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邬郡首府名为郑城,格局郎阔而不失精致,因为元孟冬二人要亲自查看此地百姓生活状况,所以胡图特地嘱咐下去,所有陪伴人员无需身穿正装,也不必摆开仪仗,只做家常装束。
“郑城中素以赵,何,吕,张,魏五家为首,这位便是赵家的大公子了。”胡图介绍道。
赵公子笑道:“下官郑城长史,赵昌义。”又指着身边那位男装打扮的清秀少年道,“这位是拙荆何氏。”
“赵公子,赵夫人。”元孟冬点头为礼,微笑,“在下……君子城卢荏懿。”
“卢荏懿?”
元孟冬眨眨眼,笑:“水黑卢,光阴荏苒之荏,专久柔克曰懿。”
元纤阿闷闷笑了声,亦配合的敛衽细声道:“我叫卢荏玢。”
赵昌义愣了下,很快的反应过来了,苦笑道:“两位姑娘,你们不会还有位姐姐叫卢荏嘉吧?”
元孟冬一脸正色道:“赵大人说笑了。”
赵昌义刚松口气,便听对面又补了一句。
“那是家兄。”
(此刻身在都城的元长嬴打了个喷嚏。)
赵昌义打了个哈哈,他刚想说什么,发觉元孟冬正饶有兴趣的上下打量自己的妻子,忍不住好奇道:“卢姑娘,拙荆莫非有哪里不妥么?”
元孟冬收回打量何氏的目光,笑道:“没有,只是尊夫人风采宜人,委实引人注目。”
胡图咳了声,道:“两位卢姑娘,这边走。”
众人将元孟冬二人拥簇在中间,护卫和马卒则被挤在了最外层。
一名靠在街道边沿的护卫伸手悄悄捣了捣自己兄弟,低声提醒:“出发了,还不好生儿打起精神来,又望什么呆?”
身旁,他的兄弟似乎半蹲了身子,显得有些矮,还特地压了压头顶的帽子,让半张脸都藏在黑暗里,同样低声的回答道:“哥哥,兄弟今日……”
最后几个字声音太轻,护卫探身将耳朵凑过来听时,忽觉背上一麻,立刻昏迷过去,同时被人往道边悄悄拖去,迅速扒了外衫。
不消片刻功夫,队伍已经启程。
“崔大人这身似乎略紧了点。”薛莲悄悄笑道。
“莫废话,当心耽误殿下的大事。”崔十一冷淡道,“还有,你那帽子戴反了。”
一行人骑马向城内走去,毒龙借口伤势,先一步抄近路赶往郡守府。
明日高悬,可惜幽巷深邃,落不进多少阳光。
正在疾奔的毒龙突然刹住脚步,头也不回,陡然便是一拳打出!
这一拳的劲风全数落到了空气中。
“……没人?”毒龙回头,他因受伤,感觉已不如往日敏锐,看着身后空无一人的深巷,渐渐放下心来,继续赶路。
与他一墙之隔的平房内住着一对夫妻,现在都已被点倒晕在地上,夫妻俩身边站着位老者,正如无数个看门的苍头那般,身形佝偻干枯,皮肤上满是皱纹,没有丝毫特别之处。
元孟冬与元纤阿并肩缓辔而行。
“此地……”元孟冬喃喃,“倒甚是整洁。”
胡图笑:“这都亏了我家大人治下有方。”
元纤阿忍不住笑出声来,揶揄道:“整洁的连人气都没有了,还真是治下有方。”
郑城的街道虽然工整,然而身为一郡首府,路上却瞧不见多少百姓,两边的商铺倒是旗帜高悬,可也只发现了三两个面色微黄的伙计在无所事事,元孟冬本想问话,然而对方一发现几人,立刻便露出惊慌之色,讷讷不能言语。
胡图讪笑,额头上的冷汗始终便未曾消失过。
赵昌义瞧了胡功曹一眼,笑道:“卢姑娘说笑了,君子城乃荣盛之地,集天地之精华灵气,各国学子无不以受教于贵城为荣,自然人来人往,繁华富丽,但邬郡处于齐国边陲,两者又怎好相比?”
“赵大人此语,莫非以为我姐妹懵懂可欺?”元孟冬闻言,倏然冷下脸来。
一城的坊市规模如何,与其繁华程度和人烟疏密向来大有干系,而眼前的许多商铺,空剩个壳子,连客户都寻不着,也不知是如何生存下来的。
赵昌义脸上依旧带着温煦的笑,恭敬道:“姑娘此言何意?以在下荏弱之躯,若是欺瞒两位使者,当不比龙大人内力深厚,尚能留下一线生机。”
“邬郡在籍百姓几何?”元孟冬问。
赵昌义唇角一勾:“卢姑娘,你要进邬郡,看在相邻的情分上,我们也同意了,可这话,便问的太过僭越。”
“若是我们执意想知道呢?”元纤阿笑吟吟道,“大人若是不据实以告,我和姐姐怎知你们不是提前将流民赶出城外,以此掩人耳目。”
“卢姑娘,慎言。”赵昌义淡淡道。
“叫舍妹慎言,尊驾口气不小。”元孟冬扬眉笑道,“赵大人,你如今距我不满十步,若不答应,恐怕就得劳烦高郡守重新为自己选个长史了。”
赵昌义愣了下,似乎想不到元孟冬会这样直白的威胁自己,随即笑道:“甚好,两位姑娘不愧君子城的出身,言行果然算得上堂正君子,磊落光明。”
听到对方的“夸奖”,元孟冬满脸坦然:“不敢当,大人投我以桃李,区区报之以琼瑶。”
赵昌义凝视她们片刻,一拉缰绳,调转马头:“既然如此,两位,请左转。”
……
红卉园中,碧波池上。
亭台四周的纱幕已经卷起,舞女和乐师都不见了踪影,之前的果盘被撤下,地毯也重新换了铺好,主座下,分两列设着檀木小几。
赵家家主和何家家主最快到来,恭顺的呆在自己的位置上。
“本官原未指望魏家有人会来,张家也罢了,昔日不过是面上情分,心里素不服我,可吕家今天又是什么情况?”高绶缓缓问道。
“据说是病了。”赵家主小心的回答道。
高绶冷笑。
邬郡原有的五大家族中,赵何两家已投靠在了高绶门下,而魏家仗着族中有人在清河王府中为官,并不把他放在眼中,张家表面中立,却在高绶为何家儿子做媒时,转脸将女儿嫁进了魏家,至于吕家,一向首鼠两端,见风使舵而已。
这次自己若是露出怯势,恐怕多年根基便将动摇,相反,若是能证明君子城都拿自己没法子,邬郡便算全然纳入掌握,再无旁人可以置喙。
想了一会,高绶脸上的阴沉散了些去,对两位心腹笑道:“赵员外,令郎好大的胆子,今日敢亲自去迎那两个丫头。”
赵家主捋须而笑:“若不派他去,胡功曹孤身也未必容易取信于人,大人素日器重我那犬子,如今区区之劳,不能回报大人恩德之万一。”
“还有何员外的一双儿女。”高绶转头,又赞起了何家主,“素素早与本官说过,令郎与令媛的碧蛇针百发百中,比毒龙可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两个孩子自幼便爱捉摸些小刀小剑的,承蒙大人瞧得上他们那点微末武艺。”何家主笑道。
“亲家公未免太谦虚了。”赵家主道,“只是老朽听昌义身边的人说,阿雀今日出门前,好似并未带上惯用的兵刃?”
“都是我惯得她,最近越发胆大任性了。”何家主面带忧色。
香素素安静的陪在高绶身侧,听着两人家长里短的闲谈,涂着红蔻的指甲无意识的在丝绸上来回轻划。
何雀是何家主的女儿,十六岁时嫁给了赵昌义为妻,她本来瞧中的是魏家魏子启,奈何后者死活不愿娶她,只好退而求其次,与赵家联姻。她身为何家小姐,脾气自幼便百般任性,婚后与夫君关系好时如蜜里调油,坏时却依仗武艺动辄打骂,赵昌义也是胆大,顶着娇妻的悍然脾性,竟然偷偷与陪嫁来的侍女有了首尾,被何雀撞破,自然又是一番大吵大闹,两人在今日以前,已连续冷战了二十余天,因何雀易怒,渐渐连婢女也不敢近身侍奉了。
香素素玉手支靥,脸上是略带煞气的冷俏,她心中颇有些担心,何家这位大小姐,可万万莫要挑紧要关节和赵昌义发脾气才是。
……
自从高绶来这里做官后,邬郡便日复一日的沉寂了下去,白砖青瓦的屋舍熏染了些灰蒙蒙的雾气,偶尔有瘦弱的鸟雀,擦着斗拱呼喇一下飞了过去,从天空俯瞰,地上的屋瓦像是青黑色的细鳞,最中间的正脊又像是鱼背,它们整齐的排列着,安安静静的停在那里,无声无息,等待着今日郑城中将要发生的一切。
玄色的身影快如蹑风,朝歌光明正大的行走在日头下,竟无一人能捕捉到她的身影。
她双枪负在身后,飞驰之中,带起两道素白与青濛的影子,少女提气,飞身掠入高空,将鸟雀也抛到身后,下落时在古树梢头微微借力,转瞬便没入了重重屋脊,不见了踪影。
朝歌的目标是赵府。
陪着元孟冬姐妹的五人,如今兵分四路,除了薛莲和崔十一作伴,顾苍头,梁绍,还有朝歌自己,都选择单兵作战。
在高绶就任以前,郑城大家族的分布格局与今日并不相同,赵何两家常年敬陪末座,而魏家因上一辈人丁稀少,已渐渐露出颓势,元纤阿经反复斟酌,将魏家主的嫡长子,魏子启的兄长拎到清河王属地为官,又暗中使人推荐了魏家主的幼弟往朝中为官。郑城偏僻,当年元纤阿又看似心血来潮,旁人也对她在边陲的胡闹未加关注,直到后来,长宁一脉正式与司徒公一脉对上,高绶因故来此就任,才慢慢察觉出这颗钉子的阻碍来。
日前,魏家有消息来,称赵昌义作为邬郡的长史,向来便是由他负责打理此地的税收明细,收支开销,在籍民户等文书账册的。高绶嫌弃郡守官邸残破,自己和妻妾住在红卉园中,赵昌义也有样学样,不肯如旁的“穷吏”那样委屈在典吏宅中,为了方便,多将官府账册带回家中收拾,并替小王公子卖命,暗中摘录邬郡往来流水明细关键,朝歌今日目的,便是在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