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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大兵做梦也没想到会遇见白小玉。
那天，老婆又一次因为打麻将忘记去幼儿园接儿子。老婆吴淑贞不知何时迷上了打麻将，大字不识一篓的吴淑贞在打麻将上表现出非凡的天分和激情，以惊人的速度从一个麻将的初学者成长成为一个麻坛新秀，部队的几个军官家属，也就是她最亲密的麻友称她为“麻将桌上的将军”洪大兵本来对麻将即不喜欢也不反感，老婆刚开始打麻将的时候还庆幸她总算找到一件可做的事情，不用听她翻来覆去诉说生活琐事，诸如时钟慢了5分钟，捡菜的时候发现了几片烂叶子，在路上遇见谁了，又说起谁了。洪大兵一向认为老婆的脑袋像一个垃圾箱，尽装些无用的东西。现在想来，装点垃圾无所谓，至少还留有足够的空间装正事。可是有了麻将就不同了，老婆的内存明显不够，出现了生活节奏的紊乱。今天已经是第n次忘记了接儿子，更别说买菜做饭了。洪大兵第n次摔门而出。
正是吃晚饭的时候，草场上一个人也没有，部队就是部队，即使是一个小小的干休所也是纪律严谨，什么时间做什么事情，早就形成了固定的生物钟。随军多年，老婆的生物钟钟调整得和部队一样，而且比他还要准时，经常走在大街上，吴淑贞突然会说，吹号了，该回家做饭了。她从不戴手表，可是她的预告总是准确无误。家属们和她一起上街从不担心忘记时间，她就是一个活时钟。可是，现在这个活时钟不定时的报停，而且往往是在一天中最关键的时候——接儿子。
洪大兵以标准的齐步走姿式匀速前进，远远看去象在练操一样。洪大兵开始开导自己，淑贞还是不错的，做的饭菜比部队的大锅饭要好吃多了；去年冬天给我织了一件毛衣，虽然不太合身，可也是人家熬了几个夜才完成的；上个月家乡来人看病，在家里住了一个月，人家也没说过半句闲话，走的时候还把私房钱拿出来给人家当路费不愧是当了五年的教导员，一般走上两圈就把自己说得心服口服，然后在单杠上做几个引体向上，就回家去。走进家门，老婆总是一边把最后一道菜摆在桌上，一边叫儿子洗手。只要离开麻将，老婆的生物钟又恢复了正常。
今天本来应该和平时一样，做完引体向上就回家，可是，在做引体向上的时候他突然给自己说了一句平时没有说过的话：“其实，淑贞还算漂亮。”想了也就想了，想完以后照样和以往一样回家，可是洪大兵偏偏却要想想老婆漂亮的样子。于是，洪大兵发现了一个很严重的问题，他想不起来老婆长什么样了！一个屋檐下生活，一张床上躺着，制造了一个他一直引以为傲的儿子，可是他居然想不起来和自己朝夕相处的人的模样来。洪大兵立马觉得这是一个比老婆打麻将更严重的问题。所以离开操场，洪大兵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坐了出租车，直往江边而去，他要把这个问题好好想想。
刚下出租车，还来不及考虑他要考虑的问题，远远的就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向他的方向走来。他几乎没有想就脱口而出“小玉”当然他的声音很小，是喊给自己听的。他的心跳突然加速了，象经过长途拉练，心脏似乎要蹦出身体以外。洪大兵不愧是军人出身，在小玉离他10米远左右的时候心跳已经恢复正常，小玉站在他面前的时候，他已经神态自若。他正准备说话，小玉率先叫了一声：“哥！”
二
小玉这一声“哥”直叫得洪大兵心发软。这一声“哥”让他想起老婆看过的一部韩剧蓝色生死恋，因为被女主人公的一声“哥”所吸引，他看了一集。那声“哥”总让他有种奇妙的感觉，就像遗忘的心弦突然被拨动了一下，然后又静止不动了。他本想继续看下去，可是，老婆哭得像个泪人一样，眼泪鼻涕全抹在了他的肩上，他觉得很心烦，顿时失去了看下去的兴趣。所以那声“哥”来不及牵动他的回忆，就从他的脑子飘忽而过了。
白小玉站在他的面前，扬起那张依然好看的脸，细长的丹凤眼满是意外相见的惊喜。“哥，是我！”
洪大兵仿佛回到了第一次相见的场景。小玉穿着打着补丁的蓝布小袄站在他家的院坝，注视着他走近的身影，母亲在她身边告诉她：“这是你大兵哥哥。”小玉第一次轻声叫了一声“哥”那一年，洪大兵16岁，白小玉13岁，在媒人和母亲的安排下，毫不知情地见面了。母亲告诉他，小玉是他们家多年未见面的远房亲戚，来家里玩几天。母亲说：“人都忙晕了，这下总算有了个帮手，小玉来得真是时候。”母亲拉着小玉的手，一脸的满足。春节后洪大兵就要当兵走了，在一个寡居多年的母亲心里，没有什么比她唯一的儿子成家立业，传宗接代更重要，说个媳妇放在家里也就心安了。
第一次见面洪大兵就从心底里喜欢上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妹妹，而且总喜欢逗着她叫他“哥”小玉叫“哥”的时候声音特别好听，轻轻的，柔柔的，带着点羞涩。
“真的是小玉？太意外了！”洪大兵情不自禁地拉住小玉的手，声音里却透出从未有过的温柔，让他觉得自己像是一个陌生人在说话。
“哥，没想到还能见着你！我以为”小玉也用力地握住他的手，眼圈儿红红的。很快，洪大兵意识到自己失常的举动，在大庭广众之下，拉着一个女子的手，要是被熟人看见了可不得了。他略带歉意地抽回自己的手。小玉的脸立马红了起来，她微微低着头，捻着自己的衣角。洪大兵看看四周，正是浓冬季节，江边上的寥寥几人，没有认识的人。
“小玉，你有没有要紧的事情？”他问。
“没什么事，我不过到这里来闲逛。”小玉说。
“那好，我们另外找个地方，这里太冷了。”于是，他带着白小玉坐上出租车，到他唯一知道的一个叫“昨日重现”的咖啡馆去。
洪大兵一向对这些充满小资情调的咖啡馆不感兴趣，他来这里的唯一一次是陪一个刚下海的战友谈生意，当时他还笑话说在这个矫揉造作的地方谈生意，还不如到部队的操场去。“昨日重现”！他突然喜欢上了这个名字。
他们面对面坐着，面前摆着一杯咖啡，咖啡的热气氤氲般弥漫在他们之间。洪大兵觉得有千言万语，却不知从何说起。小玉再一次扬起她那张好看的脸，刚见面时的惊喜被一种习惯的忧郁表情所替代。洪大兵仔细端详着小玉，还是那双细细的丹凤眼，忧郁里透着点沧桑，还是淡淡的眉，依然象停留在脸上的两抹轻云，还是小巧的鼻尖，和以往一样稍有点热气就冒出细细的汗珠，还是丰满的嘴唇，只是10年的岁月抹去了它的红润，显得有些苍白了。小玉一手托着脸，一手握着小勺，在咖啡杯里无意识地搅动。洪大兵注意到小玉的手青筋毕露，衬在雪白的皮肤上特别醒目。小玉瘦很多了！厚厚的棉袄也遮不住她的瘦骨嶙峋。洪大兵的眼睛湿润了，他感觉到心疼。
“小玉，你不是在新疆吗？怎么回南充了？”洪大兵问。
“其实我没有去新疆，当年是准备去的，可是他的父母临时改变了主意，觉得还是回老家好，所以这些年我就一直呆在阆中。”
“我妹夫他对你好吗？”洪大兵犹犹豫豫地问。
“他们一家人对我都很好，没把我当外人。他”一时间小玉不知道怎么说才好。他对我好吗？她问自己。这些年来，她想过自己很多关于他们之间的问题，就是没想过他对自己好不好。这是一个首先要考虑的问题，可是她却忽视了。
三
小玉没想到会成为赵大民的媳妇，赵家是村里最富有的人家，赵大民是赵家的独养儿子，是村里的姑娘公认的理想结婚对象。
他们是小学同学，放学的路上，赵大民经常偷偷地从背后把小玉推倒，然后风一样跑了，第二天还用挑衅的目光看着她。小玉偷偷地流着泪，却不敢去招惹他，总想躲着他，却总也躲不了。有一次，赵大民偷了她的作业本，她去告老师，可老师怎么也不相信家境富有的赵大民会偷东西。于是小玉守在赵大民回家的路上，鼓足勇气拦住他，小玉还没开口，赵大民就说：“你的本子是我拿的，叫我一声‘哥’，我就还给你。”小玉红了半天的脸，终于没有叫出来。她又气又急，一把抓过赵大民的书包，狠狠地摔向他的脸。这一切来得太突然，赵大民来不及躲闪，书包正好打在他的眼睛上，他疼得大叫起来：“白小玉，你等着！看我怎么收拾你！”白小玉吓得掉头就跑，第二天都不敢去上学。这以后，她更小心翼翼地避着他，不过，他也不再去招惹她。
从内心里，小玉一点都不喜欢赵大民，甚至还有些讨厌他。小玉是白家最小的一个女儿，她的降临彻底摧毁了父母想要儿子的希望。在家里她是一个多余的人，姐姐们经常欺负她，回到家里不停地做事还要挨骂。小玉很喜欢学习，成绩也好，要不是那个阴魂不散的赵大民，她的学习生涯还会留给她更多美好的回忆。小学毕业以后，赵大民去县城读初中，和众多村里的女孩一样，小玉结束了她的学生生涯，从此她就很少看见赵大民，她觉得生活平静和安全许多。
当小玉听到媒人为赵大民提亲的时候，着实吃了一惊，在她的印象中，赵大民不可能喜欢他，所以她以为这不是他本人的意思。小玉觉得应该和赵大民谈一谈。
那天，小玉等在他回家的路上，赵大民一看见她就捂着眼睛“唉哟唉哟”地乱叫，又硬拉着她的手叫揉揉，小玉羞红了脸，使劲想抽回自己的手，赵大民说：“都快成我的媳妇了，怕什么羞。”
小玉又气又急，说：“你读了那么多的书，难道还要接受父母包办的婚姻吗？”
赵大民说：“包办？我不乐意的事情那个敢包办？告诉你，是我想要你。”
小玉告诉他，她已经和别人定亲了。
赵大民说：“不就是那个当兵的吗？你爸已经答应去退亲。”
小玉说：“你是个无赖！”
“你注定是我的媳妇，你躲不掉的！”说着，赵大民就想伸手去抱她，小玉想都没想就一个耳光打过去“你休想！”
小玉他爸果然贪图赵家丰厚的彩礼，想去退亲。小玉又哭又闹都不能改变父亲的决定，后来，经过几天的绝食斗争，父亲终于让步了，他说：“如果洪大兵能马上接你过门，并且拿出5000块彩礼钱，就依你。”
得到这个许诺，小玉马上就想去找大兵妈妈商量，赵大民在村口等着她，说：“别去做这些无为的努力了，他刚刚考上军校，不可能回来和你成亲，那可是他的大好前程。”
一句话说得小玉顿时楞住了。
四
看着小玉沉思着不说话，洪大兵心里直发慌，他几乎要肯定小玉过的不好，他觉得以前母亲告诉他的小玉的情况都是假的。小玉，难道当年你嫁给赵大民另有隐情？红大兵看着小玉，在心里问。
洪大兵读军校的时候意外地收到母亲托别人写给他的一封信（以前的信都是小玉带笔），母亲在信里说：“小玉要结婚了，男方是他们村里的人，家境富裕，小玉过了门就不愁吃穿了，我很为小玉高兴。虽然以前小玉是说给我们家的媳妇，可这些年我一直把她当女儿看待，你也不要想不开，你读了军校，将来在什么地方都说不定，可别耽误了这么好个姑娘。你妹夫叫赵大民，人长得很精神，村里喜欢他的姑娘多着呢，可他就喜欢小玉，大家都说小玉有福气。”
小玉结婚的消息让洪大兵感到很意外，小玉的沉默让他伤心，他觉得这个消息应该是小玉告诉他，可是，小玉却没有只言片语，而且，小玉似乎在故意躲着他，几次回家都没见着。他本想主动去她家看看他，可是母亲拦住了他，母亲自有她的道理，毕竟曾经有过婚约，去人家家里不合适。洪大兵就觉得心灰意冷，觉得小玉太绝情。不过细想一下，他和小玉虽然有过婚约，可这么多年来却从未提起过，他几乎忘记有过婚约这回事，他们相处得更象是兄妹。妹妹有了好的归宿，哥哥应该高兴才对。
小玉依然低着头，红大兵多么希望小玉抬起头来的时候，眼睛里充满了和以前一样的喜悦和快乐，她的忧郁不过是自己的错觉。小玉应该是幸福的。
小玉终于抬起头，她努力使自己高兴地笑，可是她的笑却暴露了她内心的凄楚，她的眼睛里禁不住盈满了泪水。她叫了一声“哥”眼泪终于哗啦啦决堤而出。
“小玉！”洪大兵轻轻握住小玉放在桌上的手，他的眼睛也湿润了“小玉，哥在这儿，有什么话对哥说。”
小玉使劲点着头，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等小玉稍微平静一点，他问：“小玉，这些年你是怎么过的？”
小玉抹干了眼泪，苦笑了一声说：“我也不知道是怎么过的。他真的很爱有时候对我也好，可是大多数时间他更象魔鬼；象魔鬼的时候他也说爱我，他越说爱我就越狠狠地折磨我。”
“为什么会这样呢？我妈一直都说你过得很好，难道她真是在骗我？”
“是我不让她说的，我怕你知道了会做出可怕的事情。他是个无赖，你不值得为他毁了前途。”
“他是怎么折磨你的？”洪大兵紧紧握住小玉的手。
“他打我，他说要把你从我的脑子里打出去。其实，和他结婚以后，在我心里已经把你当成
了真正的哥哥，我是想安安分分做他的媳妇，可无论我怎么说他都不信。我不敢给你写信，你回家我也不敢去见你，甚至不能去见你妈妈。有一次我偷偷去见妈妈，被他知道了，他不仅狠狠打了我，还去威胁妈妈说要让她死得很难看。他是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当时我真的好害怕。”
洪大兵气得咬牙切齿，一拳头砸在了桌上“啪”的一声，咖啡杯摔在地上碎了。
五
小玉抓住洪大兵剧烈战栗的手，看着他一脸怒气，在她的记忆里，哥哥从没生过这么大的气。哥哥对她总是很温和，处处让着她，由着她耍小性子，可是这个温和的哥哥却怒目圆瞪地看着她，看得她的心里发毛，当年她没有给他任何理由，也没做任何解释就退了亲，总觉得很的歉疚。
洪大兵的心里涌出了更多的歉疚，当时小玉独自承受了那么多的痛苦，而他居然不知道，还一直误会小玉贪图对方的家境，他真想狠狠打自己一个耳光。
“哥，是我不好，这多年我不该瞒着你。可我就是怕。”
洪大兵渐渐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他又恢复温和的表情。对了，还没问小玉怎么会来南充？
小玉说：“他染上了毒瘾，我送他来戒毒，这些年我经常来南充，都是来解决他惹下的不同的麻烦，什么打架呀，偷东西呀，都是家常便饭，公公婆婆都快被他气死了，幸好有个乖巧的女儿，多少给大家一点安慰。女儿快9岁了，成绩很好。”说到女儿，小玉的脸上露出点幸福的表情。
“时间过得真快，我们都为人父母了，我儿子5岁，调皮得很。”
他们谈着儿女的趣事，小心翼翼地回避让人伤感的话题，直到咖啡馆打烊。
和小玉慢慢走在街上，牵着她冰冷的手，忘记了刚才的不快，洪大兵心里再一次被幸福的感觉所笼罩。能和小玉这样走一辈子就好了，洪大兵这样想着，转过头看着旁边的小玉，小玉脸上出现了以前熟悉的笑容。
小玉迎着大兵的眼睛，调皮地眨眨眼，甩开他的手，向前跑去，边跑边说：“哥，来追我！”
洪大兵在后面追着：“追到你，你就得给我煮包谷糊糊。”
洪大兵最喜欢吃小玉煮得包谷糊糊，以前他们经常在田坎上追着玩，大兵虽然跑得快，但没有小玉灵活，所以总也追不上。不过追不上也没关系，他还是能吃上小玉煮的包谷糊糊。
听着小玉爽朗的笑声，洪大兵心想，如果小玉是和他在一起，该是一生都有这样的笑声了。
终于追上了，他一把抱住小玉，小玉热热的呼吸在他的脸上，痒痒的，真的和以前一样，十年的光阴突然在他面前消失了，他是十年前的洪大兵，她是十年前的小玉。
他们拥抱在冰冷的夜风中。离别，是的，该是说再见的时候了。洪大兵看着怀里的小玉，闭着眼，显然还沉浸在对过去的回忆中。
“小玉。”
“嗯！别说话，我听见你的心跳，比以前有力。”
“小玉。”大兵无限感慨地抚摸着小玉的头发。
“哥，我要走了，我就住在前面的宾馆里，有时间记着给我打电话。”
“有任何事情记着要告诉哥哥，我的电话号码别弄丢了。”
小玉点着头，一步一步后退着走着，大兵挥着手，说：“去吧。”
六
洪大兵的婚姻在很多人眼里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当年，洪大兵从军校毕业，来到新疆的某个部队当了团教导员。洪大兵长得很俊朗，为人又谦和，是众多女兵追求的目标，可是，他却突然和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农村姑娘结婚了，让所有的人大跌眼镜。
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农村姑娘叫吴淑贞，是团长夫人的老乡。有一天洪大兵被请到团长家吃饭，团长夫人拿出一张模糊的黑白照片给他看，问他这个姑娘怎么样？洪大兵马马虎虎地看了一眼说，可以。团长夫人又说，说给你当老婆成不成？洪大兵以为她在开玩笑，就故意认真地说，我怕配不上人家。
一个月以后，洪大兵正走在回宿舍的路上，团长远远地在他身后边跑边喊：“洪大兵，等一等，你媳妇已经来了，在我家里，快跟我去！”洪大兵猛然想起一个月前团长夫人所开的玩笑，难道这个玩笑居然当真了？洪大兵顾不得身边无数异样的眼光，连忙把团长拉到一旁，说：“开玩笑也要注意影响，你这么大声会让战士们误会。”
团长喘着粗气说：“谁和你开玩笑了，你不记得了吗？你看了人家的照片很满意，现在人家姑娘千里迢迢来了，你该不会这个时候反悔吧？”
洪大兵顿时觉得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虽然他对感情的要求并不高，甚至在内心里一直排斥着那种卿卿我我的爱情，但是要让他和一个即不认识、更谈不上了解的人结婚，他还是接受不了。
他想了想说：“我现在还不想考虑个人问题。别让人家姑娘瞎等。”
团长说：“人家姑娘带着嫁妆来的。”
洪大兵吃惊地看着团长，团长回避着他的眼神。洪大兵马上明白了他落入了一个圈套，这个圈套是团长夫人一手策划的，而这个怕老婆的团长是阻止不了的。
团长呐呐地说：“要不你先看看，说不定你真喜欢？”
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不见不行，不然要不了一天，整个军营都会传遍他洪大兵嫌弃糟糠之妻的消息。他“唉”了一声，跟着团长到他家去了，心里想着，走一步看一步吧，说不定能想出个好办法。
还没进屋，洪大兵就迎上了团长夫人责备的眼神。团长赔笑着说：“找了半天才找着。你别怪小洪，他听说小吴到了，高兴得很，一刻也没耽搁就来见面。”洪大兵一听团长这么说，气就不打一处来，他心一横说：“我是来说清楚的，目前，我还不想结婚。”
吴淑贞端着一盘菜从厨房出来，正好听见洪大兵的话，她放下盘子，拉着团长夫人的手，委屈地哭了，团长夫人立马义愤填膺起来：“整个村的人都知道淑贞来这里结婚的，你现在要人家回去，叫人家怎么有脸做人，你不是把人往死路上逼吗？出了人命我看你咋办！”吴淑贞一听这话，哭得更是厉害。
洪大兵一筹莫展，急得直抓头发，团长把他拉到一边，说：“小吴人不错，老实本分，是个当家的料子，你娶了他不会吃亏的。你看看，还挺漂亮的，听我老婆说，人家可是他们乡里最漂亮的姑娘，说亲的人都踏破了门栏，可她就是想要嫁个军人，找老婆不就是找这个样的吗？”
洪大兵一句话没说，转身就走，这一切发生得太突然，他要好好想想。
洪大兵终于落入了这个婚姻圈套，一半是出于无可奈何，一半是出于自愿。
那天他独自在操场上坐了一夜，除了气愤，他想不出其他可以拒绝的理由，确实，吴淑贞符合作为他的妻子的条件。娶老婆就是要娶一个吃苦耐劳，能干贤惠的女子，要农村的，城市的小姐不好将就。所以那么多青睐的女兵他是一个都没理会，自从和小玉断了婚约，他从不让自己步入感情的漩涡之中，就是湿湿脚也是没有过的，他以为婚姻就是一起过日子，柴米油盐，锅碗瓢盆，感情倒在其次。他想起母亲的来信，不止一次提起他的个人问题，他的婚事一直是母亲的一块心病。那天他想了很多，很奇怪，他居然没想到过小玉，甚至都没出现过她的影子。当太阳从天边升起的时候，他已经决定接受这个婚姻。
婚礼在军营里举行，这个颇具轰动效应的婚礼吸引了大批未被邀请的“观众”作为这场婚礼的总策划师的团长夫人以女方家庭代表的身份高高地坐在台上，而团长是作为男方家庭代表和她坐在一起，大兵的妈妈因为路途实在遥远而未能前来。参加过婚礼的人中有很多都不清楚到底是谁的婚礼，团长夫人穿的一件和新娘同样鲜艳的红色衣服让很多不熟悉的人产生误会。整个婚礼团长和夫人演够了主角，洪大兵和吴淑贞一直表现得很低调，从认识到结婚，他们说过的话不超过十句，所以团长和夫人自然成了他们的代言人，把他们从相识到结婚说得浪漫无比。“闹剧！”在团长问他对婚礼的感想的时候，洪大兵用两个字作了一个恰当的总结。
七
小玉走了，洪大兵独自站在寒风凛冽的街头，他的身体残留的相互拥抱的余温提醒他这不是一个梦。可是这点余温很快就被风带走，被风惊醒的他突然意识到这次相遇会在他的生活中掀起大风暴。“真是梦就好了。”洪大兵自言自语地说着，一边往家里走去。
吴淑贞被开门的声音唤醒，她从饭桌上抬起头，眼泡皮肿地望着洪大兵，讨好地接过脱下的衣服，问：“还没吃饭吧？我去给你热热。”有史以来，这次是洪大兵离家时间最长的一次，显然她被吓坏了。
洪大兵看着这个和自己生活了8年的女人，说实在，这些年他从没仔细地看过她，也没想过要仔细看她。陌生，真是陌生，和自己生活了8年的女人竟然和陌生人差不多，洪大兵脑子里一片空白。
见老公直愣愣地看着自己没有说话，吴淑贞有些慌神了。洪大兵离家的几个小时，她一直忐忑不安，生怕洪大兵因此和她闹离婚。从和洪大兵结婚的第一天开始“离婚”似乎就是弦上之箭，随时都可以射死她。虽然这些年洪大兵对她一直不冷不热、视若无物，却绝口不提“离婚”二字，即使在他生气的时候，可吴淑贞就是没有理由的害怕。她的害怕源于他们没有感情的婚姻。当初在她的同乡姐姐（也就是那个厉害的团长夫人）一手策划下，她如愿以偿地嫁给了一份衣食无忧的生活，更幸运的是还嫁给了一个好脾气的男人，乡里上上下下无一不羡慕她，说她的命好。她也觉得自己的命好，开始的时候她也曾努力想要做个好媳妇，可是久而久之她发现做好做歹对于洪大兵都是一个样，她也自然少了那份讨好的心思。
在她的印象中，洪大兵几乎没有正眼看过她，即使是在新婚之夜，可是，现在洪大兵却用这样的眼神看着她，象看一个陌生人，眼神里写着“不认识”吴淑贞感觉世界末日马上就要降临了，站在她面前的不是他的老公，而是宣布她死刑的神。她咬着下嘴唇，努力使自己镇定，可是眼泪却压抑不住地“吧嗒、吧嗒”流出来。
洪大兵显然没有注意她的眼泪，他很快收回自己的眼光，淡淡地说：“不早了，你先去睡。”
吴淑贞惊讶地抬起头，洪大兵已经不在她的身边，他正向书房走去，她迟疑地张了张口，却不敢问，实在揣摸不透洪大兵的想法，心里七上八下地到卧室里睡去了。当然，这一夜肯定无眠。
洪大兵把自己陷进沙发椅里，至当兵以来第一次忘记了自己的坐姿，他的心情沮丧极了。他还没来得及体会和小玉重逢的喜悦，就被接踵而至的问题所困扰，他发觉，这些年他一直以为正常规矩的生活，其实是一团乱麻，现在这团乱麻正摆在他的面前，叫他如何才能理得清楚？他对这窗外没有星星的夜空深深叹了一气口。
八
吴淑贞轻轻地推门进来，手里端着一杯茶。书房里没有开灯，洪大兵只看见她臃肿的身体向自己移过来，象一团黑影压向他，让他不能呼吸。吴淑贞把茶杯放在书桌上，很小声、很小心地说：“大兵，你就原谅我吧，我保证不再打麻将，专心做家务，专心带儿子，你想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你再相信我一次，好不？”说着，她弯下身子，想看清楚洪大兵的表情。
吴淑贞进来的时候，洪大兵已经恢复了惯常的军人坐姿。第n次听到她的保证，洪大兵觉得她的保证和她的人一样空洞，他不想对她的保证做出什么评论，只想她能快点离开。可是吴淑贞并没有离开的意思，而是一屁股坐在他的旁边，准备开始她的长篇大论。以往这种情况，洪大兵总是表面上耐心听她说，心里想着自己的事。好在吴淑贞只是“噼哩啪啦”说，不会向他提问，说完以后，神色轻松地走开。见她坐在自己的身边，洪大兵浑身不自在，今天他实在没有心情听她的唠叨。他下意识地挪挪屁股，想离她远点。可是吴淑贞并没意识到很想发火，不过还是克制住，只是淡淡地说：“好的，你睡觉去吧，不早了，明天儿子还要上学。”吴淑贞很不情愿地抬起身子，走到门口又回过身问：“要不要我等你？”洪大兵没有马上意识到她语气里的暧昧，挥挥手作为回答，当吴淑贞关上门的时候，他才想起，他们已经有很久没有做夫妻之事了。
才结婚的时候，洪大兵也有过疯狂的时候，不过，激情很快减退，以后的夫妻生活就像例行公事，成了可有可无的内容。感情生活似乎从来就不是他生活的主要部分，如果不是白小玉再一次出现在他的生活中，也许他会一直以为他的感情生活很正常，就这样一直生活到终老。
今天真是非同寻常的一天，走出生活的常轨，遇见了早已“忘记”的白小玉，打开了他准备尘封一世的感情，突然而至的感情像脱缰的野马，完全不受他的控制。他在大街上抱着小玉，他感受到内心的狂热，那一刻，他想让时间停止，想永远都这样抱着她，保护她。如果和他结婚的是白小玉，他的感情生活一定不再是可有可无的东西，而是他生命的全部。想到白小玉，洪大兵不禁心潮澎湃，一股暖流在身体里回旋，让他感觉很舒服。可是舒服没维持多久，吴淑贞刚才回头看他的眼神突然出现在他面前，那种期待几年来从来没有改变过；即使没有看见，也能感觉到。
在吴淑贞心目中，他一直是好丈夫，这些年他的收入全额上缴，而且从不过问钱的去处，这是她引以自豪的，在所有的随军家属中，能享受这种待遇的寥寥无几，让很多人羡慕不已。更难得的是他的脾气好，从不和她发生正面冲突，心里有气，最多出去走走，更不用说动手打人了。每每她看到其他的夫妻吵得天翻地覆，姐妹们向她哭诉的时候，她就暗自庆幸自己找了个好老公，背地里感谢了无数次神灵。可是，自从儿子上了幼儿园，原来忙忙碌碌的生活中突然出现了一大片空白的时间，开始的时候她看连续剧，可是一集5毛的租金让她觉得心疼，看了几部就不看了。正好这个时候，干休所里流行打麻将，特别是她们这一群无所事事的家属，她旁观了几次就学会了，然后试着打了几次，没想到手气特别的好。在麻将桌上她找到了从未有过的成就感，给了她不同于平淡生活的另一种感觉。
洪大兵想到吴淑贞，心里涌出从未有过的歉疚，他对她最大的贡献就是让她吃饱穿好，除此，他从未在乎过她，从未有过感情上的付出，他不了解她，也没想到过要去了解她，是的，她是一个陌生人，一个熟悉的陌生人，在他的感情生活中如同空气一般透明，怪不得他想不起她的模样。可是为什么会这样呢？难道是因为小玉？洪大兵想着，可是这些年我是真的没想过她，难道是她一直停留在我心里，而我没有意识到？是的，一定是这样。小玉呀，当年你为什么不告诉实情？让我们彼此都生活在错误中这么多年。小玉呀，哥该怎么办？
九
不知不觉天以放亮，隐隐的阳光预示着今天是一个好天气，书房外一片寂静，这个时候儿子该起床了。
洪大兵走进儿子的房间，吴淑贞挨着儿子，已经醒来，也许压根都没睡着。她看见他进来，对他摆摆手，小声说：“今天是星期六，让小兵多睡一会儿。”洪大兵轻手轻脚退出去，是星期六，怪不得没有吹号声，我是糊涂了。洪大兵拍拍自己的脑袋。
洪大兵离开家，在干休所里慢慢散着步。冬日早晨的阳光像一缕温柔的目光穿透薄雾，特别像小玉的眼睛，他似乎听见了小玉的声音“哥！来追我！”这时手机响了。
“哥，是我，小玉。”
“小玉，最晚你睡得好吗？”
“睡得很好，好多年没这么香地睡过了，没有噩梦的睡眠真好。”小玉的声音很柔软，很满足。
“哥带你去玩玩？”
“不了，我马上就要回去，家里打电话来催，女儿好像病了。”
“哥去送你。”
“不用了，过一段时间我还会再来。有空我就给你打电话。”
洪大兵还是去了车站，当他找到小玉的时候，车子已经开动，小玉探出身子挥着手，对他喊着话，泪水横飞，可是，话还没传到他的耳边就被风吹散了。洪大兵失落地站在喧闹的风中，看着小玉的身影越来越远，他很想追过去，把她的影子留住，可是，即使留住了，小玉将以何种身份出现在他的生活中？为什么小玉不是他真正的妹妹，这样他至少可以以哥哥的身份保护她，爱她，让她无忧无虑地生活。洪大兵的眼睛湿润了，一滴眼泪从他的眼眶逃出来。离别怎么这么伤感？好像永远都不可能再见了。不会的，小玉说过一段时间还会再来，等下次她再来的时候，我也许就想出解决她目前处境的办法来。洪大兵这样想着，心里总算有点安慰。
回到家里，儿子已经在吃早饭了，看见他进屋，放下碗就扑过去，搂着他的脖子，说：“老爸，今天带我到什么地方去玩？”
“你呀，就知道玩。”洪大兵在儿子脸上亲了一口。儿子胖呼呼的，笑起来和他很像。儿子永远是他心中的骄傲，只要看见儿子，什么烦心的事情都没有了。儿子沾满牛奶和面包粒的嘴在他的脸上像小鸡啄米一样，弄得他满脸都是，洪大兵开心地笑了，从昨天到现在，这是他第一次开心地笑。
吴淑贞从他手里接过儿子，说：“我带儿子出去玩，你在家休息。”然后又和儿子商量：“小兵，今天想到什么地方去玩？”儿子从妈妈的怀里挣脱出来，又扑进洪大兵的怀里，坚持地说：“我要爸爸带我去，爸爸，你带我去吧，我们去坐海盗船，妈妈不敢坐。”
洪大兵把儿子放在餐座旁，看着吴淑贞，说：“吃完饭我们一家人一起去。”
儿子“哇！”的一声欢呼起来，吴淑贞也一脸诧异地看着他，一家人出去玩，这是他们家从未有过的，洪大兵自己也觉得奇怪，为什么会说出这样的提议？这一顿早餐，老婆和儿子吃得欢天喜地，洪大兵却是心猿意马。
这么多年来，他一直忽略了生活中很多重要的东西，老婆之所以沉迷于麻将，完全和他的忽略有关，他觉得自己是一个失职的老公。还有小玉，他最觉得歉疚的人。当初不能坚信小玉的感情是他今生所犯的最大的错误，这个错误让小玉多年来一直生活在不幸之中。我不能再让这样的生活持续下去，洪大兵对自己说，同时，一个计划在他的脑子里慢慢形成。
吃过早饭，老婆已经端上泡好的新鲜茶水，一口清香的茶叶入口，洪大兵顿觉精神一振，茶叶的味道很熟悉，很亲切，对了，家乡的茶叶。他又喝了两口，吴淑贞说：“这是妈妈托人带来的，就知道你喜欢喝。有空我们还是带着小兵回去看看，妈一个呆在乡下怪冷清的。”搬到这个三室的新家里，大兵一直要求妈妈和他们一起过，可妈妈就是不乐意，他们结婚8年来，妈妈只在生小兵的就来过一次，对媳妇不冷不热，客客气气，明显地不喜欢。大兵带着吴淑贞回过几次老家，妈妈更是毫不掩饰地表现出敌意，一到睡觉的时候就拉着大兵说话，看不得大兵和媳妇有任何亲近的举动。好在吴淑贞大大咧咧，对婆婆的态度一点不往心里去。按理说，吴淑贞作为媳妇还是做得很不错，逢年过节总忘不了给婆婆带钱、带礼物回去，大兵妈妈应该没有不喜欢的道理。有一次大兵问妈妈，妈妈说：“这个女人玩心机和你成亲，不地道，你以后少带她回来，省得我被人家笑话。”想到这里，洪大兵对吴淑贞说：“下个礼拜我一个回去就行了，天太冷，儿子容易感冒。”
淑珍的“哦”了一声，就去准备出门要带的东西，洪大兵收拾桌子洗碗，然后洗了一个澡，他拼命地想着小玉说话的口型，想猜出小玉对他喊的是什么话，猜来猜去就猜出一个字“哥”
十
小玉的身影伴随着洪大兵回乡的路，洪大兵一路走来，一路回忆，越发感觉到小玉在他心里的分量，那是融入他的生命里无法剥离的，有了她，生命才完整。
儿子的归来让大兵妈妈喜出望外，自从成家以来，儿子一直没有独自回过家，有个不太喜欢的儿媳呆在身边，总觉得连说话都不方便。
“也不带个信说你要回来，我也好准备准备，给你弄点好吃的。”大兵妈妈一面责怪着儿子，一面倒开水，找毛巾。等儿子洗完脸，坐下来喝上几口热茶，她才问：“儿呀，这次回来是有事吗？”
“没事，就想看看你。妈，你还好吧？”
“我好着呢，地里的活都包给人家做，没事我就天天去打腰鼓，纽秧歌，你就别操妈妈的心了。”
“妈，我还是想接你到城里住，你一个人住这里我不放心。”
“妈在这里生活了一辈子，不想挪地方，你回来看看我就行了。”
“妈，你干嘛总那么固执？你就听儿子一次行不行？”大兵很多次这样请求了，每次妈妈都不同意，按理说，能跟着儿子一起过，大兵妈妈应该高兴才是，大兵实在不理解母亲的固执。
大兵妈妈一听，立马站起来，指着门外说：“如果你这次回来是劝我跟你走的话，你最好马上就走，你这些话我不爱听。”
“好了，好了，我不提，我不提，妈，你别生气了！”大兵重新把妈妈拉着坐在火炉旁。
“妈，我见到小玉了。”
一听这话，大兵妈妈一愣，差点把手里的热水袋掉地上。她希望永不见面的两个人终于还是见面了。
“命呀！这就是命呀！”说着，眼泪就流下来了：“我苦命的小玉，你见着你哥了又能怎么样？”
“妈，小玉的情况你都知道？”大兵问。
“儿呀，你别怪妈瞒着你，当初是小玉不让我告诉你，而且，赵大民那么凶，你不是他的对手。小玉她爸横竖要退婚，人家的闺女，我那做得了主？不过那个赵家确实不错，那晓得赵大民是个败家子。小玉跟着她没少吃苦。”
“当时的情形你不告诉我我不怪你，可是小玉以后的境况你该告诉我呀！”大兵忍不住责备母亲。当初是因为他的误解才使小玉堕入了一个无望的婚姻，如果他知道了真相，一定不会让她吃这么多年的苦。
大兵妈妈不做解释，只是一个劲地哭。小玉像她女儿一样，她怎么不心疼！这些年她独自守在乡下，不跟着儿子过，就是想随时知道小玉的消息，如果小玉真有过不下去的那天，她想拼了老命去保护她。她不想告诉大兵，是因为大兵是他唯一的儿子，她不想小玉的事情影响到儿子的生活和工作，赵大民是个混子，逼急了什么都做得出来。
见母亲抹着眼泪，大兵后悔说出那样的话，一个劲地向母亲道歉。母亲说：“既然你们见面，有些东西也该给你了。你等着！”
大兵妈妈捧出一大堆东西放在桌上，有衣服，有鞋袜，还有几封信。
“这是这些年小玉准备带给你的。这双鞋是你结婚时小玉亲手做的，本来准备给吴淑贞做一双，可是不知道尺码。这件西装是小玉到新疆前给你买的，后来因为那个败家子的缘故没去成，要是他们去了新疆也许就好了。这些小衣服是小玉给小兵做的。还有这些信，你自己看吧。造孽呀！老天既然不让你们在一起了，为什么还要让你们见面？”大兵妈妈摇着头：“这下子小玉更苦了。唉！”
洪大兵拿着小玉写的信，心想，怎么小玉就没提起过有东西放母亲这里呢？她一定以为妈妈已经给了我。信封上没有字，洪大兵想象着小玉偷偷摸摸写着信，偷偷摸摸托人带给妈妈，然后满怀着希望，等待着哥哥去救她。每封信都很短，装在信封里薄薄的。小玉只读完小学，当兵的时候他带回一些书籍要小玉学习，小玉把书紧紧抱在怀里，稚气的脸上露出认真的表情，她说：“我会好好学习，可以把给你的信写得好点。”刚开始小玉的信就像在写小学作文，里面有很多“豪言壮语”常常让大兵忍俊不已。“做雷锋似的好战士，为共产主义事业奋斗终身！”想着以前小玉的信，大兵不禁会心笑了。
信上没有日期，大兵随便打开一封。
哥：
我又偷偷给你写信了，上周在集市遇见妈妈，妈妈说你结婚了，还把你们的照片给我看，嫂子很美丽，我很高兴。
回到家里我却哭了，我不知道为什么会哭？我想，你结婚，我哭了不吉利，所以我就忍住了。我又想，你结婚了我该送点礼物给你，我给你们做两双鞋吧。不过时间可能要久点，因为我只能偷偷做，让他看见了不好。
哥，你结婚我真的很高兴！
小玉
大兵又打开一封。
哥：
他又打我了，我的腿骨折了，打着石膏，好在肚子里的孩子没事。妈妈来看我，他不让妈妈进来，妈妈和他吵了起来。妈妈终于没能见到我。
骨折了也好，他就不可能再打我，肚子的孩子也就不会受伤了。
哥，我很想你！他说要把你从我的脑子里打出去，可是他越打我就越是想你。如果你真是我哥，我就可以告诉你，可是我不敢让你知道，我写给你的信放在妈妈那里，妈妈不会给你的，我知道。
小玉
看了小玉的信，大兵忍不住哭出声来。听到大兵的哭声，大兵妈妈过来抱着他，也哭了：“大兵呀，你知道了就救救小玉吧！”
“妈，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你准备瞒我一辈子吗？”
大兵妈妈给大兵抹着眼泪，说：“儿呀，我们和小玉非亲非故，她家里的人都不管，我们怎么凭什么去管？妈是怕你们两个毁在那个混蛋手里。”
“妈，你怎么这么糊涂，这种事情可以找妇联。”
“去找过，每次都是那个混蛋写一份保证书就完结，回去以后打得更凶。”
洪大兵抹干眼泪，即使不能给小玉一个幸福的生活，至少也要让她从这个不幸的婚姻中解救出来，洪大兵觉得这是他义不容辞的责任。他对母亲说：“小玉一直叫你妈妈，叫我哥哥，我们就是她的娘家人，我会想办法。妈，你还是跟我走吧，我需要你。”
“不是妈不想跟你去，只是我走了，小玉怎么带信给我？”
“妈，你不用担心，小玉留了电话号码，你可以给她打电话。赵大民在戒毒，他不会知道的。”大兵拨通了小玉的电话，大兵妈妈激动地拿着手机，等着小玉，电话响了很久都没人接听，大兵又拨了一次。
“喂？”大兵妈妈听见了，激动地说：“是小玉的声音，真的是小玉小玉的声音！”
大兵提醒妈妈：“妈，快给小玉说话。”
大兵妈妈紧紧握着手机，大声说：“小玉呀，我是妈妈。”话没说完，眼泪又下来了。电话的另一头小玉也在哭。“闺女呀，别哭了，妈也不哭了，这么久你也不给妈妈带个信，你要让妈担心死呀！”说着，刚止住泪又下来了。
看着妈妈哭得一塌糊涂，大兵轻轻拉了一下，小声说：“妈，小玉听见你哭会难受的。”母亲使劲点点头。
“妈妈知道你想着我，小玉呀，放心吧，有妈在，有你哥在，你不要怕那个混蛋，你哥说会想办法。”说完，妈妈把电话拿给大兵：“小玉叫你听电话。”
“哥，我的事你别担心。以后我给你打电话，叫他家的人听见了不好。我挂了，他们回来了。”
大兵妈妈拿过大兵的手机，仔细看着，说：“这东西可以找到小玉，你去给我弄一个。”
十一
大兵妈妈的到来让吴淑贞喜出望外，更难得的是从来没给她好脸色的婆婆居然满脸堆笑，她看着大兵，一副受宠若惊的表情。吴淑贞把婆婆请进她匆忙但很仔细布置的房间，婆婆肯来和他们一起住，就意味她不仅是大兵的老婆，还是洪家的媳妇了，这可是她很多年的愿望。
婆婆的到来让家里一改往日沉闷的气氛，关键的是大兵的心情好了，吃饭的时候居然称赞她菜做得好吃。婆婆也对她嘘寒问暖，一个劲地对她说这些年辛苦她了。这一切来得太突然，让她觉得虚幻不真实。晚上两人做了很久没做的“功课”以后，她忍不住问：“婆婆怎么突然愿意跟我们住了？”
大兵说：“我正要和你商量，妈妈想在城里找点事情做，我想干脆卖个铺面，让妈做点小生意。这些年我们攒的钱可能也够了。”
一说到钱，吴淑贞不自在起来，她吱吱唔唔不知是同意还是反对，大兵着急了：“你到底是什么意见？同意还是不同意？”
吴淑贞还是吱吱唔唔，眼光躲闪着。她害怕到了极点，这是她最怕大兵知道的事，他们全部的积蓄，在这几年时间里几乎全借给了她的大姐，也就是撮合他们婚事的团长夫人，大姐是她的恩人，大姐开口她怎么好拒绝？先是炒股，后来是做传销，每次都说很快就还钱，还说要给她高于银行几倍的利息。大兵从来不过问钱的事情，突然问起，叫她如何回答？大兵看见老婆不自然的表情，心里不禁“咯噔”一下，这笔钱对他太重要了，关系着小玉的未来，千万别出什么意外。也许是老婆守财，不愿拿钱出来，他安慰着自己，稍微稳定了一下情绪，尽量用平静的语气说：“这是妈的心愿，我不想让妈妈以为我这当儿子的不孝顺。”
“大兵，我那有什么意见，可是我们现在没钱了。”吴淑贞一边说一边用余光观察着大兵的表情。大兵黑着脸瞪着她，瞪得她心里直发毛。“是大姐借去了。她说要很快就还，可是”
“全部？”
“本来还有一万多，上周她来借走了，她说，如果不借给她，她只有死路一条。我就借给她了。大兵，我没想到妈妈要用钱。明天我就找她要。”
“你最好要回来，不然。哼！”大兵从床上起身，抱起一床被子去书房。他怎么也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情，把他全部的计划都打乱了。本来他是打算买个铺面，小玉离开赵家也好有个容身之处，而且有母亲和她一起，他觉得这是最好的安排，母亲也绝口称赞。可是现在。“唉！”洪大兵瘫坐在书房里一筹莫展。
母亲推门进来，坐在大兵身边，大兵靠在母亲怀里“妈，我对不起小玉，我恐怕帮不了她。”
大兵妈妈抚摸着儿子，轻声问：“儿呀，发生什么事情了？”
大兵把吴淑贞借钱的事情说了，妈妈说：“把钱要回来不就行了。”
大兵说：“谈何容易呀！淑珍的这位大姐胡乱折腾，到处欠债，去年团长也和她离了婚，现在人不知去向，就是找着了，她那有钱还呀！”
“大兵，别着急，我们另外想办法，没有过不去的坎。”
书房的门突然推开了，吴淑珍披头散发地冲进来，一下子跪在他们面前，手里拿着几张纸。她哭着说：“大兵，妈，我对不起你们，我犯了不可饶恕的错误，你们随便怎么处置我！”然后她又向着大兵说：“大兵，你可别不要我，你要不要我，我就活不下去了！”大兵皱着眉头，摇摇头，把头偏向一边，不去看她。吴淑贞见大兵不理她，就拉着大兵妈妈的手，紧紧地，象拉着救命的稻草。“妈，这些是借条，我明天就去找她，我发誓一定把钱找回来。妈，你叫大兵不要和我离婚。妈，我求你了！”
大兵妈妈把媳妇拉起来，吴淑珍固执地跪在地上不愿起来。大兵妈妈叹了一口气，对儿子说：“你叫她起来吧，老这样跪着也不是办法。”
“你给我滚出去！”大兵突然爆发出雷霆似的吼声。
十二
天亮了，大兵看着黑暗的退去，心里却没有一点光亮，妈妈一直握着他的手，眼圈也是红红的。
门推开了，小兵站在门口，揉着眼睛问：“妈妈在那里？”
“妈妈不在？”大兵有些意外，他起身到厨房、到厕所里去看了看，果然没人，昨晚没听见开门关门的声音，她什么时候出去的？洪大兵想到他昨晚的那一声巨吼，大兵心里打了一个颤，她会不会想不开？
“你出去找找。”大兵妈妈也有些发慌。
大兵急急慌慌地出门，像一只无头的苍蝇，不知该往什么地方去找。到了楼下，他想起了什么，又折回身，急步上楼冲回家。直接进入卧室打开衣柜，衣物都在，他又打开抽屉，钱也在。房间也和往日一样，没什么变化。
大兵妈妈和小兵也跟着他进屋，小兵看见他翻箱倒柜，觉得很有趣，说：“妈妈在和我们躲猫猫吗？我帮你找。”
大兵说：“是呀，你到厨房里去找找，看看妈妈在不在。”
支开小兵，大兵对妈妈说：“她什么都没带。”
“那她一定没走远，你先到她平时爱去的地方找找。”大兵妈妈说。
“我不知道她平时爱去什么地方，好像她没提起过。”大兵颓然地一屁股坐在床上。
“她平时和什么人在一起你总该知道吧。”
“我只知道爱和她打麻将的几个大姐，可是她们除了打麻将好像没什么交情。我打电话问问。”大兵拿起电话，周末的早上，大多数都还在睡觉，对他的这个电话很是意外，以为他是因为打麻将的事兴师问罪来了，所以，一听他自报家门以后，都表白说很久没找淑贞打了。大兵放下电话，看着母亲，没了主意。
小兵一跑一颠地进来，扑进大兵怀里，说：“爸爸，妈妈不在，她时不时躲外面去了？你带我去找。”
大兵妈妈把小兵抱过去，说：“刚才妈妈打电话，说她有点事，让爸爸一起去。”边说边给大兵使眼色，大兵点头附和着，说：“小兵乖，在家听奶奶的话，爸爸妈妈很快就回家，给你买一个大大的礼物。”
大兵再一次出门，但他依然不知道该到什么地方去找，他拼命在脑子里搜索有关淑贞的信息，昨晚她进来说什么了？好像说要找大姐要钱，她会不会去找大姐？可是大姐早不在南充了，那她会不会去找团长？他们虽然离了婚，他可能知道她的行踪。想到这，他心里有了谱，直往团长家而去。
团长现在已不是团长了，他转业到地方，是税务机关的一个小科长，虽然同在一个城市里，却难得一见，几乎是断了来往。两个夫人倒是走的近，可是淑贞知道他讨厌大姐，在他面前从不提及。
他打的到了税务局，幸好办公楼和宿舍在一起，他到门卫处去打听，团长出差了，他刚要离开的时候，门卫突然说：“刚才一个女的也在找她。”大兵急切地问：“是不是个子很高，胖胖的，眼睛一个大一个小？”
“好像是吧，没仔细看。”门卫回忆着说。
一定是她。大兵又问：“她往那个方向走了？”
门卫左右看看，往右边指了指。
洪大兵看着无数的街口，顿时失去了方向，天！她又会到那里？
十三
洪大兵在大街上漫无目的地走着，希望在某个街口，某个商店突然发现吴淑贞的身影，来来往往的陌生人，大街上特有的噪音，让他的头发晕。不知不觉他走到了江边，就是在这里他遇见了小玉。一想到小玉，他的心里涌出几许悲哀，没想到还没开始帮她，自己的生活就已经是一团糟了。洪大兵对着平静的江水，深深叹了口气。
手机响了，小玉在电话里说：“哥，他从戒毒所里逃出来了。”大兵从小玉的话音中听出了她的害怕。
“小玉，别怕，哥正在给你想办法。”
“哥，我是不是给你添麻烦了？”
“小玉，你怎么这么想？妈也在我这里。妈心里可疼你了。”
“我也想妈妈，我都有好几年没见着她了，她好吗？”
“身体很好，就是想你。”
“哥，有时间我想看看妈妈。”小玉停了停，又说：“我怕没有机会到南充，他回来，我就没自由了。”大兵握着电话，不知说什么好，想着小玉又要过饱受虐待的生活，而自己却无能为力，他的心里难受到了极点。
突然他发现远远的江边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好像是淑贞。他对着电话说：“小玉，哥有点事，记着有空打电话。”
洪大兵跑近点仔细一看，果然是她，她在离水很近的地方徘徊着，似乎随时准备跳进水里。洪大兵甩开步子跑过去，从身后一把抱住弓着身子准备下水的老婆。老婆臃肿的身体在他怀里拼命挣扎：“非礼呀！非礼呀！”差点把他摔在地上。
“叫什么叫，是我！”大兵又气又好笑，松开手。
吴淑贞好久没回过神来，看着他的时候脸上还保留着惊恐的表情。
“干嘛呀，一声不吭，想吓死我？”
“我以为你想不开跳河。”
吴淑贞的表情由惊恐变成惊讶，她往地上唾了几口，说：“不就吼我两句，也不至于要跳河。”
“你也是，一大早出去都不说一声。”洪大兵心想，好象是反应过激，以淑贞“坚强不屈”的个性来看，天塌下来也不会跳河。
“我怕你再骂我，不敢告诉你。我去找团长，可是他不在。”
“你找团长有什么用，他们不是离婚了吗？”
“一夜夫妻百日恩，她的事情团长不会不管的。”淑贞胸有成竹的样子。除了打麻将，老婆的思维从来都是这么简单。
“走吧，妈在家着急着呢。”
“先给妈打个电话。”
“妈还不会用电话。”
“你也有糊涂的时候，妈不会，小兵会。”大兵哑然失笑，脑子的事情实在装得太多。他拨通家里的电话，把手机递给淑珍。
“小兵，是妈妈。你告诉奶奶，爸爸妈妈马上就回家。”
路过商店大兵给儿子买了一支枪，是儿子想了很久的冲锋枪。想到儿子拿着冲锋枪高兴的样子，大兵心里酸酸的，他不能预料事情会怎么发展，会不会对儿子造成伤害？
回到家里，大兵妈妈已经做好午饭，看见媳妇一脸的愧疚，就安慰说：“别着急，大兵会想办法的。”淑贞点点头，帮着摆上碗筷。这一顿饭除了小兵因为意外得了冲锋枪，兴奋地不停地说话外，其他的人都闷闷地各自想着心事。
大兵想到小玉的电话，想到小玉流露出的害怕，想到小玉遭受虐待而无人保护她，他就食不下咽，母亲理解地看着他，淑珍小心地偷偷晃上一眼，心不在焉地喂着儿子，直到儿子包了满满一口饭，一个喷嚏全喷出来。然后大家一起忙着收拾，收拾完后谁都不再吃饭。大兵妈妈和淑珍争着洗碗，后来婆媳俩共同合作，大兵看见她们俩都有些别扭，不是走路撞着，就是在争什么事情做，大兵实在看不下去，把她们从厨房敢出去，挽起袖子亲自收拾起来。婆媳俩都觉得没趣，各自回屋去了。
十四
大兵收拾完，来到母亲的房间，母亲正在抹眼泪，看见他进来，背过身子擦干眼泪。
“妈。”大兵叫了一声。
母亲让儿子挨着她坐着，说：“儿呀，当妈妈的没用，帮不了你，不过这些年你给我拿的钱，还有小玉带给我钱我存在银行里，有三万多，你先拿去，看够不够？”
“妈，那是你养老的钱，我怎么忍心用？妈，你别担心，我会想办法。”大兵握着妈妈的手，妈妈从20几岁开始守寡，无论生活怎么艰难，从不亏待他，他是村里读书最多的人，他有今天，全靠母亲的支持。可是，自从他结婚以来，却很少关心过母亲，让母亲一人在乡里呆了那么年，洪大兵一想到这些，觉得自己最对不起的就是自己的母亲，而现在，母亲该享清福的时候，却发生这样的事让母亲担心难过。
大兵妈妈抚摸着儿子的头，微笑着说：“妈妈老了，要那些钱也无用，如果这些钱能救小玉，我也心安了。看着你们能过上安宁的日子，妈就开心了。”
“妈”大兵把头靠在妈妈的膝盖上，象小时候一样，大兵的心里得到片刻的安宁。
接下的日子，一家人都在忙碌中，淑贞天天去守着团长，大兵和妈妈找着适合的铺面。只有晚上，小兵从幼儿园回来，大家才坐一起吃顿晚饭，气氛一如既往的沉重。大兵搬到书房里，淑贞也不敢过问。
很久没接到小玉的电话，大兵妈妈每天都要问有没有小玉的电话，母子俩都很担心。如果赵大民真回家，小玉恐怕没机会给他们打电话，她过得是什么样的生活，他们都不敢去想。
这天，他们找到了一个合适的铺面，离家很近，和铺主很快就达成协议，签了合同，交了押金和一年的租金，大兵妈妈的养老金已所剩无几，好在这个铺面以前有人做过，只需做少许的打理，就可以开张。大兵把房子抵押，在银行贷了点款，启动资金应该够了。大兵对妈妈说：“等以后赚了钱，就买个铺面，小玉的生活一辈子都不用愁了。”
忙完这一切，天气也渐渐暖和了，到处都是春意盎然的样子，大兵心里充满了喜悦，接下来的问题就是，怎么去把小玉接过来？大兵想了很多种办法，苦于不能和小玉商量，所以迟迟不能决定。这天，他决定冒险给小玉打电话。
大兵拨通小玉家的电话，然后把话筒递给妈妈，他小声扎咐母亲：“如果不是小玉接的电话，你就把电话挂了，”妈妈点点头示意他已经明白了。
一会有人接电话，妈妈很快把电话挂了，不是小玉。
妈妈说：“这样也不是办法，我想这样行不行，我冒充小玉以前在乡下比较要好的姐妹，隔了那么多年，他们恐怕也听不出来。”
大兵想了想，没有其他办法，只有冒险一试了。
再次拨通电话。
“我是小芹，我找白小玉。”大兵妈妈说。“你是阿姨吧，你还记得我呀。”大兵妈妈捂着话筒小声对大兵说：“是赵大民的妈妈。”
“小玉在家吗？最近我准备到阆中，想去看看她。”大兵妈妈继续说。突然她的脸色一下子变了，话筒从手里掉落下来。大兵赶紧把话筒抓在手里继续听。
“上周发生的事，我们也没想到，街口处车子本来就多，她跑得又急”大兵一下子跌落在地上，泪如泉涌。大兵妈妈大叫一声“我的小玉呀！”终于也哭出声来。
十五
小玉飞快地跑着，象一只受惊的兔子，她要逃离那个让她总是做噩梦的地方。她的手里提着一个很大的包，让她的奔跑显得很吃力，但她还是努力地尽量快跑，因为只要坐上了到南充的汽车，她就安全了。赵大民并没有追上来，昨天晚上，他抢走家里仅有的一点钱，早上她偷偷逃离的时候还没回家，可是小玉偏偏感觉他就在身后追着，他的声音就在耳边：“看我不杀了你！”小玉忍不住回头去看，身后一个认识的人也没有，满街的陌生人让她稍微放心，可是，她依然不敢放慢步子。离车站还有很长一段路，一旦被他发现，他很快就会追上来。
走到离车站最近的一个十字路口，小玉停下来喘了一口气，看着从车站不断驶出的车，这些车子会带着她到南充，她的大兵哥哥会收留她，会给她一个安全的住处。她重新拿起放在地上的包，准备过街。突然，她看见不远的杂货店里有一个让她恐怖的背影，她本能地逃离，她向街对面跑去，来来往往的车辆会挡住他的视线。小玉一边跑，一边回眼望，她的心里充满了恐惧，赵大民的身影在她眼前无限放大，直到听见一声巨响，她还没意识一辆迎面的卡车把她撞飞起来。她只觉得眼前很亮，身子很轻，大兵哥哥在亮光中向她伸出手，对她说：“到哥这里来，哥会保护你。”她轻轻牵动嘴唇，笑着叫了一声：“哥”然后就堕入永远的黑暗中。
大兵站在小玉的坟前，想象着小玉遇害的一幕，小玉的女儿笑笑紧紧牵着他的手，仰着头望着他的大兵爸爸。
昨天他和母亲赶到阆中，好不容易找到赵大民家，敲着半天的门都没人应，正要离开的时候，一个微弱的声音从里面传出，大兵撞开门，冲进屋里，借着微弱的光，大兵看见堂屋的地上捆着两老一小三个人。大兵和母亲赶紧解开绳子，小女孩已经昏迷过去，两个老人虚弱得也说不出话来。大兵把他们分别抱到床上，大兵妈妈四处寻找食物。大兵把他们带在路上没喝完的矿泉水给喂他们喝了，又在口袋里搜到一颗小兵吃的糖放进小女孩的口里。大兵妈妈已经升好火熬粥，粥的香味飘进来，让两个老人有了点精神，他们微弱地到了声谢谢。大兵问：“这里是不是赵大民的家？”老人点点头。大兵看了看苏醒的小女孩，活脱脱小玉的模样，惊吓地瑟缩在床上，大兵把她抱在怀里，轻声叫她别怕。
大兵妈妈端来熬好了的粥，等他们喝完才问：“谁捆你们的？”
两个老人老泪纵横，回答说：“是那个不孝子。”说着拉着大兵妈妈的手说：“谢谢你们了，我们认得你，那年你到我们家来看小玉。”他们又看看大兵问：“你是大兵吧？”大兵点点头。
小玉刚过完头七，一直没露面的赵大民回来了。一回到家里就找他们要钱，他们不给，他就用绳子捆住他们，然后翻箱倒柜寻找，把家里仅有的一点钱拿走，还拿走了房产证，走的时候恶狠狠地说：“你们喜欢白小玉，就下去陪她吧。”
“他是个禽兽，他害死了小玉。我们对不起小玉呀！”大兵顺着老人的目光看见堂屋的柜子上赫然摆着小玉的骨灰盒，刚才忙着救他们没看见。大兵奔过去抱住骨灰盒，压抑住哭声，却压抑不住眼泪。他紧紧抱着，在心里说：“小玉，哥来了，哥来接你了！可你为什么要走？你把哥独自留在世上，哥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大兵妈妈也哭着说：“小玉呀，我可怜的女儿！你太狠心了，你也该让妈看上一眼再走呀！”
“是哥不好，那天哥听出了你的害怕，可是哥没及时去救你，哥不该有那么多的顾忌呀！小玉，哥后悔！”
洪大兵悔得肠子都要断了的时候，一只小手伸过来拉着他，笑笑问：“叔叔你为什么要哭？”
大兵抱起笑笑，酷似小玉的眼睛正看着他，大兵说：“叔叔是你妈妈的好朋友，她走了，叔叔难过。”
“奶奶说，妈妈走了爸爸就打不到她了。所以笑笑不哭。叔叔你也别哭了，妈妈听见会不高兴的。”笑笑给大兵擦干眼泪。
笑笑对大兵有着天然的亲近，她一直跟在大兵的身旁，不是拉着他的手，就是牵着他的衣角。笑笑太象小玉了，特别是她歪着头看他的时候，让他觉得仿佛小玉不曾离开。
大兵一直陪在两位老人身边，大兵妈妈张罗着为他们熬汤炖菜滋补身体，两位老人很感动。吃过晚饭，两个老人突然给大兵和妈妈跪下，大兵赶忙扶起，老人怎么也不愿意起来，还把笑笑拉过来跪在一起。笑笑奶奶说：“大兵，你看在小玉的份上收下笑笑当女儿吧。我们没有能力带她，也不能保护她，小玉最疼她的女儿，如果她再出什么事情，在九泉之下我们也无法向她交代呀！”爷爷忙怂恿笑笑叫“大兵爸爸”大兵看看妈妈，妈妈点点头。于是大兵抱起笑笑，笑笑很自然地叫了一声“大兵爸爸”
认下这个女儿，大兵心里多少有点安慰，他总算能为小玉做了点事情。大兵妈妈问他们有什么打算，他们表示要等着赵大民，和他同归于尽。笑笑爷爷说：“我们已经山穷水尽，没活路了，再不能让那个混蛋害人。”
大兵说：“还是让法律制裁他，我们报案吧。”
大兵妈妈也符合：“天无绝人之路，你们可不要陪上自己，笑笑已经没了妈妈，她不能再失去爷爷奶奶。”他们看着笑笑，笑笑已经在大兵怀里睡着了。他们抚摸着笑笑，禁不住老泪纵横。
大兵妈妈拉着笑笑奶奶的手，说：“我在乡下还有几间破房，如果不嫌弃就将就着住住。我现在跟着儿子，只是抽空回去看看。”
“已经给你们添了这么多的麻烦，我们实在过意不去！”笑笑奶奶说。
“笑笑是我的女儿，我们就是一家人。你们如果拒绝就是见外了。”大兵也说。
当晚他们就收拾好行李，大兵征得两位老人的同意报了案，第二天一早带着小玉的骨灰回到乡下，把小玉葬在他们屋后的山坡上。
小玉，还记得吗？以前我们坐在这里看星星，看月亮。夏天的时候天上有很多的流星，你说想和哥哥看一辈子的星星，放心吧，哥有空一定回来陪你看。
“大兵爸爸，妈妈在这里是不是爸爸就找不到了？”笑笑的提问打断了大兵沉思。大兵点点头。笑笑高兴地说：“那妈妈一定喜欢这里。”
坟头上有笑笑给妈妈种的一株兰花，晚霞的余晖照过来，给它抹上了一层红晕，象小玉的笑脸。洪大兵最爱的女人就躺在兰花下，他两天来，他的心早已痛得失去了知觉，所以他现在反而很平静。笑笑被奶奶叫回家，山坡上只剩下大兵。大兵坐在小玉的坟旁，小玉靠在他的肩上，呼唤他时带出的呼吸弄得他的耳根好痒，小玉是那么快活，脸上带着迷人的笑，是女人的笑，不再是女孩的笑。大兵说：“小玉，等我当兵回来就娶你，你要等我！”小玉咯咯地笑着，轻轻点着他的额头，说：“你怎么糊涂了，你是我哥呀，怎么娶我？”
“大兵，大兵。”小玉推了推他，说：“有人叫你了，快去！”
十六
大兵睁开眼睛，吴淑贞赫然站在面前，刚才只是一个梦，这两天他心力交瘁，疲倦之中不知不觉睡着了。他惊讶地看着吴淑贞，不明白她何以会突然出现。
吴淑贞没有理会大兵疑惑的目光，而是蹲在小玉的坟前，捧了一把土垒在坟上，她对着小玉说：“妹子，大姐无缘认识你，如果大姐认识你，一定和你大兵哥哥一样喜欢你。妈在电话里把你的事给我说了，你的不幸让大姐很难过。我知道你最放心不下的是笑笑，我已经见到笑笑了，长得真是好看。听妈说大兵已经决定收养她，我白得了一个女儿，我这心里可是又悲又喜；如果你在，我们这一家子该有多幸福呀！”
大兵问：“你怎么来了？”
淑贞说：“你也是，这么大的事也不给我说，虽然我不认识小玉，但你的表妹也算是我的表妹，按理我也该送她一程。”
“事情发生得太突然，没来得及告诉你。而且当时你也没在家。”
淑贞坐在大兵的身边，和他一起看着夕阳，大兵突然觉得心情格外轻松了，小玉走后，他最担心的就是笑笑，他不能确定淑珍会不会接受她，当时他还想着如果淑珍实在不同意，他就离婚，现在从淑贞的话中听出她已经接受了笑笑，而且，他知道淑珍会对笑笑很好，因为淑珍一向都很讲义气。他侧眼看了看老婆，发觉老婆真的很漂亮，不愧是他们村里的一支花。想着“一枝花”大兵“噗嗤”笑出声来。淑珍奇怪地看着他，不明白他何以突然发笑。
“你说实话，当年你真是你们那个村的‘村花’吗？”
淑珍的脸一下子红了。“你怎么想起这个？我知道你一直怪我当年用不正当的手段和你结婚。”
“不正当的手段？”大兵笑得都快岔气：“什么时候学会法律术语了？你知道吗，你说书面语言的时候特别滑稽。”
笑过以后，大兵发现淑珍向看怪物一样看着他，他突然意识到，他从没和老婆开过玩笑，老婆一定会认为他脑子出了毛病。果然，淑珍紧张地摸摸他的头，声音都有些发抖：“大兵，你别吓我！人都死了，你把自己搭进去了，我和小兵，还有笑笑怎么办？”说着说着，就要哭出来。大兵皱着眉头说：“一惊一咋干嘛？”
看着大兵严肃的样子，淑珍终于松了口气。
“小兵呢？”大兵问。
“在院子里和笑笑玩，他们两个挺投缘的，不争也不吵。”
大兵看看天，夕阳已经下山了，天边留着最后一抹晚霞，暮色笼罩中，大兵抚摸着小玉的坟，一阵风吹来，坟前的百合摇动着，在大兵的眼前幻化成小玉瘦小的身影，据说，小玉离开的时候脸上带着笑，也许在她看来，死是最好的解脱。
“回家吧，不早了。”大兵说。
屋子里传来老人和孩子的笑声，他听见笑笑在说：“爷爷奶奶，我放假就回来看你们。”他听见小兵在说：“我把我的小床让给姐姐住。”他听见妈妈在说：“等你们两个都长大了，我还是回我的破屋子。”他听见笑笑在问：“婆婆，妈妈是你的女儿吗？”他听见妈妈回答：“当然，就像你是你妈妈的女儿一样。”这是一个大家庭，因为小玉走到了一起，从此他们就是大兵的责任，大兵回头看看淑珍，淑珍也正看着他，笑声让他们有了相同的感受，这么多年来他们之间第一次有了默契。淑珍走上前握住大兵的手，说：“他们的幸福是我们的责任，你放心，我会努力做好。”大兵感动地紧握了一下淑珍的手。淑珍的形象一下子高大起来，大兵握着淑珍的手，第一次对老婆露出了温和的笑容，他知道，共同的责任将把他们紧紧地连在一起。他们手牵着手，一起走进屋子，第一次，洪大兵把吴淑贞带进了他的感情生活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