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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嬷嬷, 弘昭见到曾外祖父要怎么做?”皇长孙看了一眼妹妹,叹道,“定是不能指望东珠的。”
今日容歆带着皇长孙和东珠顺顺当当地出宫, 太子妃丝毫没有怀疑,还请容歆替她问候大福晋。
而皇长孙板板正正地坐在马车上,双手搁在膝盖上,没有一点出宫的雀跃,满脸是对即将见面的曾外祖父病情的担忧。
他是真的很懂事。
但太子虽说教他代为探望太子妃的祖父, 并未要求皇长孙做到何种程度, 容歆也不给他压力, 只说:“额驸见到您和格格便会开怀, 不必太刻意。”
皇长孙手指抓紧膝盖,小嘴紧抿,认真地点头。
不过皇长孙见到石华善后, 做得比她和太子预期的还要好,甚至连东珠那一份关心都表达给曾外祖父, 教石华善的病容舒展不少。
容歆看着皇长孙坐在石华善床榻边童声童语地宽慰曾外祖父, 便想到太子当年去看望病重的外祖父也是差不多的年纪。
太子一直以来的表现, 让所有人都认为他定是能做好, 容歆竟也放心太子而没有陪着他进去。
如今想来, 不止康熙和朝臣们,连她也没有将太子当作寻常孩子看待过。
视线再落在石华善身上, 鹤发鸡皮, 蓬头历齿,病中的老人面容其实没那么慈祥,可皇长孙一点嫌弃惧怕之意也没有。
容歆眼中欣慰,言传身教, 果然是世间最好的老师。
临要走前,皇长孙拍了拍病榻上老人的手,嘱咐道:“曾外祖,我和妹妹会再来探望您,您要好好养病。”
容歆蹲下身,对东珠低声道:“格格,您也和曾外祖父道别好吗?”
东珠没出声,但她被容歆抱到床榻边后,在众人的视线中,也学着皇长孙的动作,在石华善手上拍了两下,然后便迅速收回手,继续摆弄她手里的手铳。
容歆赞赏地轻轻拍了拍东珠的背,然后对皇长孙道:“我有些话想与额驸说,可否请您先带着格格先去外间稍等片刻?”
皇长孙点头,走到东珠身边,牵着她的手便往外走。
石华善的二子石文焯担心地看了一眼阿玛,还是暂且出去招待皇长孙和格格。
“可是……太子殿下有话……交代容女官转达?”
他这一句话说出来,要喘三口气,虚弱至极。
“容歆稍后所说皆为我一人之言,并非太子殿下之意。”容歆冲着病榻上的人微微倾身行了一礼,歉道,“倘若冒犯了额驸,还请额驸恕罪。”
石华善方才当着皇长孙和格格的面,生恐吓到二人,一直强忍着不适,此时却是再也控制不住,捂着胸口艰难道:“容女官言过,直言无妨。”
生老病死面前,人皆平等,从无例外。
容歆闭眼片刻,再睁开眼时,眼神中尽是坚决,“太子殿下忙于朝政,未能抽出空闲前来探病,但一直关注着额驸的病情,陆陆续续送了不少好药材到府上。”
“请容女官代老夫向太子殿下道谢。”石华善一口气说完,急促地喘息不止。
容歆便不再拖拖拉拉,直言不讳道:“一直听太子妃说,她未嫁之时,极得额驸宠爱,我今日的话或许是在强人所难,但请额驸哪怕是为了太子妃也一定要好好养病,否则太子妃孕中听得噩耗发生意外,皆不是府上和东宫乐见的。”
石家对太子的重要性已无需多加赘述,容歆只不想太子妃像当年的讷敏一样,因为未能见到疼爱她的祖父最后一面,遗憾至死。
但如果真的不随人愿,那届时便只能看太子的决定了。
而后,容歆向石华善告辞,在外间和石文焯寒暄几句,便带着皇长孙和东珠去了大阿哥府上探望大福晋。
大福晋因为再次怀孕心情极佳,气色不错,热情地招待着三人。
但此时天色已不早,容歆转达了太子妃的问候,便直接道:“先前请人放在府上的东西,我一并拿走。”
大福晋立即教人去取,随后关心道:“额驸的事,瞒得住太子妃啊?”
“尽量瞒着,倘若额驸实在撑不住……”容歆叹了一声,道,“恐怕太子殿下也不忍心教太子妃见不到祖父最后一面。”
大福晋是真的与太子妃亲近,实心实意地期盼道:“希望额驸病情能够好转。”
容歆点头,“希望如此。”
稍后丫鬟捧着一个盒子回来,容歆命小太监接过,然后便带着皇长孙和东珠离开大阿哥扶,返回宫中。
今日的事,他们早早便商量好该如何与太子妃说,肯定不需要担心东珠会漏口风,只容歆和皇长孙仔细对好说辞,便完美过关。
好在这一日之后,石华善的病情并未恶化,不管是皇长孙和东珠的功劳,还是容歆的话使他听进去了,这对大家来说都是一件极好的事。
而另一件更大的好事,便是清军对准噶尔大胜,并且噶尔丹病死于科布多,一代枭雄最终落寞收场,准噶尔大患咱消,京中百姓自发庆贺,更是在大军班师回朝时,夹道欢迎。
太子率百官出城百里迎皇上和凯旋的大军。
回宫后,康熙设宴犒赏将领们,
大阿哥骑马来到太子身边,递给他一个包裹,“这是战后有人送到我那儿的,说是给姑姑的。”
“给姑姑?”太子皱眉,“从未听说姑姑在宁夏有熟人……”
他说着说着,忽然一顿,灵光一闪,问道:“是那个准噶尔的使者?”
“也许?我没打开。”大阿哥看着包袱,随口道,“战场上那个布日古德为护送噶尔丹逃离,被乱箭射死了,死无对证……”
“如此来历不明之物,怎能交给姑姑?”太子将那包袱递给护卫,然而销毁的话还未说出口,便又改口道,“罢了,先收着,命人检查一下,看看里面可有不妥当之物,由姑姑决定便是。”
“是,太子殿下。”
大阿哥闻言,嗤了一声,“口是心非。”
太子并不理会他的话,转而道;“大嫂怀有身孕,未免大哥在战场上分心,先前并未传信过去。”
大阿哥眼中一亮,得意地大笑起来,“哈哈哈……爷的福晋又有身孕了!”
他嗓门儿大的,连前头銮驾上的康熙都听见了,不过康熙是早就知道此事的,一起与太子瞒着他罢了。
现如今听到他这喜极的语气,颇有几分无奈道:“到底是太子了解老大,一早便猜到他会情绪亢奋。”
梁九功笑着奉承道:“皇上亦是爱子之心,纵容两位殿下。”
康熙看着道路两旁欢呼的百姓,低语:“纵容吗……”
而梁九功垂下头,不敢随意揣测皇上话中之意。
回宫后,康熙设宴犒赏将领们,宴后,侍卫检查过那包袱,对太子回禀道:“回禀太子殿下,包袱中只是寻常的蒙古女子饰品,并无有害之物。”
太子命小太监接过来,拿回了毓庆宫,见到姑姑后,便递给她,随意道:“姑姑,这是大哥从宁夏带回来的,说是有人指名送给您的。”
容歆亦十分不解,伸手去接时,又听太子道:“大哥说那个准噶尔使者布日古德,死在战场上了。”
容歆的手停在半空中,距离那包裹只有半寸,缓缓收回来。
“姑姑?”
“逝者已矣,那人既已往生,这些东西便随他去吧。”容歆平静地看着那包袱,“回头我抄一份经,供奉到佛前,以此谢他多年来的青睐。”
“大哥说,战后也为准噶尔军立了一个冢,我命人带回去,埋在他坟前。”
容歆没有反对,任太子去处置,回屋后,寂静之时,却还是不免想起多年前与那人的交集,只是面貌已模糊,惟记得那是个极英武的男人。
可惜道不同,不相为谋……
五月,福建宁化青黄不接,百姓食不果腹,受心怀叵测之人蛊惑,与官府作对,打砸抢富豪之家。
同一时间,前山西巡抚温保、布政使甘度、太原知府孙毓璘贪污库银,苛虐百姓,致使蒲州民变,百姓为保性命逃入山中,拒不接受新任山西巡抚倭伦的招抚,只要求将温保、甘度等人就地正法。
福建之事自有官府镇压,而山西暴敛一案传至京中,温保、甘度之罪名证据确凿,罪无可恕,是以康熙决定将温保、甘度立即斩首,以儆效尤,贪污库银两万余两的太原知府则判处斩监候。
康熙一班师回宫,太子便还政于皇阿玛,可此时听闻山西百姓的遭遇,仍旧愤恨不已,恨不得直接教那毫无一方父母官责任心的官员当着百姓的面以死谢罪。
而大阿哥与康熙和太子心情迥异,他甫一得知山西之事,心头便不受控地涌起一股兴奋,强抑制住下来,立即自请前往山西监斩,以安民心。
大阿哥浑身带着舍我其谁的气势,并且用眼神示意太子支持他,太子顿时便想到他为何如此,无语至极。
他就差把“抄家”两个大字写在脸上,康熙怎会看不出来,嫌当着大臣们的面丢人,便只留了太子和大阿哥,父子三人单独谈。
大阿哥先前未直言,也是要面子,此时没了旁人,立即便直白地求道:“皇阿玛,这个肥差给旁人还不如给儿臣,儿臣绝对将此事办得利落,绝不会教您失望。”
“荒唐!你身为皇子,还想昧下抄家财物不成?”
大阿哥又瞥了太子一眼,然后跪在地上诉苦道:“皇阿玛,朝中抄家的官员历来不会空手而归,几乎成了惯例,儿臣如今是真的捉襟见肘……”
太子再次接收到大阿哥的暗示,微一拱手,正要开口替大阿哥说话,便被康熙打断:“朕允你前往,借据上的欠银便要减少一二。”
太子眼前一亮,竟是莫名有种曙光初现之感。
可大阿哥如何能同意,当即表明“这是两码事”,坚称“要一码归一码”,并且更加死皮赖脸地哭诉他的窘迫。
而康熙见到大阿哥这番做派,忍不住斥道:“胤褆,你看你如今哪还有皇长子的仪态?真是……真是……”
没脸没皮!
太子和大阿哥心中皆出现这一句词,然手头上吃紧才是最亟待解决之事,大阿哥还真不在意颜面了。
康熙却是不做决定,而是看向太子,“胤礽,你如何说?”
太子顶着大阿哥炽热的目光,忍着心痛,十足大方地支持道:“儿臣以为,大哥所言有理。”
“既然太子如此说,便由胤褆为钦差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