萍踪碎影——有一种脆弱

淡墨轻衫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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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阳朔西街旁的帝豪酒店,名字恶俗,但有一间顶楼的客房临江。客房不大,却有两面以窗代墙。透过精美的雕花木窗棂,可以看到近在咫尺的阳朔的青山;漓江的碧水;民居的灰瓦;还有辽远的天幕

    我一个人静静地站着,手里握着一杯淡淡的茶。我低头俯视青石板街巷,白粉壁、灰黑瓦、暗红的雕花门扉,还有三三两两的游客和居民。午后三四点钟的阳光依然暴烈,所有朝阳的地方都镀着一层热烈的柠檬黄

    这时,我又看见她。

    她约四十岁左右,戴着南方妇女常用的竹笠。被阳光晒得黑红的脸上总挂着淡淡的笑意,说话柔柔的。中午,我背着行囊从长途客车上下来,她就亦步亦趋地跟着我,顶着烈日陪我从车站步行到阳朔西街。我在西街上的每一家旅馆进进出出,只为了挑一家视野开阔,情调高雅的客房。她一步不拉地跟着。有的服务员不让她跟进去,她就静静地在门口等着。我穿透整个西街,进了帝豪。她被保安拦在了开着冷气的大堂之外。迎宾小姐陪着我楼上楼下看客房。我看到她始终站在落地玻璃门外面,低着头,挥着手中贴着透明胶的破旧导游图朝脸上扇风。我办好了住宿手续,出门告诉她。她浅浅地笑着,递给我一张名片。那是她丈夫的。她说:“你要租自行车五块钱一天;面包车四十块来回我可以做导游”

    此刻,她正和街旁一扇窗子内的女人说着,笑着。等我续了茶,回过头来,那窗口已经空了。我呆呆地看着那扇窗,揣度着一些不为人知的身世命运在那窗后掩藏得有多深。

    暮色四合的时候,我换上吊带连衣裙,上喧嚣的酒吧吃水果比萨,呆望着门口穿梭的各色人。然后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走。一个卖花的小伙子正在和姑娘们调情。我选了一束晚香玉,配上几枝茉莉,油绿洁白,清爽可人。我把它养在茶杯里,期待一个暗香浮动的夜晚。

    刚过了农历十五。夜未深,人初静。

    月光像清朗的流水,弥漫在四周。我把自己陷在洁白蓬松的枕头里。月光照着雪白的被单,像谁细心为我披上的月白布衫。满地雕花窗影又像是谁不小心撒落的银色叶子。这样的月夜,常常叫我迷失在前世今生的臆想中。我又失眠了。

    我打开随身携带的cd,听水木年华。买这盘cd,仅仅因为喜欢它的名字。

    那质朴的弹唱,带着清凉的风的气息,在深宵不寐的时候,不动声色地漫过来,沁入我的每一个毛孔。我寂寞的心张开所有的灵目,捕捉触手可及的月光,清风,还有晴朗的音符。那时,月光如水,清风如水,音乐如水。柔柔的清波一叠一叠地涌过来,托起我,使我兰汤沐浴,清水洗尘。我感觉有轻柔如丝绸一样的东西擦拭我的内心,那样的清澈澄明。

    平心而论,水木年华的的嗓音并不出色,有些稚嫩,有些校园男孩的清纯,还有些少不更事的感伤。最吸引我的那首风花树,并不是这个专辑里的主打歌,然而它无端地让我感到风的轻拂和拨弄。他们的吟唱,使我听到了“潮平两岸阔,风正一帆悬”的辽远;荷风松香的宁静;“杨柳岸,晓风残月”的空明。这样略带忧郁的深挚回环泠泠的流淌在我的耳旁,和那夜清凉的月光,浮动的暗香正吻合。

    我竟至于有些微微的颤栗。

    我静静地聆听,和他们一起回忆和展望,关于青春,关于爱情,还有对光阴的感伤。

    自由的风飞舞去秋天

    任凭昨天随着它飘散

    它不知道有一种脆弱叫孤单

    孤独的花睁开流泪的眼

    祈求时间不要去改变

    它不知道有一种脆弱叫思念

    沉默的树盛开在天蓝

    逝去生命年华的灿烂

    它不知道有一种脆弱叫永远

    谁没有脆弱的时候。脆弱,是迷失,是屈服,是顺从。

    年少似风。那时候,我们的脆弱是孤单。总有那样的时候,伤心得快要窒息,却找不到伤心的理由。我会放纵自己,好好哭一场。我听到自己的哭声很细微,幽幽的,绝不拖泥带水。这细微的声音在空荡荡的房间里绕来绕去盘旋着。我一边把玩自己的哭声,一边又为自己的把玩而惊奇。那时候,窗里窗外是一片暮色苍茫。

    有人说:如果没有寂寞相伴,我会更加寂寞。这话我信。

    盛年如花。我们极尽绽放生命最美丽的色彩。可是,有一种脆弱是思念。

    我很喜欢的一篇精短散文美丽的脆弱说的是这样一个小事:一个强悍的汉子,一意孤行,独自一个人奔赴二十六年前他插队的内蒙古大草原。他愣是没合眼的坐了一天一夜的火车,又坐了大半天的汽车。终于见到与他的青春岁月连在一起的地方。他当民办教师时的学生,有的居然做了爷爷。让他感慨路迷夭折、流年暗换。酒酣耳热之际,学生们请求为他唱一首歌。他没有在意。这些学生齐刷刷站起来,唱的竟是二十六年自己教给他们的那首歌。那是他一辈子自编的唯一一首歌,他几乎已经忘光了。一瞬间,这个糙汉泪流满面。他这才发现自己内心的脆弱。

    读了这个故事,我也落泪了,他击中我内心最柔软的部分。我知道,有一种坚持是宿命;有一种爱与生命等长;有一种思念今生注定要背负。

    暮年是树。我们站在今天的岸边追忆昨天的逝水,千帆过尽。永远有多远?死亡永远横亘在路的尽头。时间是上帝的另一个名字。我们将只能在平静中起伏,在淡定中悲喜,无能为力且听天由命。

    张爱玲曾感慨:“房里有金粉金沙掩埋的宁静外面风雨琳琅满山遍野都是昨天”

    也许,一个女人实在不应该把自己的来路和归属看得太明白。

    睁开眼,阳光很刺眼了。cd机早就耗光了电池。

    我收拾停当,走出酒店大门的时候,已经十点半了。热气迎面扑来。夺目的阳光使我不由闭上了眼睛。眼皮子也被晒透了,满眼是花花世界。

    又是盛夏热烈的一天。我的心情也晴朗起来。

    “小姐,小姐”我回头一看,又是她。“你打算去哪里?我带你去!”我吃惊地问她:“你刚才一直在酒店门口等我吗?”她有点不好意思:“我七点多就来了”我本来只是打算在阳朔的大街小巷随便走走,然后就回宾馆呆着。可我没办法拒绝她了。“我么,去吃早饭,想吃桂林米粉,然后向你租车吧”她笑得很灿烂,黑红的带有黄褐斑的脸在阳光下很生动。我想,她年轻的时候一定很漂亮。

    她远远站在街对面的背阴处,等我吃完早饭。她笑着和摊贩们打招呼,时不时看我一眼。

    活着原本如此简单。快乐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