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聿旸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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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写什么?”休息时间一到,商子隐立刻到任泉的教室想邀他一起到家里吃饭。其他人看见他们两个也只是笑笑,早已经习惯两人只要没事就会在彼此身边陪伴的景象。

    对他们,除了一开始的讶异之外,没有太多的人反对,还会偶尔故意捉弄他们沾得太紧,或是说些法律应该明订医生不能勾引自己病人的条文才是等等揶揄的话。

    毕竟同样的事情他们看多了,这里就有不少病人是因为社会无法接受他们的观念,而导致精神状况不住进来的,谁都能明白那种痛,所以心里想若是两人真能一起到老,那也未尝不是一种幸福,其他的就不用计较太多了。

    “日记。”颇有韵律地在键盘上打字,打到一半才意识到日记是自己私人的东西,他这个庞然大物怎么可以在一旁公然观看?“走开!”推推后面的大型障碍物,按下咖键后将手提电脑半阉上。

    “我不可以看吗?”

    “不可以。”

    “写了见不得人的事情?”

    “才不是。”

    “那为什么不准我看?”

    “罗唆!”干脆转过身面对这个一直在他耳边罗唆的人,然后发现连坐着,依自己的身高也只能面对一堵肉墙,只好很辛苦的抬头瞪他。偏偏他长着一双大眼,每次一瞪整颗眼睛就圆滚滚的,活像两颗漂亮黑白相嵌的水晶球一样,可爱的一点威胁成分也没有。

    对于这点,不但商子隐不说,连其他人也没吭声提醒过,就让他这种人眼怒视法很没有威吓功效地持续保持中。

    “好吧!不看就不看,那你告诉我总可以吧?”

    “一样!”用看的跟用说的还不是一样,而且用看的还比较容易,用说的有执行上的困难。

    “试试看嘛!我想听你说英文。”相处快两个月的时间,他早就发现任泉写东西几乎都是用英文记载,但是写起来没有太多障碍,要他念就真的是一种折磨,念英文跟写中文对他一样有阻碍。

    “你就别故意欺负他了,他说起英文来,连自己都听不懂。”正在收拾东西准备去休息的特教老师摸摸任泉的头发,爱极了那一头又细又滑的乌丝,多亏了商子隐的辅导,才让他与教了快四年的学生有这么一点点的接触。

    “真的连自己都听不懂?”歪着头看向怀里嘟嘟哝哝不晓得自言自语些什么的宝贝,庆幸这些日子来的橡皮糖攻势是有成效的,此刻宝贝的一只手牵着布偶熊的手,另一只手很自然地抱着他的腰,再也不像当初与人留下一层隔阂的模样。

    “嗯!”真的很丢脸,那时候他刚学英文,发现由于英文不过是二十六种符号拼成的文字,完全没有学中文时的困扰,心想或许自己不但可以在其中顺利书写,也可以用嘴巴顺利沟通。结果没想到光是一句ana leadaykee thedocloraway.?他就念半天念不出个所以然来,还咬到舌头两天里每吃东西就会痛。

    “那试试这三个字好不好?”

    “三个字?”

    “你一定可以念得清楚的。”商子隐眼底溜过一丝狡猾,拿起一旁的原子笔在纸上写下三个英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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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他一边慢慢写,任泉也跟着慢慢念,然后发现这一次真的念得很顺利,嘴里一边念着,一边想问他为什么时,猛地发现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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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爱、你?

    “你!”

    “我怎了?”

    皮皮的笑着,连忙张手接下如雨落下的小拳头,很满意底下的那一张小脸红得像是喝了一瓶陈年老酒似地火红。

    他就知道可以简单骗到这珍贵的三个字,虽然只是没有感情的跟着笔势念过一次,但听着总是觉得温暖,若是有一天这三个字灌注着满满的情感从小东西的嘴里对他说,或许那时不知所措的人会换成他也不一定。

    他不是情场老手,也从不曾那么真真切切地等待一个人对他说这三个字,遇上任泉是第一个开始,不是初恋,却是心里找了个位置坐下来慢慢的等,将一点一滴的期待放在等待的人身上。

    悬在半空中的心,很慌,但也矛盾的踏实

    “你骗我!”

    “我没有骗你啊!这三个字的确说得很清楚,你听懂了,我也清楚了不是吗?”

    大大的眼睛瞪得商子隐想拿两个杯子贴在脸颊上等待,以免真的这么咕噜一声滚下来那可不得了。

    这人,真的很故意,连回他的话都故意说得如此嗳昧,什么他懂了,他清楚了?是说那三个字他都念得清楚容易懂,还是类似的三个音节却拥有完全不同的意义清楚了?懂了?

    “你故意的。”单纯地不懂该如何抗议,直直白白说出对方的心态。

    “我当然是故意的。”商子隐并不否认,说自己不是故意的那就太作伪了。“因为我想听你这么对我说不过,最希望的是因为心里这么想,所以这么说,而不是像这样被我偷偷骗来的一点点心动。”

    脸上的红云降不下来,胸口跳得耳朵都觉得雷声鼓鼓,一开始认识商医生就是这么直接,似乎从不担心会吓到胆小的他,也不怕有着一颗笨脑袋的自己永远也不懂他的心意,胆怯两个字如何也沾染不到他身上似的。

    自信他一定能懂他的心?

    还是自傲没人可以逃过他的追求?

    下意识地收紧双手手臂,那是他犹疑害怕或是思索时的动作,然而以前做这动作时,感觉到的是软绵绵的布偶熊,现在感觉到的是结实的腰身,很热很舒服很有安全感的怀抱。

    抬头想问清自己脑中的疑惑,黑溜溜的眼珠子对上镜框底下幽深黑潭时,一个又一个的疑惑刹时消失在脑海之中,一个也不存在。

    他又瞧见了他眼里的意思,清楚的就像他亲口告诉他一样不容人怀疑。

    他不是自信他一定能懂他的心,也不是自傲没人可以逃过他的追求,一切率直毫不掩饰的言论行为,全来自于他——任泉,一个对人际关系及情感有障碍的傻子,因为他的眼无法从表情,从言论去推敲真正的情感,所以他必须直接,因为他太过于胆怯总是逃离,所以他必须以最快的速度让他了解。

    那一双幽黑的眼睛是有着害怕的,没有人会不怕随着情感付出而可能带来的伤害,但是因为自己的一切,让他必须摆脱束缚恍若不曾有过畏惧地决定与行动。

    一切都是为了他。

    微启的小嘴勾起淡淡的一抹笑,刹时间的领悟不但没有让脸颊上的红云持续高涨,反而退了潮似地恢复粉嫩的白晰,可酝酿在心口的一丝温暖更加火热了点,像是酒精渗透血液一般,点点滴滴蔓延身体的每一处,连指发尾端都可以感觉到那一份柔和的暖意。

    “那,你会对我说吗?”小小的脸蛋笑得可爱,没注意自己早在思索的时候让布偶熊落到了椅子的另一头,两手一起抱着这个新来的大玩偶。不但会跟他说话,听他说话,还会给他温暖及安心。

    “说什么?”被他前所未有的柔柔浅笑迷失了心,有那么一刻商子隐无法在自己脑袋里找到任何可以称之为言语的东西。

    “说那三个字。”觉得他难得的傻愣样可爱极了,于是挺了挺身,在商子隐刚毅的下巴上亲了一个,那是这几天来他时常对他做的。现在呆呆的人换成他,所以亲人的人跟被亲的人也该换一下身份。

    “哪三个字?”空白的脑袋瓜子竟然还有办法趁机骗取那三个字,连愣愣的眼也闪过狡诈。

    “就是刚刚那三个字。”没被他骗着,光洁的额头抗议地点点他的胸膛。

    端正他做傻事的脑袋,顺势将人给抱个满怀。“等你那一天觉得自己可以说的时候,再跟我说一声,我先说,然后你再说。”

    “为什么要你先说?”被他窝进颈间的头发弄得痒痒的,粉色双唇逸出轻笑。

    “因为是我先看见你的,所以当然是我先说。”

    “不要,我要先说。”

    “不好,我先说。”

    “我先!”

    “我先呵呵”jjwxc  jjwxc  jjwxc

    从商子隐到疗养院已经过了两个月多的日子,一直帮助任泉很多的张医生也慢慢将工作交到他的手里,现在可以说是没事人—个,平常就跟一群好友早上练练太极,爬爬山散散步,下午下下棋或交换一下过去诊疗的心得,晚上先到游泳池游个五十趟来回,再做些自己的事情整理一下过去的资料就可以爬上床等待明天的来到。

    由于以前的工作一直忙碌,突然这样闲下来一时之间也不容易习惯,所以在精神科的诊疗室或是其他地方还是可以看见他穿着洁白的医生袍四处走动帮忙。

    只是任泉一直努力在学习,有空的时间也都跟商子隐在一起聊聊,突然间看见张医生往喷水池这里的方向走来,有一种许久未见的错觉。

    “好久不见了,小泉。”刚刚经过教学大楼时心里就在想不晓得有商子隐陪伴的小泉,是不是还会在休息时间来到喷水池发呆,没想到只是想想而已,眼光这么个一瞥,人果然是在这里。

    “好久不见,张医生。”莫名其妙突然觉得有点儿不好意思,任泉腼腆地扯了扯布偶熊的衣服下摆,洁净的脸蛋红扑扑的。

    “怎么还抱着这只熊?”有些感慨地坐到这个可爱的孩子身边,对他没有跟以前一样避开的行为有些感动,在这里这么多年了,任泉并不是他手中治疗过最久的病人,却是最让他心疼的一个。

    尽管看多了父母虐待孩子抛弃孩子的事实,但是像任泉一样几乎失去生命的还是第一次。第一次眼睁睁看着一个孩子气息微弱地等待抢救,那种感觉真的不好过。

    跟外科的王医生说起这件事时,他只是笑了笑,说自己虽然已经看得多了,但是还是不习惯,埋在心里压抑的同情心往往在面对年轻生命的脆弱一面无法释怀。

    那次,王医生把小泉救了回来,等待了三天终于睁开眼睛,该是天真无忧的眼里却在映人人影时浮现恐惧,如此细微的一个神情,就此让他对这个孩子有了一颗特别的心。

    注意到他无法安心入睡,想起自己的孙女以前总是喜欢抱着娃娃睡觉,于是一个人十几岁的老头子特地跑到百货公司里去挑了—个男孩子抱也不会太奇怪的娃娃;带回来后还被孙女笑爷爷偏心。

    “一直都抱着。”摸摸熊熊的头,任泉很想碰碰身边这个一直对他很好的老医生。

    最近的日子他已经不再需要抱着布偶熊才人睡,可是每次看着这一只棕色的大熊,还是会想要抱着他不得抛弃。

    没忘记如果不是有这只熊的陪伴,他不晓得会有多少岁月仍躲在暗处无法入睡,每一个夜晚都必须害怕恶梦的侵袭,对张医生,对这一只已经有些陈旧的布偶熊,有的不仅仅是一份感激而已,还有更多说不出是什么滋味也无法分辨仔细的复杂情感。

    “小泉已经快十九了吧?抱着这么一只小熊总是不适合,最近不是多了—个大娃娃让你抱着?”瞧他笑得甜蜜的模样,还有大眼里浓厚的情感,虽然已经是一大把年纪了,仍是忍不住调佩这一个小娃儿。

    果不其然,那一张小脸飞快晕上一层红霞,怀里的小熊被他说得抱也不是,丢也不是,更想到自己最近的确是常常抱着商子隐,连午睡时间都时常会在他怀里让时间溜走,怪不好意思的。

    之前自己是那么怕人,现在成了沾人的小章鱼。

    “张医生为老不尊,捉弄小孩。”很慢很慢地,才让自己口语清晰地念出这一个不常使用的字句,洋娃娃一样的人眼瞅了瞅旁边被他说的有点脸红的老先生。

    张医生被他说得哭笑不得,原本是调侃人的人,怎么最后反而被调侃回来了?小娃娃在跟在商医生身边几天而已,连说话都灵活这样多。

    “小泉啊!套句俗语来说说,你是不是最近商医生的口水吃多了?不但话变多了,人也精明了。”早看出商子隐斯文无害的外表底下,其实有一颗精明的脑袋,对于心里想的事情,必然是尽全力细心去达成,这一点可以在小泉的身上得到印证。

    “才没有!”谁吃了他的口水了!

    亲亲脸而已,还没有机会吃去!去!去!想到那儿去了,连这种脸红的事情也想得如此认真

    “呵呵!”瞒不了人的脸儿教张医生不禁呵笑出声,乐于见到这样变化的小泉,就像原本空荡荡的生命开始填进色彩一般。人越是老,对生命的感触也就更深,晓得当岁月逝去年老时,唯一可以是自己心安的,便是过去自己烙下的足迹,不曾空白的记忆,想起来才不会有后悔。

    最先认得的是商子隐的表情,第二张刻在脑海深处的脸,大概就是眼前这一张饱经岁月刻画的容颜,沉而哑的嗓音传出时带动脸上的每一道线条,这时候的脸,看不见眼睫底下的幽黑,但是一道道弯用状的弧度,将一张脸点缀得柔和且安详。

    是这一个人,给了他安心的契机,不强迫他,不责怪他,一直以来都是默默的在一旁看着他成长。

    曾经问过老师亲人是什么?

    然而从过去受到了对待,他无法将这两个字加诸在那些人的身上,甚至开始怀疑识不是自己不但不能分辨人的喜乐哀怨,连简简单单的字义也混淆了。

    如今,他感觉到了什么叫做亲人,亲人这两个字该放在什么样的人身上。

    从刚刚就想了好久的动作终于实行,在笑声里他的手慢慢触着了张医生的脸,岁月走过的脸庞,不像他们一般充满弹性,软软温温的触觉还是舒服,这一张温柔的脸,没有高挺的鼻梁,也没有朱红的双唇,泛白的眉,银色光泽的发鬓,即使张着眼也是弯月的眼睛

    指尖一痕一痕划过,就像自己说话的语调一般,将碰触着了脸庞刻在记忆深处不容许自己遗忘,然后在这张脸庞底下,偷偷、偷偷地给了一个名之为亲人的位置

    “对不起。”轻轻地说,慢慢地说,每一个字句都经过心海。

    “为什么要说对不起?”原来这孩子已经学会了碰触,不大的手很小心很柔和的在自己脸上一一爬过,那么小心翼翼,怕把自己碰碎似的。

    不过是如此简单的一个动作,活了这么长久的岁月,接触过的人不见得有上万之数,也有上千,尤其是对于自己的患者,碰触也是一种教导,一种最直接的靠近。

    而这一次,他的眼热得酸痛。

    “因为我一直忘记要跟你说声谢谢。”给他娃娃的那一天他就想这么对他说,一句想很久很久迟迟不曾道出的话。

    谢谢!

    谢谢你给了我重新开始的契机,谢谢你始终疼我,不曾放弃的支持与等待

    热了的眼眶淌下老泪,很快地抹去泪痕,张手将这个自己孙子一样的孩子小心翼翼抱在怀里,感觉就像是又多了一份牵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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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是一个难得的好医生。”从诊疗室出来打算跟任泉一起休息的商子隐跟同样要回休息室的院长默默在角落看着。

    会想要离开繁华的都市不是没有原因,很多人都认为他伟大,放弃了可以让自己扬名立万的机会,来到这个偏僻的山里头行医,多么的有奉献精神。

    其实,不过是看不惯这社会生态罢了,为了汲汲于名利,身边的人全然忘记何谓医德,能得多少就得多少,泯灭良心的忘记自己多赚取一分黑心钱的同时,不断的有生命在逝去。

    他不认为自己是个清高的人,但是负责任的个性让自己选择了什么样的行业就让它没有遗憾与缺失。

    在这个地方,他看见一个好医生的榜样,那才是真正尽了身为医生的责任。

    “这里的医生都是,你也是。”每一届的院长都很努力的贯彻当初创始人的希望,在选择人才时他们花了不少的心思。

    “是吗?我第一次听到有人这么说我。”

    “这怎么可能?以你的才能,同样的话该听了数百次也不一定。”来的第一天就能让他们一直担忧的小泉接受他,这样的能力,就算没有履历表的一叠资料当背书,也绝对不会有人怀疑他的能力。

    “不一样。”同样的话他的确是听过很多,不管话语里的调调是真心称赞,亦或是妒忌心态,几乎是每一个见识过他能力的人,都会这么对他说。

    “怎么个不一样法?”院长扬起浓眉,大概可以猜到这个年轻人话里的意思。

    “一个是能力上的赞扬,一个却是对一份责任的认同。”

    “那你认为我的话属于?”

    “能力上的称赞,也是对一份责任的认同。”充满自信地对他一笑,朝已经发现他们的任泉招招手,该是傲气十足的神情却柔和而自然,那该是多少年岁的人才能够拥有的风采,如今竟然在一个未满三十的年轻人身上层现。

    小泉在这个人的身边,应该可以安然一辈子才是,这年轻人虽然不是可以招风唤雨的人物,可绝对有能力保护人一辈子。

    不曾对同性之间的恋情有过不认同的态度,也承认自己对这种情感的发生无法理解。

    而在这两人身上,他首次窥见这种情感的真挚与可能。

    不需要想像太多,这样的情感其实随处可见,就像他跟自己的妻子一样没有什么不同,唯一的相异处就在商子隐跟任泉都是男人而已。

    就这么一个小小的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