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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嬷嬷身故, 不能在行宫中办丧事,容歆提前带着她出来,正好省了事到临头匆匆出来的窘迫。
先前建房子,容歆虽未全程看顾着,但她接触过村子里的人,现下因为白事找上周围邻居们, 他们也没推辞。
另有两个侍卫前前后后帮忙跑,天冷时间也紧, 丧事还是在小院儿里迅速地办了起来。
苏麻喇姑在行宫里得了消息,第二日便特地乘车赶过来祭拜。
今日雪下得更大,路比昨日还难走,容歆瞧着马车上覆了一层积雪, 歉疚道:“这样大的雪,还劳您过来一趟。”
“好歹认识一场,总该来送一送。”苏麻喇姑在容歆发间的红梅上一顿,然后便若无其事的移开视线,并未多嘴去问她为何不戴白花, 随口道:“比之那年的雪灾,不足为道。”
那年的雪灾, 立于一处, 视出不足一丈,这两日的雪相比起来,确实是小巫见大巫。
容歆忆及那短短的一个月,叹道:“那时太子面庞尚稚嫩的很, 这两年定是又长高了许多……”
从少年太子长成一个更加可靠的储君。
而苏麻喇姑跟着容歆进了灵堂,接过她送上来的香,躬身拜了三拜,上好香,方才回身问她:“可有给太子去信儿?”
“此事也不能瞒着太子,我昨日便教人将齐嬷嬷的讣告快马加鞭送往京城了。”
容歆信中只寥寥数语,未表露任何希望太子赶过来的情绪,甚至还劝太子不必挂心此处,但太子是她养大的孩子,容歆知道,太子一定会来。
太子不止一次说过,若是齐嬷嬷有任何情况定要告知于他,然齐嬷嬷不忍他们伤怀,终究瞒到瞒不住,才教他们直到实情。
太子和齐嬷嬷未曾见到最后一面已是遗憾,总不能再让太子抱憾,恰好此时天寒地冻,容歆便预备为齐嬷嬷停灵七七四十九日再下葬。
容歆也好趁着这段时间重新安排好下葬之处,她答应齐嬷嬷长眠于那处梅林,自然是要做到。
而且未免有盗贼打搅齐嬷嬷的清净,容歆并未准备陪葬品,只预备在明面开春儿,在梅林附近多栽些梅树。
容歆与苏麻喇姑闲说了些她的打算,又道:“齐嬷嬷喜静,便没有请村里人进来吊唁,只有我一个人在这儿守灵。不过下葬时,还是要请村里人帮忙的。”
“她不在意那些,倒也不必非得那般讲究。”苏麻喇姑仔细打量着她的脸,“她泉下有知,瞧见你好好地,想必才更安心。”
容歆望向齐嬷嬷的灵位,道:“强留生天怨,齐嬷嬷这些年因着大大小小的病痛着实吃了不少苦,如今走了,我其实也替她感到轻松。”
宫里的宫侍们若是生了重病,很多连治病的机会都没有,发现之后不等咽下最后一口气便会被抬出宫去,有人料理后事还好,没人管的往往连副棺材也没有。
齐嬷嬷这些年能得太医诊治,皆是亏了太子的面子,若是在宫外,恐怕撑不到这个岁数。
她受着怎样的病痛折磨,容歆全都看在眼里,劝她是不希望她想太多平添烦忧,并非是逼着她一定要忍着病痛活下去。
而苏麻喇姑听了容歆的话,却道:“她心里不苦,便不是苦。”
容歆稍一回想,点点头,微笑道:“您说的极是,最难的便是心里苦,心里不苦,身上的苦便不算至苦。”
生离死别确实哀痛,但她们彼此皆已尽力,如此,也算是好结局。
苏麻喇姑眼神慈祥,抬手为她正了正头上簪花,道:“她这是喜丧,极有福气,来生顺遂无忧。”
容歆亦希望如此,含笑道:“借您吉言。”
苏麻喇姑坐下,接过容歆端过来的茶,问道:“皇上谒陵,你可要一同回京?”
“不急,我想为嬷嬷多守一段时间的孝。”容歆在这儿能光明正大地为齐嬷嬷穿孝服,回京之后不行。
“您想回去了?”
“行宫安逸,我自是愿意长长久久地住下,只是……”苏麻喇姑叹道,“十二阿哥由我教养,他不能一直留在孝陵。”
容歆默然。
确实,一年两年无妨,皇子若是一直长在孝陵,远离京城和皇上,形同流放。
待到十二阿哥长大了,明白更多的世俗事,万一心生怨愤,也不是她们愿意看见的。
思及此,容歆便道:“此次皇上谒陵,必会考教十二阿哥一二,父子二人正好可亲近一番。”
“我也有此意。”不过随即,苏麻喇姑又道,“随缘便是,父子亲缘若是太过刻意,反倒不妥。”
“您说得是。”
十二阿哥独自一人留在行宫中,苏麻喇姑不便在外多留,遂只喝了一杯茶便向容歆告辞。
容歆送走苏麻喇姑,便又坐回齐嬷嬷灵前,继续念佛为齐嬷嬷祈福。
期间一个侍卫来回往返于行宫和这个小村子,给容歆和苏麻喇姑互相报平安,容歆才实实在在地守了七天灵,然后才暂且回了行宫。
十二阿哥在读书,容歆便交代侍女转告苏麻喇姑,便回屋里去整理齐嬷嬷的遗物。
齐嬷嬷有一个柜子,大多数衣物皆是容歆收拾的,惟有一个雕花木箱,齐嬷嬷生前交代过死后留给她,是以容歆一直没碰过。
容歆抱起木箱,手中竟颇重,转手放在桌子上,打开便见最上头有一封信,信封外写着“容歆亲启”。
这四个字并不工整,也不知齐嬷嬷何时留得……
容歆轻叹一声,方才抽出信——
“容歆,天人永隔,绝非情淡,我视你若亲女,唯一能为你留下的仅是一些阿堵之物,以作傍身之用。”
“另有我多年留存的秘密,存于箱底,一直未曾告之于你,如今我已离开,你便是怪我,我也无法听见了。”
“亲女”二字,已是教容歆泪目,只拿着信缓和许久,方才探向木箱底。
那里触手一摸,便有机关可卸下一夹层,很浅的一层,里面平整地铺着一块儿白色锦帕,掀开锦帕,下方是一张折起来的纸。
容歆打开纸,见上面浅浅淡淡的字迹,熟悉至极。
是讷敏的字。
“夫玄烨,心心念念已久,我此时方能这般唤你一声,竟是久不能平复。
近日我心绪不宁,唯恐欲言而不能言,固手书一封予夫玄烨。
玄烨,别后安否?”
眼泪打在纸上,容歆手忙脚乱地放下信,用帕子轻轻蘸掉,只是这纸恐怕时日太久,极脆弱,任她动作再小心也无法完好无损。
容歆只得放得远一些,然后才继续看下去。
“玄烨之志向在四海,在天下,在万民,我不愿绊住你,唯一能做的,便是为皇后一日便稳后宫安宁一时。
落笔之时,忆及你我夫妻数载携手与共,我仍如初见你时那般心生欢喜。望玄烨见信之日,讷敏在你心中,也不曾有丝毫丑恶之貌。
我知你不是耽于儿女情长之天子,然其后数十年,高处不胜寒,帝王孤寂我已不能陪你,望玄烨念及讷敏时,心中仍有温情。
便是世人皆背弃于你,我从未背弃你;便是世上再无人疼爱你,我来生也愿意等你……
方才,我腹中孩儿微动,恐怕是醋了。
若不是他提醒,我险些忘记,我们的孩子,定然极孝顺玄烨这个皇父。
母子连心,我不知为何,预感他极为康健,心中甚是满足。
你我夫妻先前闲话时,我曾说过,若是皇儿,望他日后端方有礼,不逊玄烨当年;但若是皇女……讷敏希望她莫要像我这个额娘,最好能像我的容姐姐。
我自小由容歆伴着长大,她实则并非面上这般温良,有时极促狭,但更多时是极好的,倘若皇女心性如她一般,便是日后为大清抚蒙,我做额娘的也丝毫不担忧。
是以,若是容姐姐日后有错处,请玄烨看在夫妻多年的情分上,饶她一命,若是实在有嫌隙,逐出皇宫也无妨。
玄烨,讷敏一生,少时得长辈护佑,出嫁后得你爱重,虽有憾,然不曾有悔。
此生惟愿,心系之人尽无忧。
讷敏绝笔
想亲口叫你的名字,玄烨、玄烨、玄烨……”
容歆泣不成声,狼狈不堪。
那纸上的字迹且并不清楚,有些比划极浅,有些比划稍重,她读到后来眼前几乎是模糊的,可容歆还是坚持着读完。
她甚至不知道讷敏是什么时候留下这样一封信的,却始终什么也不问,到最后还在为她考虑。
容歆攥紧帕子,任凭泪水打湿锦帕,湿了手掌。
她先前还说,活到这个岁数,这世上再没人能教她伤心……
忽而,容歆从眼上拿开帕子,手换乱地摸了把脸,随后摊开帕子轻轻铺在那张纸上。
是了,这字迹不像是因年代久远之后褪色,分明是有人书信于锦帕上,然后浸到了下头纸上。
那么这封信,讷敏一开始便不准备教她知道,恐怕是齐嬷嬷私自留给她的。
“容姑姑?”
容歆温声抬头望向门口。
十二阿哥一脸担忧道:“容姑姑,侍女敲门您未应,胤祹担心您,所以未经允许便直接进来……”
容歆迅速擦掉眼泪,控制着声音对他说:“无事,您不是在上课,怎地过来了?”
“胤祹几日未见到容姑姑,得知您回来,便迫不及待地过来见您。”十二阿哥小小年纪极为体贴,心疼地问,“容姑姑,您可是想齐嬷嬷了?”
容歆手上不经意地遮上讷敏的信,眼一酸,道:“是,我想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