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啪嗒--
一滴血滴在地上,如水花四溅。
愚蠢,她是愚蠢的。
烈日如昙花一现,下一瞬间重新遭乌云掩去,金光暗淡了下来,湿冷的大雾重新包围住一切。
她想她的确是愚蠢的
低头看着掌心滴血的窟窿,她除了痛,还是痛。
一时之间,无法理解她为何会伸手以血肉之躯架挡刀剑
身边刀剑交击声仍不断响起,但除了刀剑声,似乎还有别的声音。
啊,是了,那是她的名
在叫她吗?
她茫然的抬首。
是叫她吧?
什么东西?
警觉地竖耳,她抬首四望,什度也没看到,但她却仍感觉有东西在。
胡杨林的叶落了一地,但不多时就被大漠里的黄沙给掩盖近半,右方近水处有一截倒地的枯木,沙漠里不知名的灰色蜥蜴悉悉素素地钻进枯木朽败的小洞里。
天上星光依然闪烁,黑夜依然沉寂,没有什么不对的。
她摇摇头,继续前进。
一只大手突地平空出现,闪电般直袭她的颈。
虽然已经受过多次教训,但她仍旧反应迟钝,一下子就被人掐住咽喉。
完了,看来这回真的小命休矣!
脑海闪过这句,她睁眼试着想看清对方是谁,但逮住她的人除了手之外,全身都隐身在暗影里,教她连想看都看不到。
“是你?”
一句短促微讶的声音传来,下一瞬她发现脖子上的夺命手松开了些,她用力地喘了口气“咳咳谁?”
那人的声音听来十分组嘎,像喉咙曾受了伤似的,既沙哑又低沉,她不记得自己有认识这样的人啊。
圆月通明,但对方的脸仍隐在树影里。
“你是蛇妖?”
“咳什么妖!咳咳我才咳不是妖!”她扳着颈上的大手,气呼呼的抗议:“我是精,蛇精,不要随便污蔑我!”
黑影里的人沉默着,好一会儿才再度嘎哑开口:“你身上有两天前没有的味道,蛇的味道。如果不是妖,为什么藏住气?”
“我才没有藏住气,还有谁有味道啊,你才有味--”她愣了一下,突地领悟“唉呀,可恶,是那只青蛇,难怪那些畜牲会起騒动。天啊,我身上味道很重吗?”她慌张的抬袖猛闻,却什么也没闻到。
大手松开了她的颈,却扳住了她的下巴,下一刹,她就发现对方靠上来嗅闻着。
“喂喂喂,你干嘛啊?”她猛地伸手掰开对方靠过来的头。
谁知一看清他那张脸,倒让她吓了好大一跳:“你--怎么是你?”
即使光线不怎么清楚,而且因为靠得太近让她发现他那张脸因为一些淡去的伤痕残迹,其实并非如此完美,可她仍是认出这人就是前两天那位让她想一口吞掉的美食呃,不,是害她差点破功的裸男才对。
男人轻蹙着眉,打量着她。
虽然才一下,但他仍是嗅出那几乎淡去的蛇味的确不是她本身散发出来的味道,该是沾染到其它蛇的气味了。不过
他不懂为什么她说她是蛇精,但两天前遇见她时他的确什么也没察觉,甚至现在去除掉那残余的气味后,她身上也没蛇味。
“放、开、啦!”
看她模样应读也没什么太深的道行,他如她愿的松手,却拨开她额头刘海,改压住她的印堂。
“啊--痛痛痛!放开我!放手放放放手--”她像是被压住伤口,痛得大叫出声,两只手无力地推着他,小脸发白皱成一团,冷汗涔涔。
他愣了一下,紧急缩手,她全身颤抖着,虚脱地往下跌坐。
他一把拉住她,打横将她抱起,带到水边。
“你的内丹呢?”掬了些冰凉的泉水给她喝,他一脸严肃。
“被被”虽然咽下了些泉水,她牙齿仍打着颤,不能成言。
他让她斜倚在他怀中,一手搓揉着她的臂膀,一手抵着地的背心。
没多久,一股热气从他掌心透进她身体里,然后扩散至四肢百骸。
她发白的唇终于透出血色,好一会儿才不再继续打颤。
“好点了?”他开口,看着她额间印堂上因为他方才的冒失,浮现了玫瑰色的粉红印记,在她嫩白的肤色上看来十分显眼。
她呼吸仍十分微弱,但点了点头。
“你的内丹为何不在?”
她虚弱的睁眼,又合上。不想说出自己的愚蠢过往,她有气无力地说着半真半假的虚言:“三年前让人救了一命,为了报思所以把内丹留给恩人了。”
他一挑眉,直觉反应:“他藉此控制你?”
“没有。”她摇头,晕眩更甚,扶着额,她睁眼反问:“你也是蛇吗?”
他没回答,只是挑了下眉。
昏沉晕眩的脑袋让她根本也没想听他的答案,重新合上眼,她无力的说:“我觉得好累”
“这是正常的,休息一下就好了。”他停了一下,才补了句:“抱歉。”
“为什么?”她茫然回问,语音轻得几乎在风中逝去。
“我无意伤你。”他说,让她的头靠在他肩上:“睡吧,睡一下就没事了。”
她安心在他怀中放松下来,意识沉入黑暗前,不忘道:“两个时辰得回去”
“我会记得叫你。”
明月如镜。
泉水边的芦苇花因低温而凝结点点白霜,银白月华洒满一地,夜风阵阵卷起尘沙,吹得那层层白花如浪翻涌。
夜,很静。
除了风声、林叶声,和一些细微的夜行小虫的爬行声之外,这沙漠边缘难得的一方水泽,十分安静。
怀里的她因为畏寒而蜷缩着,呼吸轻浅。
有些讶异她不小心让他误伤了元灵竟还能维持人形,他忍不住多看了这小迷糊两眼,只瞧她唇红齿白、水肤柔嫩,长长的发乌黑柔亮,在身后扎成一根长长的辫子。
乍看之下,她的人样倒还挺不错的,只不过这个性就真的迷糊极了。
先不说她让内丹离身,光看她根本不知他是好是坏,就这样半点也不挣扎的昏睡过去,便知道她做人的修行还不够。
幸好今天是遇见他,若是遇到其它妖或人,只怕她早被人拿去卖了。
成精变人然后修道成仙,是一般修行的顺序法则,不过他却挺怀疑她会有成功的一天。因为现下虽说让她成了精变了人,但光看她现在这模样,怕是做人这一关大概就要让她耗上几千年。
可说实在的,像她一样单纯的怕也不多了。
她额上粉红的印记随着时间的流逝渐渐消失,当他确定它已完全复原时,不觉松了口气。
其实他真的无意伤她,只是嗅到蛇味尾随而来,还以为是没长眼的小妖,为了要保炎儿平安,他不得不小心为上,谁知小妖不是妖,只是一只胡涂到把生死攸关的内丹拿去报恩的小笨蛇。
轻扯了下嘴角,很久没见过这种不知道是单纯还是单蠢的家伙了。
啊,那果然不是错觉,她果然还是想吃他。
无声地吞咽口水,她醒来一睁眼,就看见他剑眉深锁、神色凝重地望着前方低浅的水面,动也不动的,像有着数不尽的烦忧。
突如其来旺盛的欲望在牙根处騒痒,嘴里的唾液不断分泌出来,她又吞了下口水,
全身除了热,还是热。
她忍不住张嘴喘了两口气,却看见舌尖是分叉的。
“唉呀!”她吓得跳离他的怀抱,两手捂住了不安分的小嘴。
完了完了,她竟然真的开始退化了--
“醒了?”他看着她,也站起身,顺手掸了掸衣袍:“我正要叫你。”
她见他站起,小脸通红,紧张地退了一步。
“怎么了!”察觉她的异样,他挑眉询问。
“没事。”她两手仍搭着小嘴,语音含糊的猛摇头。
“你不舒服吗?”他上前一步,注意到她两手怪异的搭在嘴上“你的嘴怎么了?”
“我我我没事你你你不要过来!”随着他的跟进,她住后连退好几步,说话结结巴巴的,大眼里满是惊慌。
他扬眉,如她愿的停下脚步,因为她一副避他如毒蛇猛兽的模样--虽然她才是蛇。
“我我我真的没事”看见天际已泛起微光,她红着脸隔着小手含糊的道“这个那个谢谢你刚才的帮忙,时间到了,我该走了,再见!”
说完她马上又转身落跑。
谢他?显然她忘了他就是伤了她的那个人。
他讶然失笑,等到她跑得不见踪影后,他才想起身上还留着她遗落的耳环。
今晚的月,像被削了半边皮的橘,不圆,但依然明亮。
在浩翰无际的沙漠中,第一次能遇到是巧合,第二次碰见勉强也能说是巧合,但在短短十天内相遇三次,那就只能说是缘分了。
或是老天爷在告诉她可以把他给吃了?
无力地翻了个白眼,她将这个念头丢到一边,看着那张渐渐开始熟悉的俊脸干笑两声。
“你好。”意思意思和他打了声招呼,她在水边蹲下,把水袋浸到水里试着装满它。
“来取水?”他靠在树干上,双臂抱胸的瞧着她紧张兮兮的装水,嘴角不觉微扬。
“是啊。”瞪着那进水缓慢的水袋,她喃喃回答,默默吞咽又冒出来的口水。
完了,光听到他那低沉沙哑的声音也会让她流口水,这下死定了。
“要入关?”他开口再问。
“嗯。”她闷声回道,哀怨的想,天啊,难道她千年道行真的就要这样毁于一旦吗?
“你叫什么名字?”
“吓!”她倒抽口气,吓了一大跳,整个人差点栽进水里,因为他的声音近在耳畔,一转头就见他不知何时已经来到身边,同她一样蹲着。
“你干嘛?”紧急压住想跳起来逃跑的欲望,可她还是忍不住往旁边移了一小步,涨红了脸。
“问你的名字。”黑瞳闪过笑意,他嘴角再扬。
“名--”她张口欲答,却又倏地闭起,脸色丕变,只是瞪着他,好一会儿才转回头继续发水,落落寡欢的道:“我没有名字。”
“没有?”他微愕“为什么?”
“因为”恼怒再瞪他一眼,她闷闷的道:“没人帮我取名字。”
讨厌,她本来已经忘了这回事了,现在被他一提起,害她顿时心情低落起来。
“带你修行的师父呢?”
她闻言一僵,紧抿着唇,头垂得低低的,半晌后,才黯然闷声开口:“我没有师父,只有红姊”
“那你红姊呢?”
“红姊红姊她两百年前爱上一个玉匠,一脸幸福快乐的和他走了,只剩下我一个直到前几天才有人和我说满千岁要取名字”
将水袋开口塞好,她站起身,一脸颓丧的道:“我不知道什么是名字,我也不知道怎么取名字”
“你那位恩人呢?”他跟着她站起“他怎么称呼你?”
“除非必要,他很少说话。真的不得已时,他会叫我喂或闭嘴,不过那不是名字,对不对?”她抬起头,可怜兮兮地看着他问。
他同情的看着她,有些不忍,但还是点了点头。
“我就知道。”她一脸落寞,抱着重重的水袋,认命地转身朝来时路去。
“那你想起什么名字?”刚问出这句,他就晓得这问题不对,如果她想过就不会到现在还没有名字了。
于是他改口道:“你有没有喜欢什么东西?”
她闻言却一脸茫然的反问:“什么是喜欢?”
“呃”他哑口,看着她不知该如何解释,只好又道:“算了,你的本命是什么蛇?”
她开口说了一串他从来没听过的方言。
“什么?”他再度愣住。
“我没听过汉语怎么说。”她停下脚步,睁着乌溜溜的大眼,正色地看着他说:“我是一种小小的金色的蛇,栖息在昆仑山脚下的沙漠边境,靠近和阗那里。”
“金蛇?”他开言不由得多瞧了她两眼。
“不要那样看我。”她不满的蹙起秀眉。
“怎样?”
“一副我怎么可能会是金蛇的模样。没有人规定金蛇就得金光闪闪、聪明绝顶、法力高强,还得是个人见人爱的万人迷,或者万蛇迷,或是不能花了八百年才修成人形--”
“你花了八百年?”他讶然脱口,因为那真的不是普通的久,特别是以金蛇天生高人一等的资质来说。
她猛然闭上嘴,后悔得要命,只想咬掉自己的舌头。
“哼!”用力哼了一声,她气恼地掉头就走。
瞧她一步一脚印,活像脚下的大地和她有仇似的,身后的长辫子也因为她过于激动的脚步而晃动起来,他有些后悔自己的失言,再跟上时,不禁开口提议:“既然你是金蛇,叫小金如何?”
倏地再停下脚步,她疑惑地回头看他:“什么小金?”
“你的名字。”
她眨了眨眼,愣愣开口:“小金?我的名字?”
见她惊愕的反应,他这时才发现自己僭越了,不由得干咳两声:“抱歉,如果你觉得不妥就算了。”
“你帮我取名字?”她仍是瞪大了眼,鸟溜溜的黑瞳白茫然疑惑转成理解,忍不住又肯定的重复了一遍:“你帮我取名字。”
他不安地调开视线,他只觉得万分不自在。他不知道自己为何会这样脱口替她取名字,只是那句话就这样冒了出来。
“好啊,你帮我取名字!”
她兴奋喜悦的口气让他又愣了一下重新掉过头来,只瞧她红通通的小脸上漾着大大的笑容,两眼晶亮、渴盼地篁着他:“你真的要帮我取名字吗?你真的愿意帮我取名字吗?”
她热切的反应教他有些意外,她开心的笑容和乌黑明亮的双眼更是让她整张脸在瞬间亮了起来,刹那间他好似隐约看见她全身散发出淡淡金光。
不觉间,她的偷悦也感染了他。
他缓和了表情,微微一笑“如果你不介意的话。”
“那我以后就叫小金罗?”她睁着灵动的双眼,开心的问。
他开口要回答,却又想了一下,才回这:“不,还是别叫小金好了,名的前面通常会冠姓,你以后就姓金,叫灵儿,就是很灵巧活泼的意思。全名就叫金灵儿,你觉得如何?”
“我?金灵儿?”她抱着水袋,热切的往前倾,点头如捣蒜的直道:“好啊好啊!我要叫金灵儿!”
“那以后你就叫金灵儿了,灵儿就是你的名字。”
“大好了!我有名字了!我有名字了!”她大叫一声,兴奋的连手中的水袋都抛出去不管,整个人蹦蹦跳跳的跑去对所有看得到的东西宣告。
低首瞧见沙漠中的鬣蜥,她就蹲下来对着它道:“我有名字罗!我叫金灵儿喔!”
抬头看见月儿,她也围着嘴对月大喊:“月姑娘!我有名字罗!我、叫、金、灵、儿。”
她甚至在经过每棵老树时也会拍着树干笑着直喊:“你好,我有名字了!我叫金灵!”
她银铃般的笑声荡在胡杨林问,她绕过一棵棵的树,开心的转着圆圈,跳跳笑笑的庆祝自己终于有名有姓,直到她因为晕眩而往后跌。
他拉住了她,灵儿咯咯笑着上把抱住他的颈项“你真是一个好人!谢谢你帮我取名字!谢谢!”
有些受宠若惊,他一时之间反应不过来;怀中的她软软的,原先那股沾染到的蛇味身体经过多日,已经淡去,恢复了原有的馨香。
“不客气。”他说。
她好一会儿才发现自己举止不当,连忙退开,红着脸摸摸鼻尖道:“不好意思,我知道男女授受不亲,红姊训我很多次了,但是我实在大兴奋了!”
她退开时,不知为何他顿时觉得胸前一空,好象少了些什么。
为了不让自已做出拉她回来再抱一下确定那种奇怪感觉的蠢事,他干咳两声:“没关系。”
“对了,那你呢?那你叫什么名字?”她笑意盈盈好奇的问。
“玄明。”他看着她说:“我姓玄,玄天的玄,明亮的明。”
“为什么取这个名?那是什度意思?”
若有所失的望着远方,他微扯嘴角,怅然道:“帮我取名的人说,因为她觉得我有一只黑得发亮的眼睛。”
“叹,真的耶!”她凑上前来盯着他看,笑道:“那人真会取名字,好厉害喔。”
厉害?炎儿吗?
怅然一笑,他轻叹日气,道:“错了,她不厉害,一点也不厉害”
起风了,尘烟阵阵,随着夜风在低空处飞扬,一眼望去,看似流动的沙河。
他拉回视线,看着一脸天真的灵儿,重复道:“她一点也不厉害”
她本想开口问为什么,但一见到他脸上那复杂的神情,突然之间她什么都问不出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