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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完宋礼,潘叔正一个人回到家里,媳妇张巧云不在家,他趴在自己的床上,嚎啕大哭:“老天爷啊,怎么会这样啊?怎么会出现这样的结局啊?!”
张巧云在人家家里打牌,牌桌上,大家说起宋尚书治水失败的事儿,嘲笑潘叔正胡乱上书引起滔天大祸,张巧云窝了一肚子火,扔了牌,生着气回家。
进到家里,张巧云听见潘叔正的哭声,知道人家的传言都是真的了,气不打一处来,张口就骂:“别人当官都挣钱,你这当官的,吃苦受累不说,还他娘的丢人现眼,给老娘挣挨骂,你说说,你整天干的什么事儿,你滚吧!”
面对喋喋不休的谩骂,潘叔正在家里已经呆不住,失魂落魄地走上街头,他感觉到街上的人们都已经知道治河失败的事了,都在绕着他走,对他指指点点。
天空一片雾霾,凉飕飕的风夹杂着灰尘顺着墙根、屋檐黑压压的漫过,天地好像一个倒扣过来的锅,让里面的人分不清东西南北,潘叔正目光呆滞,一身破旧的单衣被风吹得如破布般,他瑟瑟发抖,边走边低声啜泣:“我有罪,我这罪行太大了,死都不足惜!”
在济宁州衙门口,潘叔正无精打采地走进来,看见杜晓言正和颜开一起,眉飞色舞地谈论什么事儿,心想可能是在谈论自己,就想躲开。杜晓言也看见他了,却径直走了过来,幸灾乐祸地讽刺开了:“怎么样,同知大人,嘴上没毛,办事不牢吧,你哭着闹着要开河,皇帝也下诏了,这会通河开通了,你好受了吧!”
颜开也跟着说:“嗨,这下热闹了,有人要栽大跟头了!皇帝要是一震怒,说不定有人要脑袋搬家喽!”
潘叔正没有担心自己的脑袋,他精神恍惚,喃喃自语:“我要向尚书大人说清楚,我不是有意害他啊!”不知不觉地,潘叔正竟然走到了马驿桥宋礼父女住的寓所里,潘叔正来敲宋礼的门,要向宋礼道歉。开门的是宋小蛮,看到是潘叔正,说:“是潘大人啊,你什么事儿?我爹爹现在什么人也不见。”
潘叔正一下子跪在地上,垂着头说:“我要向宋大人道歉,都是我造成的,我要替宋达人承担责任!”
宋小蛮摇头说:“现在说什么也没用了,潘大人,你回去吧,就别来找我爹爹了,道歉,道歉有什么用呢?他比你责任大,他比你还难受,就让他清静清静吧!”
潘叔正还想再解释,宋小蛮已经把门关上了。
潘叔正没有走,他在寓所的外面流连逡巡。
与他一样心神不宁的,还有兵部都督周长,他也担心着宋礼,就来到宋礼的寓所。可惜也是被宋小蛮挡驾,只好坐在门口的一家小饭馆的窗户前,看着寓所里的动静,不住地长吁短叹。
担心宋礼有个三长两短的,还有前来参加通水仪式的平江伯陈瑄。他没有和韩大人等贵宾们一样立即回去,而是来到宋礼的寓所门口,可是他又担心宋礼不会见他,也没有进寓所去找宋礼,就在另一家小酒馆里坐定,心神不宁地等候。
再说宋礼躺在寓所的床上,不吃、不喝、不睡,睁着眼,看着天花板,胡思乱想。
他不知道为什么结果竟然是这样?他想到了济宁同知潘叔正,这事情是怨潘叔正,可是,潘叔正只是一个直隶州的副职,工作时间不久,没有经验,自己一个堂堂的工部尚书,凭自己的经验和阅历,怎么能不去做更深入地实地调查,找到问题的症结呢?他想到了皇帝,皇帝的性格他是知道的,南征北战,意志坚定,刚愎自用,不容任何人犯错误!他想到了姚广孝、朱高煦,知道朝廷里反对会通河的一派人的阴险毒辣,他又想到了鲁王爷、杜知州等地方上一帮人的阴奉阳违,又想到了运河工地上那些河工们善良的面庞。
他的脑海里又浮现出在四川采伐金丝楠木的情景,看着工匠们砍下大木,沿木槽放入嘉陵江中,激起了一排排滔天巨浪。之后,他跟着巨木沿江而下,穿三峡、过洞庭,汪洋恣肆,一日千里,大风大浪都经过了,都没有出过事,怎么在这会通河里翻船了呢?
宋礼再也躺不下去了,他对自己说:“我要回金陵,向皇帝负荆请罪,无论出现什么情况,无论在金陵城迎接他的是刀山还是火海,自己都认了,都不会叫冤屈,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宋礼打定主意,叫来女儿小蛮收拾东西,让轿夫们自己回去,从驿站里牵出驿马,准备去南京请罪。
看到宋礼和女儿小蛮从驿站里走出来,早已在这里等候的陈瑄、周长、潘叔正纷纷走过来,和他父女说话,当听说宋礼要回南京向皇帝负荆请罪时,坚决要陪同他一起去南京。
宋小蛮看到有陈瑄,就说:“爹爹,让他们一起跟着我们走吧,路上有个打尖、住宿的事情,好有个照应。”
宋礼叹了一口气,点点头,表示同意。
金陵城,又是一个溽热的夏天,太子所在的东宫,各个院落都张灯结彩,太监和仆人们进进出出,都在忙着准备太子朱高炽的三十三岁寿辰。
胖胖的太子朱高炽和太子妃张氏在院子里指挥着仆人悬挂宫灯。
太子妃在前面走,太子走路一瘸一拐地跟着,他对太子妃说:“娘娘啊,我看,咱就别弄这么大排场了!劳民伤财的,有啥意思?咱不过这寿辰,就不长年纪了,不长倒好了,越活越年轻!”
太子妃生气了,说:“郎君,您是皇太子,九千岁,怎么能不过寿辰呢?他汉王去年过生日,宫灯挂到街上去了,那风光的,整个金陵城都知道!你怎么能比他一个王爷寒碜呢?不蒸(争)饽饽,咱也要蒸(争)口气!”
太子朱高炽说:“娘娘,好好的心情,你提他干什么,父皇让他到云南,他不去,整个金陵城让他搅得乱哄哄的!咱不能和他比排场,咱要和他比威望,让百官赞成,百姓景仰,这才是正理!”
二人正说着呢,内侍来报:“太子殿下,教坊司女乐们到了,在门口等着呢。”
太子看看妃子,妃子看看太子,二人都感到非常奇怪。
太子摇摇晃晃来到门外,看到一队抱着琵琶、阮、笛等乐器的女人站在门外。
远处,宋大牛和两个少年在打闹,他们的眼角不时地在往这边瞥。
太子回头对太子妃抱怨说:“你挂个宫灯也就算了,怎么还从教坊司请来了女乐呢?”
太子妃一脸委屈,说:“您光知道抱怨,谁请的呢,臣妾还不知道呢?”
为首的乐妓正是灵芝,她斜抱着琵琶,上前道个万福,说:“受东宫邀请,特来为太子诞辰献曲!”
太子不由得眼前一亮,天下竟然有这么俊美而又冷艳的女人?就像这酷暑里一块安抚心灵的冰雕。
朱高炽问灵芝:“谁让你们来的?”
灵芝低头轻声答道:“我们也不知道是谁,奉銮官派我们来,说是东宫填的单子,要女乐贺寿的。”
太子低下头来,仔细地盯着灵芝,自言自语地说道:“那会是谁请的呢?父皇最不喜皇子们奢靡挥霍了,此事是有些蹊跷,唔,也许是哪位好心的客人给您请来的呢,既然她们都来了,不如,咱们就先留下?”
太子妃看到太子朱高炽突然出神入化的神态,觉得不对劲,再看看眼前的女乐,这个抱着琵琶的女人是那样的妩媚而又冷艳,让周围的女人都花容失色!难怪呆子一样的朱高炽也瞬间乱了方寸。
女人的嫉妒一下子涌上太子妃的脑门,她生气地说:“你怎么突然变卦了?不行,弄不清楚,咱不能留!你们先退下吧,等弄清楚了再说!”
灵芝和女乐们抱着乐器转身走了,朱高炽也慢慢回过神来,看到妻子生气地神态,不觉拍拍脑袋,哑然失笑。
在旁边打闹的少年一哄而散。
南京城北门神策门,朱棣北巡归来,旌旗飘扬,遮天蔽日。百官和王子们出城迎接,跪在城门两侧,高呼万岁。
旌旗中间,朱棣威风凛凛,骑着一匹黄骠马缓缓而来,他胯下的骏马飘逸俊秀,环佩叮当。
突然,朱棣看到第一排的朱高煦旁边,皇太子的位置上没有人,就忍不住勒住马头,问道:“嗯,太子呢?”
第二排的一位大臣抬头答道:“启禀圣上,皇太子在迎驾的路上,走路有点慢,所以落后片刻。”
朱高煦说:“父皇,老大是留恋教坊司的女乐,被女乐绊住了腿!”
朱棣回头,紧盯着朱高煦,缓缓地说:“真的吗?不会是你栽赃陷害你哥吧?”
朱高煦赶紧下马,跪在地上,诚惶诚恐:“儿臣不敢!父皇,此事千真万确!不信,等一会儿他来了,父皇一问便知。”
这时,太子朱高炽一瘸一拐地走了过来。看到父亲已经来到,急忙说道:“儿臣恭迎父皇北巡归来!”
朱棣蹙眉片刻,眼睛眯成了一条缝,下巴微翘,脸部棱角分明,越发显得威严而不可侵犯,他冲太子点点头,淡淡一笑,笑容里飘过一丝淡淡的不可捉摸:“怎么来得这么晚啊,是被教坊司的女乐绊住腿了吧?”
朱高炽感到十分疑惑,想辩解,一时情急,又不知道如何辩解:“这个,这个,儿臣也不知道女乐是怎么到东宫去的。”
朱棣一路的好心情被朱高炽和女乐的事情所打破,他生气地说:“原来朕以为你忠厚可靠,不想你却不思进取,留恋女乐,你的太子地位能不能保,朕还要考虑考虑!”
朱高炽一听太子的地位不保,大汗淋漓,嘴嗫嚅着,越急越不会说话。
朱高煦低着头,窃笑不已。
朱棣想起了什么,他说:“工部尚书宋礼怎么没在这里?会通河怎么样了?”
一位官员说:“启禀皇上,宋尚书在山东会通河上,还没有回来。”
朱棣着急地说:“他回京之后,让他立即进宫见朕!”
迎驾的官员应声而退。
朱棣带着大队人马浩浩荡荡开进城里。
官道上,接连几天的阴雨把道路冲刷的格外泥泞,几匹老马浑身溅满了泥点,朝天扬着头,呼喽呼喽的喷着粗气,宋礼、周长、陈瑄一行都骑着马,正在向南京方向飞奔。
由于大家心情压抑,士气低落,谁也不说一句话,只有疾驰的马蹄声:得得得,得得得