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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会有这种事!”
深冷夜色中,混战的山谷里,拓拔焘震怒非常。
远远传来带着笑意的回应:“要赫连的人头,拿十个城池来换!陛下,再会了。”
拓拔焘蓦然抬首,就见对面山谷上,隔一道利涯,披裹一袭白色斗篷的北燕太子,正挑眉而笑,挥动马缰,那安放在马后被五花大绑的男子,就是他此刻最想灭于无形的赫连定。
“冯翼!你竟敢如此对我!”
拓拔焘追出几步,然而距离看似不远却分踞在两座山谷的道路间中,隔有一个万丈深涯,只能眼睁睁看冯翼把被生擒的赫连定带走。
“他日江南舫上,早已见识过魏王反复无常不足为信。冯翼生性胆小,先拿一个筹码,请君见谅。”
微笑回眸,凤眼一挑,在夜风里拱手回缉的燕太子,依旧像初见那日一样,笑如夜光琉璃,璀璨漂亮。
出兵变成一场尴尬的笑话。
虽然大败了夏的残余,但夏王却让燕太子捡便宜般地夺去了。空白付出劳力,却没有取到战果,令拓拔焘十分恼怒。回到平凉后,命人去找吐谷国王要一个交代。才知道冯翼本来就与吐谷国君有约在先。自己从头到尾只是落入冯翼的圈套,帮他生擒了赫连定而已。
“如今从他手中要人,倒要我拿十座城去换。”拓拔焘冷笑,用力按住椅子把手。
“分明是在刁难罢了。”林飞低语“你便真拿十座城去换,他也不会把赫连定交给你。”
“那算什么。”拓拔焘气恼道“他留着赫连定有什么用。难道我会怕了他吗?”
“你不怕。你一直都瞧不起他”
林飞苦笑,若不是他如此轻视冯翼,又怎么会中了冯翼的计呢。从一开始,冯翼就已经尽量显现他柔弱的一面,在麻痹拓拔焘的防范了。想一想,如果只是空有外表的美丽男子,又怎么会被赫连定千里迢迢从江南一路带回夏国呢。好厉害的哥哥,骗得过两个君主。只是林飞暗中叹了口气,也是好辛苦的兄长呢
“对了,他还只是太子吧,我从来都没有听过北燕王的事。”林飞忍不住问“为什么会是冯翼在为燕国跑来跑去,北燕王现在”
“不要再和我提他!”拓拔焘仍处于在恼怒之中。
“好吧”林飞摸过面纱,信手戴上,缓缓退出他的宫室“你好好休息吧。我先告退了”
“飞儿”
身后传来乍然惊觉的呼唤。
“没事。”林飞的身影在夜色里僵了一僵“真的没事。”
寂寞地走开,她知道佛狸不是故意的。只是北燕王也是她父亲这件事,盛怒中的佛狸恐怕已经忘了。
她只想多知道一点关于自己亲人的事。
虽然心里有着许多不能释怀,但既然知道对方还活着就在并不遥远的地方,又怎么能忍耐着说服自己不去想呢。而在这么寂寞怅然的一刻,拓拔焘却并不是那个可以与她一起分担的人。
叹息,再抬眸,林飞突然于这平凉宫殿的长廊上,见到了一个不该出现在此处的人。
笑容堆面亲切到带出刻意痕迹的男人,穿着侍从的衣饰,正面对面地向自己走来,在交错的一刻,定格,轻声耳语:“太子殿下,想和您见个面。”
“太子殿下”林飞轻蹙眉头,抬眼望向这个眼熟的男人“魏彪,你不是赫连定的人吗?”侍从装扮的男子,赫然就是曾在江南招待过她与拓拔焘的陆园园主。她记得就是此人暗中穿针引线安排拓拔焘与赫连定会面。
魏彪弓身垂首伺在身后,装作听从命令的样子恭敬地道:“奴才遵命!”
林飞看看左右,确实不是说话的地方,于是假装需要魏彪帮忙拿东西的样子,带他一路往前绕过正殿,来到僻静处。
“小人是太子殿下的人。”魏彪细声回禀,脸上浮起一个奇怪的笑容“只不过拓拔焘以为我是夏国人罢了。赫连定也以为我是魏国人。”
“其实你是燕国人。”林飞冷冷接道“夏国和魏国的主君结盟,会对燕国有什么好处不成。”
“一山不容二虎,那两个人都抱怀一统北方的雄心大志。不可能结缔下真正的盟约。燕国虽不弱小,却因连年内斗而无力争锋。想要自保,唯有挑起魏夏二国的战火。等他们自顾不暇自然就无力伤燕了。”
“你说得好听。”林飞沉着脸调转过头“冯翼带走赫连定难道不是在引火烧身吗?”
“太子有太子的打算。”魏彪淡然一笑“那不是小的所能干预的。”
“为什么要找我说这些。”林飞冷笑“难道你不知道我与拓拔焘关系非浅。”
“小人只知道太子殿下让我做的事从来没有错过。”魏彪微笑道“如今太子人已在平凉,特为见您而来。”
林飞一惊,蓦然脱口:“什么?他竟敢在这个时候回平凉!”他阵前反悔,带走赫连定,拓拔焘正在震怒。要是被他发觉
“正因为这里太危险,谁也想不到他敢在这时回来。”
林飞喟叹“此人行事太过冒险”
魏彪怅然“那是您不知燕国内情。很多事,太子不做,也不会有别人做。燕国之势,岌岌可危。”
“这和见我有什么关系。”林飞不解。
魏彪惊觉噤声,半晌才讷讷道:“太子传话说他只想见见离散多年的妹妹”
宫城西角的竹林衬着一轮微红的妖月。
披着白色斗篷的人,正静静地等在那里。
竹林摇曳,细小的叶片发出轻不可闻的声响,手中微明的灯映亮那人含笑的凤眼。
林飞怔怔地看着冯翼。虽然已经见过很多次了,但又总觉得今晚才是第一次见到他,那个有着完美脸型优美眉骨细长凤目的未来王者,以前一举手一投足都带着魅如春水的柔倦,这一刻,却在狂狷美艳中带出了一国太子的气度。只是当他向她微微一笑时,包裹周身不可靠近的气息便清冷俱散了,一地橙黄的竹林里,他好像还是当日画舫中笑如暖玉的哑巴琴师。
见她局促呆怔,冯翼笑着招手“过来啊”听着他柔柔淡淡的嗓音,就像受到蛊惑似的,林飞果然呆呆地走近几步。直到近前,才觉得不对劲地别转过头,不习惯地小声问出:“你是怎么知道我的事”
头顶传来清如流水的笑声“连拓拔焘都能看穿我们有关系。我这个当兄长的又怎会不知道呢。其实”他音色绵绵道“早在江南舫上,我一看到你,就知道你是谁了。”
“哎?”林飞诧异,不由得挑眉抬头,正看到冯翼浅笑盈盈向她望来。
“你左手背上有颗红豆大小的红痣。当年母后的手上也有这样一颗。父王常常提起,我那失散的妹妹生下来就在同样的地方长着一样的小痣”冯翼微笑“不然,我何必刻意当着外人,讲起自己妹妹的事。”
“他,我是说”林飞犹疑道“那个人有提过我的事?”
“当然呀。”冯翼美目微睁“父王时时想起这件事,还要泪流不止。有生之年最大的期盼,就是能找回战乱时失散的女儿”他拉起林飞的手“你是我们燕国的公主,当然要回到燕国去。”
“可是,可是”林飞没想到会有这种情况,一时懵住了。
“你是怨恨父王丢下了你?”冯翼掀起长长的睫毛,青色的瞳孔若透明的琉璃。高挑的美丽男子,噙着淡淡的微笑又夹带一丝愁苦的模样,诱惑动摇着林飞的防备。
这是哥哥,如果和他一起离开,就能回到属于自己的地方了吧。她也就有了父亲,兄长,有了她欠缺的一切缺失。可是,内心某个地方,却在抗拒,抗拒着这么柔软的诱惑抗拒着这么近在咫尺可轻易获得向往已久的温暖。
“我、我不能走”
忧悒地摇头,说出不太情愿的拒绝。因为要去当燕国的公主,她就势必得抛下佛狸。
“是为了拓拔焘吗?”冯翼温和地笑了笑。不经意地垂睫,望向单手擎举的雪色灯笼“那个弑父又不守信的人。既不是英雄,也不是君子。他不是你最好的选择。”
“那我最好的选择是什么?”林飞按住心口,问这个一开始就知道她是妹妹,却到了现在才开口承认的人“我不知道这个世界给过我什么选择的权利!我也不管佛狸对别人怎样。他不是英雄也不是君子,但他会把我当成是最重要的人!至少,他没有想过要拿我当一个筹码。”
长长的睫羽下,幻色摇动,及地的白衣也随风飘浮。几片竹叶轻轻打转,无声无息地飘落在泥土地上。
“就算你是我哥哥!我也不想听到你说他的坏话!就算佛狸利用过我,可是你现在所做的又是什么呢?在这样的夜晚,叫我来这里,利用我们间的血缘,你所要做的又是什么呢!”她不相信冯翼,她不会再随便相信任何人!
“我所想做的只是带走你。”清清凉凉的音色流金霏雨般地飘渺而来,有人低低地说着“因为你是我妹妹。”
林飞背转过身,眼泪不争气地滑落。
不想承认被这句话打动了,但她确实是被打动了。
明明知道危险,还是在这种时候跑回城来,为了见她一面,说要带她离开。如果这样的话,早一些时候,早在那个秋分的夜晚前,对她说,说不定她会动摇的。
可是现在的她已经没有办法抛下佛狸了。
在那片菜田里。佛狸望着她的眼神,已经让她有足够的自信去相信,她就是佛狸所追寻的那个唯一的人。她是他想要与之白首、与之一路并肩走下去的人,从相遇开始就没有放弃过她的人。无论做了错事,正确的事,都希望得到她认可的人。无论是让她愤怒,还是让她开心,无论说什么也不需要掩饰,因为一起长大,一起经历过太多事,才会结下特殊羁绊的人!
她怎么会选择去当莫名其妙的燕国公主,而抛舍下拓拔焘呢。
她望着冯翼,在这一片淡月胧明的光影里,在这一地如盐的月色下。
蓦地,她走过去,伸出双臂,踮起脚,用力地抱住了他。对方的衣料磨蹭着脸颊带来凉凉的温度,永远都不会忘记。
这是兄长的怀抱呢。
从小的时候起,就期盼着能得到的家人的怀抱。
可是,现在的她,却有了比起未曾谋面的父亲,更重要的人。就算没有办法不去想、不去思念;就算要一直一直在心里这样矛盾的纠结。她还是无法舍弃拓拔焘,她无法舍弃把她当成最重要的那个看来坚强、却其实也会因为怕死而懊恼哭泣的、高傲又脆弱的佛狸
“对不起呢,哥哥。”
在秀若芝兰的男子耳畔低语过后,林飞转身头也不回地跑向属于她的领域。
“我不会让他攻打燕国的!放心吧!”一边跑一边向身后喊着,她无需为冯翼怎么离去而操心,那个男子既然能进得来,就有他的办法再出去。
而那道流丽冷澈的注视,当然也被阻决在了林飞的一转身之后。
为了佛狸而舍弃了最渴盼得到的东西。是不是因为,在不知不觉的时候,其实她早已发现,她最渴盼得到的那样事物早就已经从佛狸那里得到了呢。
比起血缘更亲密的赐予
被当作不可替代的绝对唯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