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灯火阑珊处

沧泠曲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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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已过晌午。珠玉苑里传来一声尖叫,然后“哐当”一声不知什么东西坠地,语余音不绝。

    银铃般的笑声荡漾起来,如画看着一身的乌黑墨迹,又愤怒又无奈叫道:“小姐!”。站在一边瞧着眼前这“黑人”笑得连腰都直不起来的浅红衣衫少女叉着腰得意说道:“哈哈,如画。你还是逃不过。”

    唤如画的小丫鬟听了甚是委屈。小姐生性好动,总是喜欢弄出一些恶作剧来戏弄他们。前几天自己侥幸躲过一盆从天而降的墨水,这下可好,小姐便时时用墨水整她。今天这一开门,眼前便已是一片漆黑了。“小姐,如画认输了,您大人有大量,高抬贵手,放过如画可好?”

    徐昭佩佯装为难,又看看正在滴着墨水的“黑人”,一排皓齿露了出来:“好啦,好啦。如画,你快去更衣吧。哈哈。”

    “可,可是……”如画瘪着嘴,举起手中已经乌黑乌黑的画轴,“这可是,可是老爷要的。成这样了要如画怎么交差啊。”这下可完了,老爷要的东西毁在她手里了,别说这个月的奉银可是没有了,这小命都难保了。

    “什么东西?”昭佩蹙眉,接过她手中握着的黑色画轴,展开一看,黑乎乎一片,也瞧不清是个什么东西。

    “是陆先生题的字。这下可好,小姐,咱们可闯大祸了。”如画欲哭无泪着,也不管那黑脸多么的动容。昭佩也苦恼了,拎着红纱的裙摆来回踱步:“要是画,那还好。这书法我就不敢了。真是的,如画,你也不和我说一声。”

    如画真是哭笑不得,却见窗外一人闪过,灵机一动,大喊一声:“大少爷!”

    昭佩闻言,几乎是同时飞身出门挂在那人的身上:“哥!你来的正好!”被她紧紧环住的青衣男子一愣,看着挂在自己身上的娇俏女孩,无奈摇头道:“你又闯什么祸了?”

    昭佩二话不说拉着他进了屋,男子瞧见屋里杵着的“黑人”不禁笑了:“这是唱的哪一出啊?”如画见到他,脸上一红垂下了头。还好脸上乌黑一片,旁人发现不了。想到自己的黑脸,更是窘迫了。这大少爷徐昭杰在她心里可是不一般啊。他不过十七年纪,已经在朝廷里谋了一官半职,温文尔雅文采过人又是风度翩翩,不知是多少女儿家的闺房话题。

    徐昭佩此刻没心情打趣她,拉着徐昭杰坐下:“你瞧瞧。这幅字,能不能补救?”

    徐昭杰仔细看了看面目全非的卷轴,眼角抽搐了下,看向昭佩:“佩佩,这是个什么东西?”

    “这是老爷要的陆先生写的《洛神赋》。”如画连忙回道。

    徐昭杰笑着摇头,眉目轻扬看向眼前愁容面满的少女:“佩佩,好手笔。”

    “哎呀,哥,你还有心情打趣我。快点想办法啦。”徐昭佩气恼地说道。“看来没办法补救了。你还是帮我再模仿一幅吧。”

    徐昭杰轻笑道:“要是我不帮呢?光是前几天的那个烂摊子已经让我焦头烂额到现在了,我可是怕了你了。”自从有一天她穿着男装还喝

    得烂醉的被六王爷七王爷送回府。这府里的府外的事情就没有少过。要不是他给挡着,还有她现在逍遥快活的日子?

    昭佩想到那日的糗事,脸上一红,又在下一瞬撒起娇来:“好哥哥,帮帮忙,帮帮忙。今天无论如何我都不能得罪了爹爹,我还指望着今天花灯会可以出去呢。”

    “好好好。谁让我是你这个捣蛋鬼的哥哥。好,我这就写。待会儿墨干了,我给爹送过去。”徐昭杰无奈的摇摇头,有些宠溺地看着她,“你今天出去别给我惹事儿。”

    “知道啦!”徐昭佩笑得满脸献媚,“我知道大哥最疼我了。那你就好好写啊。如画,你伺候着吧。”她瞧着如画的大黑脸,心情又像阳光普照了,一路哼着小曲儿朝耳房走。

    “二姐!”路上忽遇见了一个粉衣女孩儿,约摸十一二岁,却生的可爱得很。“二姐。先生正找你呢。今天的琴课可没找见你人。”她说着,微微皱着眉头,“先生可是气得很。”

    “没事儿!”昭佩轻轻笑着,满不在意,又好像想起什么,凑过去说道,“昭俪啊,今天正月十五,可是有灯会的哦。和你二姐一起去好不好?”

    昭俪摇头道:“我不去,晚上还有礼仪课呢。”说一出口,昭佩的眼光变得无比同情。似乎想说什么打趣她,忽听长廊一头传来青青的声音:“二小姐!老爷叫你去一趟书房。”

    昭佩知道自己好日子到头了,不由得和昭俪挥了挥手气馁着跟着青青走过去。走过春园,两人停在书房门口。昭佩连忙说道:“青青姐,你陪我一起进去吧。”

    青青无奈笑着:“小姐还是自己进去吧。”昭佩好似奔赴刑场一样耸耸肩:“祝我好运吧。”说着,深吸口气推开了门。正瞧见坐在书桌边的徐琨。

    昭佩不动声色咽了口唾沫,脸上堆满了笑意,甜甜叫道:“爹。您叫我?”

    徐琨已是四十有三,英气不减。似乎还能透过他的眼眸看见当年驰骋沙场的雄姿。昭佩天不怕地不怕,唯独怕他的这样一双可以穿透人心的眸子。“这几天你都干了什么?”他淡淡笑着,看着这个让他最操心却最宠爱的孩子。

    “嗯,没干什么特别的。”昭佩佯装沉思。

    “哼。”他轻哼一声,“别以为你女扮男装去诗文大会的事有你哥挡着你就没事了,我还是要禁你足的。”

    “啊?”昭佩瞪大眼睛看着他一脸认真,好像不相信,下一刻已经扑过去嚎叫道:“爹爹,这怎么行?!您知道我盼望着这上元节不是一天两天了!”

    “上次庙会,花会,纸鸢会,诗文大会,佩儿好像也是这么说的。看来佩儿盼望的事情还真不少。”徐琨好笑看着她。

    徐昭佩秀眉皱着,似乎还想说什么,徐琨坚决说道:“今儿个,不管你心里多想,就是不许去,给我老老实实呆在屋子里。你娘去的早,是我太放纵你太宠溺你了,有你胡作非为。可明年你就要及笄了,那些规矩啊女红是要好好学学了……”昭佩立在下首,无限凄哀地叹口气,知道这顿说教不到灯会结束是不会完的。

    心里哀叹着,却一句话也不敢说。这最冤屈的,恐怕就是这个了。

    就在昭佩听到班婕妤的故事的时候,门却奇迹般的“吱呀”一声被推开了。青青瞧了瞧一连忧愁的昭佩,微微抿嘴一笑,朝徐琨款款施礼道:“老爷,府里来客了。”

    “哦?”他瞧瞧已经转为醉紫色的天际,“这个时候会有谁来?”

    “回老爷,好像是六殿下七殿下。”青青说完,不光是徐琨,就连昭佩也一脸诧异。“他们来做什么?”

    青青瞄了眼一边的昭佩,轻声回道:“六殿下七殿下来邀请小姐,小姐和少爷一起去逛灯会。”

    昭佩一听,眼中大放光彩:“真的?”

    她还没等青青回答,就笑意盈盈冲着徐琨娇笑道:“爹。这殿下的面子不好驳吧?”

    徐琨默默不作声,打量了青青和昭佩许久,才开口道:“去吧,去吧。别给我胡闹!”

    “哎!”昭佩甜甜一笑,随意屈膝行了礼,便是一溜烟儿的跑了。徐琨看着还在来回晃动的门扇,幽幽地摇了摇头。

    “哈哈,青青姐。”昭佩一边跳着一边拉着轻轻的手左右摇着,“我就知道青青姐最有法子了,让我脱离了苦海。哈哈,太好了,咱们这就收拾收拾一起去。但是,青青姐,你没事提那两个人干嘛?身份低点儿的还好对付,这……”昭佩已经开始想着善后的事了。

    青青却神色异样地看着她:“可是小姐,青青可没扯谎。的确是六殿下和七殿下。现下可正和少爷在前厅呢,就等你了。”

    “啊?”昭佩眼睛瞪得大大的,不可置信地看着青青,“不,不是吧?”他们怎么会来的?真是……奇怪了。

    一溜小跑停在了前厅的门边上,就瞧见前厅相对立着的三个身形颀长的男子,似乎在谈论着什么。她默默站在远处打量着他们,那个眉目冷峻有着英挺的鼻子黑袍男子,幽黑的眸子泛着深渊底下零星的光。他只是若无其事的笑着,时不时说两句。

    一边的米色长衫男子兴致高扬地说着什么,眉宇间满是少年得志的神色,眼眸里也是星光闪闪的。昭佩看着这年轻男子,暗自点头,这才不错嘛,哪像他身边冷冷的黑衣人。以为自己这身打扮很好看吗?

    米色长衫男子对面站着的则是她亲爱的大哥。他依旧是方才的青色长衫,含笑听着那男子的话语,时不时补充一两句。风度翩翩的倒显得身边那男子粗鲁了。昭佩瞧着自己这么温文尔雅的大哥,暗自笑道:看来看去,还是我大哥最讨人喜欢。

    徐昭杰侧眼瞧见门边站着的女孩。笑道:“佩佩,你来了怎么也不吱一声?”话一出口,三人的目光都投在她身上。昭佩坦然接受他们打量的目光。笑着走过来:“看你们聊得起劲,怎么好意思打扰?”

    萧纶听了便笑了:“还不是在等你,走吧。再晚就看不到好东西了。”

    昭佩莞尔笑着:“你们来的太及时了。正被爹爹说教呢。要来晚一步,我可要死在里面了。”萧纶听了哈哈大笑起来,身后的萧绎也淡淡勾起一丝微笑来。

    “阿杰,你这妹妹还真是有趣。”萧纶摇着头,徐昭杰宠溺地看着昭佩:“没规没矩的,还不给殿下们请安,在那里瞎说什么?”

    昭佩瘪了瘪嘴,萧纶却打断道:“那个,徐昭佩,你先去换身衣服吧。我们这就要走了。”

    “嗯?”她看了看自己身上浅红色的裙衫,轻盈飘逸。再摸了摸自己的头发,如瀑水般柔顺地搭在身上,似乎没什么不妥。终究还是在他们的目光下有些不放心,转了个圈来回看看。发辫飘逸,好不艳丽。“这样不行吗?”

    萧纶看着她微微愣神,随即又笑道:“随你。”

    昭佩开怀一笑,勾着徐昭杰的胳膊:“走吧。走吧。”把那两个若有所思的男子甩在了身后。

    华灯初上。火树银花。

    熙熙攘攘的街道到处是浮动的笑语,衣着华丽的公子小姐们成群结队谈笑风生好不开怀,暗香满路。昭佩这一路走着,瞧见不少人脸上戴着花样繁多的面具,不由得好奇道:“哥哥,他们做什么要戴面具?以前也不曾听说有这规矩?”

    萧纶听了笑道:“那可是你孤陋寡闻了。这男男女女戴上面具谁也瞧不清谁,月老一牵,就成了。”说着还应景地拍了个掌,倒是把她吓了一跳。昭佩听他这么说,又转转眼珠四处瞅着,不由得笑了:“那两个人谈得热火,掀了面具一瞧,那个长相可怖不是要叹惋好一阵?”

    他们听了哈哈笑着,萧纶说道:“那也只好叹惋自己运道不佳了。怎么样,咱们也一人找一个面具戴戴?”说着,已经停在的面具铺子前面,伸手挑了一个“火神”兀自戴上。黑地红漆,额头上绘着凤鸟图腾般的火焰,那个声势。面具把他俊爽的容貌挡住了,只瞧见那熠熠生辉的乌亮眸子。

    萧纶似乎还很得意,又挑挑拣拣了一阵翻出了两个差不多的递给了一旁的萧绎和昭杰,看着昭佩,挑拣了好一阵翻出个“天女”递给了她。朝铺子里的伙计丢了一锭银子,才举步离开。

    昭佩看着哥哥饶有兴致要戴上,只有萧绎和自己一样盯着手里的面具,一副深仇大恨的样子。她明媚一笑:“你要遮羞,就戴上吧。本姑娘自认为是沉鱼落雁羞花闭月,没必要戴上这丑东西。”

    昭杰微微皱眉,刚想斥责她,却被萧纶拦住。他听了此话撩起面具上下打量她:“口气倒是不小,你这个徐昭佩倒不像一般女子。不戴就不戴吧,我可是想今儿个靠它牵一段好姻缘。”

    昭佩由他去了,扭头看看萧绎,也是拎着面具,没有打算戴上。她笑着想和他说什么,却每每看见他淡漠的眸子那些没大没小的话就停在了嘴边。直觉告诉她,这个男的不好惹,别自讨没趣。

    四人走了一阵,萧纶又掀起面具说道:“对了,也都熟络了。总不能一直直呼其名。叫你什么好呢?阿杰,你是不是一直叫她佩佩?那我们也跟着叫好了。”

    “自然是随殿下了。”昭杰笑笑。

    “才不要!”昭佩连忙摇头,“只有哥哥才能这么叫我。你们就叫我名字就可以了。”

    “唉。那多生分?”萧纶一挑眉,佯作苦恼地看着她。昭佩脑子一转,笑道:“这样,你们叫我哥哥阿杰,那我就叫你们阿纶,阿绎?”

    萧纶一听,倒是愣住了,从来没有人敢这样称呼他。可是这两个字从那红唇中吐出,却牢牢抓住了他满不在乎的心。萧绎眼眸里荡起几分好笑,淡淡看着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女孩。

    昭杰感觉到气氛有些不对,正在思忖着该如何圆场。却听萧纶笑道:“随你。阿——佩!”他拉着长音,听起来倒像是“阿呸!”除了恼怒的昭佩,三人都笑了。

    “不行,不行!”昭佩紧紧蹙着眉,“那岂不是天天被你们骂?我不依。还是佩佩吧。按年纪都是我的哥哥,我就姑且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吧。”她一副吃亏的样子。

    萧纶忍俊不禁,笑道:“那就谢过佩佩了。你就叫我的字好了。我叫六真,七弟唤七符。”

    “六真?七符?”昭佩重复了一遍,瞧见哥哥颇不赞成的目光,笑着说道:”那怎么行。既然你们和我哥哥一样叫我,我就叫你们六哥七哥可好?”

    萧纶眸子一闪,笑道:“也好。七弟你说呢?”他侧头征求黑袍男子的意见,却见他眸光闪闪,嘴角含笑地看着昭佩。“自然。”萧绎轻轻勾起一丝笑意,除了萧纶,没人知道其中意味。

    萧纶见了,也不在多言,换了话题:“好了,好了。我们得快点,一会焰火就要开始了,找我们这速度,怕是赶不到缘桥了。”昭佩经他这么一提醒,似乎才想起此番出来的重头戏,拉着昭杰一路过关斩将穿过拥挤的人群。每年上元节,在缘桥上都会燃起焰火,把夜色照亮,好不绚烂。

    昭佩是见缝就钻,生怕错过了好戏。快到缘桥时,好不容易钻出了人流在一处空地上停住了。呼吸着清新着空气,昭佩舒心一笑,转头看向昭杰:“哥哥,还好焰火……”话说一半笑意却僵住了,眼前是川流不息的人群,哪里看见那三个人影。

    她身形娇小又身手敏捷,见缝就钻。哪是那三人追的上的。又偏偏在兴头上没听见他们的呼喊。这下,可好了。

    昭佩心里急了,四处张望着,却不见那些熟悉的人影。这可怎么办?正急着,瞄见缘桥边戴着火神面具的萧纶,身形颀长,衣袂翩翩。心里一松,一边心里念叨:跑得比我还快。一边穿过人流挤上前。

    她悄悄从侧面迎上去,然后迅速掀开了他的面具,笑道:“哈!被我找到了吧!”笑眼如丝,却在下一瞬愣住了。面具之下是一张怎样的面容啊。眉目秀雅中透着几分英朗,简单的线条勾勒出他近乎完美的轮廓,自是一番清雅之气,如云如月如风如柳。那双眸子,似乎吸纳了所有的莹华,倾注了一世的月色,让这日月星辰天地万物都为之黯淡。她的四周,再也没有了一点声息,似乎一切都停止了运转包括她的身心。她就这样愣愣地,贪婪地看着他带着几分疑惑几分打量的眸子,竟然不知道该如何呼吸!

    他的身后,绚烂的焰火倏得升起,砰得炸响了,星星点点的光辉顺着夜幕缓缓滑落,消失在夜色之中。又是一声,一声接着一声。把他胜雪的白衣染上绚烂的色彩。昭佩的脑袋里一片空白,只是这样恋恋地看着他的容颜,她的心里,此刻正像那漫天绽放的异彩。

    “姑娘……你……是不是认错人了?”他似乎有些受不了她这样炽热的目光,淡淡一笑,却是天地为之动容。

    昭佩愣愣地没有说话,脑子里盘旋着萧纶方才说的话:“月老一牵,就成了。”就成了,就成了,就成了……

    现在想起来,却不愿当初那缘桥的惊鸿一瞥。那时她不知道,月老牵的,竟是死结,这一辈子,怎样挣扎,就是挣不开,徒增无休无止的伤。(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