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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色朦胧,镖局生意是一天到晚都不歇的,这时虽是夜深沉,门口的油灯仍是旺盛地燃烧着,当班的掌柜和伙计,正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脸上且都有喜色。
忽然人影一闪,总镖头子母金刀孙帆扬端端立在门口,掌柜和伙计起身相迎,孙帆扬连忙摇手道:“快坐,坐坐,大伙儿辛苦了。”
掌柜道:“总镖头一年到头风尘仆仆,苦撑咱们这个镖局,我李掌柜每天只须坐在柜台之前几个时辰,不但养家活口绰绰有余,再过几年,便可成小康之家啦!总镖头,您待人真厚,我姓李的恨年轻时不学些本事,不能替您老分劳。”
他神色诚恳,脸上悚然动容,像是在发泄久藏于胸之言,孙帆扬哈哈一笑道:“李掌柜,人都说你罗嗦,看来当真不假,这镖局上下千余名好朋友都兢兢业业,才有今天局面,我姓孙的纵是千手万脚,也不能唱独角儿戏啦!”
李掌柜道:“话虽如此,但我等总觉愧对总镖头,老王,你说是不是?”
那伙计姓王,接口道:“咱们镖局里一个伙计,也比别家镖局镖师拿的钱多,不说一年四季是发双倍工钱,就是每月分红利也就和工钱差不许多了,孙爷您自己却过得清苦”
孙帆扬心中有事,打断他话头,说道:“李掌柜,老王,你们对总镖头不满吗?”
李掌柜和伙计老王一愕。孙帆扬道:“如果两位把我姓孙的当朋友看,这种话以后永远休提,只要我姓孙的一口气在,总不会叫朋友们委屈的。”
他说到后来,心中无限感慨,神色不禁黯然,原来他接了知府金大人贡品这趟暗镖,心知非同小可,只派了镖局中一名武功卓绝,人又机智绝伦的镖头携定单骑赴京,他伯镖局人多日杂,所以此事做得极为机密,后来那镖头出事,干年灵芝液被柔云剑客所夺,他将镖头偷偷送到开封养伤,此事镖局中只有寥寥数人得知。
李掌柜心中感激,他平日伶牙利齿,头脑清晰,算起帐来,就是千头万绪,只须一拨算盘,立刻迎刃而解,可是此时见总镖头义薄云天,一时之间,真情流露,竟呐呐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孙帆扬道:“到山西太原府那支镖可有回音?”
李掌柜精神一振道:“刚才夜里,由太原镖局快马传讯带来的消息,那支镖已交到货主手中。”
孙帆扬又遭:“那么去保定府的呢?”
李掌柜道:“总镖头请放心,今晚传来消息,已入河北境界了,河北是咱们镖局老地盘,一定错不了的。”
孙帆扬吁了口气道:“叫老王吩咐伙房,好好弄几样小菜给传讯的镖师宵夜,来的可又是吴镖师吗?”
李掌柜连声应诺道:“不敢劳总镖头挂惦他,这小子入一到,匆匆向楚镖头报告一番,就往三十里外家里去啦!”
孙帆扬微微一笑道:“人家新婚夫妇,这却也难怪。”
他缓缓向内走去,心中寻思李掌柜的话。
“河北境内是咱们的地盘,可是那贡品就是失在河北境内,柔云剑客成心和我孙帆扬过不去,这笔账迟早要算清楚。”
他边走边想,不觉走到寝室,他一月之中倒有二十多天睡在镖局之内,在家的日子倒少得多,他推开门坐在床上,心中忖道:“我阴阳刀法眼看就要奏功,不意那旁边的小子竟能认得这失传多年绝艺,此人如果帮定柔云剑客,此事倒是大大棘手。”
他转念又想道:“近来江湖上只出现一个青年绝代高手,那就是何足道公子,我虽耳闻大名,可是并没亲眼看过他,此人难不成就是何足道?”
他正在盘算,忽然镖局前面传来人声,李掌柜高声道:“顾大爷来到。”
孙帆扬心中一紧,只得整整衣冠,迎了出去,来人正是北五省名捕顾绍文,他向孙帆扬拱拱手道:“总镖头请恕在下深夜打扰之罪。”
孙帆扬道:“好说,好说!”
顾绍文直趋孙帆扬室内,两人坐定后,顾绍文脸色一沉,官味十足地道:“总镖头,还有三日便是限期,那事可有眉目?”
孙帆扬叹口气道:“抢贡物的正是柔云剑客,在下就是拼了这条老命,也要和他斗斗。”
顾绍文冷冷道:“柔云剑客是天山派的。”
孙帆扬激怒道:“天山的又怎样,天山派的作案也不准别人管?”
顾绍文道:“总镖头火气太盛,在下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总算查出此人乃是真犯,这便悄悄带信给总镖头,愿望以总镖头威名功力,此人手到擒来,想不到嘿嘿”孙帆扬叫道:“你不必使用激将,姓孙的自有打算。”
顾绍文冷冷一笑,缓缓道:“这个在下也知道,只是现下打草惊蛇,那厮如果一溜了之,可就不妙啦!早知如此,我不如和总镖头合手去捉那厮,唉!也怪我顾虑大多,怕总镖头误会我姓顾的小看你而不高兴,唉!真是一着之差,一着之差。”
他哎声叹气,孙帆扬人极聪明,不然怎能参悟出绝传武功,只是天生好胜爱面子,无论如何也输不下一口气。何足道点破他所使刀法,他大惊之下,不及思考,这才失色离开,如非如此,他定不会无功而回,此时他明知顾绍文不断相激,但心中却是忍不下这口气,当下沉声道:“顾捕头,依你却要怎的?”
顾绍文缓缓道:“镖局失镖,一切责任原都由贵高自负,不过”
他话尚未说完,他孙帆扬道:“这个不用顾大人担心,在下行镖数十年,这点小小规矩却还省得。”
顾绍文道:“这次失镖可不是寻常之事,金大人已严令属下不准泄露,本来尚可拖延数日,可是姓王的小子,不仅夺得了贡物,还毫不知收敛,是以目下已传遍北方武林,别人虽不知此事来龙去脉,但知灵芝在这小子手中,依在下看不到数日,便要传到京去,如果被皇帝老子知道了,不说你我担当不起,就是金大人也是性命交关。”
子母金刀孙帆扬喷目不语。顾绍文又道:“在下已派下层层眼线,那姓王的小子就是插翼也难走脱,只是听他口气,那灵芝液已被服用了。”
孙帆扬霍地站起,双眼睁得有如铜玲,他震惊之下,半天说不出一句话。顾绍文道:“总镖头名满天下,镖局遍布天下,生意极是旺盛,如说别物失了,总镖头眼不眨一下便可赔出,只是这灵芝仙液乃是可遇难求之物,如果被那小子给服用了,可真叫人难以设法。”
孙帆扬只觉全身血液直往上冲,恨不得立刻就找来柔云剑客拼命,他幼年失估,十二岁闯荡江湖,为人仪薄云天,但知勇往直前,好容易闯下这片事业,真是珍惜无比,此时眼看失镖却又无法补偿,真急得五内俱焚方寸大乱。
顾绍文道:“在下也替总镖头想过,当今之事,只有一条路好走,就不知总镖头愿不愿意。”
孙帆扬道:“请教顾大人高见。”
顾绍文道:“那千年灵芝仙液,多半是被那小子所服,如果此事如此,便毙了那小子也是任然,倒是本城林大官人林百万家中,也藏着一只成形灵芝,这事总镖头想也有个耳闻。”
孙帆扬点头道:“顾大人可是要在下向林百万买下那灵芝,将错就错当贡物送入京城。”
顾绍文微微一笑道:“在下正是此意。”
孙帆扬断然拒绝道:“莫说那林百万为富不仁,我姓孙的在江湖上虽是无名小卒,却也不屑向他低声下气相求,而且吝啬成性,这天地至宝他岂肯出卖?”
顾绍文道:“这些小节在下自有办法,只要你总镖头点首答应,包管他肯出售。”
孙帆扬道:“这个在下难接受,在下只消将那柔云剑客捉住,交给顾大人办便是了。”
顾绍文冷冷道:“这捉贼拿犯的事,区区还不敢劳动总镖头,镖局失镖,并非只须捉得夺镖之久便可了事的。”
孙帆扬心中虽然恼怒,可是他自知理亏,说不出半句硬话来。顾绍文又遭:“在下来时已和林大官人商量过,他老看在区区面上,也想交你这个朋友,所以慨然答应出让。”
孙帆扬哼了一声,他明知这顾绍文和林百万一定串通赚他,可是目下一筹莫展,他乃是个极好面子之入,宁教抛头颅洒鲜血都在所不惜,却不能有失声名,当下只得道:“林百万开价如何?”
顾绍文缓缓道:“不多不少十万两银子!”
孙帆扬一震,他几乎以为听错了,又再问了一遍,顾绍文道:“这是千载难求之物,这价钱却也公道。”
孙帆扬怒道:“林百万这狗奴,去年那云南采药老道来洛阳,他出售这成形灵芝,不过叫价贰万两银子,当时在下便想买下,咱们开镖局的成天在枪林刀山中混,难保不出乱子,在下本想收下配几种疗伤圣品,只因当时钱被一个朋友拿去救急,一时凑不出这两万银子,才让林百万捷足先登,只过一年,他就涨价五倍,天下岂有这种便宜之事。”
顾绍文道:“林大官人说他那灵芝是化了十多万银子买来了,本当传家之宝,一方面是碍于人情,另方面是为救金大人之难,这才脱手相让,嘿嘿,林大官人也不是少钱花的。”
孙帆扬沉声道:“这个在下万万不依。”
顾绍文子笑道:“那么总镖头有何打算?”
孙帆扬怒道:“我自有安排,大不了我这镖局不要了。”
顾绍文道:“事关大内贡品,孙镖头想一走了之,可也没有这么容易!”
孙帆扬冷冷笑道:“姓顾的,别人怕你,我姓孙的却不惧你,你你敢拦我吗?”
他愈说愈怒,声音自然放大。顾绍文道:“你孙总镖头武艺高,自是没有人敢拦你,只是宝眷嗯?嘿嘿!事出之后,金大人已派人保护宝眷了。”
孙帆扬怒叫道:“顾绍文,你好卑鄙手段!”
顾绍文低声道:“总镖头息怒,你大声叫嚷,难不成要叫镖局人都来看笑话不成,依在下看来,此事还是愈少人知愈好。”
孙帆扬果然不再高声发怒,他气愤膺胸,却是逼于形势,不能开口,心中却暗暗道:“如果这事一了,我孙帆扬只要三寸气在,姓顾的你等着瞧。”
顾绍文道:“目下只有此法,孙总镖头你看如何?”
孙帆扬惨然道:“我拿不出这许多银子。”
顾绍文道:“这个也不妨,孙帆扬镖局是金字招牌,在下只要总源头一句话。”
孙帆场沉吟不决。顾绍文道:“那不足的银子,由我姓顾的向林大官人作保,分几年还清,只是为明了镖局帐目,在下须派一位兄弟替总镖头帮帮忙,还有几个小兄弟也想请总镖头赏口饭吃。”
孙帆杨此时方寸大乱。顾绍文道:“在下只要求一个副总镖头和几个镖伙的职位,总镖头谅不至于拒绝吧!”
他处心积虑,就想攫夺这帆扬镖局基业,他知帆杨源局行遍天下,是武林一霸,孙帆扬又是个直性人,容易上入圈套,只须在帐目上弄弄手脚,教他镖局负债利上滚利,愈来愈陷,那么孙帆扬这人好面子,像局迟早可以盘过来。
孙帆场听他要派一个副镖头,他适才听了半天,只有这一句话听清楚,当下大为暴怒,刷地一声,长短金刀都已拔在手中。
顾绍文淡然一笑道:“孙总镖头的子母金刀,在下万万抵挡不住,嘿嘿,还请高抬贵手,放过区区一马。”
孙帆扬脸色激得通红,他此时理智渐况,真待出手大干,那顾绍文是何等人物,他冷眼旁观知道不能再逼,当下正色道:“在下深夜造访,只想总镖头不愿也就罢了,反倒要寻在下霉气,在下一片好心,不意得到此结果,总镖头如能杀死在下也便罢了,不然嘿嘿,在下可要遍邀大河南北武林朋友告以此事,评个理看看。”
孙帆扬心中一凛,怒火已减去了七分,他接下贡物这件镖,武林中人绝无人知道,是以出事以后,除了河洛三英老大在现场得知以外,别人自不会知道是帆扬镖局所失,他原意夺得失物,再显点本事警告三英,叫他们毕生不敢乱说,这时顾绍文一提,正说他孙帆扬心坎之中,他倾家荡产并不在乎,最担心的莫过于武林中人得知此事,行遍天下的帆扬镖局,竟在北方的地盘内失了镖。
孙帆扬神色颓丧,砰然一声,双刀掉在地上,他强自静定道:“好,好,好,在下一切都依了你。”
他双目冒火,凝视着顾绍文,顾绍文视若未睹,口中假意赞道:“拿得起,放得下,这才是好汉行径。”
到机杨道:“在下搜尽局中所有,也不过五万两银子,明日便当奉上,其余五万两,在下保证两年内还清。”
顾绍文心中狂喜,他知这直性人已然甘心入银,脸上却假装声色不动,沉吟半晌道:“不足之数由在下向林百万大人去说情,不过林大官人平日做事稳健,如果凭空口说,只怕难以放心得下。”
孙帆扬心中一横忖道:“今日就全依了这老贼,只要帆扬镖局声名得保,这五万两银子总好设法,如果他逼得我无路可走,再和他拼命不迟。”
他心中盘算一定,便道:“依顾大人说要怎样?”
顾绍文道:“只须贯局一颗虎头印信存在林大官人那里,林大官人自然放心啦!”
孙帆扬双目尽赤.要知这印信乃是帆扬镖局对外接镖收费,放款存款之凭据,如果存在林百万之处,显然就是将镖局经济大权操于他之手。
孙帆扬急怒之下,并未想到这是顾绍文诡计,他正待开口拒绝,但见顾绍文似乎不耐烦,举步欲走,他知道顾绍文这人吃了数十年公门饭,什么手段都施得出,心中一馁,顺手从怀中取出钥匙,开了床头朱木大柜,取出一颗虎头大印。
他一言不发,将那颗印信交给顾绍文,心情激动,双手不禁微微发颤。他自幼闯荡江湖,在刀山枪林中出生入死也不知经过了多少,但都是豪气冲霄,夷然视之,此时将一生心血交付别人,竟是自持不住。
顾绍文接过大印,心中踌躇满志,他正待起身出门,忽然室外人声喧杂,他推开门一看,镖局大厅站了高矮数十条大汉,人人对他都是怒目而视。
顾绍文向孙帆扬看了一眼。孙帆扬高声道:“你们这些是干什么?”
人丛中一个中年壮汉悲声道:“我等无能,不能替总镖头担责,空负总镖头待我们一番情意,今日拼得性命不在也不能让别人欺侮总镖头,伙计们,是也不是?”
众人哄然应是,声音极是雄壮,那大厅又空又宽,深夜四周寂静,一时之间,回声四起,似乎在助长声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