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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皇太后确实过问过太子的婚事, 容歆和太子也不算蒙骗索额图。
太皇太后自五台山回来后身体便开始走下坡路,去年仲夏之夜,她忽地口舌凝滞,无法言语,例例皆显示为中风之兆,便是迅速得到了妥善地医治, 也留有后遗症。
她身体不佳,遂深居慈宁宫少有出去的时候, 除记挂孙子康熙以外,唯二有些许精力关心的曾孙便是太子胤礽和曾经养在皇太后膝下的五阿哥胤祺。
可能较其他阿哥们来说确实极不公平,但她活到古稀之年,又病弱, 谁也不会也不敢苛责于太皇太后的偏心。
太子感念于太皇太后的疼爱,因此稍有空闲便去慈宁宫侍奉,容歆自然陪同前往。
太皇太后大多数时候尚算正常,但偶尔也会言语含糊,她为了掩饰, 便会语速极慢。
太子皆仿若不知一样,耐心地听她说话。
然而太子如今是真的忙, 再如何想陪伴太皇太后也无法, 容歆便会在太子请安离开后,代太子多留一会儿陪太皇太后。
这两年长春宫都被钮祜禄贵妃和赫舍里贵人种满了各种东西,他们自己吃不完,除了分给毓庆宫, 多数便都敬献给慈宁宫和乾清宫。
容歆净了手,用银叉侍奉太皇太后吃凉水浸过的西瓜。
“我听说胤礽向他皇阿玛请辞,不欲随同皇上巡幸塞外?”太皇太后问道,“可是顾念我?”
是便是,容歆没理由遮掩,便笑着应道:“太子殿下也是一片孝心,您前几日头疼,着实吓坏了殿下。”
太皇太后眼神中有温情,但随即又摇头道:“他的孝心我知晓,只是皇上此番巡幸塞外还有会见蒙古诸部之意,胤礽乃我大清的储君,正可教蒙古诸部知道咱们大清江山稳固、实力强大,同时又可一睹太子的风采。”
大清与俄国雅克萨一战大胜,然战争损耗极重,所以康熙即便明知准噶尔部落与俄国有勾连,也有意和平解决蒙古内乱。
康熙为向蒙古诸部展示大清后继有人,特意命年长的四位阿哥一同前往,其中已成长的出类拔萃的太子和大阿哥,作用尤其重要。
太子深知皇阿玛的考量,也知他能够在蒙古诸部为皇阿玛争得脸面对他意义深重,可世事两难全,一边是大局和前程,一边是疼爱他的太皇太后,以他的心性,心中的天平自然是隐隐倾向后者。
索额图,包括汤斌等人,皆极力劝谏太子随皇上巡幸塞外。
若是单从太子的利益考虑,容歆心里……其实也是赞同索额图和汤斌他们的。
但太子今年已经十三岁,他应该学会听取别人的意见,也确实应该有自己的决断,所以容歆先前并未有任何劝说之言,只无声地向太子表明她的态度。
而此时太皇太后的话,显然是想让容歆劝说太子。
容歆沉思片刻,答道:“奴才并非推辞,只是由奴才劝,不若由皇上亲自对太子殿下言明其中利害关系,毕竟这朝堂上的事,奴才也不甚清楚。”
太皇太后一听,叹道:“你说得有理。”
不知不觉间,太皇太后已吃了七八块西瓜,多食无益,容歆立即便挥手命宫女端走果盘。
太皇太后立即不乐道:“我已是不能出宫避暑,难道多吃两块冰西瓜凉快凉快也不成吗?”
宫女停住不敢动,容歆则是一副十分为难的模样,“咱们这些人上头还有皇上和太子殿下,若是教您用多了腹痛,奴才等人实在是万死难辞其咎……”
苏麻喇姑与太皇太后关系不同一般,闻言,直接接过宫女手里的果盘,恭敬道:“太皇太后,您身体为上,这西瓜,奴才便撤下去了。”
太皇太后如今有些微胖的脸上依然满脸不爽快,竟是直接生起了气,一扭身,背对着容歆躺下,直接将她晾在了那里。
容歆哭笑不得,见苏麻喇姑在外间冲她挥手,便向太皇太后行礼告辞后退出寝殿。
苏麻喇姑拉住容歆的手,笑道:“太皇太后喜欢太子。待太子去了塞外,你请太子多多写几封信回来,太皇太后便会身心愉悦。”
她似乎已经笃定太子必定还是会离宫,容歆不管结果是否真如苏麻喇姑所预料,颔首应道:“这是一定,嬷嬷且放心。”
苏麻喇姑拍拍她的手,稍微停滞片刻,又透露道:“皇上对未来太子妃人选已有打算,太皇太后对其人品德行……还算满意。”
虽未直言是谁,但苏麻喇姑的话已是在安毓庆宫的心,容歆连忙感谢道:“谢谢您,我定会守口如瓶,绝不张扬出去。”
苏麻喇姑含笑点头,“你,我自然是信得过。”
“您留步,我这便回了。”
晚间太子回毓庆宫后,容歆才知康熙已是与太子分说清楚,而太子也再不提留在宫中不去塞外的事。
毓庆宫中一直做着两手准备,因此銮驾启程那日,太子随行丝毫不乱。
众人行了数日方到达热河,早已有蒙古王公贵族候在此处,康熙接见了众人,当晚,热河的行宫准备了盛大的宴席,满蒙同宴。
因北边儿对女子的束缚不若中原森严,容歆也得准随太子殿下一同赴宴,且为了应景,她着了一身青色的宽袖旗袍,静静地站在太子身后,并不起眼。
准噶尔部并未来人迎康熙銮驾,及至晚宴时,才姗姗来迟,毫无诚意道:“皇上恕罪,我等初来乍到,水土不服,因此未能迎圣驾。”
康熙眼神晦涩不明,良久,威严又宽宏道:“如今诸位前来赴宴,想必已无大碍,落座吧。”
然准噶尔部之人却并未顺势落座,反而看向太子的方向,嚣张道:“我等受大汗之命应邀赴宴,理应上座,皇上以为呢?”
满人以西为尊,所以太子和大阿哥以及大清朝臣相继坐在康熙下首西侧,而此时准噶尔部使者之意,却是要太子等人让位于他们。
大阿哥自然受不得这个气,眼神如利剑一般刺向对方,桌案下的手也紧紧攥成拳头,似乎随时都有可能愤起。
而太子面上从容,袖中手也握得咯咯作响。
这时,准噶尔部使臣身后一个男人声音粗嘎地问:“大清到底有没有诚意?”
容歆就站在太子身后,正正好好面对着准噶尔部使者们的咄咄相逼,忍不住便暗暗翻了个白眼。
究竟是谁没有诚意?
康熙若非想要休养生息,如何会大费周章地聚集蒙古各部前来会谈,从而调节蒙古的关系?
而准噶尔部这些人的跋扈态度与前几年的恭顺称臣大相径庭,显然是有所依仗,根本不再将蒙古其他部族和大清放在眼里。
大清不能退让,可又不能放任局面僵持,任由他们寻借口打破宁静……
康熙抬起酒杯一饮而尽,待侍女又为他满上酒,方才道:“满蒙向来亲密有加,自是该不分彼此,不该对立而坐。”
太子反应极快,立即便起身冲着皇阿玛躬身道:“儿臣向来仰慕蒙古勇士的威武不凡,极想与使者推杯交盏而谈。”
太子话音刚落,下首的大阿哥便起身,冲着准噶尔部的使者冷笑一声,“请吧。”
言罢,也不等对方回复,他便大踏步行至对面,直接落座于原本预留给准噶尔部诸人的位置上。
而太子温和一笑,伸出手作出个“请”的手势,与此同时又道:“我大哥性子耿直,诸位多接触便知他极易相处。不过诸位这般英雄人物,想必也不会与少年人计较?”
准噶尔部那个嗓音粗犷的男人看向打头的使者,见他迈步坐在大清大阿哥的位子上,便也跟着一一落座。
康熙坐在主位,眼神有满意之色一闪而过,随即说了几句话便举杯开启宴席。
众人无论心中如何想,表面上却是觥筹交错,言笑晏晏。
太子与准噶尔部的使者比邻而坐,自然免不了寒暄几句,然对方似乎是有意为之,句句带刺。
“大清的太子殿下,我们草原儿女,自小便大碗喝酒大口吃肉,你就用这小杯子?”
太子不卑不亢地笑道:“我确实酒量尚浅。使者若想痛饮,我八旗子弟有不少海量之人,必定奉陪至你尽兴。”
“我当然不会为难弱者,哪个海量,尽可招来。”
他是在嘲讽太子“弱”,容歆哪里能忍,当即便向太子请示道:“殿下,杀鸡焉用牛刀?使者大人若是想与人畅饮,不若由我代劳?”
“姑姑?”太子眼神中有些担忧,等容歆自信地点头,这才对准噶尔部的使者道,“可愿我身边女官敬使者几杯酒?”
容歆带着几分挑衅地语气道:“宴上的玉酿琼浆味淡,想必是难以教使者大人尽兴的,不若上烈酒如何?”
那使者上下打量了容歆一眼,忽而哈哈一笑,大嗓门儿道:“我布日古德如何能怕你一个女人?拿酒来!”
容歆因为他的名字微微一怔,随即又恢复如常,淡淡地吩咐侍女:“去取了烧刀子来。”
侍女刚欲退下,容歆又叫住她,道:“使者大人既是喜欢大口喝酒,再拿两只碗来。”
“是,容女官。”
周遭人眼神若有若无地投向此处,容歆皆不在意,一甩前摆跪坐在地上,神情淡定地稍稍理了理她夏日里尤其宽大的袖子。
“呵,中原的女人可真是麻烦。”
容歆调整袖子的动作一顿,抬起头冲着瞧不起她的人温柔一笑,“您说的没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