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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乔!
你要等我!你千万要等我!
跌跌撞撞的出了蔡州城,光藏不断的狂奔,不停的吶喊。初雪融在他身上,他那身单薄的僧衣随着风飘飘荡荡。
被藩镇军掳到蔡州后,他每日念经祈求;过了半年,他们总算才放了他。长安城遥远,他只怕要赶不及,怕去得太晚,再见不着二乔。
他不停的赶路。渴了就喝溪水,饿了就吃向人教化来的残羹冷肴;天色晚了,便早早在破庙或残旧无人的屋子将就窝歇休息。
从蔡州经许州,过郑州,一路奔驰,好不容易到了河南府,清俊的脸庞满是尘埃,一袭僧衣也变得残破旧败。
洛阳城就在眼前不远处。疲累的光藏弯身掬了一掌河水送到嘴边,摇摇晃晃的直起身,不小心滚了一颗石子到河里,河水荡起波,泛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倒在水中的光藏的映影一晃一晃的,渐次的变模糊
“唔,这个和尚挺拚命的嘛!”荡晃的水纹渐渐的平缓,水镜中光藏的身影慢慢地逸消,日复成一池湛青色的水波。秦广王撩撩水镜,心情似乎不错。
“阎王!”还说这种话!小表焦急得不得了,苦着脸说:“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那个和尚名叫光藏,虽然崎岖了一些,但他和那个被您丢上转轮盘的张二乔有极深的缘分。您若不赶紧想办法找回那个张二乔,乱了古往今来秩序不说,不但十殿阎王们要怪罪,恐怕月老也不会甘休。”
“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噜苏了,阎鬼!”秦广王不悦的瞪眼,好好的心情全被破坏了。
叫阎鬼的小表一张獠牙青面脸已经够难看了,这时变得更难看。垮着脸说:“阎王,您行行好,趁他殿阎王们还不知情,快快把人找回来吧。如果让他们知道”
“不好了!阎王”话还没说完,一个小表慌慌张张的跑来。
“干嘛大呼小叫的?”阎鬼斥他一声。
“不好了!转轮王他、他来了!”
什么?阎鬼惊跳起来。这下糟了!
“萧!你快出来!”不只是转轮王,连五殿阎罗王也找上门了,扯着喉咙叫着秦广王的俗名。
阎鬼连忙赶出去,谄笑说:“原来是十殿王和五殿王两位。什么风将您们吹来?”
“你少来这一套。阎鬼,萧呢?”转轮王一张冷面的俊脸凉冰冰的。转轮王的“冷”在地府是有名的,没有人看过他笑。
“这呃嗯”“闪开!”阎罗王不耐烦,一把推开阎鬼,闯了进去。
“您不能进去啊!五殿王!”阎鬼大叫。
“玄冥宫”里空无一人。不在了。秦广王不在了。
“萧呢?”阎罗王严厉的瞪住阎鬼。
阎鬼呆住!镇守地府第一殿的阎王,居然擅自离开,不在他的宫殿内!
“我也不知道”
“到底怎么回事?秦广王萧怎么不在?你们究竟在搞什么!”转轮王冷冷瞪着一干小表。“而且,居然还将一个好好的、有肉身的凡人丢进转轮盘阎鬼,这可不是小事。你们这些小表可活得不耐烦了?”
“这不关我们的事呀!十殿王。”阎鬼哭丧着脸。他就知道倒霉的一定是他!“您也知道,我们阎王他是不听任何人说的,我们这些小表只有听令的分”
“真是的!这个萧实在太乱来了!”阎罗王气急败坏。“他一定是从水镜去了阳间,真是的!实在太任性随便了!”
“没办法了,只好等他回来了。”转轮王也莫可奈何。
“不好了!”殿外又有一名小表跌跌撞撞跑进来。“不好了!天庭派人下地府来了”
“这下糟了!”阎鬼大惊失色。“怎么办?十殿王、五殿王”
阎罗王和转轮王互望一眼。
“没办法了。”十殿王开口:“只好替箫收拾这个残局了。”
“听说你带二乔去看海了?”谢明美懒懒的靠在椅背上。大长方形桌子摆在厨房兼饭厅的正中央,正对窗,视野很好,晴天时可以一直看穿到远处的山峦。
“你听谁说的?”空气中飘满咖啡香。杜又铭没承认也没否认,给了她一杯咖啡。
“你别管那么多。是不是有这回事?”
杜又铭笑了笑,啜了一口咖啡,咖啡雾气蒙到他脸上,他的表情多了一点不真切的气息,变得恍惚。
“你来就为了问这个?”他又笑。
“原来是真的。”谢明美一下子坐直,两手肘搁在桌沿,上半身整个往前倾,露出暧昧的表情。“欸,又铭,你是不是喜欢二乔?”
“你的联想力未免太丰富了,明美。”杜又铭还是不作正面答复。
“算是吧。你老实告诉我。”
“你要我怎么说?我其实没想那么多。”
谢明美端起咖啡喝了一口。咖啡杯遮去半个脸,露出两只亮晶晶的大眼从杯沿上方偷窥杜又铭。杜又铭神色如常,看不出有什么特别。
“欸,又铭,”她放下咖啡,托着下巴说:“如果你喜欢二乔的话,不必顾虑我。”
杜又铭看看她,仰头想想,点头说:“好的。如果事情到了那一步的话。”
“不过,有件事”谢明美欲言又止。
杜又铭抬眼询问。
“算了,没什么。”她还是打消主意。
“有什么不能让我知道的?”
“倒不是。我只是怕你听了会气馁。”
“说吧。”这反倒引起他的好奇。
谢明美反倒犹豫起来,支支吾吾:“嗯,那个二乔她告诉过我,她嗯,她从小就有喜嗯,喜欢的人”
“这样啊。”杜又铭又笑了,笑得毫不在意。
“你不在意吗?”她没料到他的反应会是这样。
“在意也不能改变事实啊。”
“可是,知道了,你不会觉得别扭吗?到底君子有成人之美,知道她心上有人,你横得了那个刀吗?”
像是听了什么有趣的事,杜又铭好笑地勾勾嘴角,眼里眉梢带点讽刺的笑意一直没消。
“明美,你认识我那么久了,我什么时候成为那种君子过?”他将冷掉的咖啡倒掉。
“但你也不会跟人争得你死我活,对吧?”谢明美一副了解的姿态。
“那倒是。”杜又铭想想,没否认。“不过,我真的没想那么多,你不必替我操心。倒是你自己,你和大林到底怎样了?”
谢明美耸个肩,一副“还不是就那样”
“二乔呢?出去了?”她转开话题,似乎不想讨论这个问题。
“嗯,大林约她去听演奏会。”
“大林?”谢明美声音扭了一下。她还以为是尚杰。
“吃味了?”杜又铭支头看着她,企图把她细致的表情变化看进眼里。
谢明美摇头,说:“只是有点惊讶。我以为是尚杰。”
“说真的,明美,你到底怎么想?”考虑了一下,杜又铭还是问了。
对他?还是对大林?谢明美明白杜又铭话里的玄机,老实摇头说:“我没想太多,顺其自然。你是不是很生气我这样,又铭?摇摆不定像墙头草”
“别说了,”杜又铭打岔她的话。“我了解。这样就好。”
反正船到桥头自然直,或者就这么沉了。
他拍拍她,越过桌面亲亲她的额头。这么体贴温柔,惹得谢明美莫名的滴出了泪。他只得走过去,将她搂在怀,哄她安慰她:“怎么跟小孩一样呢?别哭了,明美。小心别把鼻水沾到我衣服上了,我这件衣服才刚买而已”
谢明美噗哧一声笑出来,嗔他一眼。
喀一声,两人抬起头,这才发现二乔和大林站在门口。
“回来了。”杜又铭亲切如常的招呼,很自然的放开明美,一副没事人样子。
二乔解释说:“大林送我回来,在楼下看到明美的车子,就一起上来了。”她走向谢明美,很郑重的鞠躬打招呼:“你好,明美。”十分高兴又见到她。
谢明美又噗哧笑出来,说:“你别这么正经好吗?二乔。我每次看你这么正经八百又文绉绉的,都不禁要怀疑你真的是从唐朝蹦出来的。”
“就是嘛!”大林自然的走到谢明美身旁坐下。“麻烦给我杯咖啡,又铭”接口又说:“早先她跟我碰面时,也是像这样正经的对我点头鞠躬,害我不知该如何是好。”
“我呃”二乔明白自己的举动原来是如此不合时宜。她微微笑,不作解释。
若是光藏也在,会有多讶异呢?今天她经过一间寺庙,香火鼎盛,进进出出的香客不知多少,却看不到任何僧侣,全是带发的俗家众。大林解释,那是道家的庙宇,穿青色僧衣的老妇都是志愿为神明做事或还愿的信徒;佛寺则在灵山中,不在市井里。
大林说“灵山”时,口气是带一点讽刺的。他没信仰。世道这么乱,他觉得还是相信自己得好。
但那袅袅的轻烟,却教她念起光藏。设若光藏也在此的话,那么
突然感到一股异样感,二乔猛然抬起头,撞上了杜又铭的目光。原来是他在看她
“该走了。”大林喝完咖啡站起来。
谢明美也跟着起来,说:“二乔,要是又铭欺负你的话,你尽管跟我说,我会替你出气。”
“好。”知道她在开玩笑,二乔还是一副认真的答应。
她看着大林和谢明美并肩离开,分心去负担杜又铭的心情。杜又铭察觉,将咖啡杯丢进水槽,说:“别这样看我,我不会怎么样的。”
“你为什么不干脆把话说开,跟明美说清楚呢?”要不然,就像她跟光藏,一开始错过,一辈子便都错过了。
“要怎么说?”杜又铭偏偏头。“我也不清楚我自己到底是怎么想的不,我应该清楚的,我只是想再想清楚一些,更清楚,让我确切看到所有的细节,而不只是轮廓。”他摇摇头,挥个手。“反正船到桥头自然直,就顺其自然吧。”
“如果沉了呢?”二乔忽然问道。
“什么?”杜又铭楞一下。
“我是说,船到桥头自然直,如果沉了呢?你要怎么办?你想过没有?”
杜又铭静静看着水槽。残留在杯底的咖啡渍,因为渗入了水,扩成一圈一圈奇异的纹路。他打开水龙头,冲掉那些咖啡渍。
“没办法,那就让它沉吧。”回头面对着二乔。
二乔不发一语看着他,要将他身体看穿似的看法。
“那样的话,你也会跟着溺死的。”她丢下这句话,然后掉头走开。
船到桥头为什么一定会自然直?为什么没有人想过其它的可能?
扁藏啊扁藏。如果是他,他会怎生回答?
傍晚开始就下起倾盆大雨,一直到入夜还没有停歇或减缓的迹象。
今天晚上轮到二乔煮饭,她从中午就开始准备,总算,饭已经煮好在电饭锅里,热菜已经起锅,剩下汤,等杜又铭回来再热一热便可以。
不过她看看时间。杜又铭今天似乎迟了。通常这个时间,他多半已经回到家。她探头望了望窗外。好大的雨!若是在屋外,一定会给淹没了。
她呆呆坐在厨房,双手托着下巴,呆呆等着。
电话铃声忽然响起来,她吓一跳,还是不习惯这种怪异的东西。
“喂?”她小心翼翼拿起话筒,像拎着一只死老鼠。
“二乔,是我。”是杜又铭。“我现在人还在学校这边真是的,雨怎么那么大!下车后,我会自己找个地方吃饭,顺便躲雨,你不用等我了。”
“你没带伞吗?”
“没有,我没想到会下雨。”
“那么,嗡帳─”
“啊!车子来了。我不多说了!你自己先吃,不必等我!”
“卡察”一声,线路便断了。
回到厨房,二乔望着一桌的菜肴发呆。大雨还是不停的下,答答答的,下得很有节奏感。瓜月的雨水居然会这么丰沛!她不禁开窗探头出去,啧啧称奇。
长安城几曾见过这样滂沱的雨
又出神了。
她匆匆关上窗子,带了两把伞,匆匆出门。
雨很大,不仅大,而且有重量。有一剎时,她简直担心伞下的她,会连带被雨压垮。
车站冷清清的,没几个人。车子来了又去,去了又来,二乔踮高脚跟眺望,不知杜又铭的车子什么时候会到。
盼啊盼啊,望呀望,车子一直不来。倒是雨,轰隆隆的一直下个没完没了。
没想到雨会下得那么大!杜又铭无奈地望望车窗外的雨,愁眉不展。他倒不是怕淋湿,只是不喜欢那种湿淋淋的感觉,全身好象都黏住。
大雨来得突然,偏就是这样让人不提防。
到站了。
他举起背包,打算拿它来挡雨,忽然瞧见二乔站在站牌旁,对他吟吟笑着。
“二乔!”他跑过去,躲进她伞下。“怎么来了?你等多久了?”他摸摸她的手。冰冷的。
“没多久。”二乔一语带过,把雨伞递给他。“喏,给你。”
“你其实不必特地”杜又铭不知该说什么好。
二乔笑说:“不必客气。我只是谢谢你的那趟海滨之行。”
“可是看你,衣服都湿了!来”看她的样子,应该等了很久,嘴唇都冻白了。杜又铭拉开外衣罩住她,将她包在怀里。
二乔心噗跳一下。他或许是不经意,但她彷佛被光藏拥在怀里。
明明是不同的两个人,她也不明白,为何会生出那种错觉。她看杜又铭的身子,总是叠着光藏的影子。
“快走吧!”杜又铭稍稍用力,催了催她。
即使打了伞,一段路走下来,两个人还是淋湿了半身的衣裳。杜又铭把伞丢在玄关,便催促二乔说:“你快点去冲个热水澡,不然会着凉!”
他自己也很快换掉湿衣服,把头发吹干。
窗外大雨还是一直下,潮湿的气味厚重得彷似在雨中站久了便会发霉;每样事物也好象经过水染般变得模糊。
“你还没吃饭吧?”二乔很快出来,张罗着饭菜。
“我说过,你不用等我的。”杜又铭边说边自动自发盛了两碗饭,一碗摆在他桌位上,一碗搁在他对面。
“菜有些凉了,要不要我帮你热一热?”二乔问。
“不用了,这样就可以。”杜又铭摇头,将她拉到座位。
“对了,还有汤”她想起炉子上的汤,还没坐定,又立即站起来。
杜又铭不由得叹口气,随她了。
炉火滋滋,冷汤很快就滚热。二乔找了干净的抹布,端起汤,边说:“我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所以嗡帳─啊!”抹布一滑,整锅汤倾翻,倒溢在她手臂,然后咚锵掉到地板上。
“二乔!”杜又铭冲过去,将她拉到流理台,急急扭开水龙头,冲冷她的手臂。
一百度沸点的高温不是开玩笑的,杜又铭急得脸色都变了,比二乔还要苍白。
“我没事”二乔试图微笑。幸好她躲得快,一锅热汤有大半都泼到了地上。
“怎么可能没事!”杜又铭不听她说,他吓得心脏都快停止了,就怕她有什么万一。
他小心剪开她的衣袖,忽地一呆,楞楞抬起头。
“这”怎么回事?满布在她手臂上像蛇一样爬行的疤痕,究竟是怎么回事?
二乔避开他的目光,想缩回手。“我说了,没事吧。”
杜又铭抓住不放,急声问:“这是怎么回事?你的手”
看来是躲不过了。二乔只得回答他说:“这是我小时不小心给烫伤的。”还是不看他的眼睛。就像她说她很幸福,不看光藏的眼睛时一样。
他知道她在说谎,追问说:“你说谎!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只好抬眼看他,露出祈求。
“就算你知道了,又能如何?求求你别再问了,又铭。”
“你说的没错,我的确是无能为力。我根本不知道你以前过的是什么样的生活!”她模样那么无奈可怜,杜又铭深深觉得不舍,低头亲吻她手臂上的疤痕。
“又铭”二乔慑住。
他伸手盖住她的唇,将她拉到怀里。水声潺潺,呼应着窗外哗哗的大雨。他凝视着怀里的她,慢慢地低下脸终于,轻轻、缓缓,吻住她的唇。
哗哗地,雨还是不歇。窗外没有光,窗玻璃上映出两帧柔情缠绵的影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