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携来今年全河南府税收数目,以及预缴库税数的梁申甫,恭谨地站在玄玉案前。
原本在忙其他公务,但在他一来后即搁下的玄玉,两手握着他呈上来的摺子,愈看,两眉愈是朝眉心靠拢,令等在面前的梁申甫,脸上伪装的笑意有些撑持不住,掏出帕巾频拭着额上沁出的冷汗。
“河南府官员就值这些数目?梁大人,他们手下的佃户缴的可都不只这些哪。”玄玉以指弹了弹摺子,接着脸色一变,一把将它扔回他的面前“我不管你暗地里究竞收了多少好处,告诉你,我要上缴的税银,他们都得如数给我吐出来,若是少了一文,别以为我不敢拿你开刀!”官官相卫,以为有了同僚撑腰就可以耍花样?
“王爷恕罪,请请王爷再给卑职一点时间"收了众官小惠的梁申南大气也不敢喘一下。
他不悦地将手一扬“上税之前,尽快摆平他们。”
“是。”连忙将摺子收回后的梁申甫,躬身行了礼后,连忙退出门外。
在总管府内总是与玄玉形影不离的袁天印,转首眯了忙得不可开交的玄玉一眼,悠闲地踱至他的身旁。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此次过后,王爷不会以为梁大人下回就不再收贿短报税目了吧?”埋首在卷宗里的玄玉轻应“他不会有下回了。”也好,就撤了他换人做。
袁天印倾身看了看他案上的东西“计划得如何?”
“大致上都差不多了,现下,就差康定宴那边以及向圣上奏明此事。”深感疲累的玄玉,深深吐了口气,抬起手一揉按着酸涩的颈项。
袁天印随手拿起他忙了半年的成果,打开摺子替他[审阅。
在玄玉已写好要上呈圣上的摺子里,主要所述,除了洛阳来年在各方面的行政规划外,还有条最重要的地方建议——开凿运河。
在充足了民生、掌握了洛阳官员,以及平定了地方后,玄玉紧接着要做的,就是及早繁荣洛阳,倘若要为洛阳日后的财源铺路,那么开凿运河、畅通水陆运,则势在必行,只要运河一开凿完成,届时,洛阳则可望成为全国水陆交通枢纽。
以洛阳的地理位置来看,京城长安位在洛阳西北面,长安往东之路自古即不太畅通,如此不但影响了政令的畅达,各地的粮食运往长安,不免费时费力。洛阳处在国家的中心地带,不但可有效治理江南、控制北方、巩固国防,在洛阳水陆两运畅达后,洛阳含嘉仓除可为官仓外,更可成为米粮转运处,全国各地可方便地取得粮食,洛阳更可因漕运,令米、盐、茶等民生物资所衍生的商道迅速繁荣,进一步成为全国经济重城。
管家在书斋外出声“王爷,康大人到。”
“请。”正等着他呢。
“王爷。”
“交待你办的事,办得如何?”也不待康定宴开口,玄玉在他一进门后即等不及的问。
“回王爷,河南府附近州都,都已达成共识,且漕工与役夫这方面,也已不成问题。”与玄玉分头行事的康定宴,为了实现玄玉的计划,可是费了不少工夫。
“办得好。”这下心头的大石总算是放下了一颗。
“如今万事俱备,就只欠东风。”袁天印边招呼康定宴坐下,边回头看向玄玉“开凿运河这事,王爷打算何时返京向圣上禀奏?”“父皇就要大寿了,我想用拜寿这名义近日内回京。”早点向圣上奏明请圣上下旨,底下的人也好早点动手。
袁天印懒洋洋地提醒他“王爷,你可别忘了还有太子那一关。”圣上那边,十之八九是绝对可成事,但他似乎忘了提防他人。
经他一说,忙过头、也急于成事的玄玉这才冷静了下来。
“运河这事,太子知情了吗?”生性多疑的灵恩,在知道这事后必会多心,就不知灵恩是否会因此而做足了准备等他回京。
“应当是知情了。”负责所有线报的袁天印,淡淡道出一个窝里反的人来“初晴日前才向袁某回报,近来。太子曾派人私底下与程大人接触。”
“程大人?”玄玉抚唇笑了笑“怎么,那株墙头草想改攀太子这高枝?”
“要不要下官派人把他盯牢点?”与玄玉同在一条船上的康定复,可不允许在他们的地盘上还有个想扯他们后腿的人。
“有初晴盯着就行了。”袁天印不赞同地摇首“若是打草惊蛇,只怕太子反而会对咱们更加提防。”玄玉也同意“就照师傅说的办。”
“还有一事。″在京城布有眼线的康定宴,在玄玉交待过后,一年来一直替他盯着某些人“日前宣王凤翔与皇叔贺玄武已从太原返京,准备为圣上贺寿。”
说起那个自请为太原总管的凤翔,玄玉的表情即转为严肃。
“太原那方面,情况如何?”好歹他也和凤翔做兄弟做了这么多年,凤翔是个什么样的人物、凤翔又是为何会挑上太原,他心底当然有谱。
“如旧,宣王仍是没什么动静。”派去太原那边的探子回报,凤翔仍是和上任时一样,处处讨异姓王欢心外,并没有什么额外的举动。
玄玉却不如此作想“师傅看呢?”
“表面上,宣王是按兵不动,但袁某以为,不出三年,太原就将为宣王所有。”袁天印在说出推论之余,不忘再催上一催“咱们必须赶在宣王拿下太原之前,及早让东西运河浚通,次再贯通南北运河。”
玄玉马上朝康定宴吩咐“去准备一下,两日后返京。”
“是。”
“王爷,此次回京,你可别带上余丹波。”在康定宴走后,袁天印忙不迭地向他叮咛。
“为何?”余丹波是他手底下的红人,他要返京,余丹波按理自是同去,不带他去,这才反而招人疑猜。
“为太子。”
余丹波的威名,长安百官皆知,太子手下虽众将如云,但这可不代表太子也愿意其他王爷手下有着猛将,目前朝中各路人马都想将前途大好的余丹波收编旗下,万一余丹波这一去,遭太子收拢不成,反成了太子的眼中钉怎么办?
“师傅你呢?你也不与我回京?”明白他用意的玄玉,沉吟了一会,转眼看向同样也很容易遭人盯上的他。袁天印只是轻轻摇首“为了王爷着想,袁某不能去,也不该去。”
“我明白了。”也只能孤身回京的玄玉,沉稳地向他颔首“我会多加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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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京贺寿的玄玉,于建羽皇帝圣诞后三日,上朝递建言,为繁荣民生经济、为便利全国交通,朝庭可浚通自洛阳至扬州原有的邢历与运河,开凿成为东西向运河,如此一来,运河沿途州都将得以繁荣且有灌溉之利,东西往来米粮、茶、盐亦可缩短时间,朝庭行政也可更加便利。在东西运河竣工后,届时只需再浚通南北运河,一旦全国水陆网竣工后,预计朝庭将可增加税收至少四成。
在听过朝中众臣意见,并得太子灵恩大力支持后,圣上当朝钦允此谏,而后玄玉又再力荐漕运总督由熟悉水事的洛阳太守康定宴出任,而玄玉则全程监工,对朝庭负起全责。
“两年没见,你变了不少。”一下朝就召他进宫的灵恩,端详了他半晌“如何,在洛阳过得好吗?”
“托太子的福。”站在殿门处的玄玉,恭谨地弯身向他回复。
“瞧,你又来了,不都说过自家人就别管那些礼数了?”灵恩皱了皱眉,拉过他的手,在他掌背上拍了拍“哪,这么久没回京,你这一回京,可还真吓了众王公大臣一跳。”
“是吗?”被他拉着走的玄玉,边走边含混地笑着。
“好端端的,你怎会想开凿运河?”将他拉至殿中后,灵恩止住了脚步,脸上似泛着浓浓的不解。“太子胡涂了,在朝上时,我不都已奏明过父皇原委了7”适时扮乖的玄玉,笑着提醒他。“是如此没错,但”灵恩沉吟了一会,复而状似责怪地拍拍他的肩“我说老二,有心为朝庭做事是很好,但下回,你就别这么出其不意了,早点知会我一声,我好先心里摆份谱,而你也好多个人手帮忙,别光净是一个人在那独自瞎忙。”
好让他先在心里摆份谱?玄玉没料到将每个皇弟都摸个一清二楚的灵恩,还真想在人前演戏。
无论是长安抑或洛阳,事事皆在灵恩眼下,一有风吹草动,远在宫中的灵恩随即知情,他们这些皇弟们,若想背着灵恩干什么事灵恩怎可能不知情?别说是他了,他想就连自请至太原已有一年多的风翔,只怕身边也有灵恩的人手在监视,而凤翔腹里有着什么心思,灵恩也应当是将它摸个透彻。“是。”不想让灵恩知道他早已知情的玄玉,配合地向他颌首。
“听说,你得了个勇将?”信步走至坐榻旁,招了宫女沏上两碗茶后,灵恩扬手招他坐下边揭开茶碗碗盖,碗盅盖一掀,阵阵茶香顿时迎面而扑来。
“勇将?”玄玉偏首想了想,而后也来到他的身旁落坐“太子指的是余丹波?”
“嗯,我一直都很想见见他这号名震朝野的人物。”前阵子翟相才同他提起,那个叫余丹波的,以最节省的兵力在最短时问内救出洛阳太守不说,还剿清了河南府的流寇,这等人才,他是该会会的。
“太子过奖了。”状似谦虚的玄玉,感谢地将两手朝他一揖“这次回朝,我并未携余丹波同来,他现下人在永嘉练兵。”
灵思敏感地挑高眉“练兵?”放眼国内,无战无扰,太平得很,既无战端那何需练兵练得就连主子回京也不跟着来?
玄玉早备好了一番说词“河南府长年受流寇所扰,虽说上回是剿平了流寇十万,但仍是有为数不少的散寇在阿南府一带走动。”
“这样啊。”灵思明白地点了个头后,带笑地举起茶碗,以茶代酒地向他致谢“辛苦你了,河南府长年来不安定,多亏有你,才能在短时问内将河南府整顿得这么令人刮目相看,往后,还得劳你代父皇多费点神。″
玄玉连忙推辞“哪里,这是我该做的。”
“对了。”品尝着香茗的灵恩,状似不经意地问:“你手底下是否还有个叫袁天印的人?”
举碗欲饮的玄玉,微微怔顿了一会,努力保持泰然不动的他,若无其事地啜了一口香馥的茶汤后,才抬首回禀。
“他是我的王傅。” 灵恩一脸好奇“怎也没见你带他回京?”到底是何方人物,才会让玄玉宁可不给他回京出头的机会,也要将他私藏在洛阳?
玄玉一手搁下茶碗,淡淡地笑道:“师傅原是一介布衣,为王傅后,怎么也习惯不了大场面,为免他回京将会失礼,所以就没带上他了。”
“下次回京,别忘了把他带来给我看看,到时,我再帮你把他往上拉个几品。”始终都查不清袁天印底细的灵恩,探不着半点想知道的口风,也只能惋惜错过一回良机。
“谢太子——”在玄玉又想揖手致谢时,灵恩忙伸手扶起他。
“举手之劳,谢什么?”灵恩没好气地睨他一眼“你呀,才离京几年就跟我这大哥这么生分?”
若灵恩脸上的这分关心是真的,或许今日,他们兄弟间的感情,也就不会变调了吧?
凝视着他的玄玉,恍惚地在心中数算着,距离上一回灵恩真正对他露出关怀的眼神,究竟是在何时。脑海中的记忆走得太远,虽说那些过往,在他心头上都已有些模糊了,但他依旧还清晰地记得,那个与皇姐一同努力保护众弟们的这个大哥,当年是什么模样。
当年的灵恩
“玄玉?”见他一径瞧着自己发呆,灵恩不解地出声。
他连忙回过神来“没事。”
“启票殿下,紊节公主邀齐王过府一叙。”
“太子?”正想脱身的玄玉,听了马上捉住良机。
灵恩一手轻抚着下颌“自你到洛阳后,就没再见过你皇姐了吧?”
“是很久没见她了。”
“那你就去吧,前阵子她才对我说她怪想念你的。”原想再与他多问些话的灵恩,转眼想了想,索性就此打住。
“谢太子,臣弟告退。”
臣弟?加了个“臣”字后,后头的这个“弟”字,似乎,转瞬间就变得异常遥远。
抬首静送他步出殿外的灵恩,望着那具曾经再眼熟不过的背影,在他的一走一动间,灵恩忽地觉得,那具身影的主人在他跟中看来陌生得有若路人。
犹记得在父皇登基前,在父皇成为朝中权贵前,他们所过的日子,与现下相较起来,有着天壤之别。
在那时,犹不是父皇的父亲,不过是依裙带关系而进入朝中的皇亲,攀附在皇家的恩典下,那日子并非光彩安逸,相反的,深怕太子年幼,假以时日将会有外戚为患的世荣皇帝,非但没给父亲半点权贵,若是走错一步路、说错一句话,只怕早想借机除掉父皇的世荣皇帝,立即就会把握住机会。
当父亲在朝中受尽屈辱之时,身为长子,同样也入朝为官的他,也与父亲一般,在世荣皇帝的眼下活得战战兢兢。不同的是,除了在朝中如履薄冰外,他还有保护弟弟们的责任,他还得尽力张开他的臂膀,不让京城中那些仗势欺人的官宦子弟们欺凌众幼弟。
时移事易,父亲已登基御极,一偿多年宿愿,他身后的那些弟弟们,也都已羽翼丰硕,纷纷展翅另辟天地,而起这个多年来守护在他们面前的兄长,似乎都已不再有人记得。君臣缘份一起一落后,兄弟间的情份,也早已不似往昔。
这些由他一手看顾到大的弟弟们,心性、能力,他比谁都清楚,虽说太子名份已定,但他知道,聪颖却深藏的玄玉、性子犹如父皇翻版的凤翔、看似荒诞不经,暗地竖却留有一手的德龄他们皆不认为,太子这名份该是为长兄而立,同为一父所生,地位皆等,偏为何他日,他们就必须以臣弟之姿对长兄在朝上呼万岁?或许,现今他们会各自开拓前程,为的就是盼望日后,能在太子这名份上也占上一席。
太子这位置,原本就合该是他的,那些曾在他的羽翼下接受庇护的皇弟们,他们无权,也不该有那分妄夺之心。
不是他肯共辱却不愿共荣,打虎还是靠亲兄弟好,为了往后百年家国大计、为了朝中犹有二心的前朝旧臣与异姓王们,他当然也想倚重手足,但,他们除了是手足外,他们也都是父皇的儿臣,为人臣者,是不该有太多私情的,况且他们都己不是孩子了,如今,他们只是朝中的对手,野心勃勃的同僚与臣下。都己不是孩子了
殿上精雕的紫棠木窗楼外?已快升至天顶的朝阳,将一束束粼粼的光影投入殿中,早就决心与昨日告别的灵恩,甩了甩头,将那些回忆的影子都抖落一地,任一地的灿阳将它们照融在刺目的日光下。
是兄弟又如何?他不过也只是个凡人。
江山,是无法共享的,而人生,更无法重来。
“盯着他。”他出声朝身后交待。
“遵旨。”等在殿帘后的男子,回旨后立即转身步出殿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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匆匆离开太子东宫,乘舆赶至驸马府的玄玉,一下舆,抬首所见的,即是一片眼熟的金黄,围绕种植在驸马府墙边的一排银杏,正在秋风中迎风招展彩姿。
曾在这样的季节里,在这府墙内,驸马乐浪曾在秋日的午阳下教导过他剑法,皇姐也曾在落叶缤纷的秋风里,含笑地坐在远处静看他们俩练剑,那时候,他们三人
“堂旭。”在自己被回忆拉走前,玄玉朝身后轻问:“叫你带的东西带来了没?”
手捧一具大木匣的堂旭,无言地走至他的身旁。
“一块进去吧。”他看了看,点头举步踏进驸马府府门内,但方进府内,远远的,就见一抹熟悉的身影直朝他奔来。
“玄玉!”自他回京就一直想请他过府一叙的素节公主,两手拔着裙摆,迫不急待地奔向这个许久不见的亲弟。
“公主公主小心”随侍在素节两旁的婢女们,纷纷都刷白了一张脸,跑在她的身后怕她被裙裾拌了脚。
站在原地的玄玉,好笑地看着她兴奋的模样。
“皇姐。”当她跑至他的面前时,他先是将她扶稳,再微弯着颀长的身子向她行礼。“来,我看看”欣喜之情溢于言表的素节,忙不迭地以两手捧起他的脸庞“几年不见,瞧你,都是个大人了!”
“我早就不是个孩子了。”在她的目光下,玄玉的眼神不自觉地变得温柔,在回京后一颗始终悬着的心,也渐渐平定下来,感觉自己仿佛回到家了般。
“在我眼中你永远都是。”她伸手捏了捏他的鼻尖,随后挽起他的手“走,咱们进里头说活去。”
住她拉着走的玄玉,在绕过许多座廊院时,两眸不断在府内搜寻着。
“怎么了?“
“驸马不在府中?”没见着人的玄玉好奇地问。
“他还在外头忙着呢。”素节绽出美丽的笑靥,挽着他一同走进厅内“不过我已差人去通知他我把你邀来府里了,他呀,可比我还想见你呢。”
与他同来到厅内落坐后,在府里的下人忙着招呼之余,素节不意一瞧,见着他一身都还未换下的官服,脸上的笑意立即消逝在她唇边。
“见过太子了?”
“刚自宫中出来。”玄玉若无其事的颔首。
“太子都同你说了些什么?”不知该不该问,但又忍不住想知道的素节,欲言又止地启口。
他一笑带过“没什么,都只是些问候话。”
盯审着他表情的素节,勉强地扯动唇角“是吗?”
“这次回京,我给皇姐带了不少礼物。”忙想转移活题,好让她别想太多的玄玉,边说边朝身后的堂旭招手。
捧着木匣的堂旭,在玄玉的指示下将木匣置在坐榻上打开,自里头取出一匹特意自扬州那边找来的精绣丝绸。“皇姐喜欢吗?”
“喜欢。”素节轻点螓首“看样子,你在洛阳过得不错。起先太子要你出任洛阳总管时,我还担心洛阳那边会吃了你。”
“皇姐多虑了。”替她把丝绸都收好的玄玉,笑着将木匣交给一旁的婢女。 默然注视着他一举一动的素节,发现他的身长抽高了不少,那张俊逸的面容上,早已脱去了年少时的稚气,反添上了沉稳的气息,丝丝寂寥,静静出现在她的眼中。
历经两年的磨练后,玄玉变了,就与灵恩还有其他皇弟一样,面容虽然依旧相似,可她知道,在他们的心里,一切早已不复儿时,眼前的这个玄玉,虽然待她一样温柔,虽然也还是那般体贴,只是在他那掩饰的笑意下,她看见了蠢蠢欲动的野心,某种不愿屈之于下的光芒,她再也找不着,当年那个曾在夕阳下,与她手牵手一同走过长安石板街的那个孩子。
她忍地伸出一双素手,紧握着他的。
“皇姐?”玄玉不明所以的低首轻问。
她抬起头来,微微在掌心使上力“答应我,无论日后如何,对太子宽容些。”
看着她恳求的眼瞳,知道她已经心里有数的玄玉,并没有开回答她。
她忍不住想为灵恩说话“这些午下来,他与父皇一样,都苦够了。”同样都为父皇的儿子,她相信,玄玉和其他皇弟一样,绝不会甘于名份之下,也不可能丝毫不加争取太子之位,总有一天,灵恩将必须与他们这些有意取而代之的皇弟们交手。
“我知道。”沉思了许久后,他拉开她的双手。
“那”眼中泛着期待的她忙不迭地想向他讨个承诺。
他只能这么回答“我会记着你的话。”对于那么遥远的未来,谁有把握?他看不穿,也不知到时局势将会如何发展。
就在他俩停止了交谈,厅内趋于沉静之时,一阵响亮的男声,一路自厅外传来。
“他来了吗?”急忙赶回府的乐浪,踩着飞快的脚步边走边问。
“来了”跟在他身后的管家,直喘着气追上他,并眼明手快地接过他顺手脱下的官服。
“姐——”多午不见乐浪的玄玉,在他入厅后起身脱口而出,但在想到身份已变后,又忙改口“驸马。” “这里又没外人,别拘束了。”素节站在他身后轻推着他“照旧叫吧。”
“姐夫”
“瞧你这小子,长大了!”不待他把话说完,大步走进厅内的乐浪,迎面就给他一个结实的拥抱。
玄玉边皱眉边推开他“怎么你们夫妻俩还是这么异口同心,都说同样的话?”
“是吗?”乐浪看了素节一眼,不好意思地直搔着发。
素节轻声对玄玉吩咐“你等等,我去拿个东西。”
进去里头不多久的素节,在他们俩才正准备坐下来足膝长谈时,取来个造型精美的漆盒回到厅里交给玄玉,漆盒一开,一只玉雕的龙镯映入玄玉的眼中。
“给我的?”他讶异地指着自己的鼻尖。
“嗯。”依偎在乐浪身旁的素节,满足地挽着乐浪的臂膀“这原是一对的。”
“另一只呢?”既然是一对,怎么盒里只有龙镯却不见凤镯?
她神秘地对他眨着眼“若是有缘,或许往后你能遇上另一只玉镯的主人。”
“怎么,你想替这小子牵红线?”深知爱妻心思的乐浪,心情甚好地挑高了一对浓眉。
她睐他一眼“不告诉你。”
玄玉有些受不了地看着这对感情如胶似漆,也不管外人在不在场的夫妻,都成亲那么多年了,无论何时见到他俩,他俩始终都恩爱如昔。但看着看着,他不免也心生艳羡,期望自个儿日后,也能像他俩一般,遇上个生命中的知己。
“对了,你何时离开长安?”光顾着和素节玩闹的乐浪,忽地回过头。
“待父皇下旨后就回洛阳。”被赐封为漕运总督的康定宴,早就想赶回洛阳动工了,而袁天印也派人来书,说是在京城待得愈久愈不妥,为免节外生枝,他还是早日返回洛阳为上。
“这么快?”还想多留他住几天的乐浪,随即失望地垮下了脸。
“主子。”就在此时,候在一旁的堂旭,上前低首在玄玉耳旁说了几句。
玄玉朝他摆摆手“知道了。”
“皇亲们都等着见你是吗?”知道他回京以来就忙个不停的素节淡淡地问。
“嗯。”在回洛阳之前,他还有一大堆烦人的应酬呢。
她叹了口气“你去忙吧。”
“素节”都还没同玄玉聊到些什么呢,没想到她竟然把他给往外推,乐浪忙不迭地抗议。
“来日方长。”不想让玄玉为难的素节还是打回票“待他有空了,你们哥儿俩会有机会聊聊的。”
甚是感激的玄玉站起身来“那我就先告辞了,改日,再来看你们。”
“路上小心点。”也起身送她的素节,不忘在他身后叮咛。
告别了他俩后,同堂旭一块走向府外的玄玉,在走至庭中时,庭外一株株高大的银杏树,忽遭突来的强风刮落了黄叶一地,当片片如扇般的黄叶打落在他身时,一股自脚底下窜起的冷颤,飞快地泛过他全身,令不禁打心底地发凉。
“主子?”走在他身后的堂旭,在他顿住脚步迟迟走时,忍不住走至他的身旁瞧着他怪异的模样。
玄玉一手掩着胸口,不自觉地敛紧了眉心,一阵同这阵秋风般突来的不安,忽地跳至他的心坎上,在堂旭又开口催促他前,他旋过身,回头看了府内远处素节相送的身影一眼,不知为何,他有种莫名的预感。或许往后他再也见不到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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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瑟不息的西风中,满宫秋叶迎风低吟,灯火通亮的翠微宫宫廊上,传来阵阵脚步声。站在御书房内,夜半未眠的建羽皇帝,就着御书房内一盏盏灿烧的明烛,两目一瞬也不瞬地盯审着,那具端放在礼座上的彩陶八趾麒麟。深夜奉召的宰相阎翟光,在掌灯的太监总管引领下,伏首跪在御书房门前。
“微臣参见皇上。”
“进来说话。”一动也未动的建羽帝,淡淡地朝身后吩咐。
领旨后的阎翟光,刻意遣返左右,在进入御书房后临手带上房门。
“不知圣上深夜召微臣入宫,所为何事?”站在他身后的阎翟光,恭谨地屈弯着身子启奏。
自这项寿礼送进宫来后,始终就一直深感介怀的建羽。只要想到这项寿礼是出自江南那片好山好水,但他却始终还无缘沾染的土地,就犹如鱼刺鳗喉,怎么也吃不好喝不下。
“你说”他抬起掌指,轻轻抚过色彩斑斓的麒麟“这是南国太子所赠的贺寿之礼?”
“是。”
“尧光皇帝呢?”建羽旋过身来,不是滋味地眯细了眼“他又什么也没派人送来?”
“回圣上,确是如此。”
得了这个回答后,丛丛闷火,隐密地在他的眼中燃烧。
当今天下一分为二,杨国与南国隔江对望,如此已有五十年之久,早年前,两国皆有并吞对方一统天下的宏愿,无奈两国不是有内患频扰,就是主弱无谋。
自他登基以来,在朝政上力求革新,三军兵马也积极在边疆严训,待全国运河峻工后,国力民生可望达到高峰,反观对岸的南国,自尧光皇帝登基后,朝庭积弱不振,沉迷女色的尧光更是无心于国政,若不是有个重视南国基业的南国太子替尧光皇帝事事照料着,就算他杨国不越江灭了南国,只怕他南国总有一日会自取灭亡。
互为敌国,两国势同水火,自是理所当然,可国与国之间的礼数,自两国分别开疆拓土以来,就从未少过半分礼数,可那无论是自他登基或是寿诞都不派使臣来朝见,也总是由儿子代为赠礼的尧光皇帝,将国与国之间的礼制忘却得略嫌太过了,从头至尾,那个尧光皇帝,就不曾把他给瞧进眼里过。
“依你看,倘若明年出兵南国,我军可有胜算?”老早就想找籍口挥兵南下的建羽,边思考着这个借口的可行性,边询问此战可有十拿九稳的把握。
然而看得更远,也比他能忍的阎翟光,却反对地摇首。
“虽说我国疆域远胜南国,兵力也在南国之上,但眼下我国国运才正复苏,要想三军兵强马壮,有着万无一失的胜算,最起码也还要再等个两年三载。”
他不耐地拧着眉“还要等?”究竟还要等到何时,他才能将这片分裂的天下全都收归已有!
阎翟光目带精光“圣上等不住?”
“朕等得够厌了!”登基前,等了一年又一年,当上皇帝后,又有一年又一年在等着他。“若是等厌了,那么在这些年内,圣上不如就先下个注。”已为他备妥一计的阎翟光,正好将这法子籍这时机用上。他不解地挑高眉“下注?”
“借联姻拉近两国关系。”阎翟光将两手朝袖里一收,款款拱手上呈良谏。
“联姻?”建羽有些狐疑“尧光那家伙不就只生了一位太子吗?”虽说他有五个儿子,但他可决不让他的儿子前去南国当什么人质。
阎翟光缓慢地拉长了音调“圣上不妨用素节公主和亲。”
他想也不想“素节已有驸马。”
“圣上可下旨比离不是吗?”冷不防追问的阎翟光,话一出口,建羽身躯立即明显一怔。
“比离?”他从未想过在这两圄之争上,将掌上的惟一明珠作为棋子。
“两国因联姻交好,互不侵犯。”阎翟光不慌不忙地加上用以此计的原由“如此一来可令南国皇帝掉以轻心不加设防,二来,假以时日,圣上若欲出师南国,也好有个名目。”
“什么名目?”犹有些懵懂未明的建羽,疑惑地纠锁着两眉。
Ξ翟光字字轻吐“国仇,家恨。”
国仇家恨?
见他不明白,阎翟光逐上前在他耳边低声说了两勉励 ,不一会,就见建羽诧愕地瞪望向他。
“爱卿的意思是”虽是明白了,但他还是想确定方才所听见的一切。
“圣上。”慢条斯理答来的阎翟光,眼中不带一丝温度“骨肉可以再生,但江山,却只有一座。”
面色倏然变的建羽,偏首看了那只以南国太子名义贺寿的麒麟一眼,一想到尧光沉浸在酒色温柔乡,荒废朝政、对江南百姓置之不顾,白白浪费了那片大好河山不加珍惜,那些在父女亲情上头的顾虑,随即被他抛在脑后,一双眼神逐渐变冷的他,默然站起身来。
站在八趾麒麟陶像前端详许久后,他的唇边噙着一抹冷笑。
“的确,这片天下,是不需有两个皇帝。”若是一味地徇顾私情,他怎么放眼江山?他的人生,可只有这么一回。
当啷一声,下一刻,原在架上的七彩麒麟,遭建羽不留情地一手推落,在光洁的地面上摔个粉碎不全。
“就照爱卿的意思办。”
“臣,遵旨。”正等着这句话的阍翟光,垂首欣然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