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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正贫穷的人,是禁不起现实生活的逼压和磨难的。
罗雪棠就是一个最好的例子。
个性温婉沉静、不喜逢迎交际的她,在初一那年,遭逢父母意外双亡的家变后,她就了解自己的命运——她是个没有权利跟苍天撒娇、向命运抗议的孩子,偏执激狂或失意丧志并不能为她换来幸福和温饱,只有自爱自重和忍辱谦卑才能让她的生活渐有起色,才能让她在严酷寒冬中静待融融暖春。
就这样,委曲求全和逆来顺受,成了她面对恶运最好的保护色。
只是,她怎么也想不到,平淡无奇的生命,会因皇甫隽的贸然闯入而产生惊涛骇浪的变化,是命运之神再次搬弄造化的神奇力量吧?
遇了这样的男人,到底是上苍对她的眷爱?抑或刑罚?
她没有答案。
这一个多月来,她只是尽责扮演秘书的角色。她有礼,她少言,她埋头做事端矜的套装衫裙,合宜的梳妆打扮,有礼的交涉应对,完全符合皇甫隽对秘书的要求,甚至连易感的心思也一并敛藏起来,平静无波,不起涟漪。在她好不容易用尊严哀求保住这份工作之后,她又怎能不格遵职守、心存感激地回报他的手下留情呢?
她明白商场上的资讯及动态是瞬息万变的,半分钟也松懈不得。他当然没有空闲停下来等她适应一切,要生存就得禁得起挑战,撑得过磨练——虽然这个挑战简直是在榨干人的精力,即便这个磨练简直不是人干的,可是她需要,她别无选择。
但是这所有的努力,却在毫无预警的命运捉弄下,全然付之一炬了。
这天,罗雪棠照例忙得焦头烂额、晕头转向,她已记不得一共拟了多少封信函,又编案了多少件由各部门主管呈上来的公文和签呈,她甚至记不得小雅何时替她提来午餐饭盒,又是何时悄然离去的。
糟!她竟然把今天下午要召开视讯会议的简报资料给忘了。
又没时间吃饭了。
她飞快地将桌上的饭盒收进抽屉,埋首工作起来,根本无暇顾及隐隐作痛的肚腹。
罗雪棠当然明白再这样三餐不定下去,她的肠胃迟早要种下病谤的,但有什么法子呢?她若是再出半点差池,就怕要三餐不继了。
她下意识抬眼瞥向右后方的古铜门。自从最倒霉的那天起,她几乎是戒慎恐惧地观察着四周的风吹草动,仿佛有人随时都可能显灵似地出现。自己夸张的举措令她愕然,不禁摇着头失笑起来。她并不是个神经质的女人,却不得不承认皇甫隽真的令她有了这方面的倾向。
仿佛回应她的召唤般,那尊倨傲的神祗真的出现了。
西装外套拦在他的左手臂上,没有系着领带的黑衬衫开了两颗扣子,两边袖子卷起挽高,而他的头发则是一片凌乱罗雪棠怔忡着,无法自他的身上移开视线。
他真是千变万幻得教人吃惊啊!初次相见,他是个神秘的猎艳者,再次碰面时,他成了强悍精练的无情理事,然而此刻,他却是个不折不扣的男人——闲散的模样却不失优雅,邪魅的神韵慵懒却倔漠依然,他真是个得天独厚的天之骄子啊!
看着落拓不羁的他,她像个小女孩似地脸了红。
她在砰然会上的门响声中回神,这才看清另一个来者——一个明艳照人,衣着入时的女人,她紧贴着皇甫隽走进来,一双白嫩的小手紧紧缠绕在他的腰上。那种旁若无人的亲昵模样,任谁都能明了他俩的关系非比寻常。
罗雪棠如梦初醒般地别开视线。
不得不承认,与她的妖娆相较,自己是相形见拙了。
她的心忽然被紧揪了下,莫名涌塞着一股沉重的失落情绪。
皇甫隽眼光锐利的迅速打量她几眼“罗秘书,我昨天没来,有没有什么事?”
他岂止昨天没来?看着他那副冷漠的模样,罗雪棠勉强自己挤生丝笑容“有的。华宇广告的陈副理找您,想谈合拍广告片的事。还有,业务部呈文确定水丰建设准备提企划案,争取鼎阳土地开发集团绿岛观光别墅工程的规划和销售案——”她正想详尽地陈述工作简报,却被人无礼地打断了。
“够了,叽叽喳喳的也不知道在说什么,把预算评估分析报表和工程设计图给我。”皇甫隽粗鲁的抓过她手上的资料,勾揽着美女便头也不回地进入自己的办公室。
什么嘛!错愕地瞪视着空空如也的双手,罗雪棠好半天才克制住愠恼的情绪,甚至不去在意妖娆美女的讪笑,闷着气继续办公。
两间办公室以宽敞明亮的落地长窗隔间,只要透过玻璃窗,她可以一览无遗的注视到皇甫隽办公室里的各项动静,当然包括那极尽火热缠绵的欢爱尽头。
她一呆,俏脸上刻涨得通红,不满的情绪更是加速扩散全身。什么跟什么,简直是目中无人,**的动物嘛!
许是太过气恼,她敲错了个键,连日来辛苦汇整的心血瞬间告吹。她怔忡了下,一抬眼正好瞧见皇甫隽正望向她,她大惊失色,赶忙低头佯装忙碌,搞不值自己为何会让他的轻浮举措撩拨得心律脱序,手足无措地尽泄她的慌乱。
皇甫隽扬眉戏看她窘迫的反应,不觉沉声笑出。
他转回视线,低头轻舔怀中人儿的耳垂,惹来一连串花枝乱颤的娇笑,玻璃窗外另一侧的办公桌上放满的文件跟着一叠叠掉落,女性惊呼声紧随其后,他不禁咧嘴大笑,笑声狂肆而快意。
他分明是故意的!
没时间理会他的汕弄,罗雪棠忙着收拾一地的混乱,清丽的小脸红白交迭,偏偏无法控制心之所向,眼角余光老不自觉地溜向玻璃窗内。
如她所料,调情无忌的两人一记火辣长吻,纤细匀称的美腿更以令人脸红的姿态横在男人的膝上热情磨蹭,而阳刚有力的大掌也不甘示弱地沿着白净的肌肤向上游移**。
这瞬间,一股怪异的感觉仿若在脑子里炸开,比失望更为酸涩,较愤怒更为伤人罗雪棠艰涩地咽了口口水,强迫自己吞下那股令人昏眩的恶心感。或许她真该去医院检查肠胃了。
她放好卷宗,才刚坐下,就听见皇甫隽按内线找她。
她抿抿唇,按捺心中翻搅的情思,尽责地走进他的办公室。
看见衣衫不整的他,她勉力挤出一丝笑容,尽量目不斜视地问:“有什么吩咐?理事。”她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声音是何等的尖锐。
“替我在六福皇宫订位,六点半,祗园。我和琳达小姐要在那里用餐。”他简洁淡漠的口吻,与放肆磨蹭的**大相径庭。
她有些恍神“就这么简单?”
“难的你会吗?”
他的话教她脸上青红交替,憋住气,她不准自己动怒。她有资格动怒吗?
挺直身,她故作淡然地说:“我知道了。”然后从容优雅地离开。
“她就是你的新目标啊!”甜腻含娇的嗓音清晰的传来。
“你吃味吗?”低懒的音律玩味似的轻笑,不澄清也不否认。
罗雪棠的脸倏地涨红,快步走回自己的位子上。
他到底怎么回事,拿她当**调剂吗?
无聊!
反感地沉下脸,她出气似地敲打键盘输入资料,不肯深究心湖里翻搅的莫名情愫。
对一个性傲气慢、深沉难忖的男人,她能遐想寄望些什么?她不想招惹无谓事端,但求好好度日。
可惜天不从人愿,美艳的人儿不知何时款摆腰肢地走进她的视线,毫不客气地上下打量起她来。
罗雪棠本能的蹙眉抿唇,被人评头论足的感觉令她很不舒服。
许久,一双媚极了的丹凤眼终于凝定在她脸上“你就是那位超级跳升的企划部助理啊!”不以为然的口吻,话中带话地说着。
罗雪棠纳闷地瞟向皇甫隽,看见他正在使用专线电话。
“你好,我是新来的秘书,我姓罗,请多多指教。”没道理瞧不出对方眼中潜藏的敌意,但她客气而有礼的微笑着,尽量以和为贵。
“我管你姓什么,你只要记住我是琳达就行。”趾高气扬的人儿显然并不领情。
罗雪棠好脾气的点点头“我记住了,琳达小姐。”翻酸吃味的情绪她能体谅,但没弄清楚来龙去脉就上门挑衅,未免太幼稚可笑了。
“你最好记住自己的身份,不要痴心妄想,不要自取其辱,死缠活赖的模样可不好看。”琳达冷冷说着。
“哦。”她淡淡应了一声。
“我和皇甫隽关系匪浅,感情更是不在话下,相信不用多久,他就会跟我求婚了。”沉醉爱河的人都是这样的坚持。
“这样啊。”分心打字的人回答得很是敷衍。
无端卷入这种桃色纠纷,最是不值。有勇气爱上像皇甫隽那样的男人,她佩服她,却对她的恃宠而骄感到悲哀。跌荡的男人若当真俯首称臣、束手就擒,骄纵的琳达小姐就用不着在她面前耀武扬威了。
她那是什么表情?琳达横眉竖眼,被对方不冷不热的态度惹火了。“我劝你少打他的主意,他是我的!”看她的样子根本不把她放在眼里,没见过这样厚颜无耻的女人。
“你说什么?”罗雪棠好笑地抬起头,适巧觑见皇甫隽挂上电话。
“我说皇甫隽是我的!”琳达恨声申明,就差没有耍性跳脚了。
真是难看。“琳达小姐多心了,我只是他的秘书。”事实证明,美人骂街,也是狰狞得像泼妇。
“我以前也只是他的秘书!”美人泼妇含沙射影地嚷道。
罗雪棠闻言哭笑不得,将目光移向一旁观看的男子身上。却见他拿着一对深究的眼静静瞧她,似在观察她的反应。
简直莫名其妙。
看来,这位骄野蛮横的小姐和他的倨傲难处倒是绝配了。她虽然很少发脾气.并不代表她没脾气,看他一到隔岸观火的模样更是教她怒火攻心,他一定十分乐见两个愚昧无知的女人为他争风吃醋,甚或大打出手吧?她不会让他称心如意的!
但,她实在忍不住想教训一下这个盛气凌人的女人。
“琳达小姐,警觉敏锐是件好事,可若是猜忌善妒的话,就怕男人要退避三舍了。”她淡然提醒,半做好事半出气。
不甘被讥的琳达正想回话,就听见一句低沉笑语——
“琳达,你让人见笑。”
答案根本出乎意料,琳达完全转不过来。
片刻后,就听她惊气似地高喊:“皇甫隽你居然帮这种货色损我!”
面对她伸来的食指,罗雪棠气到不知该对她这句“这种货色”回以什么,偏偏事不关己的男人似乎嫌场面不够精彩似地,乐得引火就灶。
“琳达,这样使性耍泼,除了揭露你的愚昧和无知外,对你并无好处,你要我拿你如何是好呢?”皇甫隽苦恼托腮,挪揄的感叹不无责备之意。
羞愤的琳达差点喷火“皇甫隽你不要中她的计,谁知道这个小贱人安的是什么心?”盛怒的美颜无论如何都忍不下屈辱,又不得不矮下身段甜甜撒娇,一双厉眸却恨恨刺向挑拨离间者。
真是够了!“琳达小姐,我对你已经够容忍了,你最好不要太过分。这里是我的办公室,请不要在这里无理取闹!”罗雪棠彻底冷了脸,不再忌惮她是上司的娇客面礼遇她几分,有人些根本不值得尊重!
琳达闻言心火更旺了“我无理取闹?你又算哪根葱!要跟我兴师问罪,也等真正做了人家的情人再来跟我说话吧!”不要脸的狐狸精!
“你——”罗雪棠为之气结。
“我怎样?”略占上风的琳达继而巴向隔岸观火的男人,半嗲半怨地问:“皇甫隽你的品味不会低俗到连这种货色也照收不误吧?”
“我的品味是该好好检讨了。”寻衅似地斜眼回望,皇甫隽笑得莫测高深。
又来了,他永远不会放弃任何一个可以令她难堪的机会!
罗雪棠受不了他的暧昧和戏弄,她的心刺痛着,莫名的羞窘让她失控地脱口而出:“琳达小姐,他的专宠对你而言或许趋之若鹜,但我却敬谢不敏!因为我罗雪棠对这种自大傲慢、玩世不恭的男人压根没有兴趣!”从没见过态度这般狂捐无礼的男人,她的忍让着在他的眼里全是一堆不值钱的驴肝肺,他以为他是谁?!
“罗秘书,你逾越本分了。”噙笑的俊容,眯眼警告。
罗雪棠不理他,既然起了头,她就会说完。
“我也许逾越本分,但总比你强过许多!你有什么资格用这种暧昧不明的口气说话?你以为似是个有权有势的理事就可以随心所欲地践踏人、玩弄人吗?告诉你,我不是那种见色忘我,利欲薰心的女人,我根本不希罕你!像你这种自以为是、嚣张跋扈的人,我根本——”
她根本没有机会把话说完,因为皇甫隽的双唇已然覆盖下来,她甚至没有意识到他是何时走近她,又是何时将她紧紧揽进怀中。
他炽热的气息轻拂过她的脸颊,令她倏地失去所有思考的能力。
她头昏目眩,心跳如擂鼓,直到男性气息进一步侵入唇齿,缠舌逗弄,她才如梦初醒,开始扭动身子想做徒劳的挣扎,却换来更紧密的钳制,他紧搂着她,紧得让她几乎要因为缺氧而呼吸困难了。
他霸气的吮吻封住了她微弱的抗议,她根本没有制止他的力量,只能无助地任凭他为所欲为。
一场如电光石火般的缠绵之后,皇甫隽放开了她,幽深的眼瞳深处闪动着一抹奇异光彩。然后,他开口了,唇边有着一抹似笑声笑的孤度。
“罗秘书,只有愚蠢的人才会自欺欺人,自抬身价,你能不能告诉我,你到底是个怎样的女人呢?”
“你、你——”难堪回神,罗雪棠气得全身发颤,无法言语。
怎么怎么会有这种人?!
屈辱的泪水在眼眶内盘旋着,她咬牙强忍下来,倔强地昂起小脸,她凛然无畏地迎视他“你错了,分不清何时该离开才是最愚蠢的人。皇甫理事,不劳您费心开除,辞呈我会在今天递出。”
泪水不争气地沿着面颊滑落,自尊尽失的感受鞭笞着罗雪棠敏感易碎的心,她觉得羞愧欲死,竟让那么卑劣的男人为所欲为!
她胡乱地抹去泪痕,抓起皮包,只想离开,只想遁形——
蓦地,一阵猛烈的晕眩无预警地袭来,她脚步踉跄地颠踬了下,只觉眼前一片金星乱舞,她呻吟一声,随即昏厥在皇甫隽及时伸出的臂弯里,失去知觉。
圣恩综合医院
罗雪棠躺在病床上,失神地凝望着天花板,虚弱、疲惫,却无法入眠。
她的心情其实是悲喜交集,忧欢参半的。
喜的、欢的是,她终于能脱离苦海,再不用受那卑劣的男人恣意糟蹋了;悲的、忧的是,有个比这些欢喜更强烈的力量在左右她的思绪,就连一颗心也空洞洞的,她甚至不明白自己到底丢失了什么,为何晦涩的感觉挥之不去,细细的啃噬着她。
她心烦意乱地抚额长叹一声,正准备合眼休息时,病房门突然被人一把推开,她本能地抬眼,竟看到了一个此时此地不应该会出现的人物——
皇甫隽!
她像个被人点上魔咒的木娃娃般僵住了,只听见自己撼动如擂鼓般的心跳声。
“你来这里做什么?”她惊愕得连自己开了口都浑然不觉。
皇甫隽出乎她意料之外地笑了,一个真挚而坦率的笑“你好点了没?”轻描淡写的语气里掩不住必怀情愫。
她傻怔得更彻底了。她呆呆地瞪视他,实在猜不透究竟是他认错人,抑或是她吃错药?怎么倨做不驯的男人,人前人后两模样?
望着她那傻气的娇颜,皇甫隽轻轻笑开,一抹跌落不羁的笑容爬上他的唇畔。
“没什么好惊讶的,我只是顺道来探望不堪受虐的尽责秘书而已。”他半开玩笑地给了回答。
她依然无语,依然怔忡。她如何能适应这样过分和善的皇甫隽,像怀着目的而来,教人惊心极了。
“怎么?你病着的是你的胃,还是你的脑袋?需要找医生过来详细检查一番吗?”话说没几句,他那副讨人厌的讥诮模样又回来了。
罗雪棠真不知该做何感想。“你到底想怎样?”她愤声问出。
“我想怎样你就让我怎样吗?”他不正经地斜眼睐她,笑得莫测高深。
“你!”罗雪棠为之气结,无奈之余,更有一份理不清的情感在心口挣扎。眼前这个耍性无赖的男人到底是不是她认识的那一个?
心底的疑惑尚不及问出,就见他笑容倏敛,调侃戏谑的神情瞬间化为温柔怜惜,他缓缓俯下身,将右手从背后伸出来,递给她一束鲜花。
“献给我美丽可人的秘书小姐,祝她早日康复。”他诚挚地说。
啊?罗雪棠再度瞠目结舌,不敢置信地瞪着包装华丽的花束眨巴着眼。
怎么会这样?她下意识翻弄着娇嫩的花瓣,说不定会在里头发现遣散费哩!她自嘲的想。
皇甫隽了然地笑了。
真要命!这种笑脸攻势的杀伤力要比他冷嘲热讽的迫害力强上千百倍,偏偏他还不肯罢休,得寸进尺地用无比魅人的嗓音柔声说:“相信吗?我觉得这样楚楚可怜的你,真的美多了。”
这招算什么?在无数次的短兵相接后,谁会相信他突然觉得她美若天仙起来了?
她是花痴才会相信。
“皇甫隽,你何不把你的目的说出来,犯不着在这里浪费时间跟我打哑谜。我不是愚蠢无知的小女孩,会被这样言不由衷的甜言蜜语哄得浑然忘我,丑态毕露。”她红白交替的脸色已然相当难看。
“你啊。”他轻哼一声,低低笑着着。“就是喜欢自欺欺人别说话,听我说完,不管如何,我发现我真的需要你,所以我准你一星期的假好好休养,下星期一可要健健康康的销假上班,听清楚了没?”
罗雪棠赫然呆住。她听清楚了,不过不确定有没有听错?她惊愕的瞪视他,脸上的神情是困惑而不敢置信的。
这是他的另一个游戏吗?他到底想怎样?为什么不肯放过她?
瞪着他,许久后,她才缓声吐出哽在喉间的话:“我需要时间考虑清楚。”
闻言,皇甫隽闲懒的神色未变,仅是无可无不可地一耸肩“罗秘书,我希望你明白,在我的字典里没有‘拒绝’这两个宇。”他的口吻里有掩不住的狂妄。
“那是你的幸运。”将花束搁在桌上,她无奈而疲累地别开脸。
性傲高贵如他,维生不愁吃穿,又怎会了解像她这样贫穷无华的人,汲汲营营只为生存的悲哀?没有温情支持的双亲、没有显赫的背景,她凡事只能靠自己。
而他,轻易地就否决了她的努力!就在那一刻里,她深深地领悟到一件事实——人类的语言是多么的残酷无情,不轻不重的一句话,就可以将人推落万劫不复的炼狱。她不能不学会保护自己呀!
“幸运倒也未必,自信却是必然。在尔虞我诈的社会生存,一旦感情用事,你就注定要遍体鳞伤。”他坦然的态度像是真心真意,然而意有所指的口吻却暧昧得教人心慌。
罗雪棠有些愤慨,她动怒地逼视他“皇甫隽,你知不知道你过分自信得教人生气?”以不容人置喙的强势态度支配别人的生活,他一点也不觉得专横可恶吗?
“那是我的荣幸。”不可睥睨似地说完,皇甫隽撒下一串愉悦至极的畅笑,径自打开门翩然离去,徒留罗雪棠气恼地面对自己的心乱如麻。
他到底怎么回事?为何肯委下身段,进而对曾经不屑一顾的女人费心问候、温言哄骗?是因为对她的折磨讪笑上了瘾?抑或是酝酿着另一件更可怕的谋思呢?
发现自己想不出答案,罗雪棠益发郁闷。
这个男人太危险,她最好敬而远之!何况目中无人如他,断不会经尊降贵地钟情于她
不会吗?
当然不会!她烦躁地翻了个身,恰巧看见杜晓雅开门进来。
“怎么啦,瞧你气呼呼的?”小棠很少动怒,能让她这般失常的,定是个了不起的大人物。
“刚才皇甫隽来过了。”温美的人儿愤声说着。
“他的脾气很差劲,对不对?”那天在极度慌乱中擦身而过,她来不及仔细瞧清他的外貌,却强烈意识到瞬间僵凝的可怕氛围,总算对小棠的戒慎恐惧有了深刻体认,与虎谋皮也不过尔尔吧。
“何止差劲,简直是不堪领教!”受气的人儿这样的坚持着。
“是啊,简直不堪领教得教人又爱又恨,对吧?”杜晓雅捧起搁置在桌上的花束,温馨如醉地嗅闻着。
最讨厌她那副恶心巴啦的死样子了!罗雪棠意带恼怒又似娇羞地一把抢来花束,盛放清妍的花香登时扑鼻而来,馥郁满怀。
她眷恋低顾,心底一丝丝甜意蜜蜜地泛开来。面对这样的殷勤要想无动于衷,实在难如登天。因此未免伤及无辜,她决定将那束鲜花放入截切好的保特瓶内,洒水滋养。
杜晓雅看着她为花张罗,脸上不禁露出若有所悟的微笑。
不用猜也知道她在想什么了。“小雅,不是那么回事!”她主动撇清,却难免愈描愈黑。
“我知道。”杜晓雅笑得满脸的言不由衷。“你只是舍不得花萎掉而已嘛,尤其是这么有意义的红玫瑰,对不对?”骗谁啊?
罗雪棠被她意有所指的话语嫣红了双颊。“他根本对红玫瑰象征的意义半点概念也没有。”她星眸半掩的低声呢喃,也不知说与谁知。
“这样啊。”恍然大悟的杜晓雅好笑的点点头“你的意思是,他也可能买一大束黄菊花送给他想追求的女人-?”谁相信啊?
“我的意思是,你再这么胡说八道,我就买个花圈送你!”臭小雅!
“呸呸呸!童言无忌。”杜晓雅嗔怪地摆摆手,跟着话锋一转,她挤眉弄眼地瞧着床上红着脸的人儿“对了,听说皇甫隽为了你破格调用助理秘书,就为了等你复职上班。你知道吗?老板和女秘书之间是最容易发生罗曼史的,搞不好你就是那位万中选一的凤凰女哟!”
这么说是真的了!罗雪棠没来由的心儿怦然。
“别胡说,你明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事。”她执拗的驳斥,脸颊却烧红一片。“我、我早过了相信童话的年龄了。”
“相信童话要什么年龄?”杜晓雅一脸的无法苟同。“我长你一岁,我就相信!”她振振有辞的说着。
“你不懂,皇甫隽这个人不是你所想像的那么好相处。”
“拜托你,小姐,别挑剔了!”杜晓雅受不了地翻翻白眼“你的特别待遇已经让那些劳苦功高、鞠躬尽瘁,最后却被开除的可怜女先驱咬牙切齿。再说,灰姑娘也是历尽千辛万苦才跟王子结合的,你以为童话故事里就没有曲折的剧情吗?”
哎,说不过她。“是是是,我是灰姑娘,你是好心的小仙女,快点把马车、礼服和玻璃鞋变出来吧,我们要去参加圣诞舞会-!”罗雪棠煞有介事的取闹道。
杜晓雅瞥她一眼“神经!”净会顾左右而言他。
“你才无聊呢!”
小雅的想像力未免太过丰富,傲岸自负如皇甫隽,怎会费心理会贫乏朴素如她?何况她所受的惨痛教训还不够她警惕吗?爱情是通往炼狱的捷径,只有傻瓜才会重蹈覆辙!
杜晓雅张口欲辩,但见好友那副失意形容,明显有意规避话题,她心底一阵恻然,不由得恨声骂道:“这全要怪那个狼心狗肺的柯仲恩!要不是他嫌贫爱富、见异思迁,也不会害你变得这样悲观郁闷,落寞而封闭!”真真可恨透顶!
罗雪棠微微一震“算了,小雅,事情都过去那么久了,何必再提?”
“为什么不能提?”小棠愈不敢碰,她愈要说。“他把你害得这么惨,十年多的感情说变就变,你会记恨伤心那是当然。但你心心念念又能怎样?能让时光倒流?还是让他回心转意?小棠,你还这么年轻漂亮,何苦糟蹋自己?那种背情忘义的薄幸郎,根本不值得你留恋,我不准你再想他!”心头的纠结一日不解,小棠便永远快乐不起来。除了伤心伤肝外,有什么好处嘛?
“小雅,柯仲恩早被我清出脑海了。”小雅怎么会以为在破情透爱之后,她还会对他难以忘怀?
翩然柔情终究抵不过富贵荣华,原来真爱相守只是一则散佚的童话。与其活在劣质复制的甜言蜜语里,她宁可认真地和自己的孤寂相守。
“骗人!你以为我是瞎子吗?”杜晓雅好恼。“你眼中的忧郁我若看不出来,还配当你的好友吗?”她到底明不明白她的痛心?
“小雅”罗雪棠幽然叹息了。“我没有骗你,真的,我已经将他彻底淡忘了。我的眼中没有忧郁,只有无边的空虚。是的,空虚,伤痛平复后的茫然空虚。我想这就是我能告诉你的答案了。还有——”她不眨不闪,平静的眼直直望入那双怒眸里。“我始终把你当成最要好的朋友,你不可以怀疑。”
“小棠”杜晓雅突然掩嘴轻喊。
“啊?”怎么哭啦?
“我相信你了!听你坦白心事,我好开心。你一向含蓄拘谨,喜欢把自己困在孤独的樊笼里,顾影自怜。我明白柯仲恩的背叛对你打击极深,你的理智虽然接受了事实,却迟迟无法走出感情阴霾,执意封闭自己。如今你已经慢慢学会将心情与我分享,我也就没有什么好担心的了。”她欣慰地抹干泪水,冲着动容的人儿咧嘴笑开。“好啦,不说这些伤感的事了,我们来聊些有趣的新闻吧。”她窝心地改变话题。
罗雪棠摇头轻叹口气,舒懒地枕靠在叠高的软枕上,听好友开始说着影视歌星们的绯闻秘辛。
有时候她真不明白,自己的生活该怎么过下去都成问题了,怎还会有心思去理会其他不相干人的生活呢?
或许世事不尽如人意。随波逐流就能轻松一点吧。
她轻轻闭上眼睛,终于,有了深浓的睡意了。
“就用她吧。”简洁利落交代完,皇甫隽一派安适地啜饮黑咖啡。
“这个”人事主任尴尬地拾整着散置在桌上的履历表。这样天女散花似地随意一抽,他实在怀疑理事是否明白自己选用了谁?
“有问题吗?”傲岸的主子头也没抬,冷声质问。
“呃没有,我即刻通知她明天就任。”诚惶诚恐的下人不敢置喙,恭谨地回礼离开了。
这样出人意表的人事命令让静坐一旁的向可航错愕不已。
伊曼用人唯才的原则什么时候改变得这么彻底了?
他露出玩味的一笑“怎么?贵公司的用人制度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创新有趣了?还是为了庆祝我们久未聚会,你特意安排这场别开生面的余兴节目呢?”真是服了他,位高权重也不是这种率性法吧。
皇甫隽给了他一个sowhat的表情“日子过得索然无味,是该找点娱乐来消遣逍遣了。”
闻言,向可航微扬眉梢“别不满足了,伊曼少爷,做人还是知足常乐好。我要像你活得这么优游自在、快心惬意,真是做梦都会偷笑啦!每天忙得七辈人素、焦头烂额,回家还得忍受心灵的空虚寂寥,你说,我能不怨叹上天对我的不公平和对你的垂爱有加吗?”
要说伊曼是天子骄子真是一点也不为过,他俊美无俦的五官充斥着狂妄气息,漠漠逼人。他的表现,他的举手投足,乃至于他的衣履穿着,在在显露他的优越和不平凡。
这样一个集上天宠爱于一身的男人,却也是上流社会最棘手、最难缠,也最受争议的风云人物。他的傲岸无情、落拓随性不仅风闻了整个商业界,也传遍了社交界,更深深植入每一个为他驻足守候的女人心中。
不过,提及他的生意手腕,没有人不对他敬畏忌惮三分的。诚然商场如战场,良性竞争本无不可,但像他这样不择手段,不见对手倾家荡产、身败名裂不罢休的残酷作风,实在令人毛骨悚然。向可航暗暗发誓绝不要成为他的死对头。
“原来你的更年期提早到了。”皇甫隽温吞吞的交叠双腿,若有所悟的说。
“去你的!”被侮辱的人没好气地横眼。“我这叫人不操劳枉壮年!当然啦,比起你那个不堪苛虐、过劳送医的秘书小姐,我的际遇算是有福。”也不知她是第几号受虐者了,伊曼的心肠真是好到让人赞叹!
“你什么时候在我的公司里安插了间谍?连这种三站六婆的小道消息也要跟你详细报告。”淡淡的阴霾飘进皇甫隽深隽的眼瞳底。
向可航闻言更是没好气了,他撇唇冷哼一声“这你就错了,是我的事务所里被强迫供奉了尊内务总管天王,只要是你们皇甫隽的事,无论什么鸡毛蒜皮、狗屁倒灶的小事,绝对要我详细听告。”
说起这个就呕!他也不知是倒了几辈子的霉,才会深得皇甫隽那只老狐狸的青睐,跟前追后不说,甚至不请自来的直接坐镇事务所,监督指挥,赶都赶不走。
“他老人家别来无恙吧?”皇甫隽阴怒的俊容如火遇水般柔化了。
“还不是那副德行,除了老当益壮、老谋深算,老奸巨猾外,他跟一般慈蔼的老人家简直没有两样!”向可航咬牙切齿地报声说。
“原来你还没有认命啊。”皇甫隽兴味似地讪笑出声“阿航,不是我在自夸,你八成是上辈子烧好香,才能如此幸运,我舅舅挑女婿的眼光可是一等一的严苛哪。”强悍霸气与惊人耐性不愧是皇甫隽本色,这场狩猎游戏的最终结果,必定得使君入瓮,否则不肯罢休。
“多谢厚爱,但敬谢不敏!”这种恩赐正常人绝对无福消受!
皇甫隽但笑不语,一口饮尽早已凉透的黑咖啡,识趣地转移话题。“他老人家有什么事要你转告我的?”想必还是老弹重调吧。
“伊曼,你别介意老爷子的唠叨,他也是为了你好。他殷殷期盼你能走出仇恨的深渊,回复你原本纯善的真面目。情是业,心是障,若能彻悟,所有的爱恨情仇不过是南柯一梦,就像轻烟一般虚幻易逝——”
“阿航,你该不是想劝我遁入空门吧?”皇甫隽的笑脸生了不耐烦,冷声截断话。“难道你不知道我六根难尽,神鬼不收吗?”他讥诮说着,表情再讪弄不过。
又在钻牛角尖了。向可航莫可奈何地沉声一叹“你为什么就是不肯放下心中的偏执呢?”一念放下万般自在,何苦一辈子生活在怨恨的记忆中,自苦苦人?
“我应该吗?”皇甫隽阴恻怒问,躁郁的俊颜失去自制,陡然变狠。
多少年了,他始终无法坦然面对过去,只因狰狞的烙印太深刻入骨,无时不辗转在内心深处。下定决心要平复积怨,要痛快雪恨,此生的仇敌却已撒手人寰,因病解脱,真是天大的讽刺!
“那你想怎么样?”向可航皱着眉,看不过他的激狂。罪魁既已辞世,还有什么恩怨不能云淡风清?
他想怎么样?“嗯哼”皇甫隽冷冷地撇着唇笑了。
他呀——他想得可多了!积压在心底深处的怨恨滚滚沸沸,排山倒海地冲击着他,让他二十五年来没一刻安稳。那一段悲怆的记忆,就像地狱里来的火焰纹身,穷其一生也抹煞不去。
深幽的锐眸,憎恨地眯起。
他为什么要放过可供复仇的机会?
“放心吧,阿航,我已经找到了一只代罪羔羊。”舒懒地靠坐入身后的轻软沙发内,他轻松说道,心中盘算已然定案。
“什么?!”向可航怀疑自己会错意了。“你找到了什么?”
“一只楚楚可怜的小羊。”一手抚贴心口,他恶魔般地漾出一朵狰狞笑花。
啊,他似乎已能嗅闻到复仇的甜美气味了
“你该不是想从那女孩身上下手吧?”向可航既惊且惧地睇着满脸阴鸷的男人,怎么也想不到他会有这般可怕的心思,那是全然无事的人儿啊!
“没错。”仿若好友愀变的神色相当有趣,皇甫隽纵声狂笑。“阿航,我真该好好感激你告诉我这个好消息,不是吗?既然避无可避地沾了腥,那就一起玩个天翻地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