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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木簪插入发髻,满意地看着自己的杰作,莫长歌方才放下梳子,手搭在灵儿的肩头,笑问道:“为夫的手艺如何?”
“还不赖。”至少看上去像那么回事,白灵儿忍着笑,没夸奖他。
这人绝对是给了三分颜色,就会开染坊的家伙,禁不起夸。
“无妨,日后多练几次,总会让娘子满意。”莫长歌也没受打击,贴在灵儿耳畔说道。
“这事你跟谁学的?对多少女人用过?”可别说他是第一次帮人挽发,就这手艺,像是初学者么?
白灵儿脑补着他以往的风流债,心里堵得很。
即使知道,那些没有她参与的过去,现在计较很幼稚,但她就是不爽。
莫长歌微微一怔,随即,笑得愈发放肆:“你这是吃味了?”
“坦白从宽,别想糊弄过去。”灵儿虎着脸,一副严刑逼供的严肃表情。
莫长歌只觉心甜,从后圈住她的身躯,轻声解释:“天底下除了你,还有谁能让本王做出这等事?”
“你猜我会信吗?”她没这么好骗。
“哎,”一声长叹滑出唇齿,“这手艺是本王拜师学的。”
“拜师?”什么时候的事?
白灵儿面上的惊诧太过显目,不用猜,莫长歌亦能得知她心中所想。
“你不在本王身边,若不将心思搁在别处,本王早晚会疯的。”那段日子,朝堂需要他,每每处理完政务回到王府,听隐卫来报,仍无她的讯息,他心中那只名为着急、恐慌的野兽,就会作祟。
他怕,怕自己静下来后,会冲动地离开京城,抛下一切,去寻她,唯有学些手艺,幻想着她在身边时的日子,方能将冲动压下。
那些天,他未曾睡安稳过一回,每夜坐在铜镜前,一遍又一遍挽着发髻,将铜镜中的自己想成是她,想着等到她回来,能为她梳一次发。
白灵儿只觉眼眶涩涩的,身体轻靠在他的胸口,颤声道:“都过去了,今后除了你身边,我哪儿也不会去。”
莫长歌缓缓垂下眼睑,手臂忽然收紧,把她紧扣在怀。
灿阳的光辉从窗外投入房中,笼罩在两人的身上,影子融聚为一道,拖曳在地上。
良久后,白灵儿方才将心中的情绪抚平,出声问道:“你方才出门去做什么?”
“同周管事商量下午启程去沙漠的事儿。”下颚抵在她的肩头,一边吮吸她身上淡淡的药香,一边说,“本王要在那儿为死去的亡灵建衣冠冢,葬在战死之地,是战士们最高的荣耀。”
“什么时候出发?”白灵儿瞳孔一缩,忙从他怀里退了出来,“我也去。”
那些人因她而死,最后一程,她理应相送。
“好。”莫长歌早已猜到她会有此决定,他爱着的姑娘啊,是天底下最善良的。
顾及到灵儿虚弱的身体,出发前,莫长歌特地命衙差从镇上买来一辆马车,柔软的丝绸搭在坐垫上,能让她坐得更舒服些。
“你别扶着我,我自己能走。”白灵儿别扭地想推开他,她又不是伤患,至于一路搀扶吗?没瞧见从后院过来的一路上,下人们暧昧的表情?
“听话。”莫长歌哪容她拒绝?霸道地扶住她的手臂,“是这样走,还是想让本王抱着你出去,恩?”
危险的警告,立马让白灵儿闭了嘴,垂头装死。
马车停在府衙外,伤势大好的隐卫着一席黑色袍子,恭恭敬敬站在车旁,待二人出门后,忙将矮凳子搁在地上。
“王妃请。”
知府带着衙差挥手送别队伍,而李智等人则留在镇上,没一同前行。
马车徐徐行远,衙门内的下人三三两两聚在一起,窃窃私语地议论起来。
“你们刚才瞧见没?摄政王心疼王妃,一路扶着她出门。”
“这算什么?昨儿个夜里,我起夜去茅房,路上还看见摄政王端着水盆进屋呢。”
“哎,王妃命真好,竟遇着了摄政王。”
“听说王妃出身寒门,是个农家女,你说她究竟有啥本事,能让摄政王这般上心?”
……
下人们羡慕嫉妒恨的心情,白灵儿毫无察觉。
城外路面很是泥泞,马车颠簸着,晃得她阵阵头晕,身体也格外不舒坦,每一次晃动,就会引来腰身的酸痛加重。
“很难受?”莫长歌眉头微皱,手臂一伸,利落地将人拽向自己,“靠着。”
摁着她的肩头,让她在自己的膝盖上枕好,腰肢微微勾下,替她揉捏着腰部。
力道不轻不重,恰到好处,白灵儿拧着的眉头渐渐松开,口中调笑道:“堂堂摄政王居然帮人按摩,说出去谁会相信?”
“得了便宜还卖乖。”莫长歌笑骂着,捏了捏她的鼻尖。
这世上,也只有她能让自己心甘情愿做这些事了。
“好些了吗?”他柔声问着,目光轻扫过她敞开的衣襟,依稀能瞧见她颈部还未散去的吻痕。
喉结下意识动了动,品尝过她蚀骨的滋味,如今,仅是这样看着她,心中就会涌起澎湃、汹涌的火苗来。
“你想做什么?”莫长歌微变的神情,顿时引起了白灵儿的警觉,双手慌忙护在胸口,“我们在马车上!”
“呵,”莫长歌嘴角一咧,眉宇间邪气涌现,“你以为,本王这会儿想做什么?”
“满脑子不健康思想的家伙。”白灵儿被将了一军后,当即炸毛。
“哟呵,还学会倒打一耙了?本王方才可没说什么,是你自个儿在胡思乱想。”莫长歌大叫冤枉,眼中笑意甚浓。
“我哪有?”白灵儿红着脸低斥,“你刚才的样子,分明是……分明是……”
“分明是什么?”莫长歌不解地追问。
分明是色欲熏心!
白灵儿没好意思把这话说出口,她的脸皮可比不上某人,薄得很,只能鼓着腮帮,把头撇向一边生闷气。
莫长歌有些忍俊不禁,他总爱逗她,看她活力百倍的样子。
马车在城外与屯扎的十万长工汇合,浩浩荡荡的一大帮人有序地朝着沙漠前去。
离沙漠越近,人群里气氛越发沉重。
干燥炽烫的热风夹杂着细沙,拍打着众人的面颊。
呼啸的劲风从沙漠尽头刮来,似是厉鬼的哀嚎,让人头皮发麻。
这里曾经历过一场恶战,可如今,尸骸早已被沙土覆盖,唯有远端还未被填满的遍地深坑诉说着这里曾发生过的惨烈战斗。
白灵儿趴在窗口,眺望着远方的沙漠,心里沉甸甸的,像堵了块大石头。
“风沙太大,别看了。”莫长歌把人拽回车里,从怀中掏出手绢,替她擦拭着面部染上的沙土。
“别弄。”白灵儿侧身避开,她还没娇弱到连一点风沙也受不了。
莫长歌眸光微暗,倒也没强求,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无声安慰。
马车在沙漠外停下,拎着锄头、铁锹的长工安静的站在后方。
下车后,莫长歌挥手招来周管事,下令动工。
十万长工在烈阳下井然有序地展开工作,白灵儿也没闲着,为工人们送水、送饭,做着力所能及的活,就连隐卫们也参与其中,红着眼为昔日的同伴雕刻墓碑。
翻开的沙土中,尸骨大多已被腐蚀,很难找着一具完整的,偶尔有刀剑、破碎的衣物、贴身的饰品从土里挖出,这些东西成为了丧命在此的隐卫们所留下的最后凭证,跟着一拨拨沙土,永埋在墓穴下。
七日后,漫天黄沙地中,竖起一座座石碑。
“莫长歌亲卫之墓”
碑上仅仅只刻着这么一句话,没有姓氏,没有名字,这些人一生只有一个统称。
对于旁人而言,或许太过悲哀,可能冠上亲卫之名,却是每一个隐卫毕生所求。
一杯薄酒,一一浇洒过墓碑。
凛凛热风吹打着衣袍,青丝随风乱舞,墓碑旁,长工们呆立不动,只怔怔看着莫长歌和白灵儿沉默地浇洒烈酒,他们不知此处发生过何事,但那股凝重、悲戚的氛围,却如巨石,压在每个人的胸口上。
目光挨个扫过石碑,似是穿透了时光,又一次回见到那刀光血腥的场景。
那些人,有的莫长歌甚至叫不出名字,但那一双双含着决然信念的眼睛,他想,此生他永不会忘。
白灵儿双眼泛红,悄然伸手握住了他微颤的手指。
莫长歌侧目看来,唇瓣微动:“往后每年清明,你我来此替他们扫墓,可好?”
“……好!”白灵儿颤声应下了,这件事,哪怕二呆不说,她亦会去做。
“走吧。”莫长歌抿了抿唇,收回流连在墓碑上的视线,牵着她朝沙漠外围走去。
他会过得极好,唯有如此,才不会枉费手下人拼死保全住的性命。
人群朝两侧退开,待到他二人走后,隐卫们迈步上前,滚烫的热泪无声落下,仰头,将杯中烈酒饮尽,撩袍跪地:“兄弟们,走好!”
齐声的高呼直冲云霄。
白灵儿心尖猛颤,压抑许久的清泪夺眶而出。
“别哭了,”莫长歌敛去眸中的沉痛,笑着替她拭去泪珠,“让大家伙瞧见,多不好,你可是他们的主子啊。”
白灵儿大力摇晃着脑袋,泪流满面。
那么素不相识的人,只为了救她把命送掉,值得吗?
哪怕有人责备她一句,她心里也会好受一点,可是,活着回来的人,不曾责怪过她,每每前去探望他们的时候,面对着的,是一双双崇敬、谦卑的眼睛,仿佛能得到她的关心,是天大的荣幸。
莫长歌长叹口气,伸手将人揽入怀中,摁着她的脑袋抵在胸膛上。
如果哭出来能让她好受些,那便在他的怀里放肆的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