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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媛离开了,但屋子里却似乎还残留着她身上脂粉的香味,还有她那些话的余音。
阿晚斜靠在软塌上,看着外面簌簌的白雪,灰茫茫的天,正恍惚间,脑间突然就响起了一个少女满是怨恨的声音,道,“如果不是你,不是你的突然出现,当初老夫人已经有意想让国公爷认了我做这国公府的养女,就是因为你的出现,才夺走了我的一切,否则我就是这国公府的大小姐,和南安侯府原二公子定亲的也会是我,而不是你,是你抢走了本该属于我的一切。”
阿晚愕然,然后紧接着就是一阵尖锐地头疼。
自赵媛离去后绿枝就一直担心地看着自家姑娘。
她心道,这些日子姑娘本就多思多虑,三魂少了六魄似的,大姑娘还特地跑过来这么说上一通话,岂不是让她又添上了一层心事?
大姑娘也真是。真不知是来探望人的还是过来添堵的。
她正腹诽着却见到自家姑娘突然伸手按了自己的脑袋面色发白,似有痛苦之色,她惊吓之后就忙上前扶了阿晚,急道:“姑娘,姑娘您怎么了?”
“无事,”阿晚喘了口气,从那阵尖锐的头疼中缓了过来,就对绿枝道,“刚才有些心悸,还有头痛,可能受刺激过度了,你端杯雪莲茶过来给我喝一下,缓一缓应该就好了,不必担心。”
受刺激过度?
绿枝被这句直接的话给惊到了,也没吩咐小丫头,就自己亲自冲泡了一壶雪莲茶,端了上来,服侍着阿晚用了。她看着阿晚靠在大迎枕上有些憔悴失神的样子忍不住就出声宽慰道:“姑娘,那些不过都是些碎嘴的婆子存的妄想,您可千万别将她们的话往心里去,好好的将养自己的身子才是最重要的。待世子爷回来,定会为姑娘做主的。”
阿晚抬首瞅了一眼绿枝,道:“绿枝,表姐是不是不喜欢我?”
绿枝一愣,姑娘难道不是在因为那些婆子的闲言碎语伤心生气,而是因为大姑娘?姑娘一向跟大姑娘关系不错的,所以她虽觉得大姑娘心眼有些多,却也不好说什么。
她小心的看了阿晚一眼,道:“姑娘怎么突然这么说,姑娘您和大姑娘一向和睦的。”
阿晚扯了扯嘴角,道:“自然和睦得很,我在国公府不过是客,自然不会和任何人闹什么龃龉。可是你听听刚才她那话,分明就是想气我啊,我病才刚刚好,若是个多愁善感的,还不得被她给再气出个什么好歹来啊。”
而且她若真是一心想嫁给继兄的“顾晚”,赵媛的那些话定会成为她的心病。而且若是“顾晚”,她还未嫁进国公府,又是事关她的身体和子嗣问题,肯定不愿把事情闹大,只会闷在心里自己折腾自己。
绿枝:......我瞅着姑娘您现在这副样子可不就是个多愁善感的。
她张了张口却又不知道该说啥。
就像姑娘说的,她们姑娘在国公府是客,大姑娘又是姑娘未来的小姑子,大姑娘好不好的,委实不该是她随意非议的。而且大姑娘的亲生父母在赵家族里也是有体面的,她怕自家姑娘吃亏。
阿晚瞅了绿枝一眼,道,“绿枝,你素来都是眼明的,你跟我说说表姐到底是怎么回事吧?我以前也一直觉得她待我又亲切又体贴,可现在怎么觉得她是在故意给我添堵呢?别的事情我从不计较,但今日那话却不能不让我多想。”
“姑娘?”绿枝有些犹疑。
阿晚又叹了口气,道:“绿枝,我虽然不是个聪明的,但人的善意和恶意还是感觉得出来的,只是我身在其中,又只是客居于国公府,很多事情看不明白,你是我身边最亲近信重的人了,难道也不肯跟我说实话吗?这里并无旁人,你私下跟我说了,也不会怎么样,不过是我以后多留一点心,行事谨慎些,不要惹了别人的眼,着了别人的道罢了。”
“姑娘。”绿枝喃喃道,心中大为感动。
感动之下就是冲动,她咬了咬唇,终于还是低声道,“姑娘,老夫人虽然让国公爷认了大姑娘作养女,但国公爷常年都在边疆,怕是记不记得大姑娘是什么样子都难说,而老夫人对大姑娘虽好,但却还是比不上姑娘您是老夫人的嫡亲外孙女,再加上世子爷他眼里也只有姑娘,平日里有什么好东西也都只会想着姑娘,当大姑娘如无物般,所以大姑娘面儿上虽然对您不错,但心里肯定还是介意的,姑娘防备些总是好的。”
阿晚点头,她又想起先前脑中莫名其妙浮出的那些话,“否则我就是这国公府的大小姐,和南安侯原二公子定亲的也会是我,而不是你”,心中微动。“顾晚”已经和继兄定亲,却不知赵媛她现在如愿成了这国公府的大姑娘,她有没有和原缜定亲?
她遂向绿枝继续试探道:“绿枝,说起来表姐还要大我一岁,我明年中就要和表哥成亲了,你可知表姐的亲事......可有听到过些什么?”
这话问得含糊,无论赵媛有没有定亲,都没什么破绽。
绿枝皱了皱眉,瞅了一眼阿晚,看她看着自己不容含糊等她回答的目光,咬了咬牙,道:“姑娘,奴婢听说,老国公爷和南安侯府原家的老侯爷曾经私下议过亲,说是要在这一辈的小辈中结上一门亲事,可世子爷跟姑娘您已经定下婚约,国公府再无旁人,奴婢听些闲言碎语,道是大姑娘可能对南安侯府的二公子存着些妄想,可原二公子对大姑娘却是无意。”
她说到最后声音已经细如蚊蝇,什么“大姑娘对南安侯府的二公子存着妄想,原二公子却对大姑娘无意”这种话实在不是她该搬到姑娘面前嚼舌根的。
阿晚:......
所以即使成了大姑娘,赵媛还是没能和原缜定亲?
那自己呢?不,“顾晚”呢?“顾晚”和原缜现在还有没有关系?还有原翎,原缜的妹妹,她是自己最好的朋友,她现在还是“顾晚”的朋友吗?
可是她生了这么一场大病,原翎都没有过来看过自己,在她还是赵云晚的时候,是绝无可能的。
这个时候,约莫是听得多了“顾晚”和她的继兄赵恩铤之间的深情,发现“顾晚”和自己种种的差别,她心中根本就已将“顾晚”和她自己划作两个人了。
她又有些头疼,回头看一眼面色有些惶恐的绿枝,道:“绿枝,你是我的丫头,我问你什么话,你一五一十的告诉我才叫尽忠职守,若是捏着瞒着才是欺主,懂吗?”
绿枝点头,好像是挺有道理的。
阿晚教育完了自家丫鬟,便又装作随意地问道:“那原二公子既然对表姐无意,他是有别的意中人了吗?”
绿枝茫然:......我怎么知道?而且原二公子有没有意中人关姑娘您什么事啊?
她茫然过后就狐疑的看了一眼自家姑娘。她自幼就服侍阿晚,自然也还算了解她,就她现在这副装作漫不经心浑不在意的样子,才更有问题,若不是她早知道姑娘对世子爷情根深种,定还会以为她是不是喜欢上了那原二公子呢。
“哦,只是好奇。”阿晚对上绿枝略有些诡异的眼神之后及时的补了个补丁。
绿枝松了口气。
姑娘您可千万别有了什么其他心思,想到世子爷可能的反应,明知道不可能,绿枝还是打了个冷颤。
***
因为阿晚生的这一场大病,她母亲顾大夫人赵氏也从顾家回了娘家,就暂住在了阿晚隔壁的院子。
阿晚歇息了一会儿就想着要不要撑着这身子去赵氏那里说说话,趁自己还在病中先熟悉熟悉两人相处的方式,同时求她让她赶紧带自己回顾家之时,赵氏就先过来她房中探望她来了。
赵氏的丈夫,也就是“顾晚”的父亲顾大将军十几年前就战死沙场。
在阿晚还是赵云晚时,赵氏无子无女,就对娘家侄女阿晚十分疼爱,其实说起来赵老夫人那时也十分疼爱阿晚,她们都是当真当她是赵家女疼爱的。据说阿晚生母云氏未嫁时定国公就喜欢过她,所以那时不知赵老夫人和赵氏,甚至国公府其他人是不是都以为阿晚根本就是定国公的私生女......
其实阿晚自己以前也曾怀疑过的。
只不过后来她母亲云氏亲口否认了罢了。
“晚晚?”
赵氏伸手摸了摸阿晚的额头,温柔中带了点担心道,“晚晚,是不是还有些不舒服,要不要先去躺回儿?本来这天气就寒冷,你才刚刚醒来没几日,还是卧床多休息几日为好。”
阿晚醒过神来,刚刚和赵氏说话时她竟然又走神了,她摇了摇头,把头靠到了赵氏胳膊上。
赵氏此刻说话的语气让她想起了她的生母。
她低声道:“没事阿娘,只是有些事情,我想跟阿娘说。”
赵氏摸着她头发的手顿了顿,这几日女儿心事重重,神情恍惚忧郁,她如何能不知道,遂声音更是放柔了一些,道:“何事?晚晚,阿娘是你的母亲,无论有什么事,你都可以跟阿娘说,阿娘定会为你做主的。”
阿晚的鼻子一酸,她忍了眼中的泪意,吸了吸鼻子,道:“阿娘,我想回家。”
赵氏一怔,女儿一向是把国公府更当作她的家的。
竟然说要回顾家?
她神色严肃了些,伸手扶起阿晚,对上她的眼睛,看着她道:“晚晚,是不是发生了什么?阿娘本就觉得你这场病来的蹊跷,你醒过来之后又一直神思不属,忧思过盛的,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阿晚的心里“咯噔”一声,她咬了咬牙,想到赵媛的那些话,正好借了来用,便垂了眼道:“阿娘......我自幼就有些体寒,此次生病,更是可能落了病根,我怕,怕于子嗣上会有些艰难,我想回家,寻个大夫好好看看。”
说到后面,声音已渐低。
赵氏的面色已经沉了下来,她仔细看了看阿晚,道:“晚晚,可是有人在你面前说了些什么?”
阿晚点头,她回头看了一眼随侍在一旁的绿枝,道:“绿枝,你来跟阿娘说吧。”
她不是真的“顾晚”,是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的顾忌的。
绿枝很有些惶恐,她不敢做任何修饰,就将先前赵媛过来说的话一字不漏的跟赵氏复述了一遍。
阿晚看着听言面沉如水的赵氏,低声道:“阿娘,我并不怪别人的闲言碎语,虽然那些婆子说那样的话着实可恶,但其实说的也未尝不是事实。其实我想回家就是想回去之后母亲您能不能帮我找大夫好好调理调理身体,在这国公府,若是大阵仗的请医,总是多有不便,也更容易惹人闲话。”
赵氏看着阿晚泪盈于睫的模样,很是心疼,她沉默了好一会儿,终于握了握阿晚的手,道:“你说的的确有些道理,现在这样,的确还是回家去住上一段日子要更好一些,况且你和你表哥明年就要成亲了,再总住在国公府也是不像话。不过你外祖母一向疼爱你,她怕是不会同意的。”
阿晚听到这个“明年就要成亲”的话题就头疼,她靠在赵氏身边,道:“母亲,您都说了,我和表哥明年就要成亲了,那您就跟外祖母说,其实我也该跟着母亲学些管家理事才好,否则将来,将来要如何做这国公府的媳妇?而且外祖母年纪大了,将来定会想要把这国公府的中馈交给我,我又如何能胜任?”
这些都是正理。
不过听阿晚说到这个,再联系那些婆子的闲言碎语,赵媛的“好意传话”,赵氏想得还要更深了些。
这些年国公府没有一个当家夫人,她母亲年纪越来越大,国公府管得也越来越松,里外事情多是交给几个得力的仆妇来打理,还要赵媛的生父生母,也帮着管着国公府的一些产业,如今女儿要嫁入国公府,自然可能就会动了别人手上的利益,她还听说,府上可是有不少得力的管事心心念念就想把女儿送到侄子房里去呢。
赵媛有私心,但她传的那些话也未必是假的。
还没等她女儿嫁进这国公府,就已经有人想拿捏她了呢。
这些事情好不得要好好料理一下,可别让那些心大的动了歹心的害了女儿。
她思定此事,缓缓点了点头,又伸手拍了拍阿晚,道:“这些倒是正理,回头我便跟你外祖母提上一提吧。”
又笑着摸了摸云晚的脑袋,道,“我们家阿晚也越发的懂事了。”
原先她还担心她被养得太娇了,将来管不住这偌大的国公府。
***
翌日,赵老夫人的寿安堂。
阿晚醒来之后已歇息了好几日,这日感觉身体已无大碍,又急着落定回顾家一事,便一早随了母亲赵氏到寿安堂给赵老夫人请安。
她们去时老夫人正坐在罗汉榻上喝茶,下面是赵媛坐在杌子上陪着她说话。
老夫人已近花甲之年,她这生只有一子一女,长子常年驻守边疆,女儿嫁出去不过才几年女婿便战死沙场,孙辈也唯有世子赵恩铤和外孙女顾晚两个,赵恩铤自长成,亦是在战场居多,所以她虽身在富贵,养尊处优,但不顺心之处却也多,此时已是满头的银发。
她看到赵氏和阿晚进来,就已放下了手中的茶杯,也没理会女儿赵氏,就先唤了阿晚上到近前,搂着她坐在了罗汉榻上好一阵“心肝肉”的心疼,道:“我的晚姐儿,不是叫你不用过来请安了吗?这才病好些,怎么就过来了,还是得将养着些日子才好。”
这模样竟是比前世还要疼爱她。
也是,前世阿晚只是继室夫人带过来的继女,而现在,她却是“嫡亲”的外孙女。
这几日阿晚瞅着,不管是赵老夫人还是赵氏对她的态度,还是国公府众人,都是俨然她是赵氏亲生女儿一般的模样,绝无是抱养的嫌疑,这并没有安慰到阿晚,反是令她更是心惊。
还莫名地觉得害怕。
若“顾晚”真是她母亲赵氏亲生的,那就是说真的从来也没有赵云晚这个人,也没有赵云晚的母亲云氏这个人,这个认知让她无比惶恐。
不过前世老夫人就很疼她,她对她也是真有祖孙之情的,此刻老夫人这般,她心里五味杂陈,神情上露出来便是伤感之色,带了些哽咽之声道:“外祖母,是阿晚想外祖母了,想过来给外祖母请安。”
这话说的老夫人更是搂着她一阵心疼,看得下面的赵媛一阵的牙酸,面上也有些不自在的神色一闪而过。
赵氏扫了赵媛一眼,心中冷哼,不过她并没将赵媛看在眼里,不过是扫了她一眼之后目光就又放回了自己母亲和女儿身上,见阿晚如此这般就是叹气,心道,这孩子,都要走了,还这样招老夫人做什么?
赵氏是个利落的性子,而且已经是年底,她也不便久住在娘家,遂说了一会儿话就把想要将阿晚接回顾家一事提了出来。
一直坐在下面的赵媛听言目光就闪了闪。
老夫人一听这话面色却是立即就沉了下来,不高兴道:“茜娘,晚姐儿这才刚刚病好,如何就突然提出要回顾家去?听说昨日顾家派了人过来,是不是那顾老婆子又说了什么?你不必理会她,若是她要人,就让她到我面前来要好了。”
赵氏很无奈,她道:“母亲,您想到哪里去了?只是女儿想着阿晚也大了,离她和恩铤的婚期也就不到一年的时间,也该学学管家理事了,还有她的嫁妆,女儿也都替她准备的七七八八了,想着年底的时候那些庄子铺子上的管事都会过来汇报,女儿也想让她一起听听,将来也好方便她接手打理,不然到时候突然接手,岂不是一团乱。”
赵氏是国公府嫡女,也是唯一的嫡女,当年下嫁顾家,嫁妆是十分丰厚的,不说良田,就是铺子庄子都有十几个,再加上她善于经营,这么些年下来,手上的财产已经十分惊人。
她无子,又只有阿晚一个女儿,要嫁的还是自己娘家侄子国公府的世子,她给阿晚准备的嫁妆比她自己当年出嫁也只多不少了。
这也是她和她婆母顾老太太主要的矛盾之处,这且是后话。
赵老夫人听了这话也沉默了下来,这话的确是正理,她虽疼爱阿晚,却也不是个糊涂的,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将来阿晚是要嫁到国公府的,这些东西总是都要学着的,但她自己却是没精力教她太多了,况且阿晚还是孙子的未婚妻,尚未过门,现在就让她打理国公府的中馈总有些不妥。
她想了想,叹了口气,终究是同意了下来,不过她握了握阿晚的手,还是对赵氏道:“你明日就要回去,晚姐儿这病都还没好利索,是万万不能即刻就随你回去的,若是累着了,或再受了寒如何是好?我看就先还是在我们府上住着,待到恩铤回来,让恩铤送她回去也不迟。”
这话说得阿晚脸都白了。
她祈求的看向赵氏,赵氏看女儿这个样子,想到那些闲言碎语,心里就是一疼。
她陪了笑脸,小心的又劝了自己母亲好一会儿,才让赵老夫人松了口,同意她提前些接走阿晚,但那也得是十日后,且还要看届时阿晚的身体状况云云。
阿晚总算是松了口气,只要能在赵恩铤回来之前离开就好。
赵恩铤还要近一个月才回来,十日还是安全的,只要他未回来,自己留在国公府再摸一摸情况也好,毕竟这里曾是她前世的家,以后很有可能她再也不会回这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