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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汪曾祺回忆文革经历的散文随遇而安,开门见山地读到这么一句:我当了一回右派,真是三生有幸。只这一句,就已让我大开眼界。反思文革的文章可谓汗牛充栋,然而有的声泪俱下,有的悲悲切切,象汪曾祺这样反其道而行之的,似乎还不多见。
当然,这并不能说明他没有自己的切肤之痛,只是他的处世态度和别人不同而已。做了二十年的右派以后,他精神抖擞地回原单位上班,同事们见了大惑不解:“你这些年是怎么挺过来的?”言下之意,其他右派死的死亡的亡,即使还在也是身心俱疲,哪有活得这么有精神的右派。汪曾祺的回答只有四个字:随遇而安。
随遇而安固然不是一种很好的处世态度,但是当我们无法突围周围环境,而又对它无可奈何的时候,这也许是一种很好的精神支柱,也许是一剂医治心理创伤的良药。
作家丁玲也曾被划为右派,发配到北大荒劳动。她对环境就没有汪曾祺那么超脱。她对自己当时的心态也总结了四个字:逆来顺受。
一个主动地适应,主动地融入,一个是被动地忍受,对于身处相同环境的人来,受到伤害的程度和心灵痛苦的深度孰轻孰重就可想而知了。
汪曾祺画得一手好画,这在文革期间帮了他的忙。他在发配全国马铃薯基地沧源期间,被安排画一套中国马铃薯图谱。他一幅接一幅地画,画完了一个整薯,又画剖面图。画完以后,薯块再无其他用处,他便放到牛粪火里烤着吃。后来,汪曾祺曾经夸口说:“像我这样吃过那么多品种马铃薯的人,全国盖无第二个人。”看了他的夸口我也夸一句口:像他这种吃法的人,全国可能也不会有太多人吧?
汪曾祺曾经对自己的处世态度作过一番分析:有历史原因(老庄哲学),有本人气质的原因(没有抗争性格),也有环境的因素。汪曾祺秉承的文化背景使他得以摆脱世俗的恩怨纷争,而他如水的性格又使他能够逢凶化吉无坚不摧。
人到了极其无可奈何的时候,往往会生出比悲号更沉痛的滑稽感。据说金圣叹临死前曾经对儿子说:“字谕大儿知悉,花生米与豆腐干同嚼,有火腿的滋味。”人都要死了,还能说出这么俏皮的话来吗?有人说这不可信,经历过文革的汪曾祺说:我信!仔细一想也是,嵇康不是在临死的时候弹奏那首旷世名曲广陵散的吗?
汪曾祺的右派不是1957年运动刚刚开始时打成的,而是1958年因单位的右派名额没有完成而临时“补课”补上的。虽然运动开始时也受到一些冲击,但还比较温和,他没有在意就过去了。到了58年夏季的一天,他去上班,一到单位门口,就看到楼道里贴满了围攻他的大字报,他一下子傻了。虽然搞他的人早已开过多次会议布置此事,做了充分的准备,但他却被蒙在鼓里。所以对他来说完全是突然袭击。这样的暗算是很伤人的。有趣的是,我们的汪老先生还特意到医疗室里去量了一下血压。他说,他平时血压很正常:90-130,看了侮辱性的大字报后,血压急剧上升,低压110,高压170。尽管如此,汪老先生还没忘记幽他一默:我觉得卫生部应该发一个文件:为了保障人民的健康,不要再搞突然袭击式的政治运动!
卫生部有没有发这样文件的权力?不突然袭击的政治运动就可以随便搞吗?也只有汪老先生才能说出这样的话呀。这是正宗的汪式幽默。呵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