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伏在案前,路祈一笔一画专心设计着他理想中的摇篮、婴儿床以及婴儿推车。前两日,他才发现这个时代根本没有婴儿推车这种东西,至于摇篮和婴儿床更是简陋到不行。
他看了非常不满意,所以回来后便决定自己设计,再交给木匠制作,他是依照印象来设计,为了让木匠在制作时能完全了解,他画得很详细,有些比较复杂的部份还特别放大说明。
裴岚吟坐在一旁看着他在纸上描绘出的物品。
他画了三件,其中两件她看得懂,但有一件她没见过,她没有出声打扰他,耐着性子等着他画完。
她时而看着他笔下的画,时而抬眼凝视他聚精会神的侧颜,比起初见他时病弱苍白的模样,现下的路祈哥哥显得益发的丰神俊逸,他爱笑的脸庞,仿佛一块温润玉石,让人看着就觉得舒坦,情不自禁生起想要亲近的念头。
性情开朗随和的他在来到星城之后,凭藉着圆融的手腕,太星作坊的生意越做越大。
由于太星作坊出产的首饰不只款式新颖,作工还十分精美,因此才三年多的时间,便博得星城乃至于整个楚澐国许多女子的喜爱,形成一股以拥有太星作坊首饰为荣的风气。
想起自己宝库里摆放了为数不少的金银珠宝和上百件首饰,她笑得弯起眉眼,他实践了当初对她的承诺,替她建造了一间金库,里面虽然还没有摆满,可她已心满意足。
尽管拥有这么多首饰,但她并不爱戴在身上,她随身配戴的只有他亲手为她戴上的这枚他称为婚戒的指环。
垂眸望着指上那一半的阴阳太极图,再看向他手指上那枚,她唇畔的笑比蜜还甜。
“呼~终于全部画完了。”完成最后一笔,路祈轻吐一口气,伸了个懒腰。
“路祈哥哥,喝口茶。”她端过摆在一旁的茶递给他,然后垂首看向他画好的图,指着其中一个,问出心中的疑惑“这是做什么用的,怎么还有轮子?是要载什么物品吗?”
啜饮了几口茶,他为她说明“这是婴儿推车,以后等宝宝出世后,我们就可以把他放到这里面,推着他出去散步,不用一直抱在手上,可以轻松不少,你看,这两个握把是推杆,喏,上面这块油布还可以拉下来,既可以遮阳挡风,还可以避雨哦。”因为这个时代没有塑胶这种东西,只好就地取材。
“路祈哥哥设想的真周到。”她满脸柔笑的称赞。
她的称赞他听了很受用,所以就没有说出这其实不是他想的,在现代,大家都是这么做的。
见她掩嘴轻轻打了个呵欠,他体贴的说:“你陪我这么久,累了吧,先回房去休息。”
“好。”裴岚吟起身。自从有了身孕,她便变得嗜睡,每日总要午睡才行。刚才用过午饭之后,她就陪着他在书房,现在确实有些困了。
陪她回房后,等她睡着,路祈兴匆匆拿着设计图去找木匠。
一沾到枕,裴岚吟便沉沉的睡去。
岚吟、岚吟、岚吟
耳畔隐隐传来呼喊声,她张着眼,望向四周,想找出那急切呼唤她的人是谁,为何嗓音里竟透着一种入骨的凄厉?
但四周一片雾蒙蒙的幽暗,使她瞧不真切。
岚吟、岚吟、岚吟
那催魂般的心碎语调一声又一声的传来,回荡在她的耳畔,她的胸口无端端揪了起来。
你是谁?
她张口想问,但是她的声音仿佛噎住了,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她有些仓皇的抬首四顾,摸索着往前走,想找出那个不停叫着她的人。
不知隔了多久,灰暗的迷雾消散一些,她隐约能看见前方的情景。
她好像走到一条河边,一阵冻人寒风袭来,让她瑟缩的抱住双臂,想抵挡那种要刺入骨髓般的寒意。
好冷,怎么会这么冷?
抵挡不住那迫人的寒气,她转身想离开,但是双脚也不知是不是被冻住了,沉重得抬不起来。
岚吟、岚吟、岚吟
这回她认出那道嗓音是谁了,是她的路祈哥哥!我在这儿、我在这儿!她激切的想回应,但张开的嘴里依然发不出声音。
她下意识的朝前方抬起手,想要抓住什么,然而就在这一瞬间,遮挡在她眼前的迷雾全部消失,她看见河岸站了一个人,那人脸上带着一抹阴狠的冷笑看着坠入河里的一名女子。
不谙水性的女子惊恐的挣扎着,秀致的脸庞布满痛苦,被冰寒的河水刺痛的双眼紧紧闭着,最后失去了意识,被湍急的河水冲走
她顿时从恶梦中惊醒过来。
宛如感觉到梦里的寒意,她的双臂还紧紧抱着身子。
重重的喘息着,裴岚吟一时还无法回神,因为,梦里的那个落水女子不是别人,正是她自己!
而站在岸边的那人竟是日前路祈哥哥带回来的姑娘,为什么她会用那样阴冷的表情看着她?就仿佛恨不得杀死她!
胸口一窒,她一向少梦,然而一旦作梦,梦里的情境日后都会一一应验,自小到大从无例外。
这是否意谓着她惊骇得不敢再深想下去,下床倒了杯茶饮下,宁定心神。
抬首望向窗外,这才发现已是日落时分。
路祈哥哥应该回来了吧。
推开房门想去找他,此刻她迫切想看见他,想告诉他自己作的这个梦。
这个梦太不祥了!
路祈刚从木匠那里回来,准备要回寝房看妻子,才刚踏进飘散着桂花清香的院子,便被一阵清扬中透着丝丝沧桑的幽婉歌声给吸引住,不由得转而朝声源走去。
来到西厢的一间房前,透过敞开的窗子,他看见日前带回来的那名叫宁儿的姑娘正坐在桌前,一边垂泪,一边唱歌。
歌词他听不清楚,但曲子的旋律很像他以前很喜欢的一首老歌“月琴”
心里一动,他推开门走了进去。
见他进来,宁儿吓了一跳,赶紧抹去脸上的泪,慌张的开口“是不是我唱歌吵到你了,对不起,路当家,我不唱了、我不唱了!”
“不,你唱得很好听,这是什么歌?”他问。
听到他的称赞,宁儿惊慌的神情这才敛去,答道:“是我家乡的一首歌谣。”因为想起自己孤苦伶仃,跋涉千里来寻找未婚夫却找不到人,一时心酸才忍不住唱起家乡的歌谣。
“这曲子跟我家乡的一首歌很像。”路祈轻轻哼起“月琴”
听完,宁儿怔愣的看着他“路当家唱得真好听,能教我吗?”她没有什么长处,只知道自己唱歌好听,从小就有很多人这么称赞她,所以她很喜欢唱歌。
“好,你等一下。”见她想学,他先把歌词内容说明一遍,这才一字一句的教她唱。
宁儿不久就将歌词全记住了。
没想到他才教她一遍,她就会唱个七、八成,见她竟有这么高的音乐天份,他忍不住说:“我去拿琵琶来,你试着唱唱看。”
“好。”
他兴匆匆拿来不久前才买下的一把琵琶,随着琴声一出,她清幽婉转的嗓音也扬起——
再唱一段思想起
唱一段思想起唱一段唐山谣
走不尽的坎坷路恰如祖先的步履
抱一支老月琴三两声不成调
(作词:赖西安作曲:苏来
随着传人耳里那带着淡淡沧桑和思念的歌声,路祈压抑在心里三年多的思乡之情全被震荡出来。
远在二十一世纪的家里,有父母、大哥、大嫂以及从小就宠爱他的奶奶,还有老爱缠着他撒娇的可爱侄儿。
当初他走得太突然,也太措手不及,让他无法向他们告别,为此,他心头一直存有遗憾。
这三年多来,他刻意不让自己去想念家人,此刻在宁儿歌声的诱发下,对他们的思念一下全涌了出来,他眨也不眨的看着前方在唱歌的宁儿,依稀穿越了时空的阻隔,看见了多年不见的家人。
直到她的歌声结束,他才蓦然回神,家人的影像消失,他有片刻的失落。
见他怔怔望着她不语,宁儿有些不安的问:“路当家,我唱得不好吗?”
“不,你唱得很好,你把这首歌的意境诠释得淋漓尽致,是我听过唱得最好的人。”即使此刻她已唱完,那缭绕余音还在他胸口回荡不已。
听到他给了这么高的评价,宁儿清秀的脸庞上露出掩不住的喜色。
“是你教得好,这首歌这么好听,有名字吗?”
“有,它叫月琴,是我最喜欢的歌曲之一。”他接着问:“宁儿,你喜欢唱歌吗?”有这样的天份,如果是在现代,他一定二话不说就掏钱替她出唱片,遗憾的是,这时代连录音机都没有,更遑论出片了。
“喜欢,我从小就喜欢唱歌。”宁儿忙不迭点头。
“那以后我再教你其他的歌曲。”说着,路祈不经意一瞥,这才发现站在门边的妻子。
“岚吟,你什么时候来的?有没有听到宁儿唱的歌?”他放下琵琶,兴匆匆走过去。
“听到了。”她轻轻颔首。
“怎么样,宁儿唱得很好听吧?”如同挖掘到什么宝藏,路祈语气里透着掩不住的欣喜。
“嗯。”裴岚吟轻轻点头,她无法否认,因为即使不谙音律的她,也听得出宁儿唱得确实很动听。
她张了张口,想告诉他自己不久前作的恶梦,但看见他提及宁儿时那种兴高采烈的神情,到嘴边的话不禁全咽回喉中。
不知为何,方才循着歌声来到这里,看见他坐在一张椅子上,怀里抱着一把琵琶,两手娴熟的拨着琴弦,那张总是含笑的俊颜目不转睛的看着坐在他对面的宁儿,他专注聆听她唱歌的神情,仿佛眼里只有她一人,她胸口隐隐泛起一丝不安。
加上不久前作的恶梦,一抹阴霾俏悄笼上她的心头。
午睡刚醒,裴岚吟发现身边已不见原本陪着她睡的人。
她不用猜想,也知他人在哪里,她下床,还未来到西厢,便已听到两人的歌声。这几日来,每天午后,他都会来这找宁儿唱歌,此时他们正合声唱着——
不要说再见那声再见太沉重
只要静静转身离开
从此之后在我心中
你的房间我将清空
再相见时你只是一个
有着名字的陌生人
思念像心中的一条虫
把我的心蛀空
当你转身记得不要说再见
因为那两个字太沉重
路祈醇雅的歌声搭配上宁儿清婉的嗓音,简直完美无瑕,一旁的仆从们莫不听得如痴如醉。
连裴岚吟都觉得,他们的歌声真有如天籁般悦耳。
然而飘进耳里那些美妙的歌声,却犹如一把把的锤子,在击打着她的胸口,让她的心隐隐的闷痛着。
再看到沉浸在歌声中的两人,脸上挂着同样的笑容,眸光互看着对方,仿佛除了彼此,再也没有其他人的存在。裴岚吟不想再看,默默的转身离开,因此没有看到惹得下人们诧异的一幕。
直到翌日,她刚核对完作坊送来的帐簿,走出寝房,耳畔不经意飘来几句丫鬓们的谈话。
“我看爷儿应该很快就会纳宁儿为二夫人。”
“我也这么想,瞧爷儿昨儿个毫不避嫌的摸着宁儿的颈子,还有她的肚子,啧啧啧,看那亲密的模样,我想最多不超过十日吧。”
“那夫人怎么办?”
“夫人性子那么温婉,就算爷儿要纳宁儿为二夫人,她也不会说什么,何况她肚里已经有了孩子,总不会带着孩子负气离开吧。”
“宁儿唱歌是很好听,但我还是有些替夫人不值,毕竟夫人一直待我们这些下人很好,叮那个宁儿,你们没瞧见爷儿才宠着她几日,她就当自个儿是主子,对咱们挑三拣四,端去的饭菜若是不合她胃口,还会被她责骂。”
“可爷儿就是宠她,咱们能有什么办法,你们没瞧见爷儿今天回来,先去找的可是宁儿,不是夫人。”
原来他已回来了,先来看的却不是她,而是宁儿。
听到这儿,裴岚吟走回寝房,在桌前坐下,她垂目看着指上的那枚金色指环,回想着他那日为她戴上它时说的话——
在我的家乡,结婚时,夫妻两人都会戴上这样的戒指。
是信物,也是对婚姻的一种承诺,一旦戴上就要互相忠于对方、爱护对、万、,疼惜对方。
喏,就像你这个金色阴阳鱼上的白点代表的是我,我这个银色阴阳鱼里的全点代表的是你,你是我的一部份,我也是你的一部份,我们是分不开的。
轻抚着指上的金色指环,她嗓音微沉的自语着“路祈哥哥,你不会像我爹对我娘那样对不对?当日你曾亲口承诺过,你会一心对我,心里不会再有别人。”
下久,路祈兴高采烈的回到寝房。
她静静抬首看向他。
察觉她投来的目光有丝异样,他不解的问:“怎么了?岚吟,为什么这么看着我?”
“路祈哥哥可还记得曾亲口许下的承诺?”她凝视着他,启唇轻声问。
“承诺?”见她突然提起此事,他愣了下才点头“虽然金库里还没有装满金银财宝,但我现在很努力在赚钱,我想再过十年,应该就可以装满了。”这是他当年向她许下的承诺,要为她打造一个大金库,摆满她喜欢的金银珠宝。
“我说的不是这件事。”她幽幽的道。
路祈凝眉细想片刻,还是想不起来,索性直接问:“你指的到底是哪件事?”
见他竟然连承诺过她的事都忘了,她眼神一黯,幽声提醒“你承诺过会一心对我,不会再把别人放进心里。”
路祈恍然大悟的笑道:“原来你说的是这件事。”想起盛大夫交代过孕妇偶尔会闹脾气的事,他记得以前大嫂怀孕时,也常情绪不稳,因此他宠溺的吻了吻她的唇,软语哄道:“我没有忘记,这几年除了你,我的心里没有别人,以后也不会有,你别胡思乱想。”
她抬眸望着他“那么路祈哥哥什么时候要把宁儿送走?”
路祈蹙起眉峰“宁儿双亲皆已过世,家乡没有亲人,未婚夫也还没找到,送走她,要她住哪儿?”
宁儿流落异乡举目无亲的境遇,总让他不由自主的想到自己,当初不认识便罢,如今相识一场,他实在不忍赶她走。
“那么她要在这里住到什么时候?若是她一辈子都找不到她未婚夫,是否要在我们府里住一辈子?”裴岚吟的语气很平静,脸上的表情也很平静。
“这”路祈终于察觉到什么,诧问岚吟,难道你在怀疑我跟她?”他解释“我对她没有任何男女之情,你别误会,我曾告诉过你,我在来到这个时代以前是个歌手,所以看见她有这么好的嗓音,又有这么出色的音乐天份,这阵子才会常去找她,教她唱歌。”
“路祈哥哥,我不喜欢你去找她。”她直接说出心里的感受。
“我跟她真的没有什么。”他耐着性于澄清“我很喜欢唱歌,在这里难得找到一个也擅长唱歌的人,我很高兴,岚吟,我跟宁儿之闲绝对清清白白,你别想太多好不好?”唱歌是他目前仅有的娱乐,他真的不想因为她无端的猜疑而放弃。
看着这样央求她的路祈,裴岚吟说不出拒绝的话,然而笼罩在她心里的不安却越来越深。
“路祈哥哥,我前几日作了一个梦。”她说出这几日盘踞在心头的忧惧。
“什么梦?”
“我梦见自己跌进了河里”
没有听她说完,路祈便哄道:“那只是梦,你别想太多,你刚怀孕,可能心情紧张,所以才会作这种梦,不会发生这种事的。”
清雅的脸庞微凛,她神色认真的开口“但我作的梦素来都很灵验。”
见她似乎很在意那个梦,路祈想了想,换了个说法安抚她“在我原本的世界里,有一种说法叫遇水则发,说不定你梦见跌进河里,这表示会有什么好事发生,也有人说梦跟现实都是相反的,所以你别把它想成是坏事。”
他的安抚没有扫去裴岚吟眉间的忧郁,反而令她眸里的忧虑更加深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