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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今诚心诚意地帮助长德,对医术也渐渐熟悉起来。曾经摘洗过蔬菜的手打理起了药草,曾经料理过食物的手抚摩起了患者的身体。夜晚则遍读各种医书,丰富理论知识,接触各种各样的病例。
长德对与毒草和蠹虫解毒问题造诣颇深,擅长治疗蛀牙和疮疤。她的医术逐渐流传开来,济州监营里每天都挤满了前来看病的患者。
为了给地方百姓治病,太祖曾颁布法令,每道设立一处医院,并设置医生和药夫。当时最重要的职位是“教谕”,教谕不但对所属医生和负责采药的药夫进行指挥和监督,还要负责开采药材,对药材加以识别并上缴。成宗九年,药夫改为药材专职人员,实行世袭制度,并废除杂役。上缴后剩余的药材留在监营中,用于民间治疗。该制度尚未在济州地区扎根,长德在这里既是判官的小妾,同时担当医生和药夫的职责。
擅长治疗蛀牙和疮疤的长德,其医术不仅在济州岛广为人知,甚至远到汉城也都家喻户晓。长德在治疗蛀牙时以银簪为工具,这点也是闻名遐迩。银是一种非常有用的金属,可以检查是否含毒,并且能够杀灭细菌。然而能把戴在头上的银簪作为治疗工具,其机智和灵活不能不令人咂舌叹服。
第二年春天,接受汉阳士大夫的邀请,长德远赴汉阳为人治病。长德不在的时候,患者仍然连日不断。于是长今开始独立治疗,尽管有些紧张,不过凭借这段时间学到的医术,仍能从容镇静地应付。
因为牙痛来看病的大多是老年人,其中大部分已经尝试过各种民间疗法,口含食盐或葱根、煮熟黑豆吸豆汁、在车前子叶或菊花叶中加入食盐碾碎后含在口中等等,往往不能奏效,所以不得不找到这里。他们经常服用短效的镇痛剂,而且大多都是沉积多年的老毛病,症状十有**都很严重。
有一天,来了一位老人,头痛得都不想活了,她説如果治不好就把她杀死算了。她的症状很像厥逆头痛,很可能是由牙痛引起。长今先检查了她的口腔,奇怪的是牙齿非常结实,那就不得不怀疑是胃肠病了。头痛往往是由水分代谢异常引起,如果胃的状态比平时差或者感觉恶心,常常会出现头痛或眩晕等症状。
“平时吃饭正常吗?”
“没有吃的,吃不上饭。”
“消化呢?”
“我只吃鸟食那么点儿饭,还有什么可消化的?”
就是这么一位吃不上饭的老人,身体却很健壮。另外,人一旦上了年纪就容易营养不良,可是她的牙齿却很结实,实在令人难以置信。长今心生疑窦,便向老人家的儿媳妇打听老人的养生之道。她非但不是吃不上饭,而且食欲相当旺盛,经常连孙子们的饭菜都抢了吃,还悄悄把食物藏起来躲进被窝里咯吱咯吱地偷吃,所以她经常消化不良。从她小便量少来看,一定是胃里积满了水。
长今给她开了五灵散的处方,也就是把泽泻、赤茯苓、白术、猪苓、肉桂等五种草药按比例混合。既能排出胃中积水,又可以消除肾脏和心脏疾患引起的浮肿,很适合老人的病症。
后来,老人再次来到这里,説她的头痛奇迹般地好了。终于从折磨她一生的头痛中解脱出来,老人不再烦恼,心也放宽了,她的儿子和儿媳妇无比兴奋。老人的儿媳妇对长今的医术赞不绝口,连连称谢不已。长今难为情得不知道説什么才好,羞得脸都红了。
经过了这件事,长今的名字也开始在济州地区脍炙人口了。长今变得没有时间做饭和洗衣服了,郑氏的牢骚越发多了起来。判官允许她专心行医,但是长今心里总觉得对不住郑氏。
终于有一天没有患者,长今想挑龙泉水,就去了海边。她在山下度过了童年时代,从懂事起就一直生活在九重宫阙的阴影之下,所以她没有机会看见大海。最初她只是很惊讶,想不到世界上竟有如此苍茫而辽阔的事物,但对大海没有什么好感。
不知不觉她已经很久没到海边去了,不知为什么,长今的心里竟然产生一种急切的期待,她已经喜欢上大海了。原以为已经失去了一切,再也容不下任何东西,没想到她容纳了大海,容纳了新的人,容纳了药草,这一切都让她无比惊讶。失去之后变得空旷的心胸,越来越宽阔了,好象一切事物都更容易进入了。
大海光滑闪烁就像新鲜的海带。海天相接的地方,晚霞彤红一片。耽罗*(济州岛的别名——译者注)意味着幽深遥远的岛国。同为朝鲜领土,却要赋予它一个“国”的名字,可见它是多么的遥远。
“长今啊,长今!”
郑氏焦急地呼唤长今。看她跑到这么远的地方来找自己,一定是来了急病人。
“从南边村庄里来了个男人,説他母亲快死了,闹哄哄的没完没了。”
“闹哄哄?”
“他説要是不把医女找来,就要跟我拼个你死我活。”
于是,长今跟随那个男人去了很远的村庄。路上一问才知道,男人的母亲是一名海女。海女长年在潜伏在深海,屏住呼吸进行水下作业,高强度的水压加上缺氧,容易患慢性头痛、耳背、耳鸣、胃肠疾病、神经痛、关节炎等,另外由于风大湿气多,咳嗽和气喘也很常见。
男人的母亲是“大上军”,仅在水下工作的时间就有五十年了。从“儿童上军”开始就从事水下工作,经过下军、中军、上军,最后才能做到大上军。
听説男人的母亲因臃肿而痛苦了许多年。臃肿,即脓肿,对于济州岛上的人来説,这就跟寄生虫疾病一样,都是最常见的疾病,寄生虫疾病起因于天气的温暖和潮湿。看上去她疼得很严重,好象已经耽搁很久了。
以水煎熬韩信草或当归的根,以及龙葵或鸭跖草的整株,这种药水涂抹在患处,肿胀即可消除。或者把生绿豆磨成碎末敷于患处,或者用煮香菇的水擦洗患处,均可收到明显效果。等到病情严重时,不但表层腐烂,里面也随之腐烂,生死就很难预料了。所谓“臃”,就是堵塞不通的意思,也是不调和的结果。肿气来源于五脏六腑的不协调,如果生气发火,原有的肿气就会加重,问题就出自“火”。对于男人的母亲这样一个与水如此贴近的人,説她火气旺盛好象有些牵强。但她只能在陆地呼吸,一到水里就屏住呼吸,所以身体患病也不难解释。
济州岛的每座神堂里都供奉着海女神和龙王神,这是一种专门保护人们不受皮肤病困扰的神。很多人相信祈祷之后就会好转,所以往往耽误了治疗的最好时机,从而使病情加重。在供奉海女神的祠堂里,有一种供奉祭饭并在饭上放一个熟鸡蛋的风俗。这是人们美好的心愿,希望皮肤能像剥去蛋壳后白皙光滑的淡清一样整洁娇嫩。
大上军的后背上脓疮突兀如山。患处有火,就意味着有脓。开始时轻轻按压该部位,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如果用力按下去,她立刻高喊道“要死了”,便昏厥过去了。
“脓肿好象淤积得很深,看来得切除才行。”
“切除?把肉切掉?”
大上军听説还要切开皮肉,禁不住大惊失色,不愿再听下去。动弹不得的大上军缠着儿子去向海女神祈祷,还説宁愿贴鲍鱼贝。
“鲍鱼贝是什么?”
“一种斗笠状的贝,这个地方随处可见。鲍鱼贝习惯紧贴岩石,必须用刀才能摘下来,粘得很紧。把鲍鱼贝摘下来以后贴在脓疮上,吸力非常大,听説能消除脓肿。”
“那也只是临时性的方法。脓肿可能分布于五个部位,即头部、耳根底部、眉毛、下颚、后背等,这些部位的脓肿都有可能置人于死地,如果不彻底清除,深处的化脓早晚会扩散到内脏器官。”
尽管如此,大上军还是坚决不肯切除。母亲的纠缠弄得儿子焦头烂额,最后他只好威胁母亲説,如果她不接受治疗,自己就离开这里到大陆去。无奈之下,母亲这才乖乖地同意治疗。
长今叮嘱自己一定要冷静。到现在为止,她连针灸都没试过,更不用説切除患处了。长今的刀功倒是熟练,可惜这次的对象不是食物,而是人的皮肤。至于治疗方法,也只是在书上看过,还从来没有真正试过,心里就更担忧了。
先在脓疮上面以放射状切开八道,然后挤出脓水,针灸两次。脓水挤出来了,好象可以松口气了,可是患者痛苦得要死要活,等到切除手术结束时,三个人都已经筋疲力尽了。如果不清除余毒,容易有脓水流出或者妨碍缝合。长今便用石硫磺进行烟熏,离开了那里。
外面天已经黑了,伸手不见五指。长今有些后悔拒绝男人送她的提议了。没有星星,飘飘忽忽的云彩遮没了月亮,若隐若现之间加重了阴冷感。风平浪静之后,雾气升腾,大海显得阴森森的,海那边甚至传来一种从未听过的奇怪声音。
长今好像被人追赶似的加快了脚步,眼睛总朝大海那边张望。她暗暗叮嘱自己不要往那边看,眼睛要直视前方,却总是不由自主地侧过头去。当她回头看时,月亮正好脱离了云彩的遮盖,月光无声地倾泻在海岸上。一艘大船悄悄驶来,不一会儿,无数个黑影子蜂拥上岸,闯进了村庄。
监营里平静一如往常。长今直接跑到判官住处,叫醒了判官。
“倭寇闯进来了?”
判官大吃一惊,磨磨蹭蹭不知如何是好。他刚上任不久,所以更加摸不着头绪。倭寇士兵们都聚集过来了,他这才下令点燃烽火,吹响号角。
济州岛地区常有倭寇入侵,世宗大王在位期间,安抚使韩承舜就已经创立了烽火制度,形成一套完整的警备和保护体系。海岸线一带构筑沿边烽火,山峰上面也配置烽火,万一发生紧急情况,可以及时通知济州城以及其他各镇和各防御所。
然而烽火毕竟只是一种依靠肉眼的联络方式,在天气恶劣的情况下传达信息就会相应减慢。那天夜里就是这样。通过吹号角和点烽火相互传递信息,然后进行水陆合作击溃敌人的计划失败了,原因就在于该死的夜雾。
敌人越过西归镇,逐步占领了各个村庄。曾在三浦倭乱时展开过炽烈战斗的村庄也束手无策了,只能眼睁睁看着倭寇侵入。四天之后,防御线彻底崩溃的济州监营落入敌手。
村庄被焚烧,居民惨遭杀戮。看着就让人倍感亲切的渔网、屋顶和谷仓,以及榧树林,统统陷入了烈火。长今惊呆了。好容易才在这里找到了可以依靠的力量,可是所有一切转瞬之间就消失了。一切都消失了,只留下她自己,孤独比死亡更恐惧。她开始害怕自己了,害怕每到一处就引发灾难的自己。
那些熟悉的人死的死、伤的伤,有的被监禁。倭寇需要人来服侍,所以只放了长今和郑氏。例外的只有刑房,他加入了敌人的阵营,表示要为敌人卖命。他比倭寇还要心狠手辣。
“他们心情稍有不好,就会挥刀杀人,所以呢,你们必须做出可口的食物!”
非但不能给受伤士兵疗伤,还要为倭寇做饭做菜,想到如此无奈的处境,长今真是郁闷至极。
倭将根本就吃不下饭,开始以为是不合口味,没过多久就发现他患了重病。果然,他开始传唤岛上最高明的大夫,却没有一个大夫能活着回家。因为他们不但治不好倭将的病,竟连病名都不知道,所以被当场砍头。
没有大夫可叫,现在就连普通百姓也倒霉了。
“大事不好了!倭寇説如果再找不到大夫,他们就过一个时辰杀一个人!”
长今和郑氏一起呆在厨房里,刑房大呼小叫地跑了进来。
“一个时辰杀一个人?”
“是啊,是这么説的,他们可是説到做到的。”
“大夫现在都死光了,到哪儿去找啊?”
“什么都死光了,不是还有一个吗……”
刑房越説越含糊,他的眼神让人毛骨悚然。长今猛然间大声喊道。
“讨厌!”
“现在不是你讨不讨厌的问题,他们可説了,一个时辰杀一个人?”
“我不能给倭将治病!就算我愿意,可那人身为首长,他会同意我一个小小的医女给他治病吗?”
“那就不用你操心了。马上就咽气的人了,还会介意这些吗?”
刑房之所以恳求长今,却不是为村里人的性命着想,他想立个大功。长今心里沸腾着难以抑制的厌恶和敌意,她真想朝那张狰狞的面孔吐口唾沫。
“如果你誓死不从,那我也没办法……不过我想,他肯定会从最近的地方寻找祭物吧?”
刑房上上下下地打量着郑氏,郑氏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
“给你点儿时间,好好想想吧!”
长今握紧拳头瑟瑟发抖,真想杀死那个假装咳嗽着走出厨房的刑房。郑氏的眼神中夹杂着愤怒和恐怖,她表情复杂地望着长今。现在,她已经没有选择的余地了。
倭将的牙床肿得厉害,而且已经裂开,还流了很多血,皮肤到处青一块紫一块,关节充满了水气,脉搏跳动无力,身心疲劳。由此看来,他的病情已经扩散到肾脏。如果不及时治疗,早晚都要死于肾功能衰竭。
“这是船员们的常见病。”
刑房充当翻译。济州岛距离大马岛很近,岛上很多人都会讲日语。
“病名叫什么?”
“坏血病引起的心力交瘁。在长期的航海过程中未能摄取足够的蔬菜和水果,从而患上了坏血病,耽搁日久便诱发了肾脏合并症。”
“能治好吗?”
“如果用陈皮或青皮、柿子叶治疗,坏血病迟早会好。现在的关键是治疗你的急性肾功能衰竭。”
“我没时间在这儿耽搁,如果两天之内你还不能治好我,我就摘下你的脑袋!”
“但是,我有一个条件……”
“条件?”
倭将哈哈大笑,笑得腰都弯了。他突然停下笑声,狠狠地盯着长今,那目光威力无比,仿佛不用刀也能杀人。
“如果你拒绝为我治疗,我砍下你的头就行了。你以为我会拿性命跟你这个贱女人谈判吗?”
“你砍吧!”
“什么?”
“很久以前我早就死过一回了,你以为我还怕死吗?”
倭将以他杀人的目光瞪着长今。本来让个女人给自己看病就已经够耻辱的了,他当然不愿以首长的身份与女婢谈判。
“好!你有什么条件就説吧……”
“把船上那些人全部释放,不得伤他们一根汗毛!”
“一个婢女想得倒不少!好!不过,如果两天之内你治不好我的病,不仅你,这座岛上所有两条腿的动物统统都要被带走,撕成肉片!”
“所谓急性肾功能衰竭,就是排泄和调节功能低下,无法逐渐恢复。流向肾脏的血液被阻塞,尽管肾脏尚未发生病变,也会因尿量减少而引起血症。两三天过后排尿量会逐渐增加,但也只是暂时现象,不能説明肾功能已经恢复,在排尿量稳定之前,需要同时采取输液疗法。”
“治不好就杀死你,你没必要讲这么多。”
“虽然你杀害我的同胞,抢夺我们的土地,但是现在你成了我的病人。医生和病人之间如果不能交流,即使采取治疗,见效也不会很快。”
长今无所顾忌地説完要説的话,倭将似乎也觉得她説的有道理,不停地点头。
“那么,我先出去寻找针和药材。”
青皮和陈皮长今都曾经见过,但是柿子叶她就不敢肯定了。以前听説菠菜对治疗坏血病很好,可是菠菜是耐寒性强的作物,很难在济州栽培。她脑子里满是这种想法,正要出去,突然有个粗重的声音使得长今停了下来。
“你不是説你不怕死吗?那么你怕什么呢?”
“……我害怕失去周围所有的人,只剩下我自己……”
好象就是这座岛,结果不是;好象是那座岛,结果也不是。海与天相接,任凭你怎么走,却依然走不到尽头。听説济州岛就在水平线那边,然而水平线总是悄悄地溜走,急得他差点儿没背过气去。
从釜山浦一路追随的海鸥还在头顶盘旋,令人眩晕。政浩心急如焚,不时低头俯视船舷。战船所过之处,黑黢黢的大海吐出白色的泡沫沸沸扬扬。
政浩多次上奏疏禀告长今的情况,但朝中没有人采取措施。最后,他也被调到汉城府任了个闲职,脱离了吴兼护的视线。汉城府负责汉阳地区的行政事务,是三法司之一,与刑曹、司宪府共同行使司法权。只是坐在汉城府文案前面管理户籍的事务,实在不适合政浩。
此时,庆尚道和全罗道一带倭寇频繁侵扰,这对政浩来説是一次难得的好机会。朝廷重新启用政浩,并任命他为讨捕军从事官,派往釜山浦。政浩动身离开汉阳时,关于今英蒙受圣恩被册封为从四品淑媛的消息正传得满城风雨。
政浩之所以愿意前往釜山浦,就是因为釜山距离济州不远。
自从釜山浦、乃而浦和盐浦三港允许日本人经商、居住以来,倭寇的数量如雨后春笋般剧增。负责交易和接待的朝廷渐渐难以控制倭寇的活动,为之痛恨不已。
本来只有60名日本人,到世宗末年却激增至000名。他们渐渐变得傲慢,并且肆意践踏朝廷规定。在镇压倭寇的过程中,倭寇与官吏之间的冲突频繁发生。中宗即位之后,开始对倭寇严加监视。1510年,命令对马岛主宗贞盛带领三浦倭人离开,同时全面监控日本船只。
三浦的倭人对此不满,发动了三浦倭乱。如果将从对马岛远征来的暴徒计算在内,总共有四五千人。他们攻陷乃而浦和釜山浦,击破了熊川防线。朝廷立即任命黄衡和柳耽年为庆尚左右道防御使,一举击溃了倭寇的进攻。三浦的日本人都被驱逐出去,朝鲜和日本之间的交易一度中断。
日本足利幕府三番五次要求重新建交,并签订了壬申条约,两年后开放了乃而浦。此时仍然附加了许多苛刻条件,比如日本人不得在三浦定居,限制贸易船岁遣船的数量等,日本人颇为不满。同年九月,中宗斩钉截铁地拒绝了对马岛主关于增加岁遣船数量的要求。
正式的贸易活动受到制约以后,倭寇们烧杀抢掠的气焰更为嚣张。政浩接受命令到釜山浦执行任务后,一直在寻找去济州岛的机会。他也只是想过去看看,确定她是否还活着。只要能亲眼看见她还活着,就算以后再也没有机会见面,政浩也总算可以松一口气了。想不到几天之前,政浩突然接到朝廷的命令,説济州岛形势危机,要求他前往济州岛观察动静。
船一刻不停地前进,而站在甲板上的政浩却急得直跺脚。相对于他们分别的时间来説,船的速度的确是太慢了。
船快靠岸时,天色已黑。趾高气昂地在码头上缓缓移动的分明是日本人,直觉告诉政浩,这里一定出事了。
“倭寇好像已经占领这座岛了。船先不要靠岸,就在附近漂一会儿,观察动静,看看倭寇把船停在哪里。看见烽火后立刻向这边会合,不得耽搁。还有,你们两个回去求援。我马上换便装,到济州监营里打探一下。”
政浩做完指示后,把手下士兵留在船上,独自跳入大海。去往监营的路上,耳闻目睹的情景比想象中更残忍,到处都是杀戮的痕迹,每个人都是失魂落魄的样子,村庄里很多地方都被火烧过。在狼狈不堪的废墟里,长今是否平安,政浩暗暗担忧。
政浩的心都要抽紧了,而长今的确是安然无恙。倭将病情有了好转的迹象,首先牙床不再出血,排尿量也逐渐趋于稳定。
“我会遵守约定,把俘虏全部释放!”
长今将信将疑,看来倭将还是打算遵守约定。长今终于松了口气,原来可是惴惴不安,万一倭将病好之后不释放俘虏那该怎么办呢。
“明天天一亮就出发,你做好准备!”
“准备……什么意思?”
“你不是説我的病还没彻底好吗?”
“那怎么样……”
“你要跟我一起乘船离开。”
这可真是应了古人的话了:正入万山圈子里,一山放出一山拦!不,应该説是一岛放出一岛拦。虽然暂时可以免去一死,可一旦被带到对马岛,她很快就会死在那里。同为朝鲜国土,济州岛尚且如此遥远,这次竟然要被带往比这儿更为遥远的倭寇的土地。
当天夜里,长今想了很多很多。有一会儿她想到了逃跑,但很快就放弃了。岛上所有的路都通向大海,要想逃跑也只能逃到龙宫里去。长今还想到了杀死倭将。想来想去,始终没有满意的办法。这时,她想到了自杀。
刚刚生出这个念头,长今的脑海中立刻浮现出两件事,一是没能为韩尚宫洗脱罪名,二是政浩的面孔。
“一定要回来,我等你。”
长今从怀里取出三色流苏飘带。失而复得之后,这条三色流苏飘带再也没有离开过她的身体,即便是换衣服或者洗澡,她也会把它放在距离最近看得见的地方。曾经救治过的武士不是李正冕,也不是别人,而是政浩……他保存了很久,一定也很爱惜,所以才在那一天,那个令人心痛的别离的瞬间送给了自己。
那天她带着金鸡回宫,情况何等紧急,然而面对一个将死之人她仍然没有置之不理,而是到处奔波为他寻找草药。活下来的人和救人的人,彼此都认不出对方,却在重逢时彼此倾心,分享了离别的悲伤。无意中掉落的三色流苏飘带竟然奇迹般地回来,回到了主人身边,而今天它却让主人难过得想哭。
天色渐明,拂晓将至。既然父亲的遗物能够回到自己身边,那么早晚有一天,自己也可以重回故园。长今缓缓地整理起了随身物品。
倭寇的活动有些异常,而援军到达最快也要两天时间。如果倭寇已经出发,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走了,他们掠夺百姓及监营里的财物肯定相当地多,説不定还会俘虏百姓做奴婢。却又不能因此就把烽火点燃,否则只能白白葬送了士兵的性命。
政浩正注视着观德亭的动静,突然发现远处山峰冒起了白色的烟雾。是烽火。可能是我军的作战信号。想到这里,政浩心里又泛起了希望之光。聚集起散布在岛内的官兵,説不定就能够夺回济州监营。
果然不出政浩所料。即便被敌军压制得没有喘息之机,却仍有一名士兵逃了出来,驾船赶到丽水,与全罗左道水军节度使营紧急派出的士兵一起,为夺回被抢走的村庄而一路进击到了济州监营。
当他们赶到监营的时候,却听到了长今被倭将带走的消息。政浩喘息未定,便赶紧点燃烽火,与士兵们一起追赶倭军。此时此刻,政浩只希望士兵们看到烽火能不顾一切地把敌船拦下。
到达码头时,手下士兵正与倭将带领的人马展开艰苦的战斗。看见这边人数越来越多,敌人开始向大海方向缓慢移动。海岸上早就停泊了一艘小木船,等候接应倭将。后面有艘大船已经起锚,随时准备扬帆远航。
眼看形势不妙,倭将翻身跳入大海。但他不是独自一人,他把刀架在长今的脖子上,嘴里还不住地骂骂咧咧。好象是谁敢靠近就把长今杀死的意思。政浩到达码头,倭将和长今乘坐的木船正要出发。政浩再也不能眼睁睁看着长今离去,这样的傻事在海南码头有过一次已经足够了。
趁着倭将的视线停在前面士兵的身上,刷地一声,政浩向他射出一箭。正是梦中遗失的那支利箭。那箭准确无误地射穿了倭将的脖子,倭将挣扎着想把箭拔出来,却终于跌进了海里,浮在海面上。鲜血染红了一大片墨绿色的海水。
“大人……真的……不是做梦吧?”
失魂落魄的长今得救了,她眼望政浩结结巴巴地説道。如果是梦,心脏不会跳得这么厉害。
“我答应过要等你,可我等不下去,只好先来了。”
长今再也支撑不住,扑倒在政浩怀里。
但是他们二人没能并肩回去。牧使和判官难以摆脱御倭不利的罪名,便把一切责任全都归咎于长今。长今被诬陷为给倭将治病,与倭寇串通一气,被押送到汉阳义禁府。
当时朝廷正被“走肖为王”事件闹得满城风雨,不得安宁。以赵光祖为首的新进士派与以洪景舟为代表的勋旧派之间,意见不和,相互倾轧,酿成了惨烈的悲剧。
登基十年以来,中宗受制于反正功臣和官僚的压力,无法实现自己的理想和信念。从前的戊午士祸和甲子士祸造成士林派惨遭杀害,儒学衰退,法纪为之丧乱不振,于是中宗大举启用曾遭排遣的新进士派。野心勃勃的理想主义者赵光祖就是在这个时候登场的,他主张实现以性理学为根本的理想政治,1518年从弘文馆长官副提调一跃而升为大司宪。破除迷信、实施乡约*(朝鲜时代乡村社会的自治法规——译者注)、设置贤良科*(朝鲜中宗时期由赵光祖提出的一种官吏选拔制度,为了选拔德才兼备的人才而进行的科举考试——译者注)等都是赵光祖的主意。
赵光祖只强调道家思想,凡是持异己思想的文人统统被他归为反动派。他把勋旧派当成异己彻底铲除,他还极力实行无视现实的激进政策,这一切都埋下了祸根。所谓走肖为王其实是勋旧派意识到危机之后,为了寻求自身出路而采取的最后防御,却也只是拙劣而卑鄙的自编自演剧。
其时,洪景舟的女儿已经成为中宗的后妃,洪景舟便唆使女儿蘸着蜂蜜在后山树叶上写下“走肖为王”四个字。虫子把树叶咬碎了,只剩下涂过蜂蜜的粘稠部位。大王看见这四个字后,对于赵光祖的恩宠也就逐渐褪色了。“走”和“肖”合起来就是“赵”,“走肖为王”的意思就是赵氏称王。
大王整天都为南衮、沈贞、洪景舟等勋旧派人士欲置赵光祖于死地的奏疏而苦恼,对于新进士派激进而排他的态度,大王也感愤怒,所以心里就更加复杂。既不能杀,又不能坐视不管,问题就出在这里。大王明知树叶事件是有人故意捏造的,所以赵光祖不能杀,但若置之不理,朝廷又将过于混乱。
就是在这个特殊而敏感的时期,长今再次被关进了义禁府。当时有两种截然对立的意见,一种意见认为尽管俘虏的生命重要,但为倭将治病还是应该受到处罚;另一种意见认为长今帮助讨伐军扫荡了倭寇,理应得到奖励。政浩四处奔走,千方百计呼唤民心以广造舆论。
长今对于重回义禁府的恐惧和震惊远远超出了对死亡的恐惧,韩尚宫死在这里,父亲也死在这里,难道自己的命运也注定要终了于义禁府吗?
有关“走肖为王”事件的奏疏让大王疲惫至极,以至于只要是奏疏,他干脆扔到一边,看也不看。
“侵略济州岛的倭寇击退了吗?”
曾经镇压过三浦倭乱的中宗对倭寇事件格外关心。
“那么,是谁立下大功呢?”
“闵政浩!”
“闵政浩?应该重赏啊!”
“殿下,击退倭寇事件中立下大功的闵政浩提交了奏疏。”
闵政浩的奏疏得到了大王的关注,起到关键作用的是长番内侍。政浩呈交奏疏后,始终不见反应,干脆找到长番内侍把事情的前因后果详细説了一遍。政浩恳切地对他説,长今因为这件事被关进了义禁府,现在能救她的只有尚酝令监。政浩千叮咛万嘱咐,恳求长番内侍务必想方设法让大王注意自己的奏疏。
听説是奏疏,大王立刻皱紧了眉头,随即转换心情读了下去。
“岂有此理!为了拯救百姓而甘冒生命危险为倭将治病,非但得不到赏赐,反而被宣判为通敌之罪,太残忍了!通知义禁府立刻放人!”
“长今!哎呀,长今啊!”
看见长今,德九兴奋地大叫起来。
“这些日子您还好吧?”
“好什么好啊?自从你出事以后,我天天担心,没有一天好过。”
“哎哟,哎哟,撒谎脸都不红,是谁好吃懒做,天天就知道偷酒喝了?”
“你这婆娘!你以为我想喝啊?我心里着火似的,没法子才喝酒的,我心里上火!”
“喝了酒就凉了吗?凉了吗?凉了吗?”
他们还像从前那样无休无止地吵闹,这时候长今才感觉自己真的回来了。从第一次跟随训育尚宫离开这里,走了那么远的路,如今终于又回来了。挣扎了那么久,苦苦煎熬了十几年,最终还是回到了出发的地方。
“现在是要去宫里呢,还是怎么样?你要是想付饭钱的话,就得多干活儿。”
“你这个没人情味的婆娘。孩子吃了那么多苦好容易回来了,你也不想着给她补补身子,张嘴闭嘴就知道饭钱?”
“主要不是説饭钱……我是想帮她想想生存之道。”
“是谁説这里是娘家,你是娘家母亲了?”
“哦,谁説不是了?娘家母亲就应该白给女儿吃饭吗?”
嘴上虽然这样説着,德九媳妇还是悄悄地撩起衣角擦了擦眼角。
两天以后的上午,内医院来了名医官。德九媳妇让长今蒸酒糟,她却没有心思,只是坐在院子里晒太阳。长今静静地坐在平板床上,望着落在酱缸上的阳光,德九进来説有人找她。
“他説是内医院的医官,内医院医官怎么会找你呢?”
长今的心扑通扑通地剧烈跳动,还以为是政浩来了呢,听到这话顿时就冷静下来。然而,当她看见安安静静站在大门外石墙下的男人时,刚刚平静的心又剧烈地跳了起来。
“大人!”
来人是郑云白。
“我听説了医女给倭将治好病的消息,很感兴趣,一打听才知道是你。这次又差点没死吧?唉,不管走到哪儿,你都要惹乱子,跟从前一模一样。”
“大人可不像从前了。听説您已经官复原职,看来是戒酒了吧?”
“让我戒酒?还不如要了我的命呢!”
“听您这么説,感觉您还跟从前一样,真是太高兴了!”
两人站在外面,轻轻地説着笑着。身穿医服的郑云白简直判若从前,更加苗条秀丽的长今身上散发出浓郁的女人气息。以前她像个孩子似的每天惹是生非,令人胆战心惊,而现在的她已经成长为目光深邃的成熟女人了。郑云白为自己有这样的想法而感觉难为情,于是他换了个话题。
“以后你打算怎么办呢?”
“我还没想过……”
“也不能结婚,只能到死做个处女鬼了!现在又有了奴婢的身份,你可真是五毒俱全,什么身份都有啊。”
长今苍白无力地笑了。就算云白不説,这也是渗透进骨子里的事实。
“……以你现在的身份只有两条路可走!要么成为正式的奴婢……”
説到这里,云白停下来打量着长今,仿佛连他自己也不清楚这话究竟对还是不对,等到他的思想矛盾平息下来,他所説的话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清晰也更响亮。
“要么成为医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