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流歌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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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总还有些事情,是不得不面对的。

    恋瞳垂着头,暗自叹息。

    “你说,你来做什么?”千代家大当家——千代峻眯着眼睛问。

    千代家可以媲美宫庭的大厅里,家族成员各归其位,恋瞳与姬少央并肩站在大厅中央,承受着所有人的目光。

    “我要和恋瞳结婚!”姬少央握紧恋瞳的手,平静地又说了一遍。

    山田阳俊坐在靠门的位置上,冷冷地看着他们。

    “我以为我们早已是敌人了!”千代峻不冷不热地回应。

    少央眸光一闪,朗声道: “我从未与千代家为敌,以前没有,今后也不会。”

    千代峻向千代漠司使了个眼色,千代漠司点头应命,起身道: “恋瞳,你坐过来!”

    恋瞳没有动,她不想违背漠司哥哥,却也不愿让少央一个人面对。

    “你的位置在这里!”千代漠司柔和地开口, “就算客人是你的朋友,你也应该坐在我身边,你忘了吗?”

    “可是——”

    “你坐过去,”少央低声道, “我没关系的。”

    “你要小心!”恋瞳担忧地望着他的眼睛,用力地捏了捏他的手。

    山田阳俊再也看不下去,起身走到窗边,背对众人。

    “衣服都脏了,进去换一件!”千代峻对女儿上下打量一番,皱眉道。

    “我不去!”恋瞳僵硬地说。

    “你——”千代峻一拍桌子,眼看就要发火,千代漠司急忙劝道, “父亲!家里有客人,请不要这样。”

    千代峻喘了口粗气,一抬头,却见姬少央戒备地盯着他,似乎只要他一对恋瞳发作,就会立刻带恋瞳离开。

    “那好,在上海,你拿我女儿交换情人的事,请解释。”

    少央向恋瞳望去,恋瞳已经在千代漠司身边坐下,闻言轻轻地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能认错。

    “这件事,是我不对。”少央咬牙道。

    “那好,这只是一件,还有——”千代峻冷笑“在东京,你拿我女儿做人质的事,又如何解释?”

    恋瞳心直往下沉,这个呆子,如果再不懂爹解释,就凭千代家比孔雀还骄傲的自尊,怎么可能让他娶走自家的女儿?

    果然。

    “对不起!”少央垂首回应。

    “少央!你就没有——”恋瞳刚一开口,千代峻就冷冷地瞪了她一眼,她咽了唾液,困难地说, “就没有别的可以解释的吗?”

    少央摇头。

    呆子!恋瞳暗骂。

    “你请回吧!”千代峻下了逐客令, “千代家向来有仇必报,不过既然我女儿不想追究,我也不再为难你,你请吧!”

    少央一动不动,半天才问: “那,我和恋瞳——”

    “这件事请不要再提!”千代峻嗤道, “我们就当从来没有发生过!漠司,送客。”

    “父亲!”

    “千代峻!”

    恋瞳与千代漠司同时开口,千代漠司责备地瞪了眼妹妹,这种时候了,竟然还连名带姓地叫自己的父亲。

    千代峻脸色很是难看, “你们都住嘴!”

    “我偏不。”

    恋瞳站起采要走,漠司急忙拉住她,低叱: “笨蛋,你想永远也不回来吗?”就算她舍得,他这个哥哥还舍不得呢!

    “恋瞳。”少央也朝她摇头,他绝对不要她为了他与亲人冲突。

    “拿出点诚意来吧!”一道冰冷的男声打破眼前的僵局,却是山田阳俊,他嘴里说话,眼睛连看也不看他们, “说你爱她,所以想娶她,有那么困难吗?”

    他微微俯身朝众人施礼,朝门外走,走到门边停了停,又道: “你能做到的事情,为什么说不出来?如果你爱她,这么点困难都不能克服吗?真差劲!”

    少央怔怔地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走廊里。

    “都回去吧!”千代峻站起来, “恋瞳,今天如果你跟这个人走,就永远不要回来!”

    “父亲!”千代漠司大急。

    千代峻却不理会,转身就走。

    “请等等!”一直站在原地不动的少央忽然叫道。

    千代峻顿了顿,并不转身。

    “扑通”一声闷响,大厅里有人轻声惊呼。恋瞳不忍地闭上眼睛。她一直知道,姬少央是一个多么骄傲的人呵!

    “求求您,把恋瞳交给我!”少央直挺挺地跪在当地,大声说。

    千代峻仍然不看他。

    “我和恋瞳真心相爱。在上海的时候,别人都说我是拿恋瞳去换如媚回来,没错,我是这样做了,但那是因为我——”他看了恋瞳一眼,放柔了嗓音, “因为我爱她!对我来说,恋瞳就像是我身体的一部分,如媚她是我最敬重的大哥的遗孀,她遇到危险,我不能不救。如果说我舍弃了恋瞳,那是因为她就是我!我舍弃了她的同时,我也舍弃了我自己!”他深吸口气, “那个时候,如果恋瞳死了,我也绝对不会活着!”

    “少央!”恋瞳一把推开哥哥,直冲过去。

    少央拥住她扑过来的身子,安抚地摸摸她的脸,又道: “我可以起誓:我到东京来,根本不是为了什么解咒的关键语,我来是因为传言恋瞳她被山田阳俊软禁了,我怕她会有危险。”

    “爸爸!”恋瞳再也听不下去,双膝一软与少央并肩跪下。

    “你起来!”千代峻终于转过身,命令, “千代家的人从不下跪,你起来!”

    “爸爸。”恋瞳恳求, “这些事与少央无关,都是我自愿的!”她低头从衣袋里摸出一枚精巧的钻戒, “在上海的时候,我把这个交给他作信物,让他告诉漠 司哥哥‘恋瞳是自愿’,但是他没有,他为了我挨了阳俊哥哥六枪!如果不是他,我早就死了!”

    千代嵝询问地看了眼千代漠司,后者轻轻点头。

    “至于东京的事,”恋瞳急急地说, “是因为我想保护他们离开东京,如果我想逃,一路上多的是机会。”

    千代漠司走过来,拿过恋瞳手中的钻戒,递给千代峻, “父亲,您还认识这个吗?”

    千代峻神色一整, “这个?莫不是——”

    “没错!”千代漠司点头微笑, “那年恋瞳九岁,被人绑架,我们的人来不及追,当时有人救了恋瞳,却没留下名字,现场就只留下一枚钻戒。”他顿了顿,转脸看着少央, “那个人我找了他整整十年,没想到他竟然早已离开东京,姬少央,你还记得吗?”

    少央微感诧异, “有这种事?”

    傻瓜!恋瞳恨恨地掐了他一下,就算不是真的,只管承认不就好了嘛!

    “不,我不记得有这件事!”少央被她掐得一缩,却不肯说谎, “十年前我才十三岁,没有单独出过任务,救恋瞳的人——”他顿了顿,困难地说, “一定是勇哥!”

    恋瞳懊恼地直想咬他一口。大笨蛋!

    千代漠司眼中放出激赏的光芒,暗暗点头。

    少央则直挺挺地跪着,倔强地看着千代峻。

    “如果当年救恋瞳的人是你,”千代峻淡淡地开口, “我可以考虑把恋瞳嫁给你,你仔细想想,十年前,你真的没有在千代宅前出现过?”

    恋瞳大急,右手不规矩地在身后捏他。

    “我——”少央脑中一片混沌,只要他说一句话,这个他爱如性命的女子就可以与他长相厮守,但是——

    恋瞳默然垂首,她已经明白了他的决定,她却奇异地并不怨他了。从来没有哪一刻,她像此刻一般了解身边的男人,了解他的坚持与他的执著,她也从来没有哪一刻像此刻一般相信他,心甘情愿地服从他的任何决定。

    再艰难的路又如何?有他在,她愿意去走。

    “没有!”少央无比清晰地说, “十年前救恋瞳的人,是勇哥,这枚戒指是勇哥给如媚的定婚戒指,我记得当时那枚戒指是遗失了的,结果他们两个——”

    最终未能长相厮守。

    “既然如此,”千代峻冷漠地说, “你还有什么好说的?请离开吧!”

    “虽然过去我没能保护恋瞳,但是我还是希望您能把她交给我。”少央急道, “相信我以后一定会好好照顾她。”

    他心里懊恼万分,早知如此,刚才还不如撒谎算了!

    恰在此时,身边一直沉默的恋瞳忽然“哧”的一笑。“傻瓜,你已经过关了!”

    少央抬头,千代峻含笑点头,千代漠司则是又笑又叹,千代家所有人都在微笑。

    “这是怎么回事?”少央不解,低声问恋瞳。

    “傻瓜,千代峻,呃,爸爸他是在试你,”恋瞳冲他挤挤眼睛, “我也是刚刚看了漠司哥哥的眼色才知道的。”

    “都起来吧!”千代峻走到两人面前,一手扶起一个, “千代家的人从不轻易下跪,以后你们都要记住了!”

    少央只觉得脑中“嗡”的一响,千代峻的意思是——以后,他,姬少央,也是千代家的人了?

    “明白了!”恋瞳笑盈盈地回应, “千呃爸爸!”

    “以后不许再连名带姓地叫我!”千代峻爱怜地拍拍她的头, “一点规矩也没有!”

    “是!”“你是个好孩子!”千代峻松开恋瞳,用力地握着少央的肩膀, “十年前的事,我早就已经查清楚了,因为怕恋瞳伤心,所以一直没有告诉她救命恩人已死的事,如果你刚才有一个字撒谎的话,我不会把恋瞳嫁给你。记住,以后要好好对我女儿!”

    少央郑重地点头,心里暗叫好险,刚才要是一念不正,现在——他甩头,不敢再往下想。

    “爸爸,你放心吧,他没有这么多花花肠子!”恋瞳打岔, “会撒谎的,只有你女儿和你儿子!”

    “所谓过河拆桥是不是这么回事?”千代漠司笑着过来“刚才我是怎么帮你的?现在反倒当面说我坏话?”

    “人家知道漠司哥哥不会怪我嘛!”

    所有人都笑起来,那轻盈的笑声直飞上云天,久久留连,入夜,汇入星河,落进寒月下清冷的院中。

    “怎么样?”俊雅的男子一杯接一杯喝着酒,却仍然清醒。

    “千代老爷已经答应了姬少央的求婚。婚礼定在三月。”

    “呵,三月,樱花开的季节。”男子清冷地一笑,昂首又喝了一杯, “这是意料中的。”那么,山田阳俊,你又在心痛什么?

    今夜,他什么也没有——除了酒。

    但,不论他多么想要醉去,都是不可能的。

    没有醉的希望。

    在这样的疼痛下,他是醉不了的。

    那个雪夜他就明白了,他背着姬少央,恋瞳坚持与他同行的那个雪夜,他一切都明白了。

    “阳俊哥哥!”那个夜晚,恋瞳坚定地对他说“我不怕危险,不管有再大的危险,我都要跟少央一起!”

    她的眼睛,黑得像最名贵的宝石,跳动着熠熠的光辉。就算是死,千代恋瞳也绝对不会离开姬少央!

    他终于明白了,也终于决定放她自由!

    爱情,不是只有同生共死,有时候,让她得到幸福,也是爱情——哪怕那幸福与自己无关。

    “人呢?”他淡淡一笑, “带上来!”

    不多时,两个五花大绑的人被带到他面前,其中一人脸颊上有一道极长的刀疤。

    “黑熊?”山田阳俊问道。

    “我是!”黑熊僵着脖子, “阳俊少爷,我不明白你绑我做什么,我对山田组忠心耿耿,从来没有犯过任何错。”

    “那个我知道。”山田阳俊平静地掏出手枪, “不过你还是活不成的。”

    “为什么?”黑熊不甘心地低吼。“两个月前,是你派人绑架千代恋瞳,对不对?”

    “没错,但我是奉命行事。”

    “不必说了!”山田阳俊摆手不听,转脸看着那个刀疤男子, “十年前,你在东京绑架过一个小女孩,千代家的?”

    “我。”刀疤男吓得浑身发抖。

    “这就够了!”山田阳俊把手中的枪抛给下属, “处置了吧!我不想再看到这两个人!”

    “是!” Φ 风谷 Φ  Φ ausicaa Φ  Φ 风谷 Φ

    上海,菊苑。

    “恋瞳,你一定要见她?”姬少央第十七次尝试阻止她的行动。

    “是的!”恋瞳第十七次粉碎了他的企图, “一定要见!”

    “好吧。”少央认命地答应,他好像从来无法拒绝她。

    “姬少央,你最好留一下。”瑟司危险地眯起眼睛, “我还有账没跟你算清楚!”

    “你凑什么热闹?”少央翻了个白眼,他少爷是不是久没发威,都被人当病猫了?

    “瑟司?”恋瞳奇怪地看他, “你要跟少央算什么账?”

    “如媚就在里面,你只管进去就对了!”瑟司推她进屋,还殷勤地拉上门, “这是我们两个大男人之间的事,你别管。”

    “要算什么账?”少央双手抱胸,不冷不热地斜睨着他, “还是你很久没被我揍了,皮变紧了,要我来替你松—下?”

    “我才要替你松松皮。”瑟司双拳一碰,朝他脸上就揍。

    少央敏捷地闪过,嘴里兀自轻松地问: “夏天还没到,你怎么提前进入发情期?”

    “你才进了——”瑟司还没说完,嘴角结结实实地捱了一拳,立刻以牙还牙,揍青了对手的脸颊, “发情期!你小子从医院里逃跑,就没想过我们担不担心?血多了是不是?本少爷今天帮你放放!”

    “那就来吧!”少央甩掉外套,挥拳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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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另一边,玻璃花房里。

    “你你是谁?”女子手里握着一枝红梅,嗅了嗅, “知道吗?你跟这花一样可爱。”

    如此温婉,果然如丝如媚。

    恋瞳暗自叹息:不管看多少次,这女子都是那么美,一举手一投足都像诗一样,画一样。

    “不!只有你才配这花,”恋瞳由衷地赞美, “甚至比这花还要美。”

    “谢谢你!”如媚灿然一笑, “我很开心。”

    “嗯,我也希望你能开心。”恋瞳低声说。

    如媚不再理她,摇着轮椅一路过去,慢慢地赏花,闻花,偶尔摘下一枝,抱在怀里,想是要回去插瓶。

    恋瞳忽然觉得自己杵在这里很多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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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没有替她解咒?”晚上,他们并肩坐在窗下看星星的时候,恋瞳问少央。

    少央拥着她,嗅着她的发香,轻轻摇头。

    “为什么?”恋瞳闭着眼睛低问。

    “解咒对她来说,未必是件好事。”少央迟疑半天,才道, “不解咒,或许更好。”

    “嗯?”恋瞳故意为难他, “为什么?”

    “当一个人的回忆太痛苦的时候,忘记反而是一种幸福。”少央陷入沉思, “我不希望她像我一样。”夜夜梦回,满是鲜红的血色,和那些无法散去的冤魂。

    “不会的。”恋瞳怜惜地抚着他的脸颊, “你如果不能像她一样遗忘,就让我陪着你。”再怎么痛苦的炼狱深渊,只要不是独自一个人,总会过去的。

    “嗯。”少央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如媚现在过得很平静,也很幸福,她如果忘了,就让她永远忘了吧,我想,就算勇哥在,他也一定不希望媚因为惦记着他,一直痛苦下去。毕竟他是那么爱她。”

    “我就不一样!”

    “什么不一样?”少央不解。

    恋瞳双手捧着他的脸,双眼闪亮, “如果是我,宁愿你因为记得我而永远痛苦,也不要你忘了我,所以你这辈子永远也不许忘了我,不管有多么困难!”

    少央怔了下,旋又微笑, “我答应你。”

    “真的?”

    “当然是真的。”

    “那么,我告诉你,”恋瞳笑得越发灿烂, “我也一样,不管多么痛苦,不管遇到多么不好的事情,我都一定记得你,永不忘记!”

    “恋瞳!”少央动容地唤她。

    恋瞳拥住他的颈项,在他耳边低声说: “其实,我也不想让你替她解咒。”

    “那又是为什么?”

    “因为那句话你只能对我一个人说。”

    “哪句话?”少央故意逗她。

    “就是那句解咒的话啊!”恋瞳闷闷地抱怨, “你都从来没有对我说过。”

    “你不是也欠我一句吗?那天,在神社的时候?”

    “你那一句比较重要。”恋瞳噘嘴。

    “好吧。”少央大方地凑到她耳边,缓缓地吐出三个字, “我爱你”意料之中的回答,被千百人说厌说烦了的话,却像一颗火种,燃着了恋瞳内心熊熊燃烧的烈火,从此无休无止。

    “少央。”恋瞳叹息似的轻唤,仰起脸,双眼紧闭,朝他发出无声的邀请。

    “恋瞳?”

    “嗯?”

    “你那一句呢?”

    煞风景的家伙!一点柔情也不懂。恋瞳睁开眼睛,火大地捶他, “偏不说!”

    “你要是不说的话,”少央警告地瞪她, “我就缠你一辈子!”

    “我才不怕!”恋瞳跳起来,转身就跑。

    “好哇!”少央不依不饶地追出去。

    窗外,月圆。

    窗内,人圆。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