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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家的宅院不小,此时挤得密不透风。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郭朴娶三个妻子,又是同一天进门,在外人眼里看,总不是什么光彩事。
要是健健康康的,别人说一句风流,还会有羡慕。病人娶三个,京里又退过亲,亲戚们总知道他退过亲,对着三乘大红喜轿,含笑的虽然多,鄙视的也不少。
还三个?能洞房吗?但是他三个,让没娶到三个的好生生人,有抓狂的感觉。郭三奶奶马氏挤在人堆里,嘴里说着:“让路让条路出来,”肩膀被人一拍,见是十一房的大爷二爷,两兄弟怪笑,在鞭炮声中道:“三嫂,你也不是媒人。”
“去,”马氏正目不转睛看新娘子下轿,各自都有陪来的丫头,郭家又有喜娘陪着,马氏叹气:“这三顶花轿,三个人一模一样。”
除了进门有先后外,衣服红盖头全一样,可见郭家的不偏不倚。
三顶花轿帘子打开,喜娘扶下新人来。去汪家迎亲的郭朴族弟郭枞手捧一只大公鸡,生得高冠彩羽,和三个新人拜堂。
凤鸾心慌意乱走着,盖头下可以看到不少人的衣角和靴子。牛皮靴子,有裂纹有尘土,一看就是粗犷的人,这是郭朴的朋友。他是个将军,凤鸾由衷为他难过一下,将军肯定骑着高头大马,自己见到的他,总是病歪歪。
有东西抛过来,打在凤鸾的红盖头上,落到地上是红枣和桂圆。鼓乐声中,凤鸾不再慌乱,反而有了喜悦之情。
成亲,一个人只有一次不是吗?后来又和郭朴成第二次亲,是凤鸾现在想不到的。
龙凤红烛下,郭老爷子笑得合不拢嘴,郭有银紧紧抿着嘴,眼睛里有了湿润。虽然儿子的病前途未卜,虽然这拜堂的是只公鸡。郭有银还是觉得满心里喜悦好似烟花炸开,朴哥今天成亲。
郭夫人还能把持,还能接几句亲戚们的话:“你们要多喝几杯,帮我们招待客人,朴哥来不少客人,真是难为他们这么远路跑来。”
新人拜天地,新郎官睡在床上。洞房里红烛红灯罩,红色喜帐红色鸳鸯并蒂莲绣被下,是目目光炯炯的郭朴。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这声音传到郭朴房里,不知道何时跑到这里来的杨英,对他细细正交待:“诰封这东西,哪一个好,你就给谁。你可别先给了,你这大少爷豪爽脾气,性子一上来,就什么都给!”
郭朴纳闷:“我是这样的吗?”杨英这一次来,郭朴从他嘴里听到不少自己的形象,就郭朴来说,他不敢相信别人这样看自己。
“怎么不是?你初到军中傲得不行,大把银子花着,处处显摆着你有钱。”杨英眼中闪烁着,回想以往:“那时候我们特看不上你,你扎我们这些穷人的钱。后来校场比试,我说你小子也有几分能耐,不是花钱买个官职来混军功的。”
郭朴笑着打断他:“放屁!”杨英咧一咧嘴也笑:“你还能骂人,离好不远。”郭朴试试还是不能动,不过嘴里不含糊:“我要是能起来,一准揍你一顿!”
“等你起来,我打不好你!边境打仗正要人,你小子睡着装病人!”杨英笑嘻嘻,再接着刚才的话说:“当时我就对穷弟兄们说,郭大少这人还行,将就着或许能当我朋友,不过有一条,他是富人,我们是穷人,得看他对我们如何。我们就全找你借钱,不想你大方,冲着你大方,银子没有瞧不起人,我当时想,怎么着得把你变成我朋友。”
郭朴手不能抬,人不能动,只能笑骂他:“混帐只说混帐话!”杨英又狗嘴里不吐象牙地来上一句:“我这混帐,至少来说混帐话。那死鱼,你当时好得不行的好友,娘的放屁也要一起脱裤子的人,他死到哪里去了!”
再提起虞临栖,郭朴不再难过只是怅然,虞临栖他,果然是没有来。盛将军昨天来,几个臭味相投的人在一处,绘声绘色说起他去卢家报信的事。
“卢大人一听脸就白了,我说怎么着您也认识一场,我不来说一声,以后您说我办事不利,所以我就来报信了。”
盛将军说过,大家哈哈大笑,一起骂他去得妙。当时郭朴就想到虞临栖,他是卢家的亲戚,卢家都知道,小虞应该也知道。
杨英见他神思飞飞,把他喊回来:“哎,你在想啥?想你的三个老婆,我全看过,一个沉鱼,一个落雁,一个可以压到芦花。”
“哪有这个典故!”郭朴又要笑,杨英嘿嘿:“我不是斯文人,我不认字,随便比划比划。”汤琛带着人进来,嘻笑道:“我们等着看新人来行礼,”杨英见到汤琛,怕他廖大帅面前学话,人马上就老实不少,又坐不住,在新房里乱窜看摆设。
见喜秤裹着红纸摆在玉架子上,杨英不看喜秤,他只看玉架子:“这秤不值钱,这架子就值钱了,”
来的人不全是相与的,他们只是和郭朴相与,何文忠见别人眼光看过去,面上是一阵又一阵的发烧。这个人,没事就要出出洋相。
外面有脚步声,客人们先拥进来:“新人要来行礼。”杨英瞅瞅自己,问挤进来的人:“我还坐在这里不坐?我要是坐着,活像受礼的。”
汤琛笑个不停,招手道:“你过来,没有你什么事儿。”何文忠喝命两个人:“把杨将军抬到外面雪地里去,别让他的大粗脸把新娘子吓跑了。”
几个人信以为真,真的上去把杨英抬起来。杨英大叫:“哎哎,你们这群混蛋,老子不是新媳妇,抬我干什么!”
外面走廊上三个新人垂头而来,被吓了一跳。再掩口忍笑,随着喜娘进来。
汪氏第一个进来,占一个往前的位置。这个位置上刚站住,她就吓了一跳往后退一步,床上的这个人,形容消瘦,哪里还有人形。
他骨头突出,眼睛更亮,看上去十足的吓人。汪氏装着不经意垂下头,让曹氏在前面。她低着头只打量凳子脚,高几脚,榻角这些地方,见精细雕花,都是上好木材,汪氏这才放一放心,这个家,以后怕不是自己全掌在手里。
曹氏也吃一惊,也垂头往后面让一让,把凤鸾让在前面。曹氏是低头暗喜,爹娘说他离西去不远,果然是这样,倒也省心。她也低头打量房中摆设材质,以后分东西,少不得有自己一份。
两个人的心思,郭朴全由床尾大铜镜打量得清楚。再看凤鸾到了前面,嘴角边有嗔有喜,心思动了一动,凤鸾也退几步,重新退到曹氏后面。
花轿进门在最后,为什么此时要占先,凤鸾垂头噘嘴,偏不占先!她低着头只看自己的裙边,大红绣裙有凤有牡丹,这样衣服一生只能穿上一次。
新房里温暖如春,又有人们的笑声说话声,三个新娘头也不敢抬,各自肚肠各有心事。猛听得一声吼:“夫妻对拜,”笑倒一片人。汤琛笑得快坐不住,见郭朴并不生气,他勉强掌住自己站起来说话:“哪一个乱说话的,寄上三十军棍。”
哈哈笑声如雷般过来,凤鸾觉得汗水从额头上沁出,悄眼看门口,五大三粗地全是男人。换理说洞房里女眷们多,郭家的洞房里是男人多。
“让开让开,老爷子、老爷和夫人来了。”丫头们喊了几声,才把堵住洞房的人分出一条路,邱大人正在一旁生气,这些人不给他让路,不把他放在眼里。见到路出来,他撩袍端带紧跟郭老爷子这才进得来。
看三个新娘全是一式一样的打扮,粉面低垂,羞涩过颈,邱大人无来由意马心猿,三个看不到容貌却是粉嫩嫩肌肤的少女,郭将军他一个人消受?哪里消受得起。
郭老爷子坐在正中,笑声比平时要大,郭有银和郭夫人随侍坐在两边,看着傧相唱礼:“给公子请安。”三个新人行过礼,院子里闹腾起来:“别让他走,小叔子不能放。”
郭夫人笑得肩头颤抖个不停,郭家来观礼的年青叔叔,年青兄弟们是拔腿就跑。当兵的在后面追:“帮忙闹洞房,”郭朴笑得身子也要抖,只有长平看到公子额头上汗珠颗颗出来,他是忍着痛苦地笑。
外面的人来热闹,全是来帮忙的意思,郭朴觉得再痛也要忍着。
好不容易不乱了,郭夫人体贴地道:“扶新人去自己房里歇着吧。”一位两个喜娘引到她们各自的房里。
她们三个人的房间,都在郭朴隔壁,汪氏的最近,曹氏的在中间,凤鸾的在最后。
古代院子规规矩矩盖的,是按一进二进那种院子盖,正房多是一明二暗,或一暗两明。郭朴没有移动,还住在母亲院子的厢房里。
郭家为三个媳妇方便到郭朴房中往来,又考虑到有下雨和刮风,在郭朴住的厢房外,又接了几间房子,这样由走廊就可以过来,淋不到雨,也晒不到日头。
三间新房里,是一模一样的摆设,圆桌子上铺的桌布,都是一样。
汪氏到了房里,见门关上先松一口气:“快给我弄些吃的,总算是可以歇一歇。”丫头七巧往门外看:“一会儿有人来怎么办?”
“怎么会,你没看到他什么样,又有这么多客人在,今天晚上不会找我们,快取吃的来。”汪氏自己寻到镜前,已经开始取头上的首饰。手架在发上,汪氏回身问丫头们:“哪一个是曹氏,哪一个是周氏?”
“在您后面的是曹氏,在曹氏后面的是周氏,”陪嫁丫头们这一会儿已经看清楚,汪氏扑哧一笑:“这么说,这两个挺守规矩,没有站到我前面来。”
汪氏这样傲气,丫头们也一样,不以为然的样子道:“那是当然,她们怎么能站到您前面去。”
曹氏在隔壁,榻上伸长腿松气:“这轿子坐的,累着了。”丫头腊梅见桌上有吃的,取来给她:“姑娘先垫些,”再笑:“是少夫人才对,姑爷是官儿,当然是夫人。”
曹氏想想刚才见的郭朴,心里一阵烦恶,推开送到手边的食物:“我吃不下,嫁了这么个东西,哪里吃得下!”
“我看他呀,撑不过这个年去。”腊梅把东西拿开,劝解道:“少夫人且耐着些儿,自然有你满意的时候。”
在她隔壁是凤鸾,凤鸾和兰枝、桂枝一起坐着正在吃,主仆三个人狼吞虎咽,兰枝嘴里塞着东西,边吃边含糊道:“姑娘快吃,他们家花钱买了人,一会儿肯定使唤咱们去侍候。”
桂枝也是一嘴的东西,道:“那先进门的,据说花上万的银子买回来,要使唤也先使唤她们。”凤鸾饿得前心快贴后心,一早喜娘就来,就不让吃东西。据顾氏和舅母们说,全是这样过来的,凤鸾只能不吃。
梳洗好,就坐着等,这一等到下午,外面的酒菜香气把凤鸾薰得难过,她在心里恨了一遍又一遍,恨汪氏和曹氏还不到。听说她们的花轿到,凤鸾的轿子就可以起身。
她埋头吃了一会儿,才长长地缓一口气,附合桂枝道:“就是,先使唤花多了钱的人。”兰枝有她的一番见解:“花多了钱的,哪里舍得折磨。姑娘,”兰枝泪汪汪:“一定只折磨咱们。”
三个新房虽然是隔壁,却各自有耳房。耳房后都有通道,通道中都有人,把三个新娘的话听得一清二楚。
大红灯笼点起来,将军们全去吃饭。郭朴吃饭不好看,是一点一点地要人喂给他。大家都体贴,留他一个人独自用饭,别人全出去用酒。
房中只有郭朴和长平、临安在时,三个偷听的人来回话:“周少夫人和丫头,在担心公子以后只对她们不好,曹少夫人和丫头盼着公子好不了,汪少夫人和丫头说的话多,说到了晚上就准备好了。”
郭朴把嘴里一口饭咽下去,淡淡道:“大家多防备,今儿晚上别让人闹事。”
凤鸾和丫头们担心来担心去,担心得足有一个时辰,听到外面有人来传话:“公子说早些安歇。”
这主仆三个人松一口气再挤眉弄眼,花多了钱的金贵人,理当先使唤贵的。汪氏名叫金贵,她们无意中喊到名字。
来传话的是个丫头,喊兰枝和桂枝:“去一个和我打热水来,我一个人可搬不来。”桂枝同她去取热水,用大盆装好请凤鸾梳洗,凤鸾睡在床上,兰枝和桂枝搬过榻来床前睡下。
外面划拳声越来越小,已经到深夜。凤鸾按理累了一天应该睡得着,可她翻来覆去想着刚才见到的汪氏和曹氏,就睡不着。
她轻咬嘴唇,时时记得自己是被郭朴买来的。那汪氏神采飞扬,曹氏秀丽娟好,这两个人看上去,就不像是买回来的。
凤鸾忘了自己揽镜自照时,也是秀丽无比的人一个。
北风呼呼的刮着,凤鸾小声喊一下丫头:“睡着了没有?”丫头们全睡得香甜。凤鸾不及想怎么会睡得这么沉,听到窗户上发出轻轻的响声,好似有人在抬窗户。
大红灯笼全照着,凤鸾倒不觉得害怕。她一动不动往外面看,见窗户被抬起,一条手臂伸进来,那手雪白圆润,分明是女子之手。
手上抓着一把细碎东西,滴滴地撒在窗户下面榻中间隙处。这个人是哪一个,凤鸾没有看到,可是这一幕,她看到了。
等这手臂缩回去,凤鸾又轻声喊:“兰枝,桂枝,还是没有人答应。”她侧耳听着北风声中无人,披衣过去一看,立即惊得不行。
这放进来的东西细小有光,是一把子上好的珍珠。这不用再想,是有人要陷害自己。凤鸾气得热血沸腾,想也不想立即推开窗子,见隔壁有一个身影蹲在曹氏窗户下面,听到窗户响,她头也不回,站起来就跑开。
凤鸾一气之下,窗户又不高,她把捡起的珍珠全握在手里,放在袖子里,从窗户中跳出去就去追。
到底是个女孩子,又是初到别人家里,又骤然血涌上头,凤鸾居然忘了喊,只跟在后面去追。跑上两步被风吹得鼻涕眼泪一起出来,才发觉自己身上只是小袄。
再要喊时,牙齿冻得打战喊不出来,凤鸾不管不顾,没有裙子和大衣服更好跑,她大步去追。追几步反而暖和些。
汪氏从她房中窗户里看到,不屑地一笑,又惊奇:“她怎么还没睡?”问丫头五巧:“你迷药没有放?”
“放了的,我去打热水,她房里丫头也去打热水,我说试一下水温热,指甲里带的迷药一晃就进去了不是。”五巧是这么回话,又担心:“现在怎么办?她不在房中,可怎么喊有贼?”
汪氏冷冷一笑:“不在房中正好,”她冲着外面努努嘴儿:“她居然追出去,这不正是有贼!”把窗户一推,汪氏扯着嗓子来上两声:“有贼!”
尖尖的声音一出来,院子里迅速就有人回应,两队家人打着火把过来。汪氏对五巧得意地一笑,继续尖叫:“有贼啊,偷了我的嫁妆里的好东西!”
五巧会意,也跟着尖叫起来:“有贼,快来人呀,有贼!”
她的隔壁是郭朴,郭朴懒懒道:“去让她不要喊,大惊小怪的!再去把那个傻子带过来,真是个傻子!”
长平站在窗户前,往外面看,把外面的事说给郭朴听。汪氏的丫头七巧跑开,凤鸾追过去,长平全看到。
见公子发话,临安大步往隔壁去,隔门道:“公子让不要喊,问可受了惊吓?”汪氏和五巧尖着嗓子又喊几声,才装着才听到的样子道:“好怕人!”
凤鸾此时在院子里惊恐万状,喊声出来,她才知道不对。问问自己,为什么会追出来,为什么会做这样的事,凤鸾自己都找不出答案来。人在紧急时会有什么反应,当时自己并不知道。
看到那个人,明白是陷害!
明白是陷害,就追出来,或许是找证据吧?也许当时就这样想。现在出来了,人冻得吸吸溜溜,院子里无处不火起,凤鸾的手里,还抓着一大把子珍珠。
此时被别人发现,人证也有,物证也有,这是怪凤鸾不聪明呢,还是怪她年纪不够大,应该怪的,是她没有想到有人这么快就害人。
一般的房闱之争,也是有个来言去语才开始,郭家的这一次风波,无风无浪的起来。
她战战兢兢躲到一株树后,正在想主意,听到又有人尖叫:“贼在这里树后面!”雪地里几步外,汪氏的丫头七巧正手指着她尖叫不止。七巧的面上,不无得色!
凤鸾气得浑身冰凉,原本身子就凉,不过心里不凉。现在她全明白了,心里好似暴露在北风中一丝不挂。
她想要扑过去撕七巧的嘴,明白自己刚才追的就是她!可是人动不了,冻得走一步都艰难。眼看着人要被七巧引过来,她身后黑暗中闪出长平,举手如刀,对着七巧的脖子就是一掌,七巧身子一歪,往旁边倒去,长平接住她,轻轻放在雪地上。
对凤鸾视而不见,长平大步迎上过来的人,大喝道:“那个人过了院墙走了,快往那里去追!”
长平说话,这里人人相信,上夜的人一起去追。长平重新回来,把七巧提在手里,再对凤鸾作一个手势:“周少夫人,随我来。”
凤鸾冻得人也僵,脸也硬,身子难迈动。长平走上两步回身瞪她一眼:“不走就只能被人抓了。”
这一句话刺激到凤鸾,她勉强自己跟上长平的步子。长平没有走正门,带着她从耳房里进来。先到郭朴床前来回话:“人带来了。”
回身一看没有人,再去找凤鸾。正站在耳房的火盆儿边上烘火,一面打着寒噤,一面抱着身子自愧,没有外衣。
不算不能见人,就是没有外衣。长平再去告诉郭朴,取了郭朴一件外衣送来。凤鸾披上,人也暖和得多,哆嗦着身子过来,在郭朴床前扑通跪倒:“我不是贼!”
新婚之夜,郭朴的房中无处不是金花喜字。龙凤红烛高燃着,郭朴闭目似乎睡着。长平和临安一左一右侍立,凤鸾知道他没有睡着。她只有一句话:“我是冤枉的!”
郭朴没有说话,长平和临安也静静站着不语。凤鸾跪在地上,身上渐暖时瞌睡上来。真是要命,睡在床上睡不着,跪在这里反而要困了。
她垂着头没多久,打一个盹儿身子一晃往前一冲,人醒过来睁大惺忪的眼眸跪上一会儿,又要打盹儿。
“搬张榻来,让她跟我睡。”郭朴淡淡吩咐着。长平和临安外面搬动锦榻,上面去掉小桌子,抱来锦被,取来绣枕。凤鸾感激地说一声:“谢谢。”
正要睡,见长平和临安还在,凤鸾犹豫地看他们一眼。没有睁眼的郭朴仿佛能感觉到,再道:“你们出去,留她在这里。”
长平道:“我们在外面睡,公子有事喊我们。”又交待凤鸾:“睡警醒些,公子夜里要茶要水,不要听不到。”
凤鸾用力点头,见他们出去,赶快睡下来,钻到温暖被窝里,人才觉得舒服一些。跪在地上要睡,这睡下来凤鸾又清醒不少。她在被子里小声开口为自己辩解:“我看到她放东西在我房里,我追出去”
郭朴一声不吭,鼻息沉沉,好似又睡着。凤鸾只说了几句无人答理,也沉沉睡过去。
汪氏在隔壁还没有睡,临安过来隔门告诉她:“贼跑了,少夫人丢了什么,明天只管告诉公子。”
“怎么会跑!我明明隔窗看到她在!”汪氏自觉得有理,走到门前哗啦啦一下拉开门,北风骤然进来,吹得她打着哆嗦,再对临安大声道:“各房里搜一搜,有东西的就是贼!”
临安彬彬有礼:“公子说明天发落,少夫人认为家里有贼,明天她也不会跑!”因为门开着,临安很方便的往里看一眼,道:“少夫人只得一个丫头?还有一个哪里去了?”
汪氏支支吾吾道:“在房中睡着,你要见,我喊她起来。”临安是个小子,无事不会深更半夜见丫头,后退两步陪笑:“不必了,让她好生睡吧。”
转身回来心中好笑,上哪里喊她起来?回到郭朴房子的外间,长平对着地上晕过去的七巧正在想主意:“怎么发落她?”
“让她地上睡半夜再说,”临安促狭地说过,取来一样东西在七巧鼻子下面再过一过。这是迷香,郭朴如何会有这东西,是他回来路上身上疼痛经不起搬动,特意去配的。
炭火温暖,凤鸾睡着了,汪氏反而睡不好,上夜的人都寂静下来,七巧没有音信。她急得好似热锅上的蚂蚁,在房中团团打转。
这一夜不见七巧回来,汪氏心中有鬼不敢睡。到凌晨喊五巧:“现在是人睡得死的时候,上夜的人只怕也睡了,你去看看周氏在不在房里,”在汪氏心里,以为凤鸾应该被抓应该被看管,只是公子不说。
金贵姑娘出的主意,从来认为自己想的只有对没有错!五巧壮着胆子去看,说是没有凤鸾在。
汪氏心中盘算,今天这一局是她事先想好的,不管拘住哪一个,赶出去也好,盖一个贼名也好,让她从此不敢和自己比肩。
七巧不在,如果是被抓,这不可能?七巧从来是个机灵的人。要说她爬窗户汪氏信,说她翻院墙出去,汪氏不信。
见凤鸾也不在,汪氏打定主意把这个帽子扣在凤鸾头上,明天肯定找到七巧,就说有贼,七巧出去看,肯定被贼拿了。
这样想好,汪氏才迷迷糊糊睡了一会儿,只是睡不沉。脑子里转的,全是郭家的东西。
近天明时,郭朴倒把凤鸾喊起来,凤鸾一旦睡着,睡得很沉。听到喊一惊坐起,急忙来问:“要什么?”
龙凤红烛还有一半,照着睡妆慵懒的凤鸾。郭朴凝神看一看,果然海棠春睡从来出美人,鼻中闻到幽幽地馨香,郭朴心神一荡,忙自己收敛好,面无表情问她:“别人挖个坑,你就往里跳!”
凤鸾垂下头不语,从面颊到颈项全是通红。一个字没出来,几滴子眼泪先落下,这才娇语轻泣道:“这是,为什么?”
“为你是个傻子!”郭朴冷笑,为什么都不知道就爬起来去捉贼。看曹氏房中,一点儿动静也没有。
被骂的凤鸾手足无措地站着轻泣,细细碎碎的传到郭朴耳朵里,再看凤鸾泪容,郭朴骂不起来她,等上一会儿道:“回去吧,要有人问起来,就说你在房中睡了一夜。”
凤鸾羞涩,却没有再说什么。新婚是什么样的,她本来就想好是侍候病人的。不过第一夜是她,她倒是没有想到。
身上还披着郭朴的衣服,长廊静静,长平挑起灯笼送她回来。外面有早起的家人远远看到,并没有人觉得奇怪。
郭公子花钱娶了三个,洞房这一天要一个相陪,也是应该。
回到房中的凤鸾很奇怪,喊兰枝不醒,叫桂枝不应,过来用手推推,也还不醒。凤鸾急急又到郭朴房外,低声请见,进来对郭朴焦急道:“丫头们全叫不醒。”
长平正服侍郭朴漱口,郭朴道:“泼点儿冷水就醒了。”凤鸾答应着不走,鼓起勇气才低声道:“要我作什么?”
郭朴愣了一愣,他娶三个妻子完全为着出卢家的气,也为以后有人陪伴。但是今天就让人陪,他还没有想到。
犹豫一下,郭朴才道:“好吧,你过来。”这些事情,以后她们全要做。
凤鸾过来接过长平手中的青盐和水,小心喂一口给郭朴,再用巾帛放在他面颊旁,郭朴用力吃力地把嘴里的水吐出来,因为他不能转动头部,又很爱干净,每天就用这样的方式来漱口。
水吐出来以后,凤鸾举着青盐,柔声道:“张一张嘴。”眼前这张面庞秀丽近在眼前,郭朴闭上眼睛不愿意再看。他青春年少,这样近的距离不能亲近,对他更是一种折磨。
凤鸾小心为他擦着牙,再先用巾帛把牙上青盐擦去,再喂水给郭朴漱口,郭朴觉得轻松得多,他以前是含口水把青盐漱下来,一不小心就会咽到肚子里去。虽然无毒,不过感觉很怪。
他在心里想着,这是一个细心的女子。面前热气腾腾,凤鸾手上热巾帛到他面上,伴着凤鸾的低声:“给你净面。”
手指下触摸到的,是一把子骨头。凤鸾想起来父亲病中,那腿上换药时也是可见骨头,一样让人为他难过。
“你要多吃一些,胖一些才能抗病呢。”凤鸾情不自禁说着,郭朴猛地沉下脸,他知道自己瘦得脱了人形,也知道自己是不愿意多吃。
面对凤鸾的叮嘱,郭朴恼怒地斥责道:“滚!”凤鸾惊得站起来退开一步,郭朴对着她有红有白的面庞看看,再看到她灵便的身子,嫉妒在他心里疯长如草,郭朴再骂:“滚回去!谁让你多嘴多舌!”
凤鸾受惊,跌跌撞撞逃开,一直奔到自己房里,才抚着胸前喘一口气,出其不意的,又是对着凤鸾这个只想着在郭家平和过日子的凤鸾,把她吓得不清。
见兰枝和桂枝还在睡,凤鸾记起郭朴说的用冷水泼,她刚站起,见房外站着一个人。凤鸾乍一惊,才看到那个人是汪氏。
汪氏心中有鬼,早早地就起来。她一直支着耳朵到处听,听到郭朴在房中的吼声。房子不是直接板壁对板壁,外面又有风雪声,汪氏只听到郭朴低吼发脾气,吼哪一个还不知道,就听到房门外凤鸾急急地走回去,她就来了。
凤鸾抚着胸前喘气,面上有害怕的神色,汪氏全看在眼里。她此时推门进来,嘴里问道:“你起来的早?”人径直往榻上去,一眼就看到一个细珠子,汪氏顿时大怒,大叫大嚷起来:“我丢了东西,原来你就是贼!”
劈面把凤鸾衣襟一把抓住,揪着她就往郭朴房里闯:“我抓到了贼!这没见识的,偷拿我的嫁妆!”
凤鸾挣扎着不肯再去,五巧闻声过来,伙同汪氏把凤鸾一同推到郭朴房中。此时天光亮了不少,郭夫人起得早,来看郭朴,见这样吵闹,郭夫人大怒:“这是作什么!家里还住着不少客,昨天说闹贼,后来又说平息了,今天一早又要怎么样!”
汪氏立即跪下来:“母亲容禀,昨天夜里是闹贼,后来公子的小厮来说不让喊,媳妇不敢再喊,吓得房中一夜没有睡,只是想这贼哪里去了。还有七巧追贼,也一夜没有回来,可怜这丫头,一定是让贼拐走。早上要睡时,听到周氏的脚步声,我想着约她来请安,不想见她榻上有这个珠子。”
把细珠子高高举起,汪氏快要流泪:“母亲请看。”
郭夫人见到果然是的,这是汪氏的嫁妆单子上有的东西,她怒容来审凤鸾,凤鸾只喊冤枉,才喊两声,郭夫人不耐烦听,喝命外面跟的人:“取板子来,这还了得,家里居然闹贼!”
周家算是穷人,郭夫人见汪氏理直气壮,凤鸾说不清楚,也有几分怀疑是她。
凤鸾惊骇来辩解,汪氏在旁边阴测测地道:“母亲,不动大刑,她是不会如实招的!”长平从房中出来,对郭夫人道:“公子请夫人进去。”
汪氏这才想到有公子在,上前一步扶起郭夫人,殷勤地扶她进去,嘴里不停:“母亲看我起这么早,就是想着来服侍,不想遇到贼,唬得我全忘了。”
凤鸾心里恨得要滴血,世上怎么有这样坏的人!强盗坏,还坏在面上。这样的坏人,坏得全在心里。
她也想起来,被郭朴吓一回,郭夫人吓一回,一直不敢就起来。长平又道:“周少夫人请进去。”
凤鸾这才起身怯怯到房中,因郭朴才让她滚,凤鸾不知道哪里得罪他,也不敢往前站,饶是人气得怔忡着,看上去娇怯怯似风中柳。
汪氏见她只站着,沉下脸道:“你跪下!”郭朴立即变脸:“你跪下!”凤鸾刚不服气地把头一扬,被郭朴的话吓了一跳,不情愿地跪下来,汪氏正得意要说话,郭朴冷冷骂长平:“你是死人!”
长平对凤鸾道:“少夫人请起,”再对汪氏板起脸:“汪少夫人,公子让你跪下!”汪氏愣在当地,手指着自己鼻子:“我,怎么会是我?”
郭夫人进来听到这些,明白有玄虚,就不说话只看着。汪氏扑通一声跪到郭夫人面前,开始落泪:“母亲,我是冤枉的。”
郭朴再淡淡道:“凤鸾过来。”凤鸾垂着头过去,郭朴打断汪氏的喊声,对母亲道:“凤鸾昨天夜里睡在我房中,一早才回。”
汪氏的嘴一下子张得多大,半天合不拢回去!郭夫人心中喜欢,忙过来拉起凤鸾的手,她是只要儿子喜欢她就喜欢,安慰凤鸾道:“我一看见你,就知道你是个好的。”又对汪氏冷眼道:“你没有证据,不要乱说话!”
“母亲,我丢的珠子现在她房里找到。”汪氏申辩着,郭朴道:“凤鸾房中的丫头中了迷药,想来是有人不知道凤鸾睡在我这里,去陷害她,这个人,查出来乱棍打死!”
汪氏身子一颤,郭朴再问:“现在什么时辰?”长平回过,郭朴冷冷道:“曹氏在哪里?”曹氏从汪氏大叫大嚷开始就醒来,她梳洗好在外面听,见问忙进来,对着床上郭朴的骇人样子看一看,曹氏还是心里憋屈,怎么让自己嫁这样的人?
嫁也罢了,能安生些去见阎王也行。偏偏昨天夜里生事情,今天早上不是打这个,就是骂那个,曹氏家里是商人没有当官的,对于官宦之家也有耳闻。
郭家虽然是商人,可郭朴却是个标准的将军。打仗的人全是什么人,曹氏先入为主的认为,也听到过看到过,将军们全是打人不费事的。
她怀着小心过来,心里的别扭不比凤鸾刚才进来少。
见人到齐,郭朴仰面看着帐顶,问郭夫人:“母亲刚才传的板子呢?”凤鸾站在床前,飞快在郭朴面上扫一眼。汪氏吓得一哆嗦,不知道现在要打谁?曹氏烦恶感又上来,同时也有担心,难道为来晚了要打自己?
两个家人送进来,郭朴不用看也知道什么样。这是他当上将军后,回家探望时命人打的一付板子。多宽多厚他都知道,再扫一眼凤鸾垂着的头,郭朴不用看别人,也明白全都震吓得住。
“你们三个人以后亲厚和气,哪一个挑事,让她腿上断根筋!”郭朴用嘶哑的嗓音,说得漫不经心:“有要腿上断筋的,只管挑事情!”
凤鸾忍无可忍对汪氏看了一眼,心里怪公子只是罗嗦,还不打她!这个时候,外面有人回话:“门外雪地里睡着一个人,是汪少夫人陪嫁的丫头七巧。”
汪氏扑天喊地的大哭:“这狠心的贼,怎么把我的人弄到雪地里睡着!”郭朴的声音淡淡的,又盖住汪氏的声音:“晚上不睡家里睡外面,把她弄醒,把这板子给她试一回,三位少夫人初来乍到没经过,让她们去好好看看,长长我郭家的见识!”
事情顺流急下,现在倒霉的要是七巧。汪氏陪过来的这两个丫头,全是和她情同手足,主人哼一声一个眼色,丫头就明白心思的那种。汪氏抢到郭朴床前跪下求他:“雪地里睡一夜,好人也能睡出病来。我拿性命担保,她决不是贼!”
郭朴阴阳怪气:“我也正奇怪,这么高的院墙,她是怎么翻过去的。也许她要装再翻不过去,有板子后面跟着,兴许就翻过去了。”
眼角瞄到凤鸾嘴角边有笑意隐露,郭朴又骂这个傻子:“你也跪着去,服侍我一夜,让人当贼拿不会说,这么笨,就该打!”
凤鸾委委屈屈,很是自觉的跪到曹氏后面,人家第一次成亲,第一次到郭家,嘴笨些又怎么了?
不过想想,还是很感激郭朴帮自己说话。再说昨天长平要是不出现,自己真的会被当成贼。
她还是隐隐然有笑容,觉得自己跪得远,又装作不经意地抬一抬头去看哭喊着的汪氏。
眼角看到大铜镜,凤鸾赶快老实垂头跪好。
汪氏正在辩解:“她是决计翻不过去,想是贼拿着她一起翻墙才过得去,她雪地里冻得肯定要没命,请公子开恩!”
凤鸾听着实在好笑,人垂着头肩头轻轻动着,忍无可忍地偷笑。郭朴从镜中看到,只是不想理她。他只阴阳怪气和汪氏说话:“你才说不动重刑不说实话,弄醒她去打!三位少夫人新来,就为让她们见识一下郭家,打个丫头有什么!”
他渐有怒声:“难道我打不得!难道我还怕她上衙门告我不成!快去!”郭夫人见儿子生气,那就是要她的命,也跟着喝人:“没听到公子说话,请少夫人们去看!”
郭朴冷声道:“就这院子里审她,审不出来就一直打下去!”
汪氏这才知道是真的不能再真,放声大哭叩头有声。曹氏听着可怜,帮着来求情。有跟郭夫人的老妈子帮着说话:“这是公子新婚,打伤人不好看。”
郭夫人想想也是,过来对儿子这样说。凤鸾没有办法,也只能跟着跪下,其实她的心里很不想求情。
“既然母亲说情,今天就放过她,等她养一养,再来发落她。不过这丫头不中用,给汪氏换个丫头。”郭朴对郭夫人道:“有劳母亲。”
郭夫人答应着,见人送早饭上来,对三个媳妇道:“你们留下侍候公子用饭。”郭朴不想看汪氏,昨天曹氏面上的烦恶他心中还记着,道:“凤鸾留下。”
余下的汪氏和曹氏,侍候郭夫人出去。凤鸾独在房中时,郭朴又骂她:“你跟着求什么情!”凤鸾想想自己刚才的心情,低声道:“虽然她们是坏人,不过我想想这雪地里冻上半夜,又要打她,我也为她难过。”
“昨天把你当成贼,捆起来空屋子里冻一夜,今天早上再打一顿,你就不难过了!”郭朴没好话。凤鸾垂头道:“那为什么,公子不打她?”
郭朴冷哼一声:“我只提你一声醒儿,别弄鬼!我弄鬼的时候,你们还不知道在哪里!”凤鸾老实地说一句:“哪里敢在你面前弄鬼儿?”
“你什么意思?”郭朴变脸,听上去好似讽刺。凤鸾认真地又道:“我不敢的。”郭朴再哼一声:“不敢就好。”
他吃得不多,凤鸾能明白他消瘦的原因。不过她这一次知趣,一个字也不多说。早饭后有客人来,凤鸾被郭夫人喊走。
汪氏和曹氏都在这里,汪氏哭得有如泪人儿一样,看上去似一枝子海棠带雨。凤鸾很奇怪,怎么看怎么不像坏人,可是坏人就是她。
“你们自己都带的有丫头,依我说要分出来前后。汪氏这里,七巧养上几天,也少不了公子一顿打,就是再好,不能让她当大丫头。”郭夫人没有来得及和儿子说话,也依着郭朴的话来说。
汪氏又给郭夫人跪下,郭夫人很是怜惜她。事实上郭夫人心里最看重的,就是聪明会做生意的汪氏。
可是儿子今天很生气,郭夫人让汪氏起来,还不知道事实真相的她抚慰道:“昨天说有贼,我本来要起来,公子让人来说没有事,我又睡下。早知道七巧会出事,我怎么着也得起来才是。看看,公子生气了,你且忍耐,等他气消了,再和他说不迟。眼下她是不中用的,我再给你们一个人两个丫头,汪氏你挑一个好的顶上七巧的。”
汪氏初试手段,就被硬打回来。她哭得不能自己,又求不通郭夫人,只能一个人伤心。因她们全是新媳妇,郭夫人让她们回去,又因为凤鸾昨天夜里也在,早上也是她侍候,郭夫人格外又对凤鸾说笑几句,才让她也走。
凤鸾回去,经过郭朴房外,听里面有人眉飞色舞,嗓门儿不小:“昨夜说有贼,我一听就赶快起来,谁知道你的家人身手更快,说事平息不让我们起来,唉,真没趣。”
郭朴嗓音很是欢快:“你们大老远路来看我,不敢说招待多好,至少不会让别人打搅。”又有人道:“郭大少你跟廖大帅学的吧?廖大帅是军法治家,说一声拿人,全府里没有一个不站得笔直等着人拿。”
“听我说,郭大少你应该军法治姬妾,说一声拿人,她们全不敢动!再说一声脱。”下面的话被郭朴打断,房中哈哈一片笑声,凤鸾轻啐一口,早上还不算吓人吗?还要军法治姬妾,这群子人也不是好的!
回到房中,新来的丫头已经到了,把兰枝和桂枝刚弄醒。主仆三个人在房中说上几句话,桂枝回想起来:“昨天打水遇到七巧,她那手在水里搅过,我说不恭敬不给少夫人用,我和兰枝姐自己洗过又去打水给少夫人的。”
凤鸾叹气:“以后防着些儿,怎么倒有这样的事情出来!”这种药凤鸾还是第一次见到,以前只听说书的人说书中的人才有,这是才见识过。
只说到这里,外面丫头来陪笑:“少夫人,你们在说什么?要是公子问,我们可回答什么?”
周少夫人对自己的丫头使个眼色,现在就是要自己说句私房话也不行。
曹氏回到房里,也只和丫头说两句话:“说一声不对,好似拿贼,我们是贼吗?到底是我们的丫头,应该给些脸面!”
也只说到这里,郭夫人给她的丫头们到了,曹氏闷着也不说话。
汪氏在房中是守着七巧哭,七巧已经醒来,汪氏把两个丫头打发去取热水,拿东西。五巧在房门处看着她们几时回来,汪氏自己手捧着热茶给七巧喝,问她:“怎么回事?她不是在自己房里,怎么成了在公子房中?”
七巧也模糊了,又被冻得脑子发木,疑惑地道:“可能是我看错了,她房中探头的或许是她丫头,她可能是公子房中出来的。”
汪氏要骂她,见七巧双颊酡红,身上微微起烧,就不忍骂。喊五巧来商议:“怎么办,公子一定要打她。这个人,不想这样厉害不肯放松,又被周家的在他面前抢了头筹去,我们要怎么办才好?”
商议了一会儿不得主意,汪氏只骂凤鸾:“不知廉耻的人,别人都在自己房里,就她跑到公子房中去讨好。哄得公子只喊她,凤鸾,难听名字!”
五巧一会子去房门前看,见两个丫头回来,对汪氏使个眼色,汪氏赶快不骂,见丫头们过来,问她们名字,又和颜悦色取出碎银子给她们,打听着话:“公子是什么脾气,最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
丫头胡乱说一通,到晚上传晚饭时,全去告诉了郭朴。
中饭晚饭,郭朴全自己吃。晚饭后,三位少夫人来请安,汪氏打扮得格外伶俐,粉红色的锦袄,葱绿色的裙子,殷勤地问郭朴:“今天夜里是谁服侍?”
郭朴道:“你们全不要,昨天有贼互相咬,今天再自己睡,好好地闹一回贼。”汪氏碰个钉子,走出来迎上凤鸾讽刺道:“妹妹最占先,今天我以为还是你,不想你又没了光。”
这话现成好回,凤鸾反唇相击道:“昨天我看到贼,遇到贼,不想这贼厉害,有两、三个同党,倒反咬我一口。今天晚上我睁着眼睛不睡,再有贼上来,给她一锥子!”
汪氏“哎唷唷”一声,对曹氏道:“你看周妹妹多厉害,自己房中摆着我丢的东西,她口口声声说同党。这同党是你还是我?”
凤鸾立即道:“可不就是你!”她狠狠瞪着汪氏,汪氏狠狠瞪着凤鸾,两个人眼睛快要瞪出来,凤鸾恨声道:“你栽赃陷害,贼喊捉贼。”
汪氏不示弱地道:“你无凭无据,你污蔑我!”
当贼的人底气这样足,凤鸾没有这样的经验,她倒愣了一下。汪氏趁势伸出手来,劈面就是一巴掌。凤鸾好在没有和人吵架往前欠身子的习惯,因此躲过去,觉得掌风劈面过去,她大怒回身就是一巴掌,也没有打着。
郭朴房中轻咳两声,三个人立即不说话,站得远远的曹氏,赶快先进了房。凤鸾和汪氏互相瞪着眼睛,乌眼鸡一样各自分开。
回到房中汪氏气呼呼,凤鸾是关上房门就沮丧,她无力地坐在榻上,面对来询问的兰枝和桂枝叹气:“这日子,一天也过不下去。”
旁边有送来的丫头们,凤鸾也管不了,她心里有话只想说说,对关切的兰枝和桂枝学一遍,再道:“以后难道天天这样过?”
凤鸾难过的不行:“过这样日子的人,肯定都是大能耐人。”自己不是。送来的丫头们抿着嘴儿笑:“少夫人有委屈,只管告诉公子去。”
“算了吧,又是一顿骂。”凤鸾说到这里,才意识到自己对着郭家的丫头在说话,她无力的回她们一笑,没精打彩的梳洗过,闷闷去睡。
郭夫人这个时候来见儿子,郭朴把事情告诉她,郭夫人犹有不信:“真的是汪氏这么做?”郭朴见母亲不信,道:“母亲且放在心里,依儿子来看,汪氏冲着钱来的,曹氏心中有怨言,凤鸾是个呆丫头,傻乎乎的只会上人当,全没有一点儿警惕心。”
“她经过这一次,还没有警惕心不成?”郭夫人这样说,郭朴道:“她再这样上人当,我就拿她当贼打。再汪氏的那个丫头,不教训她汪氏不会收敛。她们刚才从这里走,在房外就拌嘴,全然不把我放在眼里。”
郭夫人见这样说,也同意地道:“随你打去,这才是新成亲,我不好说,明天我让汪氏把丫头卖身契拿出来,就全由着你!”
“在我家里当贼,我就可以打死她!”郭朴提到这件事,就真的生气。郭夫人想想也可气,道:“我以为汪氏最能干最好,这样一来,我要细看看再说。幸好,她们全是卖身契,不能怎么样!”
第二天三个人来请安,郭朴见凤鸾没精打彩,留下她再骂一顿:“见到我要喜欢,摆脸子给谁看!”
凤鸾一包子眼泪含在眼睛里,觉得这日子真是难过。郭朴还要骂她,长平来回话:“将军们来辞行。”郭朴说请,凤鸾这才得已脱身回房。
汤琛等人来辞行,邱大人也过来。因为郭家成亲晚上闹贼的话,汤琛特意当着郭朴的面交待邱大人:“临来大帅交待我,说不少受伤的兄弟回家,有受人欺凌的事情。大帅说,郭将军这里,要听到有不如意事,他就亲自来了。”
邱大人一听就道:“放心放心,有兄弟我在任上一天,管保不让郭将军受委屈。等兄弟我回到京里,还要各位多多照应才是。”
大家来和郭朴辞行,郭朴又有了泪,患难时这些人的情谊,才最珍贵。让人送他们出去,郭朴心中又有感伤,虞临栖,到底还是没有来,就是只言片语,也是没有。
难道自己真的不能好?他默默想着,又想自己三个妻子。曹氏不喜欢自己,也在人之情理之中。如果她能安心下来,郭朴也愿意善待她。
汪氏有自己的肚肠,只要心在自己身上,是可以扭过来的。还有凤鸾这个小呆子,虽然只服侍一天,是轻手轻脚的。郭朴想一想,还是和以前一样,凤鸾可以陪自己,汪氏和曹氏可以帮母亲。
他轻叹一口气,病人真是无奈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