。”凤鸾又要不乐意,郭朴笑得像偷吃了什么:“谁和你输衣服首饰,”
凤鸾不明白:“那输的是什么?”郭朴嘻笑:“近前来,我告诉你。”凤鸾对着他坏坏的笑,试探着走近一步,郭朴打量她道:“输一局,亲一下,输两局亲两下,哎这丫头,又跑走了。”
一旦明白过来,凤鸾又一溜小跑出去。郭朴咬着牙:“有一天我起来,跑哪儿去逮到哪儿。”
“哎哟,对不住,”
“少夫人,对不住,”
凤鸾又差一点儿撞上褚敬斋,褚敬斋对着她的背影看,这一次不用猜测,郭大人又干了什么。他也不能干什么,那就是说了什么。
带着神神秘秘,褚敬斋抱着一个牛皮纸蒙着的东西来见郭朴,郭朴还没有问,褚敬斋极其低声喊了一声:“大人,”
这声音太过柔软,把郭朴吓了一跳:“你又受了气,还是听了话?”褚敬斋还是神神秘秘地笑,回头看看人,甚至走到窗户那里对外面看过没人,回来把手中牛皮纸包着的东西打开:“看!”
大有闪亮登场的意思,却又带着不愿意让人看到。
里面,是杏黄色锦缎面的一本书,光看封面,郭朴就明白是什么。封面上绣着亭台楼阁,都纤毫必现。
楼阁里,是一对男女,这是一本春宫画。
褚敬斋嘿嘿低声:“我好不容易找来的,今天跑了一天,又花了大价钱。”郭朴张口结舌,在春宫图和褚敬斋讨好的面容上看看,最终还是选择留下:“放到我被子里。”
“大人,这一本是最好的,”褚敬斋不急着放,一一打开给郭朴看,果然是张张清晰,郭朴和他开玩笑:“我起不来你让我看这个?”
褚敬斋揭开他被子放好,身子凑在他身上就便道:“是给少夫人看的。”郭朴想想凤鸾听到亲亲就跑,嘴角沁出一丝笑容,让她看这个,不太容易做。
不太容易做的事,做起来更有滋味,郭朴心里胡思乱想,要是凤鸾看到会怎么样?小脸儿是红得要滴水,还是。
他的心酸,是在最后才上来,心酸才上来,又被豪情压下,要好,一定要好起来,至少,要有个孩子!
凤鸾再回来,羞羞答答又带着防备,郭朴正经得不能再正经,除了正经话,再没有别的调笑话。
其实他的心里不停转着那本春宫,春宫虽然在被子里却碰不到他,郭朴却觉得火热地快要烙自己。
他一直很安分,近似于冷淡地沉默着,心里是什么,只有他自己才知道。
第二天是初二,凤鸾把昨天郭朴的轻薄忘记,打扮得花枝招展来辞行。郭朴心里不舒服,哼哼两声凤鸾听到,很有歉意地和他再商议:“不让我住一夜,我赶晚上回来。”
“哼哼。”“那我不吃晚饭回来,十六再让我回去一次?”凤鸾软语相求,郭朴没法子再和她生气,只阴阳怪气说一句:“准保一出门把我丢在脑后。”
凤鸾笑着抚身给他动一动锦被,今天掉个过儿,凤鸾哄孩子一样对他:“我下午回来给你带好东西。”
“哼哼。”郭朴正在闹别扭,凤鸾的手碰到一个硬东西:“这是什么?”她皱眉:“长平太不小心,这个不怕碰到你?”
郭朴一下子不哼哼,紧张地对着凤鸾看,他还没有打算给凤鸾看,也就没有想好凤鸾看过要恼怎么办。
凤鸾拿出来,有些沉有些厚,但对杏黄色的缎面爱不释手:“这是什么?啊!”郭朴心里绷紧,见凤鸾面带奇怪,没有抛下,而是打开了第一页。
春宫迅速被抛到床最里面,凤鸾又开始上演转身就走,郭朴急得喊她:“凤鸾,听我说几句再走。”凤鸾哪里肯回,一直跑到院子里,叫上丫头都着了急:“咱们快走。”
还是丫头叫住她:“还要去辞夫人。”凤鸾静静惊魂,脑子里乱蓬蓬全是刚才看到的那幅画,男女交抱在一处,那私处,也绣得十分生动,整个一活春宫。
这样又闹一出,长平丢下手中笔往房中去,郭朴也紫涨面庞骂道:“你进来作什么!”长平眼尖见到床里面厚厚一个方方的东西,怕烙到郭朴陪笑过来:“奴才来收拾一下。”
郭朴说不让他收,又怕有亲戚来看到,今天也才年初二,来拜年是刚开始;让长平收吧,他实在难堪,又闭上眼睛。
长平更难堪,他拿到手里看一眼封面就明白,惦在心里不亚于一块红烙铁,结结巴巴道:“公子,这个收在哪里?”
“还放我被子里。”郭朴对着奴才不敢睁眼睛,是有生以来第一回。长平心中失笑,难怪早上帮公子收拾床铺,他说不要。这东西,是藏在被子里。
谁拿进来的,不用问,是褚先生!
初看春宫又明白是春宫的人,都会脸热心跳快。长平再出来,就是这样子坐回去,手中重新执起笔,又痴痴对着墙壁发着呆。
一件东西,把主仆都影响。而凤鸾直到轿子在家门口落下,母亲顾氏欢喜着过来,才暂时把那一张画面压下去。
周士元不在,家里只有顾氏带着来安和一个丫头过年。周忠家在城外回家过年,来保跟着周士元出去,凤鸾的到来,在顾氏是天下掉凤凰下来。
几种茶食一起捧到凤鸾面前:“喏,一早才听到你回来,让人街上现买的。”凤鸾舒心畅意地享受母亲的慈爱,又道:“母亲一个人过年,也不要亏待自己。”
“我吃呢,你们都不在,我一个人不要备太多的东西,你父亲不在,还有亲戚们呢,因为你来,专门为你买几样,不然你恼了不回来,我要想你。”顾氏对着女儿,乐得两只眼睛都没了缝。
母女谈天说地,说到铺子上,凤鸾要去看看。郭家的轿子打发回去,顾氏和凤鸾重雇轿子去铺子里,在顾氏来看权当陪女儿逛一逛。
打开铺子门,先透出冷清,里面空无一物,只有几个旧柜台。这空荡荡的地方,凤鸾起了无穷心思。
她想到汪氏,又想到曹氏,这铺子是自己家的,空下来是可惜的。抚摸着有损痕的旧木头柜台,凤鸾一字一句道:“母亲,父亲不在铺子也不应该空着,我在郭家也学到不少,等忠大爷回来,让他来郭家见我,不要明着说什么事,只找我就行。”
顾氏吃惊地看凤鸾,马上就喜欢得不行,出嫁不过数月,凤鸾长成大人。要知道她成亲的时候才十四岁,在周家父母眼里不能算大人。
老铺子墙壁上,带给凤鸾悠悠心思。汪氏凭什么欺压人,她有能耐。凤鸾心中不平气,又重重翻腾上来。
凭什么汪氏行,凤鸾就不行!普天下没有这样的道理,没有哪一个人叫不行,只有两个字叫不做!
郭家春天要进什么货?凤鸾努力回想,她有心得早,这就全想起来。一转身紧紧握住顾氏的手,凤鸾动情地道:“我是生意人的女儿,我也会的。”
“你会,你是最能干的孩子!”顾氏这样说凤鸾,也是有实据而来。凤鸾毅然嫁给郭朴,为周家出了一份大力。
凤鸾笑得动人,自己也是能干的孩子,在郭家里,她只觉得汪氏能干,曹氏能干,快把凤鸾压得喘不过气。好在公子体贴这时候想郭朴是体贴的,再一想,那春宫画面硬挤入脑中,凤鸾轻啐一下,公子不体贴!
没有豪情没有壮志,凤鸾就是想成为别人眼里的能干人,要让汪氏佩服,自己仰慕她那么久,也该她来仰慕一下自己,她这样决定下来!
回去的路上很沉默,顾氏要和女儿亲香,是一乘轿子坐着。关切地道:“你累了,回家我做好吃的给你,你去睡着。”
“没有,”凤鸾到这里,要为郭朴这不体贴的人说两句好话,她灵动的眸子眨着:“公子他不难侍候,他时常带着我玩。”
在心里腹诽着,昨天的那不算。
顾氏笑逐颜开,捏一捏女儿白里透红的面颊:“看到你气色好,母亲就知道是这样。我的凤鸾最讨人喜欢,哪会有不喜欢你的人。”
凤鸾含笑附合过,心想还有一个汪氏就不喜欢凤鸾。好在,公子是有一半体贴的。
回到家,顾氏催凤鸾去睡:“陪病人最累,你当我不知道,快去睡着,姑奶奶回家就是横针不用拈,竖线不用捡。”
被逼去睡的凤鸾睡不着,她在担心自己输给郭朴的赌账,说输一局亲一口,要是要是让自己学那上面,这可不行。
“兰枝,桂枝,”随着喊声两个丫头过来:“少夫人要什么?”凤鸾撸袖子:“陪我打牌。”取来牌,主仆三个人开始打。
被打发出门买菜的来安为看兰枝过来,站旁边听一听,精神来了:“姑奶奶,你们做暗号要这样练,兰枝,你只糊这几个,桂枝,你只糊这几个,别的,全打给姑奶奶吃,”
顾氏间中来送点心,见到这样反而喜欢,对来安道:“你不用烧火,还有一个丫头帮忙,过年的菜全现成,你们好好陪凤鸾玩耍。”
她只要女儿回家不劳作,玩耍也是喜欢的。
凤鸾瞪大眼睛,手指捏牌用着力气,这一次赌的不是钱,也不是亲亲,是不能说。下午可巧周忠来拜年,他城里也有几家相识要跑,早早约好是年初二这一天,人家要接出嫁女儿,全在家里。
他顺便来周家,凤鸾见到他大喜,请他坐下侃侃而谈:“铺子空着可惜,明年春天有这几样货,不如进了来赚些利息多好。”
顾氏又开始笑得合不拢嘴,周忠小声问凤鸾:“姑奶奶,这是郭家进的货?”凤鸾一下子蔫子半截,高谈阔论下去一多半。直到周忠翘起拇指:“姑奶奶你厉害,虽然咱们不能跟着走,可知道这些也是很有用。”
“为什么不跟着走?”凤鸾着迷进去,周忠有他的一套老经纪,一一为凤鸾指出:“这几样货,郭家走的是官商买卖,郭姑爷在军中,这几样东西只怕衙门会要,咱们就进了,也卖不动,不过咱们可以进他们没有的,这样生意好作的多。”
凤鸾结结实实地生意第一课,是在郭家听到却没有开窍,为她启蒙的,是家里的老管事周忠。
余下的时间也不打牌,凤鸾不停请教周忠,周忠乐开怀,对顾氏道;“姑奶奶这样聪明的人,一定能把家里铺子生意做好。”
“我们这是能干的孩子。”顾氏再一次夸凤鸾,凤鸾兴奋地脸通红,有人不时的夸夸你,这是最激励人的法子。
要依着顾氏,有心留凤鸾住一天,凤鸾听到这个就不言语,顾氏不敢再问。午后不到两个时辰,郭家的轿子过来接,随轿子过来的是临安,满面笑容上堂对顾氏请过安,礼貌恭敬地道:“公子中午就想着,请少夫人回去的好。”
又对凤鸾行个礼:“公子说,住得近,以后再回来。”这话多少安抚凤鸾,她不乐意地来辞母亲,顾氏见她噘着嘴,觉得凤鸾在郭家的日子还算称心,放心不少。
回来郭朴很高兴,问她吃得什么,又把家里给她留的好吃的拿出来,被夸来夸去又被郭朴催着回来的凤鸾正吃着,郭朴笑嘻嘻厚着脸皮问:“欠我的帐,几时还?”
凤鸾胸有成竹,十分底气,很有信心地道:“我们再来过,保证你会输。”郭朴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慢吞吞道:“那么,你输了,可以加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