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五六章 误导和利用

鲈州鱼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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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何谓主动权?其实这是个很玄妙的概念,很难用一言概括之。

    比如两个人一追一逃。一般来讲,逃者相对被动,追的则拥有主动权,他可以选择追或不追,他追,逃者就只能继续逃;放弃,这场追逐就结束了。

    不过,若是具体情况具体分析,事情就不好说了。

    追方如果有必须要追的理由,比如他是个捕快,捉贼是职责,那追与不追就不是他所能决定的了,不想追也得追。反过来,逃方的选择就很多了,他可以选择逃跑的方向、路径,有可能的话,他甚至可以考虑设下埋伏或陷阱,反戈一击。

    这种情况下,逃的一方主动权更大。

    这段时间,王羽也在琢磨,这一仗到底要不要打,打的话要怎么打才能取胜,并且将损失降到最低,田丰的提醒,不过是个契机罢了。

    以目前的态势来说,敌众我寡,硬拼很危险,也不划算,最好的办法当然还是诱使敌人分兵,进而各个击破。但袁绍不是白痴,他中了这么多次计,不可能不接受教训,只要他收起浮躁和轻敌的心态,步步为营的推进,王羽就找不到可趁之机。

    历史上的官渡之战,是以少胜多的经典战役,曹操翻盘,靠的也不是正面决战,而是断人粮道。可断粮道这种事,却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做到的,要知道,袁绍现在是本土作战,许攸也没有叛逃的意思,想找到袁绍的屯粮之所,谈何容易?

    根据前方的情报,颜良之所以在平恩一带耽搁了这么久,派遣了大量游骑屏蔽情报,不单是为了伏击青州军,更重要的是,他在守卫后方运来的粮草辎重。实际上,后一个目的,才是他的主要职责,伏击青州军,不过是为了满足袁绍的期望,顺水推舟的任务罢了。

    想突袭平恩的粮仓?那可不容易,作用也未必很大。

    冀州之富,并非只是停留在纸面上,口头上的。馆陶、发干、元城,以及阳平城诸城的官仓中,都囤积了大量粮草,就算王羽能顺利突袭下平恩,也伤不到袁绍的根本,达不到官渡之战中,奇袭乌巢的效果。

    攻下清河时,就曾有过大量的缴获,特别是清河郡城,官仓中的粮食,不下五十万斛,要不是幽州军人多马多,将大部分缴获都消耗掉了,王羽又要收买人心,现在也不至于缺粮。

    所以田丰提议和谈,王羽才没有反对,因为他也没想到什么万全之策。他只能确定,硬拼是下下之策,即便非打不可,也得先用计谋瓦解分化,设法削弱敌人。

    和谈,就是个契机。

    假借和谈释放假情报的经典战例,在三国时代很多,最出名的就是群英会周瑜戏蒋干了。王羽倒不指望袁绍那边有跟蒋干一样的福星,但没有机会就创造机会,本就是他的信条。

    “古人说兵法,都讲究天时地利与人和,我觉得很有道理,能主动选择开战与否、何时开战,那就是拥有了天时;能主动选定战场,就拥有了地利;能引导人心相背,就是人和了。现在这仗,是我军主动北上,占了冀州的地盘,确实显得有些咄咄逼人,摆出和谈的姿态,多少能消弭些影响。”

    “嗯,嗯,有道理。”太史慈听得连连点头。

    “至于地利,除非退回青州,依托黄河防线防守,否则在这清河,还真找不到什么能借助的地势,何况,沮授为人谨慎得很,想用对付颜良的法子对付他,应该很难。开战的时间,更是谁也说不准,但若是开始讲和,这事啊,就有想头了。”

    点点头,又摇摇头,太史慈忽然问道:“不过,末将还有一事不明,既然主公有意放弃清河,何不直截了当的退兵呢?退入平原之后,袁绍若是不追,不用讲和,这仗也结束了,若追来,他的补给线就拉长了,不就有了战机了吗?”

    在他看来,和谈之事,多少有些多此一举的味道,打仗这种事,终归还是要用拳头说话的。口才么,顶多也就是锦上添花。

    “哪有那么简单?”王羽意味深长的笑了,“总之,这件事你不用多想,只管安心训练部队,等命令就是了,我还有事……对了,说起来,这还是玄德公给我的提示呢。”

    “他?”太史慈听得莫名其妙,不知所以,刘备能给出什么好提示啊?

    “慢慢想,不用急。”王羽不肯再说了,说到这里,他已经有了个模糊的计划,拍拍太史慈的肩膀,他神秘兮兮的笑着,离帐而去。

    在决定战略之前,王羽第一个要见的人,是张飞。

    刘备既然没死,招揽张飞的计划当然夭折了,但这并不代表事情就到此为止。在洛阳时,他就曾借助过关张之力,现在刘备不知所踪,不借用一下张飞的战力,那多浪费啊。

    当然,方式方法还是要有点讲究的。

    离张飞的营帐还有老远,就能闻到扑鼻的酒味,帐门外的两名士卒虽然没喝酒,但脸上却也带着醺然之气。由此可见,这几天,张三爷到底喝的有多过瘾。

    “张将军现下如何?”

    守门士兵笑答道:“午时睡下的,适才刚醒,主公您来得刚巧,张将军刚刚还嚷着要见您呢。”

    “嗯。”王羽指指帐内,吩咐道:“去通传一声罢。”

    “……喏。”守门士兵稍稍有些迟疑,觉得主公在自家军营中行走,似乎没必要这么郑重,不就是个酒鬼吗?光是武艺好,能顶啥用?值得主公这般看待?不过,主公的命令终究不能违背,微微一怔后,他还是应命入帐去通报了。

    王羽何等眼力,二卒的神情、举止都落入了他的眼中,对此,他还是很满意的。

    他理想中的军队,应该更接近于近代或现代的军队。特征不是反映在武器装备上,而是每一个士卒身上。

    在华夏几千年的历史上,通常来说,对军卒的要求都是只要敢拼命就可以了,用不着有思想,有判断力。

    从某种角度来说,这是正确的,军队不需要有自己的思想,只要盲从将领的指挥,严守号令就可以了。不过,这样的军队,是有其极限的,真正的强军,应该是有独立思想的。

    就像春秋时代的士、汉武时代的羽林军、唐朝的府兵那样,不是作为社会底层的无奈选择,而是有识之士的主动选择。这样的军队,战斗力才是最强悍,最持久的。

    独立的思想,正是这种变化的第一步。

    “贤弟啊,不是俺说你,可你这个客气劲吧,实在让人浑身都不自在啊。”张飞略带不满的嚷嚷声,打断了王羽的思考,抬头一看,正见张飞从帐内出来,脸上顶着俩大大的黑眼圈,须发都是乱糟糟的,衣衫不整,十足一副醉鬼的形象。

    “你说你一口一个三哥的叫着,怎么还老把俺当外人呢?其实啊,要不是你这年纪,咱们再结拜一次倒也不错,兄弟齐心,其利断金么……”

    “三哥说的是。”王羽不接这个话茬,这时代讲究长幼有序,拉拢关张很好,可把自己拉成四弟就没意思了,他笑了笑,不动声色的问道:“三哥,听说你找我有事?”

    “啊,你看俺这记性,差点给忘了。”

    张飞啪一声拍了下额头,有些赧然的说道:“俺就是想问问,清渊那边怎么样了?俺那二位兄长,应该没事吧?鹏举啊,你也别怪俺啰嗦,今天这酒喝到一半,不知为啥,俺这眼皮子一直不停的跳,总是觉得有哪里不对劲。你不知道,俺们兄弟这几年一直在一起,从未分开,这几天见不着,总觉的怪想的,也不知道是不是想多了,就……嘿,你可别笑话俺啊。”

    王羽心中暗叹,朝夕相处十来年,就算没有义兄弟那层感情,也不得了了,再有那同生共死的誓言,简直比亲兄弟还亲呢,这不,都有了心灵感应了,好好一位张三爷,都快变成祥林嫂了。这种因兄弟之情而来的反常,说不定就是历史上张飞被暗算的主因呢。

    王羽摆出了一脸的肃然,语气低沉的说道:“三哥,你冷静点听我说……”

    “……鹏举,熟归熟,但你可不能拿这种事开玩笑,吓唬俺。”张飞不知道后世传达讣告是什么样的,但他敏锐的听出了王羽这话里蕴含的不祥之意,他瞪着眼,语带威胁。

    “不是小弟危言耸听,实在是意外啊。”王羽继续装深沉,却迟迟不肯进入正题。

    “意外?怎么会有意外呢?不就是突个围吗?有二哥在,还有大哥练的那些兵,子义的武艺也很好,怎么会出事呢?”传达噩耗前的铺垫,往往比说出真相的那一刻,更令人着慌,张飞急得团团乱转,心如火焚。

    “其实……”王羽见火候差不多了,开始从头讲述起那场突围战来。

    讲到太史慈突阵杀到城下,刘备不肯出城,只气得张飞大叫大嚷,直懊悔说自己不在,搞得大哥行事都不果断了;再听到太史慈隔日再战,他又感动起来;接下来是后来的大战,曹仁调度得法,延迟了刘备的攻势,颜良在突围成功的一刻赶到,使得突围战险些功亏一篑……张飞时而捶胸顿足,虽没直接指责刘备这个兄长,但对关羽和简雍却颇多埋怨,怨这二人没能给大哥提供正确的建言,致使事情越来越糟;时而他又切齿痛恨,恨不得这就提矛上马,去和颜良、曹仁决一死战,为兄长报仇。

    等听到王羽在落雁谷设伏,黄忠阵斩颜良时,他长吁了口气,黯然道:“颜良既死,二位兄长的仇算是报了一半,敢烦贤弟派人领路,让俺去那谷中祭奠了二位兄长,再来与袁绍老贼算账!”

    “祭奠?”王羽惊咦一声,故作惊奇道:“三哥,谁告诉你玄德公和云长兄仙去了的?”

    “啊?”张飞正伤心呢,眼泪都快落下来了,冷丁听王羽这么一问,哪里转得过弯来,被问得瞠目结舌:“你,不是……诶,不对,你好像没说……可是……”他被搞晕了。

    “唉,三哥啊,你误会了!”王羽拍着张飞的肩膀,做恍然大悟状:“玄德公吉人天相,云长兄万夫莫敌,岂会死于区区颜良之手?他们都还健在,你何必这般伤感?”

    “二位兄长果然安好?”张飞一时无法置信,不是他心理素质不好,实在是王羽的误导太象真的了。

    王羽很肯定的点头:“那是自然。”

    “那你刚才……”张飞察觉出问题了。

    “小弟料事不周,没想到颜良会突然杀到,更没想到玄德公会闯到小弟埋伏人马,准备突袭平恩的山谷去。”王羽一脸歉然的说着:“玄德公的兵马,乃是多年辛苦经营而来,只因小弟力有不逮,竟是一朝覆灭,羽实在有愧于玄德公啊。”

    “嗨,搞了半天,你说的是这事儿啊!”

    张飞一脸释然,满不在意的摆着手,道:“没事,不就是点兵马吗?咱兄弟刚结拜那会儿,还不是就是这样?只要人没事,招兵买马又有何难?不打紧,不打紧,你说你啊,都是一州刺史,当朝名将了,这么点小事怎么还耿耿于怀?倒把俺吓得够呛,虚惊,虚惊一场!”

    说胖就喘,王羽心中暗笑,脸上却尽是颓丧之色:“三哥你不在意,玄德公可未必,这毕竟是他的心血啊。”

    “那你可就小瞧俺大哥了!”张飞傲然道:“俺大哥是响当当的英雄,心胸豁达得很,岂会在意这点小事?何况,这事儿也怨不得你,谁知道有这么多阴差阳错的事儿呢?说起来,还是大哥对不起你呢,要不是他从落雁谷经过,这支奇兵,说不定还真能大用呢。”

    反过来了,变成张飞安慰王羽了。

    的确,若是不知道平和表象下的潜流,这一仗看起来就是由很多阴差阳错的巧合构成的。没及时出城的是刘备,提出分兵的还是刘备,往落雁谷逃跑也是刘备主动的,这能怪得了谁?

    反正张飞是觉得,事情怪不到别人头上,要怪也只能怪自家运气不好。

    当然,他是幽州人,性子又粗疏,对清渊一带的地理并不是很了解,当然不会知道,清渊以北的百里之内,也就是落雁谷算是比较复杂的地势了,其他地方多半都是一马平川的。

    只要能预判出颜良的出现,并且会选择刘备为追杀目标,刘备又向北逃亡,就能准确无误的在落雁谷进行伏击。

    颜良的出现很容易判断,在情报被截断前,颜良就已经到达了平恩。距离这么近,拿青州精骑没办法,曹仁当然会向颜良求援。

    而太史慈扔掉纸甲,看似仅仅为了减轻重量,摆脱追兵,可对颜良来说,扔了纸甲的青州骑兵,战略价值就下降太多了。不费吹灰之力的解决刘备,再缴获这么多纸甲,这样的功劳,比和青州精骑拼个你死我活可轻松多了。

    这些算计,张飞是想不到的,不是因为他笨,只是因为他不知道前因后果,要怪,也只能怪刘备做人太虚伪,连义弟都蒙在鼓里了。

    当然,这没什么可指责的,王羽对黄忠用的也是差不多的办法,善意的谎言,往往比真相更容易让人接受。争天下的人,没有几个是道德模范,有,也只会成为宋襄公那样的千古笑柄。

    刘备差就差在他身边没人,最倚重的两位义弟性情都很耿直,简雍这个发小倒是可以无话不说,可又没什么本事。他暗地里那些算计,只能自己盘算,没人商量,这才是他的致命伤。

    正因如此,前世的他,直到在荆州招揽了诸多人才后,这才真正的发迹起来。现在么,光是应付自己人,就够他难受的了。

    张飞不傻,但对权谋之道的了解却不多,被王羽先误导,再解释,不着痕迹的就把这件很难解释圆满的事情给解释清楚了。

    误导,是为了转移注意力。若是一上来就说,刘备全军覆灭,张飞难免会寻根问底,疑心大起。结果被王羽这么一误导,他的注意力都放在义兄们的生死上面了,听说刘备无事,只有庆幸,全无怀疑王羽或者心疼部队的心情。

    即便将来他回到刘备身边,这个观点也很难动摇了。毕竟他很确信,自家义兄是个心胸豁达,心存仁厚的君子,刘备若是用阴谋论来诠释真相,说不定反而会在兄弟间起了嫌隙。

    这就是王羽留下的陷阱了,反间计。

    这当然是后话,一时半会儿不会奏效,王羽费了这么多唇舌,可不仅仅是为了这种事,他对张飞的利用,终归还是针对这场河北大战的。

    “玄德公如今不知所踪,又是轻骑简从而走,天大地大,人海茫茫,三哥你要找,恐怕很难啊。”王羽开始入题。

    张飞心有戚戚的附和道:“可不是么,大哥走的也太急了,落雁谷的明明就是自己人嘛,也不说给俺来个消息。”

    “既然你找玄德公很难,不如让玄德公来找你。”王羽抛出了诱饵。

    “这话怎么说?”张飞眨眨环眼。

    “扬名呗,只要扬了名,玄德公就能确认你的所在了。”王羽淳淳善诱道:“扬名最好的办法呢,就是打仗,打大仗!三哥你来看,我这里呢,有个计划,非三哥出马不可。”

    “哦?非俺不可?那敢请好,说说。”张飞上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