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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歆已守满齐嬷嬷的头七, 但齐嬷嬷尚在村中停灵,香不能断,她又有看顾苏麻喇姑和十二阿哥的职责,最后两厢衡量,便选择了来回奔波,晚间留在村中, 白日里便回行宫中。
白日里容歆不在村中,又不能叫侍卫一直留在村子里, 便请了隔壁许姓人家帮忙,不必时时守着,只定时过来续上香便可。
许家有一个小姑娘,叫三妮, 今年十四岁,本已到了要相看人家的年纪,可家中父亲因意外过逝,留下一个身体不好的寡母和一个幼弟,她放不下家里, 偶有提亲便也都拒了。
容歆也是看这小姑娘家中艰难,她又是个善良坚强的性子, 请人帮忙时便找上了许家。
这小姑娘是个踏实的, 得了容歆的钱,便每日精心护着齐嬷嬷灵前的香,也不偷吃贡品,更没有弄坏过任何物件儿。
村里人不知道容歆的身份, 只看着两个英武的后生前前后后恭敬地做事,便猜测她是什么大户人家的贵人,不知道为何便来了村子里办丧事。
有些个婆子,眼馋许家白得了这么个馅饼儿,几次三番到许家去打探,就想知道他们得了多少好处。
许家别看没有当家的男人,却是一点儿不懦弱,牢牢把住了这份儿帮工钱,也没到容歆面前说些博同情的话,只老老实实做事。
容歆观察了几日,对许家和许三妮越发有好感,晚上她想蹭这儿的烛火做针线活儿,容歆也都答应下来,甚至还在绣技一道上对她指点一二。
“夫人可真厉害!”
容歆沐在小姑娘崇拜的目光中,指了指齐嬷嬷的棺木,温和道:“真正厉害的人是她老人家,我也就是嘴上指点你几句,真做起针线活,还不如你这孩子精巧细致。”
许三妮看向牌位,许是因为从接触以来,容歆始终沉静如水的姿态,她竟是从未觉得这灵堂阴森。
而牌位上写着“母齐晚娘”,常理应是随夫姓再标明齐氏,许三妮一直有疑惑,此时却识趣地略过不提,只好奇地问:“夫人的娘没有教您手艺吗?”
一个小姑娘脸上那几分神色,容歆还是瞧得出来的,不过也没必要与许三妮解释她和齐嬷嬷之间的关系。
容歆只回复许三妮的问题道:“我是那等空有向学之心却愚钝之人,自是无法习得精粹。”
小姑娘满眼的可惜。
容歆好笑,又对她道:“你若是喜欢,趁着空闲教你一些也无妨。”
“真的可以吗?”许三妮神情激动,随即又道,“若是习得这样的绣法,我日后便可以此来赚钱,夫人先前说的工钱我不该收,还需得孝敬您一些。”
这是个极明白事理的姑娘。
“一码归一码,工钱是你们家应得的。”容歆不在意道:“再说,世间千百种技艺,若皆藏于手中,终有成失落之物的一日,我教给你,往后你再教给旁人,便一代一代传下去了。”
最好的能工巧匠、最好的绣娘皆收于宫中,这些宫廷技艺与民间那些家族传承又有不同,容歆学不会,但不妨碍她教给旁人。
多许三妮一个也不多,兴许日后她自成一派也说不定。
“只是,你年纪轻,莫要熬坏了身子,得不偿失。”
许三妮学得极认真,甚至每晚都陪在容歆身边,只为了能够多学一点东西。
容歆也不吝啬,但凡她知道的便倾囊相授,不管短暂的时间里许三妮能吸收多少,又能否融汇,那便是她日后的缘法儿了。
后来许三妮请容歆为她和她弟弟“起一个文雅的名字”,容歆因着两人这一段短暂的师徒缘分,也应允下来。
容歆没甚经验,回行宫后与苏麻喇姑提及,苏麻喇姑为她选了《论语》“君子九思”中的“思问”、“思明”。
姐姐叫许思问,弟弟叫许思明。
十二阿哥听得两人的话,抱着书,不甚高兴道:“容姑姑这些日子奔波,已是瘦了极多,怎可还耗费精力去教导旁人?”
苏麻喇姑闻言,也对容歆道:“你最近脸色确实不好,需得量力而行。”
容歆摸了摸脸,笑道:“我如今的年纪,这般奔波,晚上也熬着,疲累是常事。不过我身体保养的好,待过了这段时日,好生休养一番,便又容光焕发了。”
只是无论如何保养,到底比不得年轻时的精力旺盛,苏麻喇姑也是从那个时候过来的,自是明白。
“你自个儿注意着些,多想想太子、齐嬷嬷和你家中父母亲人,莫糟蹋坏了身体,教关心你的人心疼。”
十二阿哥也背着小手走过来,一本正经地嘱咐道:“我也是极心疼容姑姑的,你莫要为了不相干的人伤了胤祹的心。”
这是个既别扭又温柔的孩子。
容歆眉眼含笑,应道:“是,殿下,我省得了。”
十二阿哥满意地点点头,继而有些好奇地问:“容姑姑的父母亲人是在宫外吗?竟是从来未听人说过。”
父母亲人……
容歆已经很久没有见过他们了,父亲容大和母亲丁氏如今也已年迈,但容盛是个孝顺的,是以两人晚年应是享福的。
去年容盛的信里提到,母亲丁氏生了一场病,不要命,但苍老了许多;至于父亲容大,岁数上来,免不了有些陈年旧病折磨。
容盛说两人近些年念叨她的次数越来越多,还教容盛在信中小心地问她从遵化回去之后能不能见一面……
其实容歆与他们也不过是生分而已,早年那些事情并非什么大的怨愤,是以她对于满足老人家迟来的愧疚和亲情并不十分抗拒。
而一直以来,他们皆在维持着一个家庭和睦的表象。
是以,容歆对十二阿哥的问话,回答地十分坦然:“是在宫外,只是我长年在宫中,轻易见不得面。”
十二阿哥顿时便泪汪汪道:“我两年未能见到皇阿玛已是思念不已,姑姑这般久见不到家人,会不会不记得亲人的容貌了?”
容歆闻言,与苏麻喇姑对视一眼,随后才答道:“既是亲人,定然是不管分开多久,一见面便会心生亲近的。”
十二阿哥一听,立即展开笑脸,“那胤祹要好好读书,等皇阿玛来时便会发现胤祹十分勤奋。”说罢便不再闲聊,回去拿起书,认真地背起来。
容歆和苏麻喇姑不打扰他,便出了书房。
苏麻喇姑叹了一声,道:“如此,我便更不能教十二阿哥陪我待在孝陵了。”
容歆颔首,劝道:“您已在此处陪太皇太后两年,不若皇上谒陵后,便一同回去?”
“你还不准备回京?将你一人留下,我放心不下。”
“我本也准备和齐嬷嬷两人到此。”容歆挽着苏麻喇姑的手臂,笑道,“您不必念着我,咱们按照各自的步调走便是。”
苏麻喇姑思索片刻,道:“若非要照看十二阿哥和我,你也不必如此奔波,我随皇上回京便是。”
“我万万没有嫌弃您之意。”
苏麻喇姑拍了拍容歆的手,“我知道,你还要去村里,早些走,莫贪了黑。”
容歆瞧了眼天色,应道:“您帮我与十二阿哥说一声,我便不去打扰他了。”
“好。”
容歆这便离开行宫,而她刚走了两刻钟,太子便率领众多侍卫出现在行宫中。他听得苏麻喇姑说明容歆的去向,也不耽搁,立即便又追了上去。
太子等人骑马脚程快,小半个时辰便追上了容歆的马车,正好在村子前那一片梅林汇合。
容歆下了马车,瞧着太子才马上一跃而下,面上现出激动之色。
“姑姑!”太子一个大步便来到容歆面前,同样神情激动,但他打量了容歆几眼,便皱紧眉头,“姑姑,您怎地憔悴至此?也瘦了许多。”
容歆本还想感叹两年未见,太子变得更高大俊朗,听了他的话,立即解释道:“这两年一直茹素,瘦才是正常的。”
至于憔悴,容歆直接忽略,对太子催促道:“齐嬷嬷的灵堂便设在村中,咱们先进村,莫要在这儿受寒风。”
太子来意便是为齐嬷嬷,便顺她的意,亲手扶着姑姑上了马车,方才跨上马,一同往村子里行。
这一众人进村,自是引起村中人的注意,哪怕皆穿着常服,他们身上的气势,也教村里人觉着不同凡响,纷纷躲在家中偷偷打量着他们。
“瞧见前头那位公子了吗?可真是俊……”
“那身上的料子,看着比县里老爷身上的都好,没准儿是从府城来的。”
“这也不知道是些什么人物,许家那孤儿寡母可真是走了天大的运道。”
“大人物怎会将她们放在眼里?”
“便是不放在眼里,手指头露个缝儿,也尽够嚼用了。”
“啧……”
容歆和太子一路直达她那间小院儿,一推开门,正好与刚帮着烧完屋子的许三妮迎面碰上。
许三妮未曾想会见到这般多的人,吓了一跳,紧接着便注意到容歆身边的公子,脑子尚不及反应,脸便先红了起来。
“夫、夫人……”
容歆见她眼睛不住地偷看太子,声音里也全是少女的娇怯,心下微微一叹,随后若无其事地为两人引见。
太子听闻这年轻女子一直为齐嬷嬷看香,便客气有礼地拱手道谢。
许三妮根本不好意思与他对视,慌乱地摆手,“公子客气,小女子不敢居功。”
容歆见她手足无措,便对太子道:“您且先进去便是,我与她说几句话。”
太子冲着两人微微颔首,便转身进了小院儿,径直走向齐嬷嬷的灵堂。其余护卫自动一分为二,一队留在院内,一队守在院外。
许三妮还羞红着脸偷偷瞧着院内,容歆像没看见一般,从怀中拿出一张纸,对她道:“这是你先前求的名字,我皆写在了纸上。”
“夫人……”许三妮收回神思,双手接过,连连道谢。
容歆摇摇头,又道:“还要劳烦你帮忙为我家这些护卫准备些饭菜,不必多丰盛,饱腹即可。”说着,拿出一小块儿银子,递给许三妮。
他们这有几十人,一顿饭也要吃下不少东西,许三妮自是不会打肿脸充胖子。
但她捏着那块银子,脸又红了几分,扭捏地问道:“夫人,您和那位公子的晚饭,可有何特别交代?”
容歆笑着说:“不必做我们的,他不吃外头的东西,由我亲自下厨。”
许三妮眼中难掩失望,却也未再停留,转身回到家中。
容歆进灵堂时,太子已经上完香,正神情肃穆而悲戚地望着齐嬷嬷的牌位。
“可惜未能见到嬷嬷最后一面。”
“何来十全十美?您能来,齐嬷嬷已心满意足。”炉子上温着水,容歆倒了一杯,端给太子,关心道,“京中一切可好?”
太子点头,顿了顿,又道:“我先前与姑姑说要压一压索额图的气焰,不过因着他主持议和,事关重大,便暂时未行事。”
“是该顾全大局。”容歆看出太子神色不对,便问道,“可是还有旁的事?”
“是。”太子既已出口便是不准备隐瞒,直接答道,“我一直教人看着索额图,他排除异己也不是一日两日,不足为奇。只是下头回禀,说有人想借着您弟弟与我扯上关系,便送了您弟弟大笔财物。”
容歆冷下脸,“容盛收了?”
“并非您弟弟所收,您弟弟拒绝后有人又走了您弟妹的门路。”太子见姑姑脸色越发难看,补充道,“其实若是收些小财,并不是大事,只是如今数目属实过大,恐怕事发之后,您弟弟难以收场……”
“无论是否知情,他连枕边人都不能约束好,便是有负对我的承诺。”
太子见状,试探道:“既是如此,姑姑可要尽快回京处理?”
容歆登时失笑不已,“您原是在这儿等着我呢?”
她看了出来,太子也不隐瞒,直接道:“那是您的弟弟,便是有什么,看在您的面上我也不会为难,不过还是由您亲自处置更合适。”
容歆其实不相信太子解决不了,仔细斟酌一番之后,还是摇头道:“倘若宫中无紧要之事,我还想再留些日子,望太子应允。”
太子当然不可能强求,但他如今进了容歆的模样,属实无法这般放任她留在遵化,便又道:“若是我有孩子了呢?”
“太子妃有身孕了?!”
太子清咳一声,认真道:“颂宜并未怀上。然我想要,许是下月便有了。”
“……”能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