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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樱谷雨将流川、仙道、藤真三人唤至面前,先对藤真道:”你的事我已经听仙道说了,这事原是我们丰玉的错,但乞望小王爷念在我今日为你解毒治伤的薄面上,就此饶过我们丰玉满岛老小。”
藤真一听便知她以自己性命作要挟,要他放过丰玉,便道:”我只与南烈一人有怨,与丰玉岛上旁人无干,前辈若治好我,我他日前来报仇,自是只与南烈一人为敌。但若前辈要我放了南烈,我却办不到。此厮欺我太甚,若不报仇,枉自为人,前辈若是因此不愿相救,我也不敢勉强。”
仙流二人听了均是暗暗点头,樱谷雨也笑道:”只要你不炮轰丰玉,要拿南烈怎样自是由得你。你先回去吧,今日午时到这儿来,我为你解毒,大概半月左右,便可无事。”
藤真心中大喜,谢过她后退下。
樱谷雨凝视仙道道:”仙道,你的内力很特别啊,只要打好根基,以后即便不练,它也能自己加深,这是什么功夫?”仙道道:”伯母早已猜到了,又何必再消遣我?”樱谷雨脸一沉,道:”不错,你若不点南烈的穴我还发现不了,玄微神功是红颜女的独门功夫,你是她什么人?和海南什么关系?”仙道叹了口气,道:”她是我师父,至于此中详情,恕在下不便奉告。”
樱谷雨道:”丰玉虽不听陵南朝廷指挥,但丰玉民众皆出于陵南,你若是海南的人,我恐怕——”见流川眼中露出焦急之色,忙又道,”但若是枫儿信得过你,我自也无话可说。枫儿,你可知道他到底是什么人?你就这么相信他?”流川想也不想地道:”不管他是什么人,仙道彰还是仙道彰。”
樱谷雨顿了顿,道:”那好,我这就治他。”
她从身后移过一张长桌,桌子上一排放了二十八只茶杯,两只一对,每只杯子中有几只似蜂非蜂的东西。樱谷雨拿起右首第一对杯子,注上水,流川见几只小虫随水漂起,虫的腹部有条光滑发亮的线,似乎是条沟槽。樱谷雨道:”这是隧蜂。”流川点点头,心道:”隧蜂是什么东西?”
樱谷雨等了一会儿,又在右首第二对杯子中注水。这次漂浮起来的虫子每只有小半只麻雀大小,黑身上大块黄斑,翅膀呈琥珀色,隐隐反射着紫光,脚爪粗壮,支节清晰,爪上立着一排排粗糙短毛,看着没的叫人恶心。樱谷雨道:”这是土蜂。”
接着她每隔一段时间便在一对杯子中注上水,然后向仙流二人一一讲解:”这是黑蛛蜂,这是黑胡蜂,这是石蜂,这是泥蜂,黑腹舞蜂,蜾赢蜂,壁蜂——”十四对杯子中的蜂各不相同。到最后两对杯子时,樱谷雨更从怀中掏出些不知什么的药粉来,撒入其中。
流川不知她在做什么,仙道却已隐隐感到不妙。果然,十四对杯子中均注满水后,樱谷雨将右首盛有隧蜂的一只杯子递给他道:”一口气喝了水,将隧蜂嚼碎咽下。”流川正同情地看着仙道,想幸好自己没中丰玉的毒,忽听樱谷雨道:”枫儿,神蜂茶有助于打通十二正经和奇经八脉,你也来喝。”
流川心中不愿,但想樱谷雨也是一片好意,又见仙道喝得不露声色,咀嚼得似乎还津津有味,不愿输给他,一口气吞下了水,又狠了狠心快速将隧蜂嚼碎咽下。一嚼之下,口味竟然甚是甘甜,令人口底生津,回味无穷。
流川心道:”原来这蜂儿长得难看,味道却好。”伸手又去取第二只盛土蜂的杯子,一口将水吞下,觉得这次连水都带有清香之气。可哪知土蜂一嚼之下奇臭无比,他几欲吐出,忙向仙道使了个眼色,要他提防。
仙道却以为他在向自己称赞土蜂口味,心道:”看他吃的这么爽快,此蜂味道必定更佳。”举起杯子,缓饮慢咽,先喝光了水,咋了咋舌,称道:”好茶。”
流川正瞪大眼不信地看着他,下一刻,仙道已打了个恶心,一边用手捂口,一边咳个不停,显是呛住了。流川与樱谷雨见他模样狼狈,都不禁笑出声来。流川笑骂道:”白痴。”仙道苦笑着道:”好哇,流川,你作弄我。”流川哼了一声,不屑道:”自己傻。”樱谷雨见仙道一副哭笑不得的模样,忙安慰他道:”仙道,别在意。”
丰玉以毒出名,炼毒之术天下无对。蛇蚁虫豹等动物身上的毒也是丰玉淬毒的一大根源。这些蜂种类奇特,遍布各地,丰玉弟子将其采集来岛上后分批培育,再从它们的螯针中提取毒汁。但毒、药一家,擅使毒者也必擅长医病。这些奇蜂的毒液剂量用的恰当,对人体大有裨益。
樱谷雨的这套十四转神蜂茶便是专门泡来相助打通人体十二正经与奇经八脉用的。十二正经分手三阴、手三阳、足三阴、足三阳,手三阴又分手太阴肺经、手厥阴心包经和手少阴心经,手三阳、足三阴、足三阳也各分三种,合计十二经脉,每一经脉属性不同,十二种神蜂便根据不同属性分别配置。而余下两种,一种配应奇经八脉中的任、督、冲、带四脉,一种配应阴维、阳维、阴跷、阳跷四脉。十四经脉若通,内力便可凭空增添一倍不止。
樱谷雨将十四转神蜂茶的好处对仙流二人说了,见一个仍笑得云淡风轻,一个也仍旧面无表情,不禁奇道:”武林中不知有多少人抢着喝我的这套神蜂茶呢,就算丰玉弟子,也不知这套茶的泡法,你们得遇奇缘,怎的一点也不惊喜?”仙道笑道:”怎么不惊喜?我们都惊喜的傻了,前辈看不出来么?”
他知樱谷雨对他有了怀疑,改称他为”仙道”便也改口称她”前辈”樱谷雨哼了一声,心中不豫。
仙流二人喝完十四杯茶后,樱谷雨让仙道先在房中等着,指点流川背着她去了一间密室。密室甚大,又由石板隔成几间小室,每一间都足以容二十几人。
樱谷雨让流川数着地上青砖前进,直进七块,向左三块,再前进五块,然后让他挖出前一块青砖。流川挖出青砖后也不见异常,樱谷雨道:”你手伸进去往右边下面掏掏看。”流川依言一掏,掏出个油布包袱。
樱谷雨怔了半晌,叹道:”当年我负责守护丰玉三宝,其中之一便是纵横这本书,我将它给了你父亲,他虽没跟我说,但我知道他的一身绝世武功便是从此书而来。可惜我没他那样的悟性,丰玉弟子也不知珍惜,虽然抢了回来,仍只当它是普通的武学书,以前我放在哪儿,现在没人守了,也仍放在这儿。”
流川打开油布,见里面躺着的果然是一本纵横,他小时候见过此书,知道确是此书无疑。
樱谷雨道:”你将这书留着吧。”流川将书重新包好放入怀中,见樱谷雨脸色灰暗,知她思念自己的父亲,怕她思念过度伤了身体,故意打岔道:”妈,你现在还是丰玉圣女吗?”
樱谷雨笑道:”我虽坏了规矩,但只要还活着,丰玉便不得再行立其她人为圣女,这也是本派的祖规。”流川道:”这可古怪,为什么?”樱谷雨道:”我也不知为什么,祖上既这么定了,大家便照着遵守。”流川哦了一声,便不再说话。
樱谷雨道:”现在我要传你功夫了,你可知神随云那贱人最擅长的是什么功夫?”流川摇摇头。樱谷雨道:”是七星鞭和劈樱剑。七星鞭是一套鞭法,专攻人身七大死穴,是她师传的武功;劈樱剑是一套掌法,但又混合了指法、拳法、爪法,是那贱人自己想出来的。劈樱剑,嘿嘿,当真要劈了我可也没那么容易。枫儿,我当年就知她不怀好意,所以在她身上种了落骨魂,每天发作一次,这种痛啊,仙道该清楚,而且疼痛一年比一年剧烈,时间也由一日一次变为一日两次,一日三次,最后活活痛死。内力越强,痛楚也越深。我之所以急着报仇,也是怕那贱人捱不过,自己死了,那可便宜了她。”
流川心道:”原来她已中了毒,那么我是否该对一个中毒的女人出手呢?”
樱谷雨见他不语,还道他也担心此事,道:”别急,那贱人内功高的很,没这么容易便死了。我曾偷看过她的武功秘笈,这十五年来,我在火焰洞中日思夜想,已经想出了一一破解之法。哼,她的劈樱剑又有什么了不起?待我将葬云心经传你,你亲手杀了她。”
当下将这套她苦思冥想出的葬云心经传给流川。心经中内容甚多,她教了几段,让流川慢慢琢磨,自己唤来两名仆人,将她抬去适才的屋中为仙道行针。
仙道身上的毒非一日可解,樱谷雨自从对他产生怀疑后,不愿大耗自己内力救他,每三日才助他打通一处经脉。仙道也不在意。他体内毒虽未解,武功已恢复如初,他服了神蜂茶后内力大增,白日接受治疗,晚间独自修行玄微神功。南烈倒也未来为难他们,唯一美中不足的是:流川也是忙于练功,一日之间难得见到他一面,见到后也是匆匆分离。倒是藤真,感激他那日出手相救之德,常常过来探望他。二人谈古论今,言语颇为投机。有时他夜间练功练到一半,忽然极度思念流川,踱到他门外时,却又想他此时必定好梦正酣,他白日忙于练功,别打扰了他睡觉,悻悻返回,却又难以入眠,便去寻藤真秉烛夜话。藤真总是微笑待客,从不拒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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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日夜间,仙道又去寻藤真,尚未走到门前,就听到里面似有争吵之声,仔细一听,只是一人在大声说话,似乎颇为愤慨。仙道本来不愿偷听,但听花形似乎说到”海南”便走近几步,侧耳倾听。
这时藤真的声音平静地道:”海南无日不想吞并我国,现下海南王世子亲自领兵进攻,我怎么不知危殆?别说陵南民众绝不屈膝外邦,就看在我翔阳王府世代沐浴圣恩的份上,我也绝不会临阵脱逃,弃国家社稷于不顾。”花形大声道:”那为何我们一再催你,你总是不肯离开丰玉,及早回国?”藤真道:”我的毒伤早已好了,你自然看出来了,我也不必瞒你。”花形道:”你是主子,你说不走,我等本也不敢多议,但心下总难免不服。”
藤真叹了口气道:”花形,你有没有听说过’外宁则内忧’这句话?”花形愕然不解。藤真又道:”我们做臣子的,原不该胡乱议论主上的行为,但皇上登基以来,宠幸奸佞,乱杀无辜,现下陵南国内四处举起义旗,局势如何,你自也知道吧?”花形听他直言圣上之非,不敢说话,心中暗暗懊悔,不该逼出他这么番话来。藤真续道,”国境宁定时我们劝,皇上是不听的,现下海南来攻,社稷风雨飘摇,惟其如此,皇上才知危难临身,才会奋发图强。皇上听我父亲劝告联姻湘北大族,已有悔意,但他贪图享乐,淫根深种,若现下立刻逼退海南,怕他仍要旧病重犯,所以我才不急于回国作战。”
仙道在窗外听了暗暗点头,想藤真不愧为陵南第一大将之子,此等谋略便远非花形所及,只是不知这次海南攻打陵南,世子是否携了四王子牧绅一同至,此人若到,藤真若想逼退海南便非易事。他想借”外忧”来平定”内患”但”外忧”若太过强大,一举灭了陵南,平了”内患”又有何益处?
他正想走,忽又听花形道:”小王爷高瞻远瞩,非属下所及,本来我还以为你留着是为那仙道之故。”仙道心中一奇,正想难道自己是海南人之事已被他们知道了,却听屋里有人一拍桌子,藤真怒道:”你什么意思?”花形道:”我胡言乱语,你别生气,你毒刚解——唉,都是我的错,你打我骂我,便是杀了我也好,只是别气坏了身子。”仙道听他口不择言,想是心中慌了,想这一来藤真恐怕更为生气,果然听他冷笑道:”你道我不敢么?念在你为我办事忠心耿耿的份上,今日暂且饶你一命,以后若再胡言乱语,别怪我手下无情。走吧。”
仙道忙在棵大树后一隐,眼见花形推门出来,对着月亮叹了口气,伸手拭了拭眼角,快步去了,心中不禁觉得他可怜。他本以为二人是一对情侣,现下看来,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了。他从未见藤真发过如此大火,便踱步回来,一路思索:”听花形口气,莫非藤真也喜欢我?”回想一月多来相处之时的情景,只觉他为人慷慨豪迈,虽是王府子弟,却平易近人,没有一丝架子,实在不像是会坠入情网之人,想是花形多心之故。
想到情网,心中黯然。
没精打采地走回自己房中,门一开,却见流川正坐在床上等他。他又惊又喜,忙跑过去坐在他身边,笑道:”你怎么来了?一定是太想我了,忍不住来看看我,对不对?”
流川斜了他一眼,不屑地嗤了一声,接着道:”有件事,我想来想去还是告诉你的好。”仙道正奇怪有什么事能令流川”想来想去”他已拿出一个油布包裹来给了他,道,”你要的是不是这本书?妈让我别跟你说,但我瞧这书也平常,你既要,就拿去看吧。”
仙道打开一看,见是本纵横,不觉一怔,道:”怎么这书会在丰玉?”流川道:”这书我师父五年前还给了南烈。”仙道道:”你早知道么?怎么以前又不和我说?”流川道:”没想说便没说。”仙道只好苦笑,道:”你现在给我,樱谷前辈不会怪你么?”
流川一双亮晶晶的妙目盯了他半晌,突然道:”仙道,你不喜欢我妈么?”仙道低声道:”我怎么会?是她老人家不喜欢我吧?”
流川一向任性行事,要爱便爱,要恨便恨,这时他爱仙道极深,但又敬重樱谷,二人都对他很好,偏偏相互之间颇有嫌隙,他夹在中间,头一次尝到了两难的味道。他见仙道翻看纵横,便在一旁怔怔地看着他,想该怎生想个法子来让仙道和母亲和好如初。想了半天没想出一个法子,昏昏沉沉的,睡意却袭了过来。
仙道看了半天纵横,也不觉有甚奇妙之处,想来流川炎的本事关键还是在天下中,忽觉肩头一沉,原来是流川睡着后枕了上来。他将书扔在一边,双手横抱流川放到床上,自己躺在他身边,借着摇曳的烛光看他。
流川睡着后脸上的煞气一敛而尽,天真无邪地就如同婴儿一般。仙道忽觉自己呼吸急促起来,忍不住起身,轻轻道:”流川,我要吻你啦,你别怪我没告诉过你,是你自己没反应,我就当你同意了。”俯身便要吻,忽听窗外一人嘿嘿冷笑了两声,脚步重浊,逐渐远去。
这下流川也醒了,迷迷糊糊地道:”好像有什么人?”仙道听出是南烈的声音,却不愿惹他不快,道:”是夜猫子,没事,你继续睡吧。”
流川答应了一声,干脆把头枕上仙道手臂,手脚并用,半抱住他,只一会儿功夫又睡着了。仙道心中苦笑,又觉奇怪,想那藤真论样貌和流川可说是平分秋色,怎么自己和藤真在一起时便毫无反应,一接触流川便总这么把持不定呢?想来缘分一说也并非全然虚妄。见流川睡得塌实,显是信任自己之极,便不再起意轻薄,想他仙道彰吻人又何必偷偷摸摸,去学南烈之辈?明日等流川醒后,光明正大地吻个痛快便是。打定主意后,心下也稍为平静,反手抱住流川,不久便进入梦乡。
但他想虽是这么想,第二日流川醒来后,他却又不敢当真对他提出如此要求,只好对着屋顶叹气。流川奇道:”你怎么了?”瞥眼见到纵横,道,”失望么?这书本来没什么大不了。”将书重新包好,随便往兜里一塞,拉着仙道的手去见樱谷雨。
仙道的十二正经俱已打通,今日起樱谷雨便要着手为他打通奇经八脉。流川的葬云心经也只剩下最后一段。
二人走进樱谷雨的房间,见南烈正站在她身边,不禁一惊。
流川道:”你来干么?”南烈看看他,又看看仙道,神色又爱又恨,一时说不出话来。樱谷雨道:”掌门说根据弟子的探报,神随云那贱人正带着一批船队向这边赶来,但和小王爷所率的船队起了冲突,正在海上僵持不下。”
流川道:”你想怎样?”樱谷雨见他一副跃跃欲试的眼神,道:”这贱人武功厉害,你的葬云心经尚有最后一段还未练成,恐怕还不是她对手。这贱人定是熬不住落骨魂的疼痛,到丰玉强抢解药来了。本来她自投罗网,再好不过,可惜又来的不是时候——”正自思索对策,南烈讨好道:”这贼贱人当初害苦了师姑,她今天既然上了丰玉,我们便把她关进火焰洞,也让她尝尝师姑的苦。”
樱谷雨沉吟道:”如能把她关进火焰洞,待枫儿练全了心经上的武功,再放她出来,杀了她,原是再好不过,但她武功高强,即便被骗入了洞中,火焰洞洞口有一丈多宽,除非完全封住,不然可拦不住她。”
南烈心道:”我原可吩咐弟子日夜守在洞口,一有动静便往里投掷石块,但那人既武艺绝高,这一招便拦不了她多久,徒然折损了我的手下。”他自上次白白斩了手掌,却未捞到流川半点同情后,便一直小心在意,这时不愿过分帮忙,只待樱谷雨自己决策。
忽听仙道道:”若要把她关进火焰洞,我倒有个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