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不出的痛

稻花伊人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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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小园在大操场里一圈又一圈慢慢地绕着,篮球场里有几位同学正在打球,不时转过头来看她,黑暗里小园看不清他们的的表情。一定是觉得奇怪吧,小园想。

    林林有一次和小园一起看星座的性格特点,小园记得林林笑她:“将来有一天,你背起一个旅行袋,独自出去远足,那不是你活得洒脱,那是你的灵魂感到孤独。”现在小园就觉得孤独。

    孩子和老公阿骏都在家,看电视的看电视,玩电脑的玩电脑,此刻家里是温暖的。可是,一种深入骨髓的孤独把小园赶到了这里。她愿意让自己被黑暗掩埋,把如麻的愁绪慢慢拉扯,看天上的星星朝她淘气地眨着眼睛。

    二

    中午,阿骏和小园靠在床上拉着家常,手机里的音乐轻缓地唱着同桌的你。林林也喜欢这首歌,从前常常唱给小园听。

    林林在十年前去了马来西亚。林林走的时候没有来和小园告别。他曾经写了很多封信给小园,告诉小园他喜欢她。这些信小园看了,每一封都小心地珍藏着,却没有给林林片言只语的回话。天天都在一起,该说的不该说的都没少说,还用得着写信吗?每次见面他们都嘻嘻哈哈的,完全一副知心朋友的样子,好像什么事也没发生。

    小园完全没有料到林林会去了马来西亚,而且不辞而别,一去不返。

    其实林林并没有一去不返,两年后他曾回来找过小园,小园不在家。那天小园去了远在千里之外的阿骏家。在阿骏家她病了,老是觉得心慌慌的,老想回家,而且还哭鼻子,发脾气,把阿骏气得当时就想把她送回去。去年小园才听妈妈提起林林来找她这件事,她和阿俊的儿子都已经六岁了。

    手机里的音乐换了一首更加轻缓的旋律。小园忽然觉得特别孤寂,她转身抱住阿俊,把头枕在阿俊的胳膊上。阿俊男人的气息和安全的怀抱,让小园感觉到了温暖,甚至有一丝丝的感动。她愧疚地紧紧抱住阿俊。啊,该死的,为了这个家,他付出的还不够多吗?虽然有的时候脾气坏了一点,唠叨了一点。我怎么可以在这个时候想起林林?赶紧打住吧!

    阿俊一定是感觉到了奇怪——老婆很少这么主动的,今天是怎么了?他不自觉地往床沿挪了挪,然后推说要上厕所,起床走了。

    三

    杰子打来电话的时候,小园正在和阿俊生气。

    阿俊说,我忙这个家忙得还不够吗?你爸爸就不是一个能做事情的人,你妈妈又像乌龟一样慢慢吞吞,能做什么?你们家就没有一个像样的人!还有你弟弟杰子

    我我我,小园气急败坏地喊着,你打心里就没有把我当一家人,你藐视我的家人,你藐视我,你

    小园感到头晕眼花,她恶狠狠地盯着阿俊,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眼前的这个男人,是和她生活了近十年的人。他英俊,他顾家,他在很大程度上也愿意顾她的娘家,可是无论怎么努力她就是走不进他的心里。这十年来他们不断地争吵,吵架的内容没有一次离开她的父母、亲人和她自己。

    他说,阳台上的衣服挂了几天了?

    他说,衣服怎么还不去洗?都臭了!

    他说,你就一天到晚抱着电脑,又在写什么破诗?

    小园伤心啊!其实不过一些鸡毛蒜皮的生活小事,不用他说小园也是会去做的,他从来看不到小园对这个家的付出和努力,他更不懂得尊重小园的精神自由。

    杰子在电话里说,姐,我的房子要交钥匙了,还差一万四千块,怎么办?

    怎么办,怎么办,天知道怎么办?你一句怎么办就没事了,我就是那个活该受罪的人!小园的眼泪流了下来。她刚刚和阿俊吵过架,是放不下脸去求他的,而且很有可能引发更大的战争;杰子又是个火爆脾气,不能和他说和阿俊吵架的事,他们之间的矛盾已经够多了;房子的钱杰子肯定是没办法的,可是这一两天就要交。

    钱最后还是阿俊拿来先垫上了,虽然嘟嘟哝哝唠叨了一晚上,但是看在他主动帮忙的份上,小园忍耐着早早就跑去睡了,耳不听为净!

    唉,对于阿俊,小园真不知道该爱还是该恨!

    记得小园怀孩子八个月的时候,不小心滑了一跤,肚子里的孩子受到惊吓,当天晚上就见红了,胎心跳到每分钟一百八十多下,医生说要赶紧保胎。十几天来,阿俊没日没夜地守着小园,连地也不让她下,同一个病房的人,没有一个不夸他细致有耐心。只要小园生病,阿俊都会无微不至地照顾她,小园一度因为这个感动过,毕竟阿俊对她还是有爱意的呀!可是,为什么啊,阿俊,为什么只有我生了病你才能看到我的脆弱?

    四

    真奇怪,这几天小园在论坛里发贴的时候,总有一个人来跟,同她讨论诗歌的创作,他的观点让小园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对方仿佛也感觉到了什么,约她在qq里聊。

    小园打开qq“气球”已经在等着她加为好友了。

    “小园,是你吗?”

    小园吓了一跳。

    “你是——”

    “林林。”

    小园再吓了一跳。半天回不过神来。

    “怎么了?你在吗?你是不是小园?”

    小园急急忙忙退出qq。她并不想在这个时候再遇上林林。林林在十年前就不辞而别。可是这十年来小园从来没有感觉到他的离开。小园想这就足够了,她不想让林林知道,其实他一直在她心里。

    小园已经半个月没有去论坛,也没有上qq了。

    这半个月来,她天天梦见林林坐在她的身旁,拉着她的手,痴痴地望着她,一句话也不说。每次从梦中醒来小园都满脸泪水,往阿俊的怀里钻。有一次阿俊被她吵醒了,说,干什么你,不要吵我睡觉。不争气的眼泪一下子就又涌了出来,小园歪到一边,感到一种与生俱来的孤独。

    就是这种说不出的孤独让小园打开了qq。

    qq里有二十几条留言,都是林林留下的。林林说,小园,我知道你一定是小园,不然你不会一句话不说就退出qq,而且十几天都不来了,十年了,我们说说话好吗?

    是啊,十年了,我不能这样对老朋友一声不吭呀!

    唧唧,林林的头像在闪动:

    “小园,你上线啦!我是林林。你现在过得好吗?”

    “林林,这么巧,我们又遇上了!”

    “你为什么一知道是我就躲开了?你知道吗?我找你找得好苦!”

    “哦!”一阵沉默的无言,小园伏在电脑桌上泣不成声。不知道怎么了,林林好久也没有回应。

    “小园,小园,小园,小园,小园,你听见我在叫你吗?我以为我再也没有机会这样叫你了,是上天可怜我,让我在茫茫人海中找到了你。”

    小园哭得更厉害了。

    “小园,我们视频好吗?”

    “不,林林。你,有孩子吗?”

    “我有过一次短暂的婚姻。”

    “我的孩子已经六岁了,是个很可爱的小男孩。”

    “小园,我——我不会介意。”

    “不,林林,我下了。”

    五

    小园再也没有上过qq,但是她一如既往地写诗,因为她的灵魂无处安放,她的孤独如影随形。从前的论坛她不去了,她知道林林一定在那里等着她。在论坛里发表文章,和文友一起写字,一起交流是快乐的,也是孤独的。小园把她的心绪都化作一首首美丽而又忧伤的诗。

    生活不是一首诗,所以她要用诗来装饰生活。

    阿俊还是一如既往地反对她作诗,为家里的柴米油盐同她小吵不断。写诗,在阿俊看来那简直是吃饱了没事干——撑的。无聊的人才写诗呢,酸死了,阿俊常常这样说。这样的时候,小园真想离开阿俊,独自带孩子生活。可是看看阿俊微微发福的身材和日渐沧桑的脸庞,她不忍心开口啊!

    小园不开口,阿俊开口了。

    阿俊说,小园,北京有一家公司让我去,薪水是这儿的两三倍。就是远了点,两三个月才能回来看你和孩子一次。

    那你就不要去了,我们家又不等着那钱花。

    在这儿还不被你气死。

    终于说实话了。我可没气你,是你自己的性格气死你自己。

    我不想把你气死行了吧!

    一个月后阿俊去了北京。

    阿俊去北京以后和小园的争吵少了,也不怎么反对她作诗了。

    有一度小园想,就这样过我的生活也是不错的。

    每天上上课,上上网,和阿俊通通电话,出去散散步,坐在窗前静静地想想生命中的人和事。

    现在小园在浏览一个叫“秋叶飘飘”的个人空间。看得出来,这个秋叶飘飘是一个用情很深的人。空间里所有的文章几乎都是写给园子的,诉说他对园子的思念和向往。

    小园和秋叶飘飘在文字上有了一些交往,他们一见如故,天南地北,海阔天空,无所不谈。

    六

    昨夜东桥又西风,不忍小园顾,残花一地叶无声。

    小园,园子就是小园,秋叶飘飘就是林林。

    看见你生活平静满足,我不便再来打扰,你善自珍重。

    今天小园在秋叶飘飘的空间里看见了这几句留言,一种久违了的深入骨髓的孤独像潮水一样漫上心间,她甚至来不及惊讶,反反复复地看着这几行字,泪水无声地在脸上肆意流淌着。

    一连好几天,秋叶飘飘都没有更新空间了。小园总是习惯性地打开他的空间,用看林林的眼光重新读着里面的一字一句。

    回忆像无声的电影一样,一次又一次打湿了她的眼睛。

    小园发现,一颗种子的力量,爆满了她的心扉,爱的潮水无可救药地瞬间把她淹没。

    她开始在自己的诗里寄托着对林林深切的思念。

    这样的诗慢慢布满了小园的空间。

    一次小园在空间里贴了一阙临江仙:

    明月清风相见,美人墙外留芳。

    秋千架上桂花香。

    小园深处走,晓看菊花黄。

    枯叶纷纷飘落,枝丫萧瑟寒凉。

    东风起处野茫茫。

    谁言桑话柳?把酒忆高梁。

    一个署名“离子”的人在她这阙词的评论栏回复“小园,我时常想,回忆不应该让你感到孤独”小园知道,那是林林,只有林林会这样对她说话,他一直在关注着她呢!

    小园不动声色地关注着离子的来去,她发现大多时候离子都在她的空间里呆着,默默地,静静地关注着她。

    是的,离子就是林林。一定是的。

    可是林林,你为什么不和我说话呢?

    林林,你知道吗?那不是回忆,那是爱。是你离开以后我才发现我其实一直爱着你,所以我才会常常感到孤独,就算我的身边围满了人。

    林林不和小园说话,小园也不想去打扰他的平静。就算是一种平静的假象,她也要尊重林林的选择。

    小园不写诗了,她甚至很少上网了,每日里忙着家人的衣食住行。

    阿俊从北京回来了,对她的改变很满意,几乎没有了什么怨言。可是现在小园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感到孤独。

    小园在卫星地图里找到了马来西亚,找到了小时候和林林一起生活的村庄,有的时候她甚至一想到要和阿俊一起相守到老,而那个人却不是林林她就痛得无法言说。小园越来越喜欢一个人在黑暗里静静呆着

    天黑了,小园又在大操场里一圈又一圈慢慢地绕着,不时抬头看看夜空中的星星,眼前闪现着儿子和阿俊的笑容,那是一个完整的家呀!

    “将来有一天,你背起一个旅行袋,独自出去远足,那不是你活得洒脱,那是你的灵魂感到孤独。”林林的话又在耳边响起。

    这个暑假我就背起一个旅行袋,独自出去远足吧!小园这样想着,往家的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